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還是明白的吧。否則也不會尋到自己這裡來。敏君微微抿了抿脣角,臉上有些許冷意——或許在錦葵的眼中,她既不是繁君這樣的一心一意站在尚寧那裡只怕多半盼着將自己解決的人,也不是孟氏那等身爲當家主母最是容不得這樣事情出來的人。又是孟氏的親閨女兒,繁君尚寧也略有幾分避退的嫡出子女,有身份有寵愛,若是打通了自個,她的事也就好辦多了。應該是這麼想着,她纔是尋到自己的頭上來了。
只是,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把握,說得動自己?
敏君心裡這麼想着,神色卻是一絲兒也沒變化,只是握着杯盞的手緊了緊,便是側過臉淡淡着道:“倒是趕巧了,請她進來說話。”這麼一句話說出來,外頭的人彷彿有些疑惑,安靜了半晌,外頭的簾子便是掀了起來,露出錦葵那秀美嬌俏的臉龐。
說實在的,錦葵生的着實不錯,柳葉眉兒秋水眼,水汪汪的如同一泓碧潭水,粉面如桃脣如櫻,小小的鼻子不高不矮恰到好處,原就是一個美人坯子。淡藍衫子銀紅襖,繫着一條淺淺的緋色綿裙,端端然襯出一股子柔軟嬌美的楚楚風韻。只是此時的她彷彿心裡沉甸甸壓着什麼事兒,眉間緊蹙,笑容也是有點子發僵,倒是讓人瞧這比往日失色不少。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看得錦葵都是有些面色發青的時候,敏君方放下茶盞,隨意道:“今兒倒是得空,隨意尋個位子坐吧。你也是尚寧大哥眼前的得意人兒,說不得也要尊重些的。”她說得十分淡然,只是那尊重兩字卻是特特加重了一點分量,只讓錦葵的臉色又是一變。
果然,還真是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了。倒不是繁君那丫頭太過尖銳敏感。敏君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看向這錦葵的眼神也有些微冰冷起來。說個來去,這錦葵也是自個找死,這若是沒懷孕也就罷了,若是真個有了。不論出於什麼理由,孟氏都不會讓這個孩子出世的。畢竟,尚寧的身份誰個都是清楚的,一個庶出的長子,偏生有個嫡母派過去伺候的丫鬟得了意,甚至有了身孕。這已經讓人心裡懷有不少猜測了,若是這丫鬟還生下孩子來,不說外頭的人,就是這滿宅子人的目光也足夠讓孟氏惱怒了。
孟氏這麼個重視名聲兒的人,如何願意讓物議扯到她的身上?說不得就是要對錦葵下死手的。橫豎,隨便在哪個的眼裡頭,錦葵也是個勾引爺們,心懷企圖的丫頭,縱然打死,也是應當的。
只是,若是真的要做到那地步,徐尚寧心裡頭會怎麼想呢?錦葵雖說是個丫鬟,但卻是他心裡頭的人,若是隨意處置了,又是在這麼個檔口,他做出什麼事來,還真是想不得了。
思前想後了一陣子,敏君着實有些想不透,便只瞥了愣愣站在那裡的錦葵一眼,淡淡道:“怎麼着不坐下來?可是我這裡哪兒讓錦葵姐姐你瞧着有些不好?”
那錦葵原是察覺到敏君暗地裡的意思,一時兒慌了神,待得敏君再次說話的時候,方察覺到自己這般舉動有些不妥當,當機忙就是行了一個禮,急聲道:“姑娘莫要動怒,對着奴婢,也不值當。原是奴婢好些時日不曾見着姑娘,今兒見了,一時有些晃神兒。還請姑娘見諒。”說完這話,她左右瞧了瞧,便是在右側的一處腳凳上坐了下來“這話倒是聽着稀罕。”敏君笑了笑,在察覺到自己的心情不大好,甚至遷怒到錦葵的身上是,她特特收斂了幾分情緒,只令人重頭沏茶過來:“也與錦葵姑娘一碗。”
“多謝姑娘。”錦葵瞧着敏君的情緒安穩下來,忙就是謝了一聲,打量着她此時沒什麼精神,便笑着問道:“姑娘可是剛回來?”她先前過來的時候,錦鷺可是說過了,今兒敏君去了蘇家,說不得什麼時候回來的。若不是她這件事是在讓她心裡焦急,原本今日她是不會再過來的。
“嗯。”敏君微微一笑了笑,看向錦葵的眼裡透着一絲複雜莫名:“蘇姐姐那裡也是慌亂着呢。我見着事兒着實太多,也不好再打攪,便自個先行回來了。”說到這裡,她微微頓了頓,帶着一點莫名的情緒,淡淡着道:“你可曉得,蘇姐姐爲着什麼煩心?”
