秦錚嘴裡雖然說着客氣不要怪罪的話語,面色卻是絲毫不覺得歉然。
“既然秦錚兄是自己人,便無需說這等見外的話了。”謝雲瀾聞言微笑,走過來坐在桌子一旁,對小童吩咐,“去端幾碟點心來,再換一壺茶來。”
“是,公子!”小童見謝雲瀾好模好樣出來,心底暗暗吁了一口氣,連忙走了下去。
謝雲瀾偏頭看着秦錚,緩緩道,“秦錚兄是不是對芳華有何誤會?”
秦錚“哦?”了一聲,聽他稱呼芳華,而不是堂妹。顯然心裡是有着某些親近的情緒。他眸光縮了一下,看着謝雲瀾,漫不經心地道,“雲瀾兄此話怎講?”
謝雲瀾笑了笑,“世子不曾隨芳華一起來平陽城,而將她放心地交給了秦錚兄你。你獨自帶了芳華來平陽城,不該讓她一個女兒家隨你住進胭脂樓。住進胭脂樓也便罷了。卻不該將她自己仍在胭脂樓。那等地方,豈能是她忠勇侯府小姐待的地方?”
秦錚聞言抿起脣,沒說話。
“忠勇侯府的小姐金嬌玉貴,她更是謝氏所有女兒頭上的那一顆明珠。秦錚兄既然靈雀臺逼婚,一心求娶她。如今聖旨賜婚已下,就該好好地愛護她。哪怕她有些女兒家的小性子,也是因爲在忠勇侯府因生病而拘束得太久了,一朝放飛牢籠,也該包容她纔是。”謝雲瀾道。
秦錚看着謝雲瀾,眸光動了動,依然沒言語。
“我雖然身爲旁支堂兄,不該管秦錚兄和芳華連理情事兒,但是如今世子不在這裡,平陽城謝氏米糧也是忠勇侯府同族,分屬謝氏一脈。芳華是女兒家,孤身在此,恰巧我在,卻不能不管她。”謝雲瀾慢慢地淡淡地道,“將她一人仍在胭脂樓,秦錚兄自己卻住去了平陽縣守府。這等事情如今傳揚得許多人都知曉你們不和。所以,我身爲堂兄,是想問問,秦錚兄如何對芳華不滿了?讓她狠心扔下那等地方。是否這中間有什麼誤會?”
秦錚聽罷,沉默片刻,板起臉道,“我倒希望是個誤會。”
謝雲瀾看着他,等着他解惑。
“她跟我來平陽城,卻口口聲聲說秦鈺要回京了,我們在這裡,問我是否會等到他。”秦錚臉色難看,提起秦鈺,有些咬牙切齒,“爺的女人不是該眼裡心裡只有爺嗎?她倒好,嘴邊上一直掛着看秦鈺是怎麼回事兒?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難道不該對她怒?”
謝雲瀾聞言瞭然,笑了笑,“原來如此。”頓了頓,她道,“四皇子火燒宮闈被貶去漠北,又因在漠北立功而恢復皇子身份回京。可謂是從天堂到地獄,再從地獄到天堂。京中多少人想見回來的四皇子是何模樣。芳華久病初愈,想看看四皇子,也是好奇心,人之常情。”
“雲瀾兄的意思是我就該讓她嘴邊一直掛着秦鈺了?”秦錚臉色頓時寒了下來。屋中氣息因他一瞬間發惱也低涼了幾分。
謝雲瀾看着秦錚似又動了怒,揉揉額頭,笑道,“秦錚兄在意芳華,也是可以理解。但是你也該放眼看看,多少女子也是嘴邊一直念着四皇子的。不止她一人。好奇而已。”
秦錚面色更是沉了,“爺的女人和別的女人如何能一樣?別的女人好奇我管不着,但是她好奇就是不行。”
謝雲瀾一時無言,蹙了蹙眉,半響道,“芳華因你誤會他思慕四皇子秦鈺,甚是委屈,我去接她的時候,她氣色極差。我勸了半響,好不容易與我來了府邸。”頓了頓,他道,“若是秦錚兄的氣還沒有消,我看你暫時還是不要見她了。免得你將她惹哭了鼻子,我這個身爲堂哥的還要費心去哄。哄她真是很累的。”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嘴角是笑着的,眸光有些柔暖。
秦錚忽然眯起眼睛,“雲瀾兄這是何意?”
