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鈺又坐了片刻,揮手招來一人,“去傳話,請大伯父來一趟靈雀臺。”
“是。”那侍衛退了下去。
“給他來宮門,讓他們出去。”秦鈺淡淡吩咐。
過了片刻,有侍衛來稟告,“太子,小王爺要闖宮門。”
秦錚彷彿沒聽見,轉眼就出了靈雀臺,秦鈺並沒有攔着。
秦鈺慢慢道,“是不是春秋大夢,總會知道的。我如今不知道責任是什麼,既然你知道,不如你就坐來教教我。”話落,他嘲諷地笑,“那把椅子,是否沒世人想象的那麼好。”
秦錚忽然擡腳,一腳踢翻了桌子,“收起你的春秋大夢。”話落,再也懶得跟秦鈺多說,氣怒地拽着謝芳華離開。
秦鈺笑着點頭,“是,我想改一改我的命。堂兄你心懷天下,英親王府忠心不二,一心爲南秦江山,不若就坐這把椅子來。我也想看看,你能將這南秦治理成什麼樣。”
“所以呢?你就以皇叔爲鑑?想改一改你的命?”秦錚看着他。
“我若是不認命呢?”秦鈺擡眼看着他,“這些日子,我監國處理朝政,看着父皇日夜掙扎,病魔把他折磨的不成樣子,可是他還心心念念着江山,有美人環繞侍候,他卻享受不來。我就想,他坐了這麼多年的皇帝,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人人道他九五至尊,享受不盡的榮華,後宮粉黛三千,可是,他到頭來,得到了什麼?無非是,這一生,空虛孤寡苦悶至極。”
秦錚拉着謝芳華站起身,冷冽清寒帶着濃濃殺氣地看着他,“秦鈺,你做夢。什麼人有什麼命,你生來就是這個命,南秦江山就是你的責任,你就認命吧。”
秦鈺微微一側身,茶盞擦着他臉頰而過,“啪”地一聲,落在地上,碎了。
秦錚忽然伸手拿起茶盞,對着秦鈺打了過去。
“在你的心裡,我做什麼,一定必須是要爲了這南秦江山,才能對得起我的身份。”秦鈺嘲諷一笑,忽然道,“堂兄,若不然你我換換身份如何?這把椅子你來做,你身邊的人歸我。”
秦錚抿脣。
“爲何不敢說。”秦鈺笑了笑,“你命好,運氣好,所以,從來不去以己度人。只覺得,這天下間,只要你想要,就一定能抓在手裡。”頓了頓,他道,“當然,你也確實抓在手裡了。只是從來不去想,自己爲什麼這麼命好、運氣好。”
秦錚冷寒,“秦鈺,我看你是瘋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
秦鈺又道,“所以,有時候我就不明白,你都是哪裡來的好運。皇祖母疼你也就罷了。你還有個比我娘好的娘。我有時候就在想,若是當年,父皇娶的人是大伯母,也許我就是你,也能肆意而爲。”
秦錚冷眼看着他。
秦鈺嘆了口氣,“從小到大,你比我天真多了。”
秦錚抿脣,“這麼多年,我父王如何,有目共睹。絲毫沒做有違君恩之事。所行所止,哪一件不是聽從皇命?你何必拿出這話來說。”
“堂兄這是在說皇室和英親王府不一樣嗎?”秦鈺攔住他的話,笑了一聲,“你錯了,在天下人的眼裡,父皇這把椅子是英親王府讓出來的,坐這把椅子的是父皇,可是百姓們的心裡,卻是皇上和英親王共天下。更何況,還有個凌駕於皇室和宗室的謝氏。這麼多年,南秦的江山只是父皇一人的嗎?”
秦錚冷笑,“我們雖然從小學的東西是一樣,可是身份不同,責任自然不同。你會的東西,做出來,會動搖根本。我會的東西,做出來,至少不會……”
秦鈺揚眉,“我從小和你學的東西是一樣的,我會的,你也會。我心思不純,有齷齪算計,你也有,我心裡有污穢,你也有。只不過,你得到了想要的,所以能理直氣壯地來說我,我如今沒得到,卻不代表不能得到了。你不必冠冕堂皇地教訓我,你又年長我幾個月?”