“姑娘竟是讓我猜呢。若是猜中了,可有什麼賞兒?”錦葵有些許緊張地攥緊了手,連着目光都有些許閃動不定,只是言辭還是刻意透着親近與嬉鬧的意思。
敏君微微一笑,轉過身從一處的匣子裡取出先前繁君送過來的那個寶藍色香囊,自然而然地放在手心裡,與瞪大了眼睛,迥然失色的錦葵抿了抿脣角,嘴角璨粲然勾起一道弧度:“就用這個香囊兒下注,你說,可好也不好呢?”
錦葵渾身一顫,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個香囊的上面,臉上原本刻意擠出來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連着那胭脂白粉都是掩飾不了此時她鐵青的臉色。死死盯住那個香囊,錦葵停頓了許久,纔是慢慢地順着放着香囊的胳膊一路向上,重頭直視敏君,聲音卻是掩飾不住地冰涼:“姑娘原是都曉得的呢。竟還是來尋錦葵的開心。也是,我又是什麼名牌上面的人?奶奶姑娘爺兒們心情好,給點笑容,若是不舒坦了,自然是任打任罵的一個奴婢罷了。”
“此時到時會犟嘴了。”敏君冷笑一聲,將那香囊摔在錦葵的身上,臉上的笑容也是收斂起來,只冷聲道:“什麼任打任罵?自你到了我們這裡,可是缺衣短食過,可是無緣無故受了責罰過?慣會裝着一臉好人兒樣,卻是被人算計了也不清楚真真的蠢貨一個倒是鬧得我們不安寧”
敏君這麼一番話說出來,錦葵微微一愣,卻是立時恍悟過來。也是,這個香囊如何會消失,又如何會出現在敏君的手中,做不過是一個源頭,尚寧屋子裡的某個人投了這個出來給了繁君,繁君左右爲難,方與了敏君。這裡頭的道道,是個人都清楚,原就是錦葵這麼個受寵的人,擋着別人的道,讓人算計過去了。
看着此時錦葵也是迴轉過來,敏君便是端起茶,輕輕啜飲一口,方擡起頭又盯着她道:“自然,你也別當我們是個好的。左右不過是一件小事,我們也管不着那麼多。只讓你記着一件,這尚寧大哥原是家中長子,母親是什麼樣性子的人,你是清楚的。旁的我都不理會,但若是尚寧大哥未曾娶妻就有了子嗣,不說我們如何,母親那裡可不會輕易過去的。說不得就是痛下狠手。這個,你回去好生思量思量,可是不是這個道理。至於旁的什麼好的歹的,你自個考量周全。只有一件,你可是記得清楚明白些——不論是什麼湯藥,吃得多了總是有妨礙身子的地方,莫要這會子貪得一時歡喜,日後後悔。”
這錦葵聽得這麼一通話,一張粉臉頓時漲得通紅,她雖說是與尚寧有了露水姻緣,卻也是偷偷摸摸來着的。若不是一是磨不過尚寧的意思,二者也是存了心思攀高,她怎麼也是不樂意的。此時聽着敏君直截了當挑明瞭,不由得又是害臊又是疑惑,自己這麼個人也不敢說一個字的事情,怎麼大姑娘小小年紀就是說得字正方圓,一點也沒有害臊?
