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瑜生性豪邁爽直。只大步走入屋子裡,就反手一推,將大門重新推着關上,一面又是揚聲喝令僕從退下去。
見着如此,蘇瑾搖了搖頭,也沒說什麼,就是順着蘇瑜的意思坐在一側的椅子上,側過臉與蘇瑜道:“大哥莫要耿耿於懷,等我將事情一一說來,您便是清楚了。”
“也罷。隨你說來。”蘇瑜雖說豪爽,但也是粗中有細,極有心思的人。雖說對於蘇瑾所說的理由,並沒有什麼認同,但看着他又是說了一次,也是有些鄭重起來,當即便道。
看着他終於有些認真起來,蘇瑾稍稍將心裡頭的事情盤算了一番,便是從頭到尾將大事細細說了出來:“此事先前不曾與大哥細細分說一二,倒不是爲了別的,而是事關重要,若是沒有幾分把持。竟也不能開口。免得這話從口出,牽連到大哥,乃至家族。”
“什麼?”聽得蘇瑾說得甚是嚴重,蘇瑜立時收斂神色,低聲道:“你究竟是招惹了什麼事,竟鬧到這麼個程度?”說完這話,他立時覺得有些異樣,不等蘇瑾開口解釋,他便是極爲快速地接上話頭,皺眉道:“難道是燕王?”
“燕王,也是向大哥透露了那些心思?”蘇瑾聽得這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而異樣的光芒,心裡對於燕王朱棣的評價卻是降低了幾分。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機事不密則害成。這句話對於一個君王、臣子都是至關緊要的。朱棣身爲藩王臣子,卻不知謹慎機密,原就是敗事之象,何況,這個臣子,還是在妄想着九五之尊的寶座。
“身處局中,不得已的事情。”蘇瑜看着自己親弟弟的神色,就是知道他想到了別的地方去了,當即便是笑了笑,略有幾分陰鬱着道:“我們蘇家也罷了,好歹還有個在新皇面前撐得住場面的,外祖馮家,乃至於一干親朋。哪個是能得臉的?若非如此,燕王如何會這般肆無忌憚?他自然是看出來,我們這些軒貴不甘貧賤,功名利祿之心比之常人更盛。就算我們投靠新皇,憑着他篤信儒家聖人教誨,於沙場征伐甚是冷淡,我們如何是經得起熬得住的?”
“原是身處局中,不能脫逃了。”蘇瑾聽得這話,腦中不由得回想起敏君所說的那些話,當即嘆道:“難怪敏兒說才幹是其一,家族是其一,其餘又是其一,讓我好好聽一聽長輩的話。想來,她也是品出幾分滋味來了。”
“這話說得倒是有幾分不同。”聽得這話,蘇瑜也是有些吃驚,在心中琢磨半晌,纔是道:“難怪你小小年紀,竟對其頗爲在意。若是從這一點說來,卻也算是你的良配。比那段菱珍,卻是強了十倍。”
見兄長蘇瑜說起段菱珍,神色冷淡。目光也是寒冰一般,蘇瑾暗暗嘆了一口氣,勸道:“大哥何須如此。段家也是世家大族,他家的女兒,總歸教養上是不必愁的。旁的不說,這出嫁從夫一句話,也就足夠了。”
雖然這麼說,但蘇瑾也知道,這話也就是一種無可奈何之下的安慰罷了。大哥蘇瑜雖說平日裡豪邁爽直,從不愛斤斤計較什麼枝節上的小事,但在大事上卻是謹慎細緻的個性。對於與段家定下來的姻緣,向來十分不喜。這裡頭的緣故,一者是由於蘇曜做主引發的厭棄,一者是對段家平日行事以及立場上的敵意。
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段家也算是世家大族,父親蘇曜定下了這婚約,也算匹配得上,祖父也不好爲了兒女婚事,平白讓自己長子失了信譽臉面,又想着到底是出嫁從夫,便也默認了。
由此一來,蘇瑜雖然滿心不願,卻也只能將婚事往後推罷了。
“小子,你自己不當家不知柴米油!有了可心的人,對着自家大哥也是瞎糊弄。”蘇瑜當然也清楚蘇瑾說出這話的意思,當即冷哼了一聲,倒是有些悻悻的:“那段菱珍瞧着嬌弱,心思忒大。連一句話都是要轉三個彎,不說性子如何,單單這一點,就不是肯安生度日的。母親先前曾寄了信,說及她的事,既是結交了我們那好二叔家的才女蘇芸堂妹,又是趕着和你家心尖上的徐家女娃掛上鉤。旁的更是不用說,竟是一種花蝴蝶,滿堂滿院子地周羅,倒是不曉得是什麼心思!”
