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什麼,一個尾音哽在未打完的酒嗝裡。
金燕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被他無禮地親了手背後也沒惱怒,而是聲音平靜地問他,“喝醉了嗎?”
鄭孝揚搖搖頭,“你的未婚夫我是千杯不醉,這才幾杯,焉能醉得倒我?”
“既然沒醉最好,你跟我走。”金燕轉身向外走去。
鄭孝揚一把拽住她,“去哪裡呀?”
“去皇宮。”金燕道。
“把我領到皇上面前處置了我?”鄭孝揚歪着頭看着他。
金燕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就想皇上處置你嗎?我成全你。”
鄭孝揚頓時笑了,臉笑成了花一樣,輕輕一擡手,對金燕手臂一拽,將她拽進了自己的懷裡,低下頭,看着她,聲音極低,“傳言說你喜歡當今皇上?”
金燕感覺他動作極輕,但卻輕輕擡手,便讓她仰在他臂彎裡環着動彈不得,她眯了眯眼睛,“以前喜歡來着。”
“如今呢?”鄭孝揚看着他。
“可以不再喜歡。”金燕道。
鄭孝揚勾脣一笑,慢慢地低下頭,對着她脣覆下。
金燕整個身子頓時僵了,可卻是沒躲沒閃。
比起昨日邋遢看不出模樣的人,今日這人身上除了一身脂粉香外,端的是俊俏風流。
昨日到今日,兩日內,換了兩個外貌的鄭孝揚。
這樣的樣貌,在這南秦京城裡,也是極扎眼的。剛剛她娘踹開門時,她能清楚地看到她雖然盛怒之下,但是明顯愣了一下,顯然不能將昨日那個邋遢沒有人形的鄭孝揚和今日這個俊俏的鄭孝揚放在一起。
可是他就是鄭孝揚。
滿身的脂粉香,他如今環抱着她,在這樣青樓溫香軟玉的地方,她娘打上門來,他這算得上是侮辱人了吧?可是……她竟然不覺得。
若是這一生,不能相好於秦鈺,那個她自小就念着的人,誰也一樣。
鄭孝揚雖然看着討人嫌,但也沒到讓她厭惡不可忍受的地步。
更何況,這是她的選擇。
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鄭孝揚目光一直盯着金燕,見她躺在她懷裡,十分乖巧,即便在這樣的地方,他即將侵犯她,她依然沒怒,沒惱,沒說什麼,由得他侵犯,就如昨日,在他大哥棄她不娶,取消婚約,轉求李如碧時,她成全他,轉而向皇上求與他許婚,一樣堅定。
她很輕,腰肢纖細,容貌豔美,當得上京城雙美的盛名。
與她比起來,她金嬌玉貴,而他不過是瓦上塵,沒有半絲和諧。
他見她閉上眼睛,輕輕低笑了一聲,毫不猶豫地覆在了她緊閉的脣瓣上,舌尖輕輕描繪她脣瓣,見她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氣息不穩,輾轉須臾,他放開她,笑嘻嘻且柔情地說,“郡主的芳脣真香,今日我沒沾到這裡美人兒的紅脣,就由你的來彌補吧。”
金燕身子僵透了,閉着眼睛,睫毛在劇烈地顫着。
鄭孝揚將她扶正,拉着她出了風月閣,不正經地對老鴇風流地拋了個媚眼,“這裡的水酒很讓人滿意,改日小爺再來。”
老鴇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但也不及今日大長公主帶着郡主打上門來抓準郡馬來得驚心動魄,尤其是,他在這裡,非禮失禮於郡主,可是郡主卻是心甘情願,實在讓她駭得說不出話來。
任何一個女人,看到自己的準夫婿剛賜婚後就逛青樓,都不能忍受的吧?
