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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盞跑回別院的時候, 白姝卿方從午睡中醒來、由後面的丫鬟提着裙襬準備到別院的花園轉轉。老遠看到一抹嫩綠色的身影由別院飛奔而來,待白姝卿眯着眼睛認清來人是誰,雪盞已停在白姝卿身邊, 撫着胸口平復呼吸。
白姝卿笑看她一眼, “你這丫頭總這麼冒冒失失的, 往後如何嫁個好人家?”雪盞一愣, 臉頰飄上可疑的紅色, 她跺跺腳,“主子說的哪兒的話,奴婢還想一輩子待在主子身邊呢。”
惹來白姝卿無奈搖頭, “你呀,就是嘴巴甜。”
雪盞嘿嘿笑了兩聲, 將手裡的東西遞給身後的丫鬟去擱好, 同碧凝一左一右護在白姝卿身側, 主僕三人一齊向花園行去。
雪盞回來別院的路上想了許多,雖說那說書先生所言似不是憑空捏造, 但也不能就這麼對主子講,主子這段日子本就受了冷落,這會若是教她知道王爺在外面做的那些,怕是又要傷神好久,這於主子的身子不利, 事情若鬧大了, 主子肚子裡的小主子若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纔好?
最終她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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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的天兒, 恰是舒適宜人。花園中央一片藍紫色盛放, 身邊的人皆不知這是什麼花, 白姝卿繞着這片花海踱步,花香陣陣送入鼻端, 胸腔中憋悶着的鬱氣因此散去不少。
不足半個時辰之後,白姝卿覺得身子有些乏了,拿帕子拭去額角的細汗,在涼亭裡坐了。丫鬟呈上她心心念唸的紅棗水晶糕,她自個拈起一塊嚐了,又賜給碧凝雪盞一些,一面賞花一面品嚐口中美食。
楚景淮來的時候沒令人跟着,來到這花園裡又刻意躲過了來往的奴才,彎彎繞繞一番才見到正單手支着腦袋、眯眼小憩的人。幾日不見,她臉上更圓潤,只是臉色似乎不好,微微泛着白。
兩個丫鬟很快看到了立在假山旁的人,正要見禮卻被他以手勢制止。視線籠回白姝卿身上,楚景淮放輕了步子慢慢走了上前。小路通往涼亭,需登上三層石階,白姝卿察覺到身前陡然暗了幾分,且那黑影是一點點遮蓋下來,她心知有異,鼻端又忽嗅得一股熟悉味道,蹙着眉、慢慢睜開了眼。
方纔慢慢靠近還不覺得,這會與她目光相接,楚景淮呼吸才慢慢沉了、急了。見她審視,掌心微溼,楚景淮握拳虛掩薄脣,裝模作樣地咳了聲,“這段日子我有些忙,未得空來別院看你跟孩子,你……有沒有生我的氣?”
白姝卿目露疑惑,難以猜透他接下來打算做什麼。輕搖了下頭,白姝卿一笑道,“妾身怎敢生爺的氣?若惹惱了爺,下一回恐怕不是禁足這般簡單了罷?”
楚景淮咬了咬牙,她似乎總有辦法一劍刺中他的要害,令他難以前進半寸。
“我……並沒有將你禁足的意思,只是我後來覺得你既身子不便,少跑去外面走動也好。”而且,這別院他命人嚴格把守、也不會有任何人能打擾到她。
白姝卿覺得好笑,卻不想在這事上多做糾纏,她將糕點推到他面前,“這是街口王家鋪裡的糕點,甜而不膩,爺要不要嘗一嘗?”
楚景淮神情放鬆了些,一掀衣襬在她對面的石凳上坐下,不客氣地嚐了一塊。然後便是一塊接一塊,白姝卿簡直哭笑不得,敢情他是餓了幾日才得了這些吃食?她未能感慨完,碟子裡已只剩兩塊紅棗水晶糕。這會他纔像忽然記起白姝卿存在似的,將剩餘兩塊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吃。”
“……”
白姝卿簡直不知該說什麼纔好,明明上回見面二人劍拔弩張、不歡而散,如今再見他卻能忽然擺出一副一切都未發生過的樣子,彷彿那日二人的爭吵、他即將落在她臉上的手掌不過是夢一場。
楚景淮見她垂頭盯着糕點不作聲,心中竟涌上幾分慌亂,“這些不夠?那我命人再去買些回來,你這會還想吃些什麼?我命他們一塊買來。”說罷也不等白姝卿回答,轉身已招了人過來,仔仔細細交待了一番。
這會天還不算特別熱,石凳上有些涼,白姝卿怕傷到腹中的孩子,又不想與他多說話,遂慢慢站起了身。
“妾身身子不適,便不在這裡陪王爺賞花了。”白姝卿稍稍低了低身子,扶着碧凝的手臂向臥房行去。
楚景淮幾乎是立刻便跟了上來。他像是絲毫未察覺白姝卿不願同他講話的心思,一面命人去請大夫,一面走在了她身側。
“我聽祥伯說這幾日你精神不錯,閒暇時候研究了不少菜色。”
白姝卿一愣,停下腳步朝身側的人笑了笑,“是呢,爺若有興趣,我命人拿幾樣菜上來讓爺品鑑一下可好?”