秦錚眸光霎時碎成冰,“皇叔一生都想要除去謝氏,使得南秦江山穩固,沒想到他最中意的繼承人卻沒有江山,心裡只存着齷齪算計。秦鈺,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心裡若是污穢,如何坐得穩這江山?”
謝芳華垂下臉。
秦鈺不置可否,看了謝芳華一眼,肯定地道,“她不會是我的皇后。”
秦錚眯起眼睛,“秦鈺,李如碧如今還在皇后的宮裡住着吧?右相府的女兒已經到這般地步了,你若是扔了她,天下還何人會娶?右相府清貴門楣蒙了羞。右相老兒以後還如何能擡得起頭?你既要那把椅子,何必得罪天下士子?你要知道,右相佔了天下士子的風評之首。”
秦鈺笑了一聲,“入不了族譜的人,不算是皇室和宗室承認的兒媳,不是秦氏的人。堂兄讓我喊堂嫂,是不是等入了族譜再說。”
“她如今是你堂嫂。”秦錚冷冷地說。
“不過可惜,沒見到芳華小姐。”秦鈺道。
“然後我娘就領着我去忠勇侯府道歉。”秦錚接過話,“那年你也纏着跟了去。”
“本來我還想再多聽一些堂兄的兒時趣事兒,既然你讓我出來,那就由我接着說吧。”秦鈺笑着從靈雀臺外走進來,掃了謝芳華一眼,緩緩道,“當年我在母后宮裡,有人稟告了這一出靈雀臺彈弓彈珠的趣事兒。我就當笑話說給了大伯母聽。”
謝芳華轉頭看去。
“秦鈺,聽夠了吧?聽夠了就出來!”秦錚忽然看向靈雀臺外。
謝芳華想着她之所以改變,也是被他改變的,她的任何情緒,都因他而起。
秦錚滿足地輕輕嘆息一聲,“還是現在的你好,有血有肉,能說會笑,曾經我真怕你……”他頓住,不再說。
“我手又不是麪糰。”謝芳華撤回手,嗔了她一眼。
秦錚拿過她的手,使勁地揉了揉,“我是沒見過這麼討厭的性子,就像你往湖裡扔一顆石子,竟然都激不起波瀾。”
謝芳華想着當年她重生後,對皇宮厭惡透頂,多待一刻都覺得待不得,那時候,她是不想再多待罷了。笑看着秦錚問,“你是不是從來沒見過我這麼好欺負的?”
“一般的女孩子,一定會嚇壞了,你卻看了一眼地上滾落的珠子和碎了的朱釵,便向靈雀臺看來。我等着你質問我,可是你瞥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就走了。”秦錚有些鬱悶地道。
謝芳華回憶,想了一會兒,似乎是有這麼回事兒。
“我剛來不久,就看到你從德安宮出來了,還是一板一眼的樣子。直到來到靈雀臺外,還是那副樣子,連個表情都沒變過。我手中正巧拿着打鳥的彈弓,便放了一枚小珠子,對着你打了過去,小珠子打碎了你的朱釵,你的頭髮當時就散了。”秦錚笑看着她。
謝芳華看着他。
秦錚眨眨眼睛,“是啊,本來我覺得你無趣,引不起我的注意,於是,我就看了你兩眼,沒趣地出去玩了。”頓了頓,又道,“那一日,皇宮到處都是人,只有一個地方清靜,就是這個靈雀臺。在這裡,可以看到整個皇宮的風景。我就來了靈雀臺。”
謝芳華又好笑,“我這樣的木頭,合該引不起你的注意纔是。”
秦錚點點頭,“何止像?像極了。我自小在皇宮裡長大,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進了皇宮裡,再活潑的女子,都變成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木頭。可是你這個木頭看上去又和別人不同,別人至少說話,有些笑模樣,可是你絲毫沒有,比所有的女人更木頭一些。”
謝芳華頓時噴笑,“我看起來真的很像一根木頭?”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皇祖母的德安宮,皇祖母讓人給你端茶,你不喝,讓人給你拿點心,你不吃。那時候,一板一眼地坐在那裡。皇祖母就笑着說,不愧是忠勇侯府的小姐,果然不尋常。也只有謝氏嫡系一脈,纔有這樣的德容閨儀。”秦錚說着,笑了一聲,“我鮮少見皇祖母誇過人,當時就去看你,發現就是個木頭模樣的小破孩,德容閨儀是什麼東西?沒看出來。”
謝芳華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是德安宮,德慈太后的寢宮。她忽然有些遺憾,若是她曾經在第一面見到秦錚時,就注意了他,該多好啊。可以知道他小時候的事情,也能知道他小時候是什麼樣,不會到如今一片空白,對於小時候的他只有微薄的瞭解,僅是一個名字。
秦錚對她笑笑,目光看向皇宮一處。
謝芳華頓時覺得有了些滋味,“好啊!”