正如大長公主那樣震怒。
可是金燕郡主沒有,不但沒震怒,反而由得他侵犯。
讓這個在風月場上縱橫了多年的老鴇一時覺得匪夷所思。
金燕睜開眼睛,僵硬地跟着鄭孝揚走了幾步之後,才找到腳踩到地上的感覺。
她的臉有些燒,但沒燒到要着火的地步。
她的心口不疼,以前很多時候,她常常想着,若是鈺表哥能接受她,對他柔情含笑,她做他的妻子,能得他牽起手,能得他一吻。那時,她想着,便覺得天地都像個火爐似的,她以前想着,這一生她都是秦鈺的,再不會有別人,她不會與別人做親密的事兒。可是今日便這樣做了。
這個人是鄭孝揚。
滎陽鄭氏最廢物紈絝不通的子嗣。
她娘盛怒不滿意這樁婚事兒。
她的未婚夫。
她要嫁的人。
她閉了閉眼睛,心中依舊很平靜,她想,原來真的能做到,與她親近的人,不是秦鈺是別人也行的。
出了紅袖樓,鄭孝揚回頭掃了一眼金燕,“你說皇上會怎麼處置我?”
“你想讓皇上怎麼處置?”金燕臉上的燒退了些。
鄭孝揚撓撓腦袋,回頭望了一眼紅袖樓,有些戀戀不捨,“把我關在屋子裡,再送我一大堆美人美酒,讓我醉死溫柔鄉,精盡人亡?”
金燕點點頭,“我跟皇上建議一下。”
鄭孝揚嚇了一跳,“你捨得我死啊?”
金燕忽然轉過頭,對她笑了一下,柔聲說,“你死了,我給你守寡,不再二嫁。”
鄭孝揚哀嚎一聲。
金燕甩開了他的手,上了馬車,對他說,“上車。”
鄭孝揚把着車軲轆,挑着簾子看着她,笑嘻嘻地說,“雖然你爲我守寡,我很高興,但我還不想死。到時候郡主求個情唄。”
金燕瞥了他一眼,“你再耽擱下去,我娘進了宮,御史臺一幫子大臣彈劾你,我娘再大鬧尋死一番,你說,後果會如何?”
鄭孝揚咳嗽了一聲,“總不能殺了我吧。”
金燕哼了一聲,“鬧騰的人不閒事兒大是嗎?”
鄭孝揚嘻嘻一笑,跳上車,將金燕抱在懷裡,“郡主說對了,獎賞你。”話落,在她臉上又親了一口。
金燕即便再鎮定,再對鄭孝揚無感情,但是他兩次三番挑逗,她也受不住,臉有些紅,但也沒推開他,任他抱着。
鄭孝揚懷中抱着軟玉溫香,滿身的脂粉味不及金燕身上金貴的金蘭香,幽幽靜靜,他心情極好地說,“我給你唱首小曲吧,今天的郡主比昨天可人,讓我覺得娶你也挺好的。”
金燕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鄭孝揚唱起了滎陽小調。
十分的歡快喜慶,得意飛揚。
金燕開始不以爲然,漸漸地聽出些趣味。
一曲小調唱吧,馬車也來到了皇宮。
車伕停下馬車,恭敬地對立面道,“郡主,皇宮到了。”
金燕這纔回過神來,收整了神色,伸手推鄭孝揚。
鄭孝揚坐着沒動,對她問,“好聽嗎?”
金燕點了點頭,“比京城的小調好聽。”
鄭孝揚笑得愉快,又親了她臉頰一口,“以後我時常唱給你聽。”話落,抱着她跳下了馬車。
金燕心跳慢了一下,看着皇宮巍巍宮牆,點了點頭,“好。”
鄭孝揚拉着金燕的手,大踏步地進了宮。
正碰到小泉子匆匆帶着人出宮,迎面碰到二人,小泉子連忙見禮,“奴才給郡主、二公子請安。”
“小泉子公公,皇上呢?”金燕詢問。
“皇上在御書房。”小泉子看着二人攜在一起的手,委婉地說,“大長公主如今在御書房,御史臺的不少大人也在,皇上吩咐奴才出宮來請二公子進宮,沒想到郡主和二公子不用奴才請,便進宮了。”
金燕點頭,“我們這便去御書房見皇上。”
小泉子連忙頭前帶路。
鄭孝揚大模大樣地走着,拽着金燕的手一直沒鬆開,金燕也沒甩開他的打算,二人便這樣去了御書房。一路上遇到宮女太監,悄悄隔遠處低語。
“那位就是滎陽鄭氏的二公子嗎?”
