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爲人父母的,也就是指着孩子成器成家,一輩子過得舒坦,少不得擔憂這個,愁着那個的。”聽得這話,又見着這趙氏連着胭脂水粉也遮蓋不住的倦怠蒼白,孟氏臉上微微露出幾分憐色,由不得嘆了一聲,才接着道:“貴家老夫人我是沒見過面的,蘇丫頭的婚事她着實安置地不甚妥當,你心裡煎熬,也是自然之理。”
“如何不是,若擇的是好人家,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只有歡喜的。可老太太素日裡看我們這一房是沒什麼好憐色的,又是越發添了年歲,竟是一味牛性子起來。因着我先前與嫺兒訂親的事兒,自覺面子上過不去,這會子竟是拿着我那兩個孩兒的婚事,執意要做成此事,方纔罷休。可越是如此,我這心裡頭越是放不下,婚姻大事,那可是一輩子的,若是娶了個不賢惠的攪家敗家的,就是再能耐也得一輩子吃虧受累的。且我那兩個孩兒,又不過平平,哪裡受得起帶累的。”
“俗語有言,家和萬事興,本就是這麼個道理。”孟氏聽着也是點頭,她略作思量,半晌纔是道:“雖說長輩之命不可違,可娶媳婦的事兒,到底你這個做婆婆的說了更好。畢竟,母子連心,這母親選的人,自然更合孩子的心。這樁事,我瞧着你竟是早回了的好。莫要老太太那麼個高齡,還操心這些事兒——原就是該享清福的人,受不得累的。”
“我也正是這般想的呢。只是老太太那裡且不提,我那夫君卻是越發厭了我,連着聽我說話都是不耐煩,講起這個,更是皺眉頭,總是說老太太怎麼會害嫡親的孫兒。竟是我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過老太太在嫺兒的事上出了點小差錯罷了。”趙氏說起這個,臉上已經有些燒紅起來,只忍羞一一說了出來。可是心裡頭的難受勁,到底讓她的眼圈紅了起來。
孟氏瞅着她這麼個模樣,越發覺得心裡沒了滋味,忙就是取了帕子幫她擦了擦眼角,又是細細勸道:“誰家沒個糟心事?只要和聲細氣的與蘇大人說了,事關兒女,他必定會想的。再者,你也發個信回去問一聲老太太到底看中了什麼人家的女兒,仔細打聽了,若真是個好的,那倒也罷了,索性全了老太太的意思。若是個歹的,也能撐直了腰與蘇大人說。”
“我也曾想過這個,只是又擔心老太太聽了這話後,索性將這事兒明目張膽顯出來,那個時候,如何能退親呢?不但敗壞人家女兒家的名聲,連着我那兩個孩兒的名聲,說不得也要不好了。”趙氏最是明白蘇家老夫人的心思行事的,雖然也想過孟氏所說的法子,但想想後果,卻又是不願意如此平白送了口舌。
“姐姐真真是關心則亂。”孟氏聽着趙氏這般說,立時笑了:“再如何,老夫人也是兩位哥兒的嫡親祖母,能不盼着自個孫兒好的麼?只消姐姐派過去的人說兩三個極好的姑娘,說有些緣分的樣子,許是能成之類的話含糊着。老夫人自然也不會赤眉白眼的嚷嚷出去的。好不好,那也是大家閨秀,世家出來的,自然不能渾說的。”
趙氏聽得這話,眼中有不得一亮,忙就是點頭道:“着實是我身在局中迷了眼,若是如此拖些日子,尋個好人家的女兒,卻也不難呢。”
“正是呢。恰巧秋閨也是近了,若是兩位侄兒能得中,那可越發的了不得呢。”孟氏臉上帶笑,只笑着慢慢道:“說不得這越發能得個好姻緣。到那時候,大登科小登科一氣兒齊全,豈不是雙喜臨門,上上好的興旺之兆?”現在這文官可是一日日出息,若是蘇家的兩個孩兒能在這上頭出人頭地,自然是越發入了世家大族的眼,平白添了光彩。