“小時候在這皇宮裡的事兒。”秦錚看着她,“昨天那些又算什麼?不過是十之一二。”
“你小時候的事兒?”謝芳華想起昨天,對他說,“我不是都知道了嗎?”
“跟你說說我小時候的事兒吧。”秦錚忽然說。
謝芳華沒滋味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秦鈺強留下他們,到底是要做什麼?總不會這樣晾着他們。謝茶禮到底是皇帝的毒辣計謀還是秦鈺的?她不喜這皇宮,只要待在這裡,的確不心靜。
秦錚失笑,伸手一推棋盤,“在這皇宮裡,你心不靜,再下十盤也是輸。我身爲你丈夫,贏了的確也不光彩。算了。”
“你是我丈夫,贏了我有什麼光彩,輸贏又如何,不想。”謝芳華搖頭。
“你想贏回來嗎?”秦錚對她問。
一盤棋下完,謝芳華輸了一子,對秦錚問,“還下嗎?”
果然如秦錚所料,一盤棋,大半個時辰過去,秦錚並沒出現在靈雀臺。
二人你來我往下起來。
不多時,有人拿來棋,放在桌案上,秦錚將棋盤鋪好,將白子給謝芳華,自己用黑子。
謝芳華不再說話。
秦錚冷笑一聲,“他一時半會兒來不了,我們總不能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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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芳華偏頭看他,“拿棋做什麼?”
有人應聲,立即去了。
秦錚四下看了一眼,拉着謝芳華坐在桌前,對旁邊揮手,“去拿一盒棋來。”
靈雀臺上,除了侍候的幾名宮女太監,茶水、果點擺放在桌子上,並沒有別人。
秦錚拉住謝芳華走了進去,拾階而上。
二人來到靈雀臺,靈雀臺外站着幾名宮女太監,見二人來了,連忙見禮。
謝芳華點點頭。
“不用擔心娘,她進宮一趟,是要去太妃宮裡坐坐的。”秦錚拉着她,向前走去,“稍後,她得到我們不能出宮的消息後,會找來的。某人的目標又不是她。”
謝芳華紅着臉揉揉眉心,“娘還沒出來。”
不過秦錚沒過分,只狠狠吻了兩下,便放開了她,看着她的臉像紅透了的朝霞,忽然心情很好,一掃鬱氣道,“無論是再有什麼下作手段,儘管使出來,我到要看看,這南秦皇室是否以後一直都不能走正路了。非邪門歪道不走。”
謝芳華伸手打了他兩下,紅着臉只能由了他。
秦錚不理會,一把將她拽到懷裡,霸道地低頭吻她,“你是爺的媳婦兒,爺沒偷沒搶,想親就親。誰能奈我何?”說着,將脣重重地壓在了她的脣上。
謝芳華察覺出他的意圖,立即後退了一步,紅着臉道,“這裡是皇宮。”如今他們站在這裡,看着沒人,可是四處指不定多少眼睛盯着呢。
秦錚眸光涌動,身子微微前傾,似乎要吻她。
謝芳華臉一紅,剛剛脫口就說出了,她心跳了兩下,壓制住,仰起臉,“我就是愛你。”
秦錚伸手摸摸她的臉,低聲說,“我剛剛聽你說愛我,不入族譜你也是我的妻子,又有什麼干係。”