“是吧?滎陽鄭氏的二公子原來長得這麼俊俏啊。”
“聽說他今天跑去了紅袖樓。”
“聽說大長公主都快氣瘋了,郡主和他牽着手呢,若是郡主護着,大長公主也沒辦法懲治他吧。”
“……”
金燕沒有武功,自然聽不到宮女太監們的低低議論。
鄭孝揚勾起脣角,小聲說,“宮裡的人都這麼嘴碎嗎?”
金燕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幾個宮女太監連忙避開,一鬨而散,她聰明,隱約猜到是在說她和鄭孝揚,不見得是好話,她道,“自從先皇駕崩後,皇上登基,遣散安置了先皇的後宮,這後宮,除了太后一個主子,便沒別人了,太后便沒以前管得嚴苛了。”
鄭孝揚不正經地說,“後宮三千粉黛啊,皇上遣散了先皇的後宮,是準備選秀多選些年輕的吧?他總不能再用先皇剩下的。”
金燕頓時被氣笑了,低聲警告他,“你少胡說八道,皇上可不是真的沒脾氣,你胡鬧可以,但可別觸動他的底線,否則,他若是真懲治你,誰也幫不了你。這裡是京城,是皇宮,不是你滎陽鄭氏的地盤。”
鄭孝揚嘎嘎嘴,“我也沒說錯啊。”
“你還說!”金燕豎起眉。
“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鄭孝揚舉手投降。
金燕不再理他,想着以後這偌大的皇宮真的會進三千粉黛嗎?
二人來到御書房。
小泉子小心謹慎地對立面稟告,“皇上,郡主和二公子來了。”
“進來。”秦鈺低沉的聲音從裡面傳出,聽不出喜怒。
金燕看了鄭孝揚一眼,見他全無怕意,與昨日在右相府鬧騰一般無二,她與他牽着手,沒鬆開,一起走了進去。
御書房內,秦鈺坐在玉案前,面前堆了一摞奏摺。
大長公主被賜了座,坐在距離秦鈺玉案不遠處,一臉的怒氣,見金燕和鄭孝揚竟然攜手進來,她騰地站起來,臉色鐵青,伸手指着金燕,“他這種東西,你竟然……竟然還跟他……”
金燕給秦鈺見禮,秦鈺擺擺手,看了她和鄭孝揚一眼,沒做聲。
金燕轉頭看着被氣得不成樣子的大長公主,說道,“娘,我和他總歸是聖旨賜婚,他混賬不是人,慢慢教導就是了。您別生氣,氣壞了身子。”
“賜婚就成了他的護身符了?就無法無天了?我這就請皇上取消婚約。”大長公主怒道。
金燕搖頭,堅定地說,“我不同意。”
“你瘋了是不是?剛剛在紅袖樓裡,他什麼樣子,你親眼看到了?還想嫁給他?”大長公主氣得哆嗦,“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金燕看着她,“娘,您何必生氣?我早已經說了,我選他,將來以後如何,不會後悔。”
“你不後悔就行了?你想過我沒有?我是你娘,從小把你捧在手心了,由得別人糟蹋你?”大長公主走上前,劈手就要打鄭孝揚,“你個混賬東西,還不給我放開她。”
她剛擡手手,就被金燕擋住,無奈地道,“娘,我心意已決,您若是不同意,是想逼死女兒嗎?”