“還是你有心,半日功夫不到就是琢磨出這些東西出來。”趙氏滿臉帶笑,只拉着孟氏的手,歡喜得很:“不然我還得好幾日睡不着了。就我們那爺,聽我說兩句就是怪我絮叨,全不想這也是一輩子的事兒。難道娶進家門再休妻是好聽的?若是在這上頭跌了個腳,有苦說不出的人有的呢。”
孟氏笑着應了兩聲,度量着趙氏心氣比之往年軟和了許多,連着脾氣也不若先前暴躁,便有意緩緩勸了幾句。趙氏原不想聽的,但想着當初孟氏的處境何等艱難,那徐大人如何厭棄她,如今卻是兒女雙全,夫妻和睦,妾房什麼的也是做擺設一般,外頭名聲也好,內裡也是一帆風順,竟是十全十美,再無挑剔之處。再想想自個這些年,雖然管家大權一直都掌在手裡,可原本夫君待她斯擡斯敬的,現在卻是見着她就是皺眉,聽着兩句話就是斥責,事兒多了,連着那些妾室也得意了三分,這日子竟是一日比一日更難熬了。
由此,她忍了忍,到底聽孟氏說完了話,只是臉上的神色卻是有些默默的,半晌工夫,纔是低頭道:“姐姐這些話,若是往日裡,我必定惱了,但現在聽來卻是如同當頭棒喝,生生將我敲醒了。我這些年,做錯的事兒也太多了,竟將自個的身份拉了下來,與那些妾室爭寵了去。眼下想來,除卻讓那一起子人得了意,讓我幾個孩兒受累之外,有什麼好處?”說到這裡,她由不得滴下淚來。
“哪裡到了那地步。”孟氏見着她如此,也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滋味,想了想後,還是說了幾句心裡頭的話:“咱們到底是正經大紅花轎擡進來,上了族譜的正房奶奶,只要回過味來,誰個不會賢惠?只要這大面上做得好了,私底下如何,還不是隨了心的。你既是這麼說,且聽我一句話,只要掌了權照着規矩過來,無人不服的,就是蘇大人見着,也不說不得一句話。內宅裡頭的事,原就是咱們女人的事。縱然蘇大人一時半會被人挑唆着說兩句,也有正經的話讓他服了。這般不用日久年深,只消十天半月三五次,便妥當了。”
趙氏點了點頭,兩人又是說了一通話,眼瞅着時辰不早了,方各自起身往那小戲班子走去。且不說孟氏如何,就是那趙氏,想着孟氏與自己頗爲投合,又是好性子的,若是能結成親家該是多好。只可惜敏君那丫頭已是許了人家,不然將她娶進門,自己這輩子也放心了。想到這裡,她略略一頓,腦子裡卻又閃過一個人影,徐家庶出的次女繁君。
那也是個容貌體態,言談舉止極好的女孩兒,雖說庶出的身份差了一層,可在孟氏跟前兒教養出來的,必定也是不錯,娶妻娶賢,又有話說低門取婦,這根兒低一層也是沒事。只是孟氏雖然待這個庶出女兒不錯,到底是面子情還是真的不錯,還得打探打探。
心裡頭這麼個主意一定,她倒是覺得自己心裡堵着的那口氣立時鬆快了幾分。回頭想來,自己忽而拉着孟氏上了這亭子說起傢俬,未嘗不是心裡頭隱隱綽綽想到了這一茬,只是一時半晌沒琢磨出來罷了。如此一念,她由不得笑了出來。
這倒是讓孟氏有些疑惑。她轉過頭看了看趙氏,見着並無出奇異樣之處,便道:“姐姐想到了什麼好事兒不成?可是有了些主意兒?”她口中說着,瞧着趙氏皺着的眉頭也是鬆了幾分,越發在心底認定了是趙氏想通了什麼來。