“就是秦錚兄你聽到的意思。”謝雲瀾語氣平緩溫和,卻是不卑不亢。
“我聽到的意思是你不讓我見我的未婚妻了,可是這個道理?”秦錚瞅着他,眸光青黑,“別說雲瀾兄你只是華兒的堂兄,就算她的親哥哥,子歸兄在此,我想什麼時候見她。也是沒人能攔得住我的。”
謝雲瀾見他面上涌上風暴,他淺淺一笑,“我不是攔阻秦錚兄不見芳華,只是你如今氣怒未消。冤枉她,使得她受了委屈。如今她只不過是與你聖旨賜婚,你們還未大婚,她還是姓謝,不姓秦。她最起碼還是自由的。別說忠勇侯府的千金小姐,就是謝氏任何一個女兒,任誰也是不能給氣受的。”
秦錚嗤笑一聲,“我冤枉她?他將我氣了個半死,到頭來還是我冤枉她?”話落,他騰地站了起來,一臉風雨欲來,“可真是好的很!我今日偏不信了,就是要見見她。我到底要看看她有多委屈?跟我賜婚就委屈了,難道非要讓她見着秦鈺,她就不委屈了?”
謝雲瀾眉頭微皺,面色的笑意也收了起來,“秦錚兄消怒。芳華今日身體不適,回到我府邸便睡下了。有什麼事情,我覺得你該是心平氣和時候再來找她。”
“爺沒法心平氣和!”秦錚扭頭就走,發狠地道,“本來我覺得冷落她兩日,她會自己反省了,今日也想由得她休息,向你詢問一些她今日的心情也就罷了。可是目前看來。她還委屈上了。她由你這個堂哥出頭抱屈,那麼誰來給爺抱屈?”
話落,他狠狠地甩開門口的簾幕,推開門,大踏步,怒氣衝衝地出了房間。
謝雲瀾隨後站起身,追到門口,伸手攔住秦錚胳膊,語氣溫淡,“秦錚兄,芳華今日身體的確不適,你身爲男兒,若是未來真想與她大婚,成就一家。就該包容他,這是我們男兒的胸襟。斷然不該和女子置氣。有失風度。”
“風度?”秦錚冷笑一聲,揮手打開謝雲瀾的手,臉色漆黑,“去你的見鬼的風度!爺活了這麼多年,可從來沒有人對爺說過風度二字。”
秦錚這一揮手,是用了極大的力氣的。雖然他受傷內力僅剩微薄,但休息兩日,好藥喂着養着。也是緩和過三分的。可是,卻沒打開謝雲瀾的手,他的手紋絲不動地擋住了他離開的腳步。
秦錚頓時眯起眼睛,冷冷地瞅着謝雲瀾,“雲瀾兄,你是什麼意思?雖然你是謝氏米糧的人,與謝氏同姓一脈,但是難道你連堂妹的情事兒也要插足?”
他說的是插足,而不是插手!
謝雲瀾身子一僵,臉色微微清透了兩分,對秦錚的態度由平和轉爲清涼疏離,語氣極平靜地道,“秦錚兄,堂妹的情事我的確不該插手,但是你帶了芳華出來,卻將她獨自一人扔在胭脂樓。她是我從胭脂樓接出來的,不管你們之間是誤會也好,矛盾也罷。我不希望是在我的地方再起爭執,更不希望她在我這裡再受什麼委屈。換句話說,只要她在我這裡一日。秦錚兄就不能去她面前對她發火。”
秦錚頓時可笑地看着謝雲瀾,冷冽地道,“雲瀾兄這是非要多管閒事了?”