謝芳華嘆了口氣,“如今弄成這樣,他不會再准許我入族譜了吧。”
這一招,可謂是手段狠辣,比對她直接下毒強多了。
皇帝不惜用自己來引她入局。
誰也不知道,剛剛轉眼間,兩杯茶水,一個謝茶禮,看着風平浪靜,卻是不見血的刀刃。
謝芳華看着他,他本就聰明,自然知道這當中的厲害,誰能想到皇上是自己害自己?也要拉下她。她只能百口莫辯。若是那杯茶讓皇上喝下,當即發作,那麼,她謀殺之罪落下,即便秦錚和英親王妃別說保她了,也要受牽連,這裡畢竟是皇宮,有多少勢力,也沒皇室勢力大的皇宮。
秦錚臉色一黑,沒說話。
謝芳華點點頭,“我即便多麼不喜歡秦氏這個姓氏,但是我愛你,自然也要擔着這個姓氏。可是那杯茶,不能讓皇上喝。他若是當場出事兒,那麼,我大約就落個謀害皇上的罪名了。我懂醫毒之術,茶水無論是有沒有問題,但是經了我的手,我都逃不開這個罪名。”
秦錚眸光微黑,握住她的手緊了緊,“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打破茶盞,你既然願意嫁給我,入宗室族譜,將名字寫在我名字旁邊,也是甘願的。”
謝芳華湊近他耳邊,“那兩杯茶水都沒有問題,但是皇上的手指卻有問題。當時他說那番話,是引你我不注意,手指沾了茶水,若是喝進去,我猜測,怕是當場便出事兒。於是,我打翻了他的茶盞。”
秦錚點頭,“我看到了。”她就在他身邊,她一舉一動,他都能看到。
謝芳華抿了抿脣,小聲說,“那杯茶水是我打破的。”
秦錚偏頭看她。
走了幾步,謝芳華伸手拽住秦錚。
小太監見二人去了靈雀臺,連忙從地上爬起,匆匆離開去報信了。
秦錚拉着謝芳華轉道向靈雀臺走去。
小太監一聲不吭,不敢搭話。
秦錚站了片刻,閒閒地揮手,“行了,爺就看看秦鈺要攔住我們幹什麼。今天的皇宮是龍潭還是虎穴。是不是我們有進沒出了。”
小太監大氣也不敢出。
秦錚腳步頓住,冷笑,“秦鈺他這是要幹什麼?好好的太子不做,他是要找死嗎?”
“奴才這條狗命的是攔不住您,可是宮門已經關了,從現在起,到午膳後,沒有太子殿下的命令,宮門不準打開,放進放出任何一個人,宮門口的所有人都一概論處。”
“你以爲你這一條狗命,就能攔得住爺嗎?”秦錚擡腳踢開他,拉着謝芳華往前走。
那小太監跪在地上不說話。
秦錚眯起眼睛,“身爲太子,用一條奴才的狗命來威脅人,他可真做的出來。”
小太監臉一白,跪在地上,“太子殿下說了,若是奴才攔不住您二人,奴才這項上人頭就不用留着了。求小王爺、小王妃開恩。”
秦錚嗤了一聲,“告訴他,今天爺沒空。”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後,來到一處岔路口,一名小太監匆匆走來,攔住二人見禮,“小王爺、小王妃,太子殿下派奴才來傳話,請小王爺和小王妃前往靈雀臺一敘。”
秦錚和謝芳華出了御花園後,二人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