人皆有八卦之心,孟氏也是不例外,此時看向趙氏,眼睛便略略有些發亮。趙氏見着她如此,也是笑了,道:“正是呢,我忽而想起當初蘇丫頭的婆婆,親家奶奶過來說起話,她也是爲自個的一個侄女兒問親呢。話裡話外,一一品味起來,也是與詹兒合適。倒是能親上加親也是不一定呢。回過頭且去問一問。”
“那可真真不錯。”孟氏聽得這話,也是笑了,當即便道:“這親上加親,原就是雙喜兒,可不得一輩子和睦和氣。到那個時候啊,夫妻和睦,婆媳和氣,你也是能享清福了。”
“如何不是。不過,說起這些,可惜我自打入了燕京,身子骨不好,不然若是能討了你家的丫頭做媳婦兒,我這一輩子就能放心了呢。”趙氏徐徐說來,一雙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孟氏,瞅着她略略頓了頓,停下步子來,自己便也停下腳步,笑吟吟着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姐姐這話說得頗有深意。敏丫頭早便訂了親,倒也不必提了。繁丫頭卻是個好的,只是出身不大好,你真個看的中她?”孟氏見着她如此說來,便也敞開大門說亮話:“說來,她小時着實有些不妥當,但這兩年經歷了事兒,也是個好孩兒。我正有心與她尋個好的,就是怕她的出身讓人瞧不中。”
“瞧得中,瞧得中,你教養的孩兒,還有什麼可以挑的?”趙氏見孟氏話裡話外說起繁君,都沒有什麼不願的,忙就是笑道:“我那小兒子蘇硯,你覺得可還看中?”
“如若是旁人,我心裡還得打鼓說不準什麼的,但硯哥兒卻着實不錯。”孟氏見着這趙氏也沒提長子蘇詹,便知她度量着繁君的出身還略略次了點,兩家本就是差不多的人家,繁君雖說是養在自己身邊的,容貌身段針黹言談俱是不差,但娶來做次子媳婦也罷了,並不算什麼。但若是娶了當長房嫡妻,着實還差了一點。
聽着那蘇家兩兄弟早就是舉人了,眼下正攻讀詩書,文采也是頗爲不俗,前程是不必愁了。而這一門親事又是趙氏親自求來的,若是繁君過去,必定也是過得安生。如此一想,孟氏便笑吟吟着點了點頭,略略帶着些含糊着道:“只是,這一樁事我卻得與老爺說一聲,他最是憐愛兩個女孩兒,若是沒得了他的應允,我卻不能擅自做主的。”
趙氏聞言也是點頭,笑着道:“這是正理,你也不必十分放在心上,我還得給我家老爺說一聲。”這原就是規矩,出嫁從夫,哪裡能瞞着自己的夫婿,總得兩方都是情願,方好做親家的。
兩人便是說談,便是往小戲班子的院子走去。卻不想這個時候自家的三個女孩兒,都是皺着眉頭,心裡頭暗暗存了一肚子的氣惱。這裡頭是何緣故?自然是那朱智頤朱智昭兩姐妹身邊的幾個女孩兒。
她們也是這燕京城裡頭出了名兒的大家世族的女孩兒,各個身份容止都是不差的。其中身着淺綠羅衫白綾裙的文慧珠,一身絳紅灑金芙蓉衫系茜裙的何芷,梳着雙鬟髻滿頭珠翠淺黃衫裙的駱芝仙,最是出挑。自然,這並不只說容貌身量,而是渾身的氣度與周圍人對她們的神色不同。
若是細細說將起來,這文慧珠原是前朝宰輔的孫女兒,當朝大臣的**,因着是老來得女,越發得嬌養,不論學識文采,還是款段言談,俱是一等一的大家閨秀,溫柔淑女。這倒是不是說她迎風吟詩,出口成章之類的,而是一點點小事兒,都是能說得詩意盎然卻又富有生活氣息。難得學識豐厚卻又平易近人,自然讓人如臨春風,喜歡得緊。而柯瑞琴與駱芝仙兩人,雖說都是紅衫紅裙,但性子卻是決然不同。前者俊眉修目,削肩窄腰,一身紅衣穿在她身上,讓人瞧着便是如同駿馬之上飛揚的火焰,透着一股子爽利明豔的風采。說談款段,竟不是個女兒一般,而是頗有傲骨之氣,眉梢一揚,真真彷彿踏着團團烈焰的女神,英朗不讓鬚眉。而後者,正合了名字,說話言談細細柔柔,眉眼總是微微皺着,彷彿一陣風吹過去,便是要乘風而去了一般。
