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騙人!”幽怨的聲音響在身後。
趙翀打了個激靈,大步到了桌前,倒了一杯水,回身,顏十七已經到了近前。“你身上還有傷,怎麼起來了?”
顏十七接過他手中的杯子,一飲而盡,抱怨道:“你說過一會兒的,這都過了三會兒了!”
趙翀溫柔的看着她,輕聲問:“還要嗎?”
想起,她第一次乘坐他的馬車的時候,如同孩子般的說着“還要”。那時還覺得,這女子,還真是不懂矜持啊!
現在再回頭去看,卻又覺得神態,竟是可愛的不行。
顏十七搖了搖頭,雙腳來回的換動。
趙翀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一低頭,就看到了一雙比她的手還要嫩白的小腳。
她居然是赤着腳下炕的!
顏十七順着他的視線,然後驚呼一聲,轉身就想跑。
女子的腳豈是男人能隨便看的?
只是,沒等她挪動腳步,身子就已經騰空。
顏十七驚呼一聲,臉已經貼在了某人的胸前。
某人呼氣濁重的道:“地上涼!”
顏十七最初的大驚之後,便沒有了反抗的動作,溫順的窩在了他懷裡。
此刻,她是真的沒有力氣反抗。關鍵的,她聰明的知道,就算自己反抗,也是起不了作用的?那又何必白費力氣?
趙翀卻也矛盾着,明知道爲了她的身體好,該趕緊把她塞到被窩裡。卻因爲貪戀這種她在他懷裡的感覺,腳步不由得放慢了下來。
只是,再慢的速度,也耐不住路程短啊!
顏十七被小心翼翼的放回到了炕上,棉被更是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她本想拿“男女授受不親”的話教訓他一頓,看在他這麼盡心照顧她的份上,也說不出口了。
人家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的小腳第二眼,還是恪守禮數的。
這是不是也充分證明了,他真的對女人不感興趣?
她絕對不承認,是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沒有魅力。
自我感覺,她其實從上到下,都長得很好。
顏十七眼巴巴的瞅着他,“你走之前,能不能喊報曉進來伺候?”
她真的很怕一個人呆着,閉上眼睛,她將簪子刺進那人脖子裡的場景就會反覆的浮現。
她是真的殺人了啊!
“我不走!”趙翀斬釘截鐵的道。
“呀?”顏十七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大人對於病人這般的盡職盡責!大人若是當大夫,肯定會是個難得的好大夫。”
又開始給他扣大帽子!
趙翀的脣角抽了抽,“這是我下榻的房間!”
從來都是別人對他盡職盡責,除了她,他何曾對其他人這般過?
顏十七半天沒反應過來,攥起拳頭揉了揉眼睛,“大人其實是個善良的好人!”
趙翀好笑的看着她,“你哪裡看出我善良了?”
顏十七打着哈欠,道:“大人把自己的住處讓給我住啊!其實,大人也不用內疚,沒能及時救我,又不是你的錯,我其實也有那麼一點點兒責任。”
“只是一點點兒嗎?”趙翀的眼中閃爍着寵溺的光。
顏十七道:“啊!大人最近討厭我,我有些心煩,便想着出去走走散散心。哪想到會有人在那裡設伏!這說來說去,好像又是大人的錯了。你看,我想把你摘出來都不可能。”
“我沒有討厭你!”趙翀喟嘆一聲,聲音裡更有着無奈。
顏十七道:“我也知道,我其實挺可愛的!就是有時候衝動了些,但也好像沒辦過什麼壞事。”
“我只是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纔好!”語氣中的無奈更盛。
“嗯?是因爲我總破壞你跟哥哥單獨相處嗎?”顏十七打着哈欠,困的眼淚都流出來了,還在這兒強撐着。
趙翀就有了想吐血的衝動,“我喜歡男人這件事,就那麼深入你心嗎?”
顏十七振振有詞的道:“誰讓你對我哥哥好的,沒法用別的原因解釋呢?”
趙翀更想吐血了,努力握緊拳頭,很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把她從被窩裡掏出來,打一頓屁股。
“你那麼聰明,就真的想不出別的原因了嗎?”
