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回到工作室的盛繁已經完全把那個亂七八糟的MV和那個不知名姓的導演給拋在了腦後,她難得一見地面上出現了些許焦躁的情緒,在大片大片連在一起的落地全身鏡前走來走去,神色變幻不明。
在鏡子裡的那個少女來回走到第十五個來回時,她終於頓住了腳步,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凝視着鏡中的自己,和那個女孩對視了許久,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攥了攥拳。
她摸出了手機,聽筒裡的嘟嘟聲像是故意折磨人一般拖得又長又慢。
“喂,盛繁?”
聽筒裡的聲音有些疑惑,背景裡有着不少嘈雜的聲音,像是正在表演什麼的。
盛繁咬了咬脣,“老師,我有點事情想要請教你。”
“嗯?”查一典有點詫異,似乎是也覺出了背景的嘈雜,他沉聲說了句等一等,一陣衣袂的摩擦聲和走動時的腳步聲輕微地傳到了盛繁耳畔。
等四周稍微安靜些後,查一典才問了句,“怎麼了?”
自盛繁這一路成長以來,她已經漸漸地很少有需要請教查一典的地方了,此番如此鄭重地打來電話詢問,必定問題不一般。
盛繁像是有幾分難以啓齒,“老師,我先前拍了個MV,然後我好像是……入戲了。”
查一典的呼吸都滯了一下。
“拍MV的時候?”
他像是有些難以置信,而盛繁也覺得有些滑稽,“對啊,當時不知道怎麼的,我腦海裡想着想着東西,好像就沉進去了,事後我花了好些時間才緩過來,但是總覺得好像沒有完全脫離角色似的……”
事實上,盛繁到現在都還有些坐完過山車的那種心有餘悸的感覺,那種深深的了無生念幾欲尋死的絕望感在她身體裡始終是留下了痕跡,不管怎麼清除,也無法徹底拔除乾淨,這讓盛繁有一種很不舒服也很難受的感覺,好像身體都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
她也不知道怎麼的,那個時候鬼使神差地想要試試把自己沉進角色裡去——這完全就是體驗派素來的教旨——或許盛繁當時潛意識裡也覺得,方法派的方法並不足以把導演的聒噪聲音從耳朵裡清除出去吧。
聽完盛繁的話,查一典微微沉吟,“這樣,你把當時的經過和你的感覺在和我詳細說一遍。”
盛繁立馬乖乖地給他講了一遍大概經過,說到自己一時新奇,試了一試體驗角色的情緒和性格時,盛繁有些許赧然——畢竟當初堅定拒絕查一典讓她改路子的提議的人就是她自己來着……
盛繁清脆地聽到了自己打臉的聲音。
“你現在是覺得自己無法齣戲?”查一典問道。
“對。”
“我明白了,事實上,這是很正常的事……幾乎每一個剛剛嘗試這條路的人,多多少少都會遇到一些這樣的問題,不過他們中的大部分是一種僞入戲的狀態,只需要一段時間重新適應和調整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及性格就能齣戲,而你……”
盛繁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直覺自己並不是那種僞入戲的狀態,而是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另一種人格體在她身體裡的存在。
“你聽說過水到渠成的典故嗎?”查一典沒有急着解釋,而是這麼自問自答地引了一句。
“你本來就不在方法派的適用人羣中,你的天賦走那條路,除了快這一個優點外,剩餘的全是對你長處的掩埋。因爲你一直壓抑着自身對於角色高匹配度的需求,固執地取巧演繹角色,就導致你的天賦和經驗一直在緩緩增加,卻沒有一個角色能讓你真正發揮出你完全的實力來。好比一個水池不能只進不出的道理一般,你今天稍微嘗試了一下體驗派的感覺,於是水池裡積滿已久的水終於找到了泄洪口,幾乎是爆炸一般涌了出來,對你造成現在這麼大的影響,是情理之中的事。”
盛繁微微擔憂地問了一句,“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呢?”
她宛如找不到方向的小鹿一般,有些焦急地向查一典尋找着方法,她現在的感覺就好像被漲潮的洪水衝破了的殘缺堤壩,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混亂的狀態,情緒也完全不如往日般鎮定,有種不受自己控制的焦躁感。
這絕對不是她本身會產生的情緒。
盛繁突然想到了鬼上身的例子——爲了演繹出好的角色,她請來了一個絕望的女孩上了自己的身,然而戲演完了,這個女孩子卻賴在她的身體裡不走了……
想到這兒,盛繁就有種崩潰得想把自己身體切開,硬生生把那個女孩從裡面扯出來的焦慮感,這種焦慮一上頭,她就有種不妙的感覺,連忙深呼吸把這種情緒給使勁兒壓了下去。
她現在總算是知道爲什麼電影界早些年,經常會有出不了戲而精神崩潰的演員了……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
查一典似乎很能理解她的這種感受,他連忙安撫道,“你先不要急,冷靜一下……這樣,你去找柯明,他就是體驗派這一代很出色的演員,他肯定能有好的方法給你。”
一聽到柯明的名字,盛繁整個人都是說不出來的抗拒,連那種焦躁的情緒都有些壓不住了,提高音量尖聲拒絕道,“不要!”
