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受了一驚,聽得蘇嫺這麼厲聲言辭的一句話,方纔帶着一點餘驚,擡頭看向那個人影。之前不曾細細看,這會子她才瞧清楚這少年的模樣——他大約十一二的年紀,形容俊俏,此時紅着臉偷偷看向蘇嫺,又忙不迭地拱手行禮,倒不像是故意的。
雖是如此說,但這種後花園子裡出了這樣的事情,敏君還是皺眉了,先前那蘇詹倒也罷了,到底是蘇家的主人,又是在半道上的,說不得什麼。可這回都是內宅了……這少年是怎麼進來的?
思及此處,她看向這少年的眼神多少摻了一點疑惑,看着他一直紅着臉道歉,也覺得可疑,只拉着蘇嫺的手,用不輕不重的聲音道:“姐姐,咱們還是回去吧。若是外人瞧見了,反倒不大好。”
蘇嫺聽了這話後,也是愣了一愣,她是受了驚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得緩過神來,自然比敏君更曉得這事兒難辦。畢竟,這是內宅,雖說不是什麼孤男寡女的,可見了陌生男子總歸是不好,且又是她蘇家的地方,若是乾脆離去,這少年亂闖一通,必定要露餡,可要將這少年送出去,這府裡豈不是要流言漫天了?
想到這些,她不免踟躕起來,看向那少年的眼神也頗有些閃動。
“姐姐……”敏君喚了一聲,卻沒見蘇嫺動彈,心裡頭一想,也就想到了蘇嫺的遲疑之處,當下就道:“我家的錦鷺也不知道是哪裡閒逛去了,姐姐,你聲量大一些,且去前面一點的地方喚一聲,可還好?”
這言下之意,就是拿着錦鷺不識路反而爲人指路,導致這少年到花園子來做藉口了。蘇嫺聽了這話,如何還不知道,當下忙點了點頭,自己趕緊跑出去尋人。
敏君倒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擡頭瞧了那少年,看他的臉色略微有些不好看,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還滿臉笑容:“這位哥哥,還請您等一等。蘇姐姐向日就是聰明的,必定會尋個好法子送您出去的。”
那少年聽了,卻是臉色微微一變,看着敏君身量尚小,一團孩子氣,心知此事倒也不能作準,便生出幾分惱怒來,思慮再三,還是想喊出一兩聲來,立意將這事情鬧大,方纔好了事。由着如此,他冷笑了一聲,也理也不理敏君,便不管不顧的想要往裡頭闖。敏君見他如此,不等他喊叫,便自個跑到高處,徑自喊了出來:“快來人!這出了個賊!”
如此連着喊了四五聲。
見着敏君如此,那少年臉色也是變了,他先前闖進去,敗的是蘇家小姐的貞潔名聲,料想那蘇家也不敢聲張,說不得還能稱了他的心思。可眼下蘇家小姐不在,只一個女童在側,喊的又是賊盜。只怕自己被趁亂打死了,也不是不能的。
想到此處,這少年如何還有心思闖小姐的閨房,忙不迭就是循着來路,不管不顧的跑了出去。敏君看了,心裡頭一鬆,便覺得雙腳發軟,差不得就得趴在地上了。
“敏妹妹,你在那兒?”就在這時候,蘇嫺已經領着一干婆子並丫鬟趕了過來,看着四下無人,想着先前敏君喊的話,倒是嚇唬地臉色發白,一面跑,一面喊,額間已經是密密地滲出一層冷汗出來。
敏君呼出一口氣,雖然還覺得有些腿軟,到底是漸漸緩過神來了,聽了幾句,她便是喊道:“蘇姐姐,我在這兒。”話音開始還是有些軟,叫了幾聲後,漸漸有些高揚起來。
蘇嫺等人聽了,忙不迭跑到敏君這裡,看着她癱在地上沒什麼氣力的樣子,越發以爲是唬住了或是受了什麼傷,立時擁簇上來,或是急問,或是檢查胳膊腿腳,或是取了茶端過去,鬧鬧騰騰了好一陣子。敏君見了,連着說了幾聲沒什麼大礙,一時受了點驚嚇而已的話,衆人方纔緩過神來。蘇嫺更忙不迭令人抱着敏君,趕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安置。
這一番鬧騰,那蘇嫺之母趙氏自然也知道了。說道來,敏君是通判徐大人的女兒,這通判的職位與自家丈夫的不大相合,可到底是品級更高一些的。何況,敏君是到她家做客,方招致了這樣的事情,她自然得過來一趟。
“徐姑娘,今兒的事情再也想不到的,趙姨管家不謹,竟是讓你受了這樣的委屈,卻得陪個禮了。”對着敏君,那趙氏臉上帶着歉意,說話也是極軟和的,說完,竟真的起身要行個禮,慌得敏君也由不得支起身子,直拉着不許:“趙姨,今兒那是意外之事,何須如此。若侄女兒真受了這樣的禮,就算不怕被戳破脊樑骨,日後怕也不敢登門了。”