“你真的只是單純的欣賞我哥哥的才華?總覺得這個理由太牽強,沒有說服力。”顏十七的眼皮已經有些沉重了,卻還在掙扎着忽閃。
“那你再好好想想!”趙翀擡手揉眉心。
“嗯!大人就不能明說嗎?猜來想去,很費勁的!”顏十七嘟了嘴巴。
趙翀道:“不能!總有一天,你會想明白的!別說話了,睡會兒吧!”
“我還不困!”顏十七努力扯動嘴角,“我們說說話!大人回到京城後,是會被逼親的吧?”
“應該吧!”趙翀輕聲道。
顏十七道:“大人這樣子拖着,也不是個辦法。大人就沒想過找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嗎?”
趙翀嘆氣,“你有什麼好主意?”
“找個知根知底的人娶了吧!也好掩人耳目!”顏十七的聲音已是越來越小。
“我知根知底的人不多!”
“我算不算?”
趙翀怔住,她這是存了嫁他的心思了嗎?那麼他是不是該驚喜一下?
“咱倆共處一室,我的名節早被你損害了。不如就湊成對吧!婚後,你可以繼續喜歡你的男人!至於我,你要供給我吃,供給我住,給我銀子花,但不能限制我的自由,你說,好不好?”
趙翀滿臉的黑線,成婚這種人生大事,是可以隨便湊對的嗎?
她這是在對他這個至今不婚的人進行幫扶嗎?以便於他好繼續喜歡男人?
關於他喜歡男人這件事,究竟是怎麼暴露出來的?
現在,所有人都認爲他寵極了一個叫阿七的小廝,難道她就一點兒警覺也沒有嗎?
雖然她想嫁給他的理由非常的令人不舒服,但提議還是不錯的。
“好!”他決定先應下來,至於某個小腦袋裡根深蒂固的觀念,完全可以在婚後慢慢的改正。
低頭,小人兒卻早已經睡了過去,呼吸均勻而輕淺。
殷紅的小嘴一張一合。
趙翀趕緊扭頭,不敢再看下去。低嘆一聲,準備起身回榻上。
卻發現自己衣服的下襬正被某隻探出被窩的小手抓着。
伸手去掰她的手指頭,衣服獲救了,手卻又被抓住了,“別走!”
“好!我不走!”暗夜裡的嘆息聲滿滿的都是寵溺。
顏十七不知道,自己抱着某人的手睡了一夜。
她只知道,這一夜睡的很好,早上醒來,都覺得神清氣爽了。
陽光落在窗上,屋裡一片明亮。
顏十七伸個懶腰,就看到了坐在牀邊,瞪大眼睛看着她的報曉。
“昨夜是你守着我?”顏十七覺得自己的頭腦經過昨晚的變故後,好像不怎麼清醒了。
不過,今天的報曉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報曉道:“是大人!”
“呀!”顏十七從炕上一躍而坐起,扯動了身上的傷,疼的齜牙咧嘴。
“姑娘這是做什麼?”報曉有些急眼,“你這身子傷了,得好好將養着,怎麼還能跟從前一樣風風火火的?這要是落下個病根,可就麻煩大了。”
顏十七癟嘴,“報曉,你怎麼跟個老媽子似的了。要啓程了嗎?給我穿衣服吧!”
說到衣服,顏十七猛的擡頭,上下打量報曉,“你怎麼穿回女裝了?”
難怪她覺得不對勁,原來問題出在這兒。
她這腦子,果然被那個歹人給打壞了。
報曉道:“大人說了,從今天開始,姑娘就要換回女裝,做回十七小姐了。”
“嗯?我不做小廝了?”顏十七揉着太陽穴,那傢伙又在打什麼主意?
報曉道:“大人說了,小廝阿七昨夜已經被歹人殺死了!”
“一口一個大人說了,他說的話,就那麼好使?”顏十七不服氣的道,“等等!你剛纔說什麼?誰被殺死了?”
報曉憋着笑,“大人最寵愛的小廝阿七啊!大人一早就去忙活阿七的後事去了。”
“噗——”顏十七噴了口唾沫出去,“還有後事?他要不要做戲做的這般周全?”