有了這樣的心思,她免不了多瞅了敏君幾眼,方低下頭聲若蚊吶地應了下來。敏君看着她如此,反倒是挑了挑眉頭,笑着道:“怎麼,既是事兒都做了,這會子又害臊什麼?你放心吧,只要你沒做的出了格兒,母親看着舊日的情面,總還留一點餘地的。自然,你也不能忘了自個的身份,非得鬧出事來,讓母親爲難。”
“奴婢曉得的。”聽得這麼一通話,錦葵忙就是連聲應了,她原就是聰明人,又是跟在孟氏身邊的,自然對碧痕的事兒一清二楚。此時自己也是走上姨娘的路子,對於這些事自然警惕在心,再也不願步碧痕的後塵——哪怕就是現在的兩個姨娘,雖說也是熬着,但也總歸是比碧痕好些的。
敏君見着這錦葵點頭應了,瞧這也是一臉的聰明相,便點了點頭,再說了兩三句話,就是直接將她打發了:“既是如此,我也累了,你且回去,左右不過兩三日的功夫,事兒都是齊全了的。”
錦葵見着敏君如此說,自然忙忙點了點頭,又是賠笑兩三句,就是直接退了下去。敏君搖了搖頭,揉了揉眉頭,只將身邊放着的茶端起來一口氣喝盡了,就是徑自起身令人取來斗篷,扶着丫鬟婆子,就是預備往繁君的屋子走一趟了。
只怕這個時候,那繁君也是着急上火的了,過去說一聲,將這個事兒撕擄開來,再回了孟氏,也就能喘一口氣兒,安生過兩日了。
卷三 念奴嬌 第四是十三章 坦白 下
懷着這樣的心思,敏君先是扶着丫鬟到了繁君的院子裡。卻不想,纔是跨入院子裡,一側就是有丫鬟過來行禮:“姑娘萬福。”敏君正眼看去,卻不是繁君屋子裡的,只是瞅着有些許面熟,便停下腳步看着那丫鬟道:“你是二妹妹身邊的?怎麼從來不曾見過你的面兒?”
“奴婢原是寧少爺屋子裡的,喚作翠竹。”那丫鬟見着敏君詢問,忙就是笑容滿臉地回話,聲音不高不低,說得也是簡便,倒也算十分妥帖。敏君見着她言辭官樣兒,聲音溫柔,心裡便是一動,只仔細打量了她一通,見着是個長眉細眼,粉面朱脣的嬌媚女子,心裡越發多了幾分成算,倒是不急着尋繁君,反倒是細細問了問這翠竹的家鄉出身等等的瑣碎信息。
只是這翠竹一概說得十分粗略簡便,敏君探問了半晌,也就是一篇如同現代求職簡介一般的乾巴巴的官樣文章,並無出奇的地方。但越是如此,敏君對於這個翠竹越發得有了興致。
不曾想,這一番話還未說了個清楚,那邊就是有個小丫鬟尋了出來,連連喚道:“翠竹姐姐,翠竹姐姐……”敏君擡頭看去,卻是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姑娘,那原是寧少爺屋子裡的小丫頭,想來是有什麼事兒尋奴婢的……”這翠竹見着那個小丫頭,如同見了什麼活寶,眼裡也是露出幾分歡喜來,一面往那裡瞟去,一面低着頭慢慢地說着話,但裡頭的意思,卻是明白得很。
“即使有事兒,你便先過去吧。”敏君笑眯眯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只伸出手輕輕順了順自己的髮鬢,笑着道:“不過我瞧着你倒是有幾分眼熟,說來也是有些投緣的。明兒你閒了就到我的屋子裡去說說話。白日閒着也是閒着,正好說說話呢。”
“蒙姑娘看重,奴婢歡喜得很,自是要過去討您的福氣。”那翠竹猛不丁聽得敏君這麼一句話,倒是愣了一愣,好是半日纔是露出一臉歡喜勁來,忙就是上前來奉承——這時候,她卻是忘了往那來尋她的小丫頭那邊瞧上一眼了。
敏君見着她如此,只是淺淺一笑,並沒有多說旁的話,三兩句就是打發了這翠竹,自個扶着丫鬟一徑兒往裡頭走去。獨留下那翠竹,臉上有些陰晴不定地看向一路遠去的敏君等人——難道大姑娘還不知道那件事,也不曾懷疑到她的頭上,只是偶爾見着自個,有些覺得投緣而已?