聽到這裡,蘇瑾皺了皺眉頭,臉色也陰沉下來。
“怎麼,這麼就是有些記恨你家未來的嫂子了?”看着自己弟弟聽得段菱珍與徐家的姑娘結交而變了臉色,蘇瑜頗爲玩味的一笑,道:“罷了,也拿着你打趣說笑了。這段家的人你也曉得,也不必多說這不中用的東西。只燕王那裡,你不必按住自己性子,做那等盤算,平日裡只冷眼旁觀便是。要我說,這事,要是論說起來,未必不成。而咱們一家。除卻那個人,已經算是一隻腳踏上了。此時便是想要退,也是徒有其心無其力了。”
聽得自家大哥如此說來,蘇瑾的臉色由不得一白,心裡頭諸般念頭紛至沓來,竟沒個決斷。好是半日過去,他纔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應道:“嗯。”
“倒是比我那時長進些。說了這些事,也是不慌不亂。”蘇瑜看着蘇瑾雖說神色略有些變化,但呼吸均勻,目光澄淨。比之當初自己聽到那會的慌亂,可是好了不少。當即便有些悻悻然:“看來,這讀書而不盡是不中用的事。”
“大哥。”蘇瑾看得自家大哥不知不覺又是將話題扯遠了,也有些哭笑不得,忙就是低聲喊了一句。
蘇瑜瞥了他一眼,就是站起身來,一邊往前走,一邊笑道:“行了,知道你臉皮薄經不起話,走,跟大哥去痛痛快快喝幾罈子酒,你越發大了,這男人該是知道的事,也要一樣樣學着來!別跟個娘們似的,沒事也就喝點果酒!”
“大哥!”蘇瑾越發覺有些羞窘,只揚聲喊了一句。若是旁人,看得他那一臉漲紅,顯見着是急了的神色,自然也就罷手不說了,可蘇瑜向來在這小事上是肆無忌憚,任性得很的,兼着這又是自家親弟弟,越發起興,伸手就是將他抓了去,一面又道:“昨日,燕王府的人曾是提及,燕王妃邀了幾個新近官員的眷屬過去說話,說不得此時那心中記掛的徐家女娃,也正是吃酒中。此時她吃酒,你也吃酒,纔算是一對兒,你說是也不是?”
且不說蘇瑜這話過後,蘇瑾面上苦笑着隨了他的意思,也是過去吃了些酒,就是敏君,此時也是聽了同樣的消息,臉上略略露出幾分詫異來:“這又是什麼緣故?非親非故。平白的燕王妃就想到我們家了?”
“小孩子就是愛胡說。”孟氏聽得敏君如此說來,立時敲了她的頭一下,嗔道:“什麼平白無故的?自然是你父親得了青眼,爲燕王看重,方有了我們這般的體面。若是尋常的人家,哪裡會有這樣的臉面?只是這一趟說得急了些,偏生你爹爹也是忙着混了事情,竟讓我們沒多少收拾的餘地了,你們趕緊回去,好生換一身衣衫頭面。這國喪剛過,想來燕王府也是多有些忌諱的,竟不必穿什麼大紅大紫的衣衫,只藕荷淺綠這等新嫩清雅的顏色爲好,釵環也不必多,顏色略略素淨些,玉、珍珠、絲絛這些也就足了,其餘的略略添上一點活潑的,也是隨了你們的心思,自己做主便是。”
“是。”敏君繁君兩人聽了,忙就是站起身一一應了。只是敏君擡頭時看到孟氏的肚子,到底有些猶豫,輕聲道:“娘,您進來身子不大好,這麼巴巴的過去,竟也不大好。”先前她可是拿着這個說了孟家好些話,若是眼下孟氏還是這麼刺啦啦的過去,滿城的大戶人家還不是要將徐家看扁了。
“你不必擔心這個,我自有主意。”孟氏對此早有準備,只一句話打發了敏君繁君兩個回屋子裡去,自己則坐在那裡想了半日,方令丫鬟婆子爲她着裝打扮。
邊上的丫鬟婆子也是心裡有數的,瞧着孟氏吩咐的都是略略有幾分顏色的衣衫,再那首飾上面也是精細得很。當即,她便簡單綰了個牡丹頭,又簪了一支珍珠點翠鳳釵,數支青玉簪,耳環、項鍊俱是珍珠,就是手上的鐲子,也是用了纏絲珍珠。
這些裝扮完了,她便換上石青暗紋錦衣,外頭罩着一件竹綠滾邊斗篷,腰間再系寶藍閃銀腰封。臉上也只是淡淡敷上一層粉,化了點胭脂抹了脣,拍了拍臉而已。此時,敏君繁君也是妝扮妥當過來了,猛擡頭看了孟氏一眼,倒是都瞪大了眼睛。
“娘……”敏君動了動脣,臉上露出驚歎的神色,到底瞧着閒雜人太多,沒有將心裡的話吐出來。可饒是如此,她免不了在心底生出幾分感慨來:不愧是手段高妙,行事謹慎的孟氏,這一身的妝扮,瞧着素淨卻又不失莊重貴氣,還能另出一