報曉道:“大人說了,阿七將京城的權貴們玩的團團轉,若不把後事處理好了,隨便立個碑的話,怕有人來刨墳。”
顏十七收起笑,神色凝重道:“那倒是!所以,最無跡可尋的拌飯,便是挫骨揚灰了。”
報曉點頭,“大人正是這麼想的!”
“夠狠!”顏十七撫額。
這不是她的評價,這應該是外界對他的看法。
畢竟,在那些個京城權貴眼裡,阿七是趙翀最寵愛的人啊!
人死了,卻直接將人挫骨揚灰了。
放在任何其他人身上,應該都做不到吧!
報曉道:“奴婢服侍姑娘穿衣服吧!外面還有人等着要見姑娘呢!”
“哥哥怕是擔心的一夜沒睡呢!”顏十七伸出胳膊,任憑報曉給她穿衣服。
她直覺,急着見她的人,除了顏如鬆不做第二人選。
好在,當初跑出來的時候,也是備了女裝的。
原先的想法是,到達京城後,再華麗麗的變身的。也不知道趙翀那狐狸怎麼了,竟然讓她提前變身了。
報曉今日爲她選的,是深粉色的斜襟小襖,深碧藍的羅裙。
穿在身上很是豔麗。
還給她梳了個垂鬟分肖髻。
顏十七對於自己女裝的打扮都有些想不起來了,看着銅鏡中脣紅齒白的小臉,自己都覺得有種陌生的感覺。
“報曉,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手藝!”顏十七讚賞的道。
報曉咧嘴笑,“奴婢以前閒着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研究女子的穿衣打扮呢!”
顏十七呵呵笑,“正常!不止是你,是個女人都喜歡吧!”
這一笑,又趕忙彎了腰,扯動了肚腹,還是疼的厲害。
報曉蹙眉,爲她穿襪子,“姑娘這樣,能下地嗎?”
“沒事!我能堅持!”不能也不行啊!她得去如廁,解決人生大事啊!
只是,看到自己的腳,眼前突然浮現出被人抱着的一幕。
她極力迴避去想,但應該不是夢吧!
夢不會有那麼真實的感覺。
冰冷的地面,以及他懷抱裡的溫暖。
只是對於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似乎記不太清晰了。
被報曉攙扶着從外面回屋,趙翀和顏如鬆居然已經等在那兒了。
兩人俱是坐着的,齊齊的看過來。
趙翀的眸子瞬間幽深未明。
顏如鬆趕緊彈跳起身,“這纔像個女孩兒家嘛!十七,你覺得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沒有?”
趙翀抿脣,“先進去吧!”
報曉連忙攙扶顏十七進了內室,在炕上半躺了。
顏十七擠出一絲蒼白的笑,故作輕鬆的說:“好多了!我其實沒有那麼虛弱。”
呼吸還沒平穩過來,說了也沒人相信。
顏如鬆往炕前一站,道:“好了!你少說話,省點兒力氣吧!”
顏十七道:“我的意思是,我能正常趕路!”
“你今天不用趕路!”趙翀的聲音從外面飄進來。
“大人不急着回京了嗎?”顏十七往門口掃了一眼。
她換回了女兒裝,他不進來,是要恪守男女大防了嗎?
剛纔出去那一趟,纔對自己雀佔鳩巢有了真實的感覺。
實話說,這趙狐狸,除了有些冷冰冰的外,人其實也蠻好的。
跑了二里路把她抱回來,還安置在了自己的屋裡,關鍵的是照顧守了她一夜,真的大夫都沒有這麼盡心盡力的,何況,他還是朝廷堂堂二品大員啊!
真不知他是出於什麼心理了,只是因爲沒有及時趕去救她的內疚嗎?
說白了,他並沒有責任的!
不管怎麼說,顏十七對他是充滿了感激的,因爲這份感激,對於某人的印象自然大爲改觀,甚至,他那滿臉的大鬍子,都沒有那麼討厭了。
“我一大早把關家的人留下了!”趙翀冷不丁的道。
顏十七頓時又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使了,求助的看向顏如鬆。
顏如鬆道:“大人的意思是,你同關家的人同行。”
顏十七頓時滿腹委屈,“你們不要我了?我都傷成這樣了,你們也忍心扔下我。就不怕那些壞人再回來抓我嗎?”