至於另外五六個女孩兒,敏君等三人瞅了幾眼,也就記住兩個容貌不俗的,一個喚作安淑蘭,綠衣白裙,俏生生如同一朵崖上的小白花,只是不大說話,偶爾與文慧珠說談。一個喚作何芷,藕紫衫裙,青絲如瀑膚白如雪,極是明豔,也不多說話,與柯瑞琴頗爲親近。
敏君三人過去後,朱智頤朱智昭姐妹也是及微軟熱切,笑着與她們一一介紹,末了,少不得與對方添上兩句話:“這就是我與你們提過的徐家姐妹,敏君、繁君。而這位,則是蘇家的姑娘,喚作蘇嫺,也是極和氣的。”這朱智昭也就罷了,那朱智頤卻是莫名地十分喜歡繁君,說起她的時候總是眉眼裡透着一股子歡喜的樣子,讓人側目。敏君繁君並蘇嫺都是注意到這一點,看着那幾個姑娘裡頭有些只是微微抿着脣微笑,有幾個卻是挑了挑眉,掃過來的眼神透着一絲冷然,便知道這十來個姑娘裡頭只怕也有不好惹的,心裡越發得警惕,說話言辭都是簡便委婉了許多。
對此,有的人看在眼中,或是失了計較的心,但有的人卻是越發覺得不入眼,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有意挑刺了。這起頭的一個,便是那柔柔弱弱,細聲細氣的駱芝仙:“徐家?可是前兒與長安候孟家頗有一點嫌隙的徐家?”她說着這話,嘴角微微翹起,卻又慢慢地抿了抿,彷彿十分不經意一般,柔柔道:“說來這事兒,竟是比傳來的話本小說都來得一波三折,我聽着這些,也是頗有幾分驚心動魄之感呢。”
這話一說,場面上立時一靜,一干女孩兒頓時都看向敏君繁君兩人。她們雖說不一定都是存了什麼心思,但多是聽過那些流言飛語的,此時想起這八卦的主角之一也在身邊,眼神也有一些不對頭。就是連朱智頤朱智昭姐妹兩個也是略略愣了半晌,看着神色不喜不怒的敏君,微微皺着眉頭的繁君,兩人忙就是將話題扯開來:“好端端地說這些做什麼?咱們都是女孩兒,論起東家長西家短的,竟是成了個嘴碎的婆子不成?快些隨我們過來,前兒我們姐妹得了好些玩意兒,也很不想自個獨自頑,本就想着請你們過去耍的,沒想着今兒竟是能一圈兒將人都請了過來。”
衆家姑娘聽着這話,也是點頭,笑着應了下來。只是大部分的女孩兒彷彿因着前頭的話,有意無意間總是有些避開敏君三人的意思。朱智頤朱智昭又是身爲主人家,竟也不能多說什麼,只能擔憂地看了看敏君三人,便略略加快腳步往自己的小樓走去。還是那文慧珠,見着敏君三人沉靜安然,又都是嬌花軟玉一般的女孩兒,想着再家裡也不知道是怎麼疼寵的,卻平白在這裡受了委屈,便上前來略略說兩句話,她素來溫和,說起話來不疾不徐,既不顯得是刻意接近,也沒有憐憫同情。
敏君繁君兩人見着她如此,臉色略略好了一點。但另一側蘇嫺眉眼舒展,可心裡頭卻漸漸有些不舒服。這裡頭也是有一個緣故,她當初與趙家趙玉喜結良緣,只因着母親當初與趙家頗有一段善緣。不然,彷彿就是決定選這文家的文慧珠的。她知道這個後,心裡頭就是蹲了一段心事,曾是使人好生問過文家**文慧珠的事兒。
而因着回話的婆子滿口都是讚語,說着什麼容貌端秀,性子溫柔,言談行止,女紅針黹都是上上等的不說,還有滿腔的詩情畫意,吟詩作賦,善養花木,竟是一等一的好人才。她心裡頭越發得村了一股子惱怒,只覺得那趙家不過憐憫她,方是施捨了一番,竟不是看中了她這個人,而是想着還母親恩情的。