大長公主氣得渾身發抖,見金燕態度堅決,鄭孝揚吊兒郎當地站在那裡,站沒個站像,白瞎了一副樣貌,她轉過頭,對秦鈺道,“皇上,今日你不取消婚約也行,但不能饒過這個混賬東西。”
秦鈺點頭,扔了筆,看向鄭孝揚,對他道,“朕剛封你爲史官,你卻給朕招來了大長公主和御史臺的一衆大人。你說,朕如何處置你,才能消了大長公主的怒?才能讓御史臺覺得朕是個明君。”
鄭孝揚挑了挑眉梢,忽然抱住金燕,“就懲罰我和郡主關小黑屋子算了,關個半年,讓我們好好反省反省。”
“混賬!”大長公主又怒了。
秦鈺沒理會大長公主,轉頭對金燕問,“你覺得呢?”
金燕垂下頭,“朝事與家事相比,自然是先國後家。他去紅袖樓,身爲史官,德行有虧,皇上如何處置,金燕都沒什麼意見。”
“嗯?”秦鈺看着她,“朕問的是你自己。”
金燕搖頭,“我認爲,男子不風流,枉爲男子,身爲男子,溫柔鄉,英雄冢,也沒錯。”
“你這是什麼話?”大長公主快氣得背過氣去。
“我的意思就是這個,皇上定奪吧,雖然我們還未曾大婚,但有婚約在身,我願意陪他一同受懲罰。”金燕道。
大長公主一時上不來氣,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這是她捧在手心裡的女兒,尤其滎陽鄭氏這個火坑還是她給她選的,她心中如何不惱不怒?
金燕連忙上前,扶起大長公主,焦急地喊了兩聲,“娘。”
秦鈺也站起身,來到近前,伸手給大長公主探脈,片刻後,對金燕道,“是氣火攻心,無大礙。”話落,他吩咐小泉子,“將大姑姑送去太后宮裡,請太醫去太后宮看診。”
“是。”小泉子連忙帶着人來擡大長公主。
金燕看看大長公主,又看看秦鈺。
秦鈺對她擺擺手,“你若是不放心大姑姑,跟隨着過去吧。”
金燕看了鄭孝揚一眼,並沒有離開,搖搖頭,“皇上說娘沒事兒,她就會沒事兒,她醒來估計更不願意看到我。”
鄭孝揚此時上前,看着她,“郡主不會捨不得我吧?怕我被皇上懲罰太重是不是?”
金燕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有你陪着,我整個人都舒暢了。”鄭孝揚笑着轉頭,對秦鈺說,“皇上,軟刀子磨人最是難受,你給個痛快的硬刀子。”
秦鈺眯起眼睛,“既然你願意關黑屋子,朕就成全你。”話落,他吩咐,“來人,將鄭孝揚押入暗牢,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那郡主呢?”鄭孝揚立即問。
秦鈺沒說話。
外面進來禁衛軍,頓時押了鄭孝揚。
金燕上前一步,“皇上,我……”
“朕不要他的命,你放心。”秦鈺擺擺手。
鄭孝揚被押了下去。
被押出了御書房,鄭孝揚大喊,“皇上,你不讓郡主陪着我,那總得給我兩個美人吧,還有美酒,還有好菜……”
聲音漸漸遠去。
御史臺的衆位大人齊齊欷歔,想着暗牢比天牢還可怕,暗無天日不說,潮溼陰冷,尺寸之地,冰水渾濁,這鄭孝揚被關進去,不知道要關多久?尋常人是三天也受不住的。
皇上沒廢除剛剛封的他的官職,卻把他押去了暗牢,看來是爲了金燕郡主,懲治他的性子。
不過,這罰得也的確是重了些。
將人彈劾進暗牢,他們御史臺這些官員也無話可說了,齊齊告退。
秦鈺擺擺手,衆人下去後,他看着金燕郡主,溫聲說,“你若是現在反悔,朕還能應允你,收回聖旨,取消了你與鄭孝揚的婚約。”
金燕搖搖頭,“當初先皇對秦錚和謝芳華幾度賜婚廢婚,已經被載入歷史,視作帝王兒戲。皇上是新君,不該效仿先皇,將來被人詬病。”話落,她行了個告退禮,堅定地說,“我已經做了決定,絕不反悔,非鄭孝揚不嫁,他死了,我給他守寡。”
秦鈺看着她走了出去,御書房的門關上,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拿起筆,繼續批閱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