顏如鬆嘆氣,“阿七已經死了,你現在是顏如槿,顏家的十七小姐!”
趙翀道:“顏家是武林世家,他們帶的人武功都不弱。你跟他們一起,會很安全。”
顏十七咬牙,“敢問大人用什麼理由留住他們的?就因爲他們是我的救命恩人,大人就拿官威壓他們,讓他們好人做到底嗎?”
“十七!”顏如鬆瞪了眼色過來,“大人也是爲你好!關家那邊有女眷,你跟他們走在一起,可以方便很多。”
顏十七嘟了嘴巴,“是你們終於甩掉包袱了吧?”
趙翀嘆氣,“等我說完了,你自己決定要跟誰走!”
“好!那你說!”顏十七負氣的道。
趙翀道:“江南關家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奇怪的現象,一代一代,都是兒子衆多,很少生女兒出來。”
“噗——”顏十七噴完翹了脣角,“沒想到,咱們英明神武的趙大人,居然也對別人家的家常感興趣呢!大人如此一說,是想拿江南關家諷刺四大世家之一的顏家嗎?”
畢竟,她都是顏壽泉這一支的第十七個孫女了,顏家是真的生女成羣呢!
趙翀不理會她的譏諷,繼續道:“到了如今的關老爺子這一代,更是生了四個兒子,分別取名關東星,關南星,關西星,關北星。”
顏十七癟了癟嘴,剛想說兩句,接觸到顏如鬆虎視眈眈的眼神,連忙閉了嘴巴,興致缺缺的聽下去。
趙翀道:“並且好不容易在這一代有了個女兒,名叫關山月!”
“衆星捧月?”顏十七脫口而出,趕忙捂了嘴巴。
這兒女們的名字起的,也是夠閃亮了。
突然想起那個憨男人喊那婦人爲月娘,心下恍然。“你是說,昨晚救我的那個婦人就是關家的掌上明珠關山月?”
“是!我要講的正是這關山月的事。關山月自小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除了她是關家唯一的女兒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招財。”
顏十七漸漸的有了興趣,“比朱算子還招財?”
趙翀道:“他們兩個究竟誰更招財,我沒比較過。但關家現在能成爲江南首富,關山月絕對功不可沒。”
顏十七道:“大人讓我與之同行,是想讓我學習發家之道嗎?”
趙翀道:“你想從她身上學習什麼,我不管。我要告訴你們的是,關上月這個天之驕女,最後卻嫁給了一個腦子不太靈光的人,便是她現在的丈夫——高峻釗。”
“啊!”顏如鬆猛的後退了一步,大叫出聲,“大人說誰?”
趙翀道:“你沒有聽錯。”
顏如鬆突然情緒激動的打了個響指,喃喃自語道:“高峻釗!高峻釗------”
顏十七被嚇的一哆嗦,“哥哥怎麼了?可是聽說過那個名字?”
顏如鬆卻不回答她,轉身,急急的走了出去。“大人可確定,關家小姐所嫁之人,真的是叫高峻釗?”
趙翀道:“我早上留住他們的理由,很簡單,就是告訴他們,我的兩州巡撫身份,並且強調了一下,我有莒州顏家人的消息。顏解元現在可以去他們面前自報家門,試探一下他們有沒有聽說過你。”
“十七,那是舅舅的名字!你等着啊!”顏如鬆說着,竟是急不可耐的跑了出去。
內室裡的顏十七頓時傻了眼,趙翀繞了這麼大彎子,原來這纔是重點啊!
高峻釗就是她那個傻舅舅?
因爲傻舅舅的傻,因爲她過去十八年的傻,所以,高家的血統便被人懷疑了。
她一直以爲那個傻舅舅離她很遙遠,萬沒想到昨天晚上居然跟他擦肩而過了?
好在,不是就此錯過!
顏十七甩甩頭,手忙腳亂的下炕。
“姑娘!”報曉阻止,“哪裡去?姑娘現在的狀況,不適合走動。”
門簾動,趙翀一張黑臉出現在門口,“躺回去!”
顏十七捂着肚子,“那是我長輩,我得去請安!”
趙翀道:“他們若有心,自然不會挑剔你的禮數,並且會主動來看你。回去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