楚景淮自然點頭,白姝卿側頭對雪盞叮囑了幾句什麼,那丫頭偷笑了一會,領着身後幾個丫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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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剛到得屋內,雪盞領着身後的丫鬟走了進來。看她們一樣樣放好,白姝卿擺擺手令她們先下去,親自盛了一碗魚湯給他。這魚湯腥味極淡,聞起來似乎還有一股清香,楚景淮嚐了一口,香滑的魚湯滑入,口齒餘香。
白姝卿接着讓他嘗第二道菜。楚景淮眉頭皺了皺,張嘴將送到嘴邊的菜一咽而下。饒是如此,舌尖還是一片火辣辣。白姝卿見他額上沁出薄汗,親自爲他斟了一盞熱茶,楚景淮想也不想地大口灌入,茶水熱燙,滾過依舊火辣的舌,楚景淮頓時滿臉狼狽。
他不傻,這會很快知道這女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但他今兒來這裡便是要她開心的,她就算做出再過分的事他也得受着。
“這樣菜爺不愛吃?”白姝卿一臉遺憾,拈起手邊的一塊糕點喂到他嘴邊,“那糕點爺總愛吃罷?方纔妾身見爺吃了不少,應該是極愛吃的。”
楚景淮辯駁不得,朝她一笑,將嘴邊的糕點含進嘴裡,慢慢嚼開。熟悉的味道瞬間盈滿整個嘴巴,是花椒的味道。楚景淮額邊的青筋直跳,卻還是一點點嚥下,舌頭記住了方纔的味道,楚景淮能感覺到舌根的每個角落都在跳個不停。
真是……永生難忘的味道。
“爺覺得這糕點味道如何?”白姝卿擡手爲他拭去額上的汗。
楚景淮勉強一笑,“味道很……特別。”
“那爺可喜歡?”
“……喜歡。”
白姝卿聽他講出這兩個字,不知怎麼地,忽然覺得對這般幼稚可笑的整人手段興致頓失。他這幅不鬧不怒的樣子,實在太可疑,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你……”白姝卿看着他,欲言又止。
“嗯?”楚景淮也望着她。
“沒事。”白姝卿略略一笑,低下了頭。
楚景淮卻發覺他派人送她的那些個首飾她一樣都沒戴。眸光暗了暗,楚景淮漫不經心地問道,“我那日送你的那些首飾,你不喜歡?”
白姝卿理了理額邊的發,搖頭道,“爺送的首飾太貴重,妾身怕自個一個不小心將它們弄壞,更何況,爺也知道妾身平日裡也不習慣在身上佩戴那麼多首飾。”
楚景淮與她對視,白姝卿也不懼他的審視,將心裡的想法跟情緒完完整整地融進那雙眼睛裡。楚景淮見她眼中閃過嘲諷跟一絲不屑,心中儘管不舒服,卻有一根弦慢慢鬆懈下來。
“那就好。”他依舊望着她笑道。
身子漸漸沉了以後,白姝卿總會莫名其妙心情不佳,除了這孩子的降生是她期待的以外,一切與楚景淮有關的一切都能令她的心情瞬間跌至谷底。她見他依舊從容不迫,身體裡的火就那麼毫無徵兆地一點點釋放出來。
“爺忽然送妾身那麼多金銀首飾,可是又要打仗了,需要妾身的父親哥哥們幫忙?”講這句話的時候白姝卿是微微笑着的,可那笑容裡卻揉進了濃濃的嘲諷。
楚景淮自然懂她的意思,臉色終究是沉了一下,“那些東西,只是我想送便送了。你若不喜歡大可以直說,不必這般彎彎繞繞。”這不是她該有的模樣。她就該是天不怕地不怕,有什麼話便直截了當地對他講,那樣纔是原來那個白姝卿。
白姝卿輕輕笑了一下,“爺說笑了,那些東西就算妾身不喜歡,往後還是可以換銀子的,若哪天爺一時來了興致,將給妾身的例銀也給斷了,妾身也不會落到飢寒交迫的境地,爺說是麼?”
楚景淮手背上漸漸浮起青筋,昭示着他此刻的憤怒。白姝卿瞥見他臉色的變化,手指一下下慢慢撫着杯沿,他打進來別院便十分反常,罕見地好脾氣,似乎她做什麼他都能原諒,這會總要忍不住了罷?她笑笑,擡頭再次迎上他的目光,輕輕笑道,“哦,爺這會又想要打人了?”
楚景淮嘴角的笑意慢慢冷了,“你總有辦法令我後悔到你這裡來。”
這話真是有意思,白姝卿扯動嘴角,“妾身這裡確實沒什麼好東西,要比貼心賢惠,妾身自然也比不過秦汐顏,爺既與她鶼鰈情深,又何必屢次過來妾身這裡尋不痛快?更何況,爺總愛隨心所欲地便過來,妾身沒個準備,伺候爺便總是力不從心,一番下來爺不高興,妾身也愉悅不到哪裡去。”
楚景淮本欲離開,聽完她這番話反而決定留下來用晚膳。白姝卿皺着眉看了他一眼,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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