此時見着了這文慧珠的真人,那越是個完美的好姑娘,蘇嫺心裡頭便越是難熬。偏生這會子的情勢,她又不能多說半句話,平白將略略緩和下來的情勢又折騰了。要知道,敏君素日與她來說,就是親姐妹也是比不得的,極是親密。自然不能因着自己心底的一點惱怒,讓敏君下不得臺。
這一路過來,旁人也就罷了,敏君先前還沒注意,但到了後頭,到底是相處多年的閨中密友,她自然也是發覺了蘇嫺比往日沉默許多,當下便略略緩了緩步子,拉着蘇嫺略略落後於人,輕聲問道:“怎麼了?瞧着半日都不言不語的,這可不是素日的你呢。”
“沒什麼,就是心裡頭存了一點事,過後咱們再說吧。這會子,卻不好說這些長篇大論的。”蘇嫺看着敏君這般在意自己,心裡頭也是熨帖了許多,便笑着抿了抿脣角,柔聲道。
敏君打量她幾眼,看着她神色不若先前一般的黯沉,也只當是她一會想了什麼不好的事兒,方式如此。此時自然不是說事的時候,她便輕聲應了一聲,只叮囑兩句:“這般也罷了,但若真是有什麼事兒,你可得與我說的。”
“知道了,小管家婆。”蘇嫺笑着調笑兩句,看着前面走着的繁君轉過看過來,便拉着敏君上前來,神色安然的與文慧珠攀談起來——再如何,她便不信自己就真的不如這文慧珠,今兒即使遇到了,少不得打探打探,也比一比這女孩兒的才幹那文慧珠卻是全然不知,瞧着先前並不多說半句話的蘇嫺,一會兒便是與自己攀談起來,且言談說笑,都是與自己頗爲投合,比之沉默寡言的徐繁君,沉靜溫和卻不多言的敏君,更是合自個的心意,只當是今日又是多了一個談得來能走動的姑娘,越發得說談不絕。連着她身側的安淑蘭,聽了這話題頗合心意,也插了兩三句話。
如此一來,一側瞅着這邊情況的姑娘都是抿了抿脣角,轉頭看向先前出言不遜的駱芝仙來——她雖說瞧着嬌嬌弱弱,但性子卻着實無人敢招惹的,最是睚眥必報,偏生她身家背景極高,若是與誰說個兩句話,想要往來走動,瞧着那身家背景與性子,等閒的姑娘少不得忍着招待。好在她性子雖不好,卻是頗爲能收買人心,素日裡只要順了她的意思,少不得給點好處。一來二去,倒是真有幾個姑娘以她爲首。
此時她瞅見那文慧珠安淑蘭兩人與先前她排擠過的敏君三人越是越是入巷,自覺被掃了臉面,臉色難看起來不說,心裡還暗暗閃過幾個念頭,她是對文慧珠心存忌諱,但對這新來的三人,卻是沒有一絲兒估計,不消多久,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招呼這三人,讓她們也知道知道,她駱芝仙是什麼樣的人物這一打定主意,駱芝仙也是坦然自在起來。她並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兒,原也是武將世家出身,祖父外祖父都是跟着大行皇帝打江山時的功臣驍將,自幼便是霸王一般的性子,殺戮決斷不下於男子。若不是在江南那裡鬧出些大事兒,她也不會被轉到燕京這裡頭避風頭。誰想着,這燕京城裡除卻燕王府,旁的人家都是要比她的出身低得多,人人都不願意自家姑娘得罪她這個素來受寵的大族姑娘,倒是越發將她的脾氣縱得壞了十倍。
這些前話且不提,只說她這般安然下來,一側幾個熟識她的姑娘自然也清楚了幾分,當下飄向敏君三人的目光,便多了幾分說不出來的複雜滋味。只是不敢多看,敏君三人倒也沒發覺。卻還是另一側的柯瑞琴皺了皺眉頭,只被何芷拉住說了兩句話,她方是冷哼一聲,沒有再做聲。