“若是秦錚兄覺得我這是多管閒事,那麼便是多管閒事吧!”謝雲瀾淡淡道。
“你又怎知她不想見我?”秦錚看着他。
謝雲瀾忽然放下手,對正端着點心和茶水而來到門口的小童道,“風梨,你帶着秦錚兄身邊的那位小兄弟去西跨院問問芳華想不想見秦錚兄。”
“是,公子!”風梨連忙放下茶點,看向玉灼。
玉灼沒想到真有人敢不客氣地攔阻他表哥秦錚。秦錚是誰?向來他想做的事情,何人敢攔?就算攔了,豈能攔得住?別說以往那些不給皇帝面子,不給左右相面子的傳言。就是京中一幫貴裔子弟,與他身份不相上下的人裡面,除了一個四皇子秦鈺外,還真沒有人當面跟他作對,使得他下不來臺。如今這謝雲瀾瞬間讓他刮目相看了。他見那風梨看來,看向秦錚。
秦錚面上喜怒難辨,盯着謝雲瀾眉心,“雲瀾兄這是讓我連我未婚妻住的地方都不能踏足了?可是我剛來的時候,若是先去她那裡,你此時也不能攔住我不是嗎?”
“早先秦錚兄來的時候,我身體略微不適。否則秦錚兄也不能踏進我這個院子。”謝雲瀾面上也看不出情緒。
秦錚盯着謝雲瀾看了片刻,見他絲毫不想讓,他忽然笑了,“我竟不知雲瀾兄是個讓我也刮目相看的人物。你確定你能攔得住我?”
“秦錚兄大約不久前身體受了重傷吧!你如今功力不足三分。雲瀾不才,雖然身體略有不適。但是攔住秦錚兄還是沒問題的。”謝雲瀾看着他。
“你看來當真要與我作對?”秦錚臉色幽幽暗暗。
“我沒有要與秦錚兄作對的意思。只是,芳華想不想見你,由她說了算。她因好奇四皇子,你誤會她,將她仍在胭脂樓,我去接她時她極其委屈。如今好不容易開心了些。我不希望她因你再委屈。若是她此時想見你,我自然不攔着,若是不想見,也請秦錚兄尊重你的未婚妻。”謝雲瀾語氣尋常,聲音不高,卻是隱隱有不退讓之意。
秦錚板着臉,拂袖立在一旁,“那好,爺就等着!看她見不見我。”
“東跨院距離西跨院有些距離,秦錚兄暫且回屋坐吧!”謝雲瀾讓開身子,做了個請字。
秦錚瞥了謝雲瀾一眼,“若不是我趁機私闖進來,雲瀾兄連這院子的泥土大約都不會讓我沾到。如今客氣就不必了。”
謝雲瀾笑笑,不置可否,既然他要站着等着,他也不再說話,陪在一旁。
大約兩盞茶後,鳳梨和玉灼二人回到了東跨院。
鳳梨恭敬地對謝雲瀾稟告,“回公子,芳華小姐身體不適,說不想見錚二公子。讓您請他離開。”
玉灼小臉有些垮地看着秦錚,低聲道,“表哥,芳華姐姐似乎確實身體不適。”
秦錚一言不發,目光看向西跨院,臉色陰晴難測。
“我已經說了她身體不適,秦錚兄,今日你氣色也是不好,心態不平和,你們不見面也可以都冷靜一番,再好不過。”謝雲瀾看向秦錚,輕輕一擺手,“我送秦錚兄出府。”
“雲瀾兄,從來沒有人將爺趕出府門,你是第一個!今日我記住了。”秦錚一甩袖子,丟下一句話,扭頭往外走,語氣沉沉,“不必送了!”
謝雲瀾聞言本來要送的腳步停住,當真不送了,只道,“秦錚兄慢走!”
秦錚冷冷哼了一聲,轉眼出了東跨院,向府外走去。
玉灼、飛雁立即跟在秦錚身後。
謝雲瀾看了風梨一眼,風梨跟着出門送客。
不多時,一行人便走得沒了蹤影。
謝雲瀾在人都走後,忽然轉過身,一手扶住門框,極力地壓制什麼,過了好半響,還是沒壓下,低頭吐出了一口血。
趙柯從裡屋走出來,伸手扶住謝雲瀾,焦急地道,“公子,您怎麼辦?”