不,不會這麼簡單的。翠竹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迅速收斂起來。這二姑娘爲着大少爺好,必定是要將那件事與大姑娘說一聲的。這裡頭的溝溝道道,就算看的不分明,但兩個姑娘都是精細人,連猜帶蒙也能看準五六分的,不會想不到這裡頭的貓膩。自己着實有些過了,偏生要自己過來出頭,雖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但也有些冒險了。
日後,卻還是少在大姑娘面前走動,方是正道。
翠竹想到這裡,又是瞧了瞧敏君,轉身離去了。扶着敏君的錦鷺見着了,悄悄地拿話回道:“姑娘,那個翠竹已是離開了。”
“嗯。”敏君應了一聲,也沒說別的,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前頭:“你覺得她是個怎麼樣的?”
“這話奴婢說不好。”錦鷺笑嘻嘻地扶着敏君,眉眼卻是玩了起來,抿着脣笑着道:“只是瞧着那翠竹姑娘說談言辭,原是個新心性要強,勇攀高峰的。”
“你倒是會說話,什麼要強不要強。”敏君聽的蘇嫺如此回到,倒是微微一笑,有些許漫不經心地道:“後頭兩個字纔是真的呢。不必理會,該是怎麼着就是怎麼着,橫豎也是紙包不了火的事兒。到了最後的時候,誰是誰非瞧得分明。”
“姑娘說的是。”錦鷺笑着應了,只打起簾子讓敏君走進去了,自己方跟在後頭跨入屋子裡頭。邊上的丫鬟早已經回稟了裡頭的繁君,因着如此,待得敏君走入內室的時候,就瞧見繁君打發丫鬟將手上的針線活收綴放好,預備與自己說話。
“好生躺着先,沒得還理會這些針線活兒作甚麼。”敏君幾步趕了上來,笑着扶繁君半躺在幾個彈墨錦邊靠墊之上,一面笑着道:“待得身子骨好了,有的是你做的時候呢。”
“沒事兒閒着也是閒着。”繁君一面令人端茶過來,一面請敏君坐下,待得丫鬟送完了點心香茗,就是打發了她們下去,將話題轉了過來:“姐姐,那件事可是妥當了?”
敏君聽得她這麼詢問,倒是一笑,柔聲道:“你也想得太多了些,放心吧。這事兒我雖沒與娘分說,但也是尋了那錦葵仔細叮囑了一番,將這裡頭的利害關係分說明白了。她那麼個聰明人,自然也是惜命的,曉得什麼是留的泰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只要是沒出什麼大事來,縱然尚寧大哥有一個兩個通房,也是沒什麼妨礙的。你切放心。”
“雖說是如此,但我心裡總還有一點懼怕。”繁君聽得敏君這麼說,神情卻還有些鬱郁:“哥哥最是憐愛那錦葵,若是她有了身子,可是輕不得重不得的。一旦母親曉得了,必然又是一件大事,鬧騰起來,左右我們都是沒臉的。你說,這該是怎麼好?”
“放心。錦葵不是那等沒想頭的人。”敏君伸手拍了拍蘇嫺的手,一面安撫,一面笑着道:“再者,我也是先與你說一聲,過會子便與娘說清楚了,請她多多看着點,總不出了大褶子便是。”
聽得如此,繁君深思了半日,也是點了點頭,但眉頭仍舊有些緊蹙着。還是敏君又是說了一番話,安撫了一通,見着她略略想通了些,方重頭回到孟氏的屋子裡,與她 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番。
“竟是有這樣的事”孟氏卻是沉下了臉,神色頗爲陰沉:“那錦葵果真是熊心豹子膽,好大的想頭這麼個人,着實該打發了去,免得日後又是興風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