朱智頤朱智昭兩姐妹也是有心的人,瞅着這十來個姑娘,各個神情自若,但多半目光閃爍,便將先前想着等一會隨意在院子裡散淡的事兒給鐲了,就帶着她們去自己小樓那裡玩一玩,便將今日這一場小聚給散了。畢竟,若是真個鬧出什麼事來,可也不是什麼好聽的。
如此,一干女孩兒嘻嘻笑笑上了小樓,與朱家姐妹說談頑了一通,小半個時辰過去後,朱智頤便笑着道:“原是想着等一會再去院子裡逛逛,只是瞅着這時辰不早了,若是再耽擱下去,說不得諸家夫人都得擔心了。今兒還是早些散了吧。日後若是得空,你們過來散淡散淡,我們姐妹必定美酒佳餚相待。”
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一衆姑娘自然不會與兩位燕王府的郡君難堪,都齊聲應了,方隨着她們姐妹兩個一路慢慢地往小戲班子那邊走去。原是如此,自然也沒什麼事兒了,哪成想那駱芝仙見着如此,越發得惱怒,只覺得自己原是事事順心樣樣可心過一輩子的,今兒卻是被實實在在落了臉面。
她心裡頭一想一惱,竟連素日辦事前的準備都不理會了,瞅着要穿過一處假山石,便刻意往右側撞了過去。敏君一時沒防備,差點就是被撞到石頭上。還是另外一邊早就有所準備的柯瑞琴伸出手幫了一把,將她拉到一邊——那駱芝仙便自個撞上石頭了。
不等敏君回過神來,那駱芝仙便高聲咒罵呻吟起來。她先前是瞅着了石頭方位轉過去的,那裡原是有一塊石頭高高聳起一個尖兒,若是敏君撞到上面,少不得要破相的。她這會子自個撞了上去,因着角度身量問題,倒是沒有迎面撞得破相,卻也是撞了個頭破血流。
那些姑娘如何見過這個,連着柯瑞琴也是麼想到,當下愣了半晌,方忙忙在回過身後的一干姑娘的叫喊聲裡喝道:“叫什麼趕緊讓婆子過來扶着到屋子裡頭躺着先”
朱智頤朱智昭兩人聽了這話,也是忙忙喊了人,又是令她們不管駱芝仙的掙扎,只將她抱到空院子裡躺着,又是打發與親生母親徐氏那裡回話並請大夫,又是收攏一干受了驚嚇的姑娘,使人將聞聲而來的夫人等等堵回去。
“郡君,遇到這樣的事兒,人人心裡頭都是怕得很,竟還是請諸姐妹的至親過來好生勸慰一番。莫要她們忽而受了驚嚇,回去的時候受不住,那可不好了。”文慧珠回過神來,看着朱家姐妹如此一番安排,便湊過來低聲道:“到底,這事兒也該說一說的。不然日後誰曉得又是出來什麼事兒。”她素日裡對駱芝仙頗有微詞,覺得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生生折騰出這樣呆霸王的性子,着實讓她瞧着不順眼。只礙着那駱芝仙平素不理會她,又非親非故,也不好多說什麼。此時見着這駱芝仙起頭挑釁不說,甚至心存惡毒,想要將未曾得罪她分毫的徐家姑娘撞過去破相,真真是心思惡毒這明擺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文慧珠着實有些氣惱憤恨,由不得說了這麼一句綿裡藏針的狠話來——你既是想破了人家徐姑娘的相貌,那麼也不要怪我想要宣揚宣揚你黑心腸的幾句實話好不好,經了今日這一樁事,往日憑着喜怒無常着稱的駱芝仙,就是再想攀高或是不願得罪她的人家,也要琢磨琢磨,自家姑娘與這樣的人相處,值當不值當再如何,那夜就是駱家一個受寵的姑娘而已,真要是跟着這樣的姑娘相處,自家的孩子也照樣學樣,或者什麼時候被折騰得破了相什麼的,這輩子還有什麼前程可說的?畢竟,這裡的姑娘都是嫡出的女孩兒,就是庶出的,也都是養在嫡母跟前充作嫡出一般的,哪個都不是那種只比奴婢家僕好一點的庶出女孩兒。