謝雲瀾掏出娟帕,抹抹脣角上的血跡,對他無力地搖搖頭。
趙柯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跡和謝雲瀾愈發白透的臉,面露憂心,“本來您去請芳華小姐來府裡住,屬下就覺得不是太好。如今您壓制好轉了三年的病卻又前功盡棄了。這樣下去怎麼行?錚二公子既然來接人,您讓她離開也就是了。”
謝雲瀾閉了閉眼睛,擺擺手,止住趙柯的話,對他道,“你將這一處血收拾了。”話落,他轉身進了屋,腳步有些虛踉。
趙柯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娟帕,彎身將地面上的血擦了。
謝雲瀾回到內室後,徑自又去了屏風後。
不多時,風梨送秦錚離開後,回到院子裡,見趙柯滿面憂愁地立在門口,他低聲問,“趙管事兒,公子呢!”
趙柯看着風梨,不答反問,“錚二公子走了?”
風梨點點頭。
“他離開時可說什麼話沒有?是何表情?沒再強行轉道去芳華小姐的院子?”趙柯問。
風梨想了想道,“錚二公子出了東跨院後,一臉怒氣,沒打算再去西跨院,而是直接出了府門,上馬走了。”
趙柯點點頭。
“這回公子可是得罪錚二公子了。”風梨低聲道,“不知道公子怎麼想的?他怎麼會得罪錚二公子這樣的人?錚二公子可是不好惹啊。”頓了頓,又壓低聲音對趙柯道,“今日見到四皇子,公子也不十分熱嘮。”
“公子自有主張,我們就無需多問了。你只管侍候好公子便好。我再進去看看公子。你守在門口,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人來了。”趙柯道。
風梨點點頭,“好吧!”
趙柯轉身進了房間,房門在他進去之後,緊緊地合上了。
話說秦錚出了謝雲瀾的府邸,端坐在馬上,回頭瞅了一眼,滿是怒容的面色涌上幽暗深邃。謝雲瀾……倒是讓他頗爲意外。
“表哥,您怎麼就這樣輕易出來了?”玉灼在秦錚身後,低聲問。
秦錚瞪了玉灼一眼,“我不出來難道讓謝雲瀾動手將我扔出來嗎?目前我的武功可是打不過他。只消他動動手指頭的事兒。”話落,他冷聲道,“敢趕爺的人他是第一個。”
玉灼對秦錚暗暗吐了吐舌頭。
秦錚轉回頭,吩咐了一句,打馬回城。
平陽縣守一衆府兵都聞到了些錚二公子碰了一鼻子的灰的氣息,乖覺地跟在他身後。
平陽縣守派出的那個人暗中一路跟着秦錚來了謝雲瀾的府邸,見秦錚怒氣衝衝出來,將事情瞭解個七七八八後,連忙快一步地快馬加鞭回去稟告。
那人先秦錚一步地回到平陽縣守府,將事情原委稟告後,平陽縣守大驚。
這麼多年,除了一個四皇子,沒有人會明面上得罪錚二公子。這是衆所周知的秘密。
平陽縣守極其不敢相信謝雲瀾竟然敢將秦錚趕出府,讓他碰了一鼻子灰。再三確認他派出去的那人是不是打探錯了。那人一直搖頭。但他依然不太相信。
謝雲瀾雖然是謝氏米糧的公子,謝氏米糧下一任繼承人,但是相比較秦錚的身份,還差了一大截。一個在官,一個在商。商人向來圓滑狡詐,從來不把面子上的事情做死。更何況能將經商做到謝氏米糧這般地步的謝家旁支大族。但是這謝雲瀾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竟然不再圓滑應對,公然趕秦錚出府,不賣他的面子。
一時間實在讓他費解。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聽人來報,秦錚已經滿面怒容地回了府,他有心自己過去探探口風,但想起他此時正在氣頭上,他已經吃過殃及池魚的虧,斷然不能再傻啦吧唧地去挨踢了。便堪堪給忍住了,思索片刻,對旁邊招手過來一人,吩咐道,“去將謝雲瀾三年前來平陽城所行事的卷宗拿來我看。”
“是!”那人連忙應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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