然而話一出口,她就有幾分後悔,她很少用這種語氣和查一典說話,但今天她情況不大對,整個人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盛繁恨透了這種感覺。
查一典理解盛繁,也沒多計較什麼,只是在找柯明的這件事上,他卻異常堅持,“柯明比我對你的情況更有幫助些,你去問問他,他一定會給出好的建議的。”
“可是……”
“可是什麼,你不想解決你現在的情況了嗎?”
盛繁終於屈服了,“好,好吧……”
無力地掛斷電話,盛繁陷入了更深層次的焦慮,找?還是不找?
爲什麼偏偏要是柯明!
然而在她的心底更深處,也同時有個聲音在問她。
【是啊,爲什麼偏偏是柯明呢?】
【爲什麼你對別人都沒這麼避如虎狼,就偏偏對柯明這麼計較呢?】
盛繁沒來得及細想,就立即對着那個聲音反駁道,因爲我和他不熟啊!
然而那個聲音再度響起,【你真的還覺得,你們兩個不熟嗎?】
很多被盛繁刻意忽略的細節徐徐浮現,從幫柯明買禮物,到和他看電影,從和他出演同一部戲參加許多共同的活動,到他買早飯發問好短信,在微博上爲她聲援力挺。
盛繁哀嚎一聲抱住了頭,只覺得腦袋亂得要命,而也許是因爲她的心態不似往日般如磐石一樣冷靜堅硬,她這會兒的情緒亂糟糟的,輕而易舉地就被心底那些雜音給佔據了全部思緒。
那個聲音不屈不撓地又一次響起,【你當真不知道柯明對你什麼意思嗎?你呢?你對柯明是什麼感覺呢?】
盛繁宛如被撓到了癢穴的貓,瞬間一拔三尺高。
我知道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
【你確定?你不喜歡柯明?】
盛繁簡直被喜歡那兩個字觸到了電,渾身酥麻,連帶着臉都有些飛紅,她激動地直接站着就大喊了出來。
當然不喜歡!我確定!
吼完,她的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她彷彿力氣用盡了一般微微喘氣坐在了地上,連腦門上都出了些薄汗。
而舞蹈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擰開,衛睿一臉狐疑地探了個腦袋進來。
“剛剛是你在說話?什麼不喜歡?”
盛繁:“……”
五秒鐘後,衛睿被一個板凳給砸出了舞蹈室,嚇得梆地一聲把門給瞬間帶上,惱羞成怒少女的戰鬥力,可絕對不是什麼可以小覷的東西。
似乎是爲了證明什麼,盛繁自己坐在木地板上緩了幾分鐘,還是佯裝鎮定地撥通了柯明的電話。
電話只用了一秒鐘就被人接起,那頭的男聲雖然好像如往日一般鎮定低沉,但細聽就能分辨出其主人強力壓抑着的喜悅。
“盛繁,你找我?”
柯明有幾分受寵若驚有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聲音都刻意壓得輕了幾分,如同一根薄薄的羽毛劃過盛繁的臉頰,讓她迅速地就有些紅臉。
在心裡有鬼的人眼中的世界,處處都會透着不對勁和詭異。以前盛繁刻意忽視時,根本沒把柯明放在心上,然而今天她心防不守,聽柯明說什麼都覺得怪怪的,處處透露着明顯的端倪。
她簡直要瘋了……
“是這樣的……”盛繁清咳了一聲道,“老師讓我來找你。”
她還刻意強調了是查一典讓她來的,好像這樣就能掩蓋掩蓋她的心虛和不自然。
好在柯明並沒有察覺到,他只是問了一句,“嗯,怎麼了?”
以前盛繁真心沒覺出柯明的嗓音有多撩人,但今天她卻有些難以忽視柯明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語調,連他的一個嗯字都能感受出幾分難言的勾人味道。
她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強行壓下了腦海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就是……我好像入戲了,現在有點出不來……”
“入戲?”柯明的嗓音瞬間就嚴肅了起來,“什麼時候,今天?”
“嗯。”
說到正事,盛繁那些胡亂滿天飛的思緒總算是冷靜了一些,她把之前和查一典說的話又和柯明覆述了一遍,幾乎是和查一典一樣的反應,柯明和她道。
“你之前走的路大概確實是有些問題,我建議你重新考慮一下演戲的流派問題,不過這件事你可以留着以後慢慢考慮,現在首要的是解決你現在出戲的問題。”
他頓了一頓,似乎是在猶豫着什麼,“你在哪裡?我現在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