文慧珠看着被擡走的駱芝仙,眼中冷然。而另外一邊的柯瑞琴,看着這文慧珠這麼一番說法,也是挑了挑眉頭,轉身與何芷說了兩句話,才大大方方地走過來,笑着道:“今兒倒是奇了,連着素來溫和的文姐姐也是惱了。我還當姐姐一輩子也不會說什麼得罪人的話呢。”這言辭雖然不露什麼,但語氣卻頗有幾分不對的。
在一邊的蘇嫺雖說對拉了敏君一把的柯瑞琴頗爲感激,但聽得她這麼說,也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只淡淡着道:“連着菩薩都是有金剛怒目之時,何況我們這樣吃五穀雜糧的凡人。”她一面說着,一面將敏君摟在懷裡輕輕撫着。繁君見着她如此說來,而文慧珠與柯瑞琴都是王這裡看過來,她忙就是與朱智頤道:“旁的我也不好說,但姐姐自幼就體弱多病,雖說這兩年養着好了些,但也是常有病症的。這會子受了驚嚇,不拘那裡,且讓她坐一會吃些茶酒定定神方好。”
這話說得也頗爲合理,朱智頤素來與她投合,自然更願意與她臉面,又覺得文慧珠所說也頗爲有道理,當下就是應了一聲,只令婆子丫鬟過來攙扶着一干姑娘到了另外一處小院裡頭。繁君與蘇嫺兩人親自扶着敏君到了內室裡頭坐着,又是將窗戶一一閉合,又是彈灰取被褥,好是忙了一通,只壓着敏君躺在榻上後,兩人方是坐下來。
外頭的文慧珠聽着裡頭的響動聲沒了,便端着一碟子點心,悄悄地走到裡頭來,一面放下那一碟點心,一面打量着微微合着眼的敏君,輕聲道:“可是好些了?”
“她說着是無礙,可自躺下後卻就是睡着了,可見到底還是短了心氣兒。”繁君見着說及敏君,便輕聲應道:“文姐姐不曉得,我這姐姐素日裡沉靜安然,卻是個倔強的,等閒的事兒都不願意落人褒貶,最是個求好求全的。”
“這也是極好的呢。”文慧珠聞言卻是一笑,打量了就是這會子躺下來後依舊是渾身上下整整齊齊的敏君幾眼,就笑着道:“有些人說,但凡是個人,總是說不清好與不好的地方。這也是個理兒,但我想着,這般的性子,若說好,自然是極好的,有上進心,又是謹慎細緻,最是做事齊全的。若說是不好的地方也有,但依着我看來,都不過是小問題。咱們女孩兒,講的是賢惠勤懇,最怕懶惰。”
“這卻也是。”聽得着文慧珠隨口說了幾句話,雖說比之先前少了些韻味,但也是實實在在地安撫人的話,蘇嫺想着她頗爲有心,便暫且壓下心結,淡淡應了一聲。她經了這一番事,雖說對於文慧珠還有些膈應的地方,但敵意缺少了大半,連着說話也越發得淡然起來。
繁君瞅了蘇嫺一眼,她雖然與蘇嫺不甚往來,但也是相處過一段時日的,自然也頗爲了解,聽出這蘇嫺話裡話外總與文慧珠有些過不去。她心裡自然有些疑惑。只是這會子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多看了蘇嫺一眼,就是與文慧珠又說起話來:“外頭彷彿安靜了許多,可是又有什麼新文?”
“已是遣人請諸家夫人過來了,姐妹們少不得也安靜些。”文慧珠聞言微微一笑,輕聲道。
昨天悲催地按錯了數字,今天在小黑屋磨了一天,現在才碼完,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