趙氏聽了這話,想了一想後,到底是站起身來,她伸出手拍了拍敏君,嘆道:“既是如此,嫺兒,你是主人家,招待不週卻也得行個禮兒,爲今日的事認個錯。”
蘇嫺聽了,哪怕敏君執意不許,還是上前來鄭重行了個禮,一面還道:“妹妹不必這般,今兒的事情你也是曉得的,姐姐行個禮當不得什麼的。”
聽得這話,敏君便知道說的是將她指使開以保全名節的事情,這等事兒,她倒是不好不受這樣的禮,只得將手略略放在腰上,側身略略回了個禮,道:“此事與姐姐無關,只是今日鬧出這個,明日說不得還得出些事情,姐姐到底要與趙姨說一說方好。”說到這裡,她看着趙氏眼裡的疑惑,便笑了一聲,又道:“今日已經是遲了,再者,姐姐這裡也有些事情,妹妹就不打攪了,過些日子,姐姐若是得空,可要去妹妹那裡頑一頑。”
“這是自然的。”蘇嫺看着敏君說話行事都是不露什麼,當下心裡也是感激,可想着敏君方纔受了驚嚇才略略躺了一陣子,怕還不曾好,忙又是道:“只是妹妹還是在這裡略略歇一陣,定定神方好。若是趕着回去又受了風寒,那我心裡越發不得安寧了。”
敏君聽了這話,倒也不好再堅持,當下點了點頭,也就閤眼睡下。蘇嫺與趙氏在一側陪了一會子,見她總不動彈,也就令丫鬟好生照料,又語帶歉意的與錦鷺說了幾句貼心熱衷的話,方纔到了一側的小屋子裡說話。
經了這樣的事情,一時半會兒誰睡得着的。敏君候着趙氏與蘇嫺離開了,又眯着眼瞧見錦鷺坐在牀上與她打扇,便微微睜開眼睛,與錦鷺使了個眼色。
錦鷺見了,回頭看了幾眼,便略略往前湊了一點,彷彿是幫着敏君整理頭髮,暗地裡卻是在聽敏君的話。敏君倒也沒有旁的話好說,只是將頂多半個時辰就喚她起來的事說了一通,便重新安穩睡下了。
這一覺睡得朦朦朧朧,破不安穩。待得被喚醒時,敏君倒覺得太陽穴這邊有些發脹,起身坐了半晌,方纔緩過神來。而蘇嫺與趙氏已經回來陪在一邊了,可兩人的臉色卻都不大好看。
敏君看在眼中,心裡也頗有幾分猜測,不過這到底不是自家的事,她也沒有置喙的餘地,只是笑着說了兩三句閒話,只道今日已經遲了,若是再不回去,卻得母親擔心,自己也已經好了許多幾句話,方纔脫身出來。
趙氏已經知道了實情,對敏君倒是越發得親近,不但親自點了婆子丫鬟相送,更取了一個小匣子送了去:“今兒的事情多虧敏君了,這是趙姨的一點心意,你若不許,我卻得親自登門道謝了。”
見是這樣,敏君倒也不好推辭,到底收了。她領着錦鷺,自上了車馬,一徑回到家中。那邊孟氏卻也一臉着急地迎了出來:“可都還妥當?”邊說着話,她一邊仔仔細細的大量,滿臉滿身的摩挲,生怕自己的女兒受了什麼委屈:“先前外頭的丫鬟來報,說那蘇家出了賊,我就心驚肉跳起來。好在那趙氏親自打發了心腹婆子過來,說只是受了一點驚嚇,並無大礙,正留你睡一覺,待醒了就送回。不然,我就要打上門去了。”
“娘,女兒並無大礙,若說驚嚇,倒也只是略略吃了一驚。女兒哪裡是那等膽小怕事一丁點事兒都受不住的。”敏君笑着拉着孟氏回了屋子,這眼下天氣一日比一日愣了,孟氏的身子越發得笨重,可不能再受什麼風寒驚動的。
孟氏將旁人都打發下去,只拉着女兒細問。敏君倒也沒有瞞她的意思,這事兒料想孟氏更知道輕重,不會平白得罪人的,當下就利索將事情說了出來。
聽的是如此,孟氏臉色一會白一會青,好是半日放才緩過神來,嗔道:“這事與你什麼相干,縱然你與蘇嫺是好姐妹,這等事情卻也不該擅自做主的。要是那不是個仕子,反倒是個江洋大盜,你該如何?”
敏君聽得微微生出幾分訝然,當下便道:“母親知道這個人的底細?”
“蘇家是本地的鄉試的考官之一,明年又是鄉試的日子,今日開宴招待一些出衆的秀才來着。沒曾想,那竟出了個偷香竊玉的。”孟氏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些微感嘆:“想來那也是家資微薄黑心腸子的小子,竟出了這樣糟心的念頭!說到底,也是咱們女人難,出了這樣的事情,到底也不能在明面上做些什麼,一個不好,這閨門名聲差了,這一輩子也就毀了。眼下正是亂世平息,天下太平,一日比一日安樂富貴,這些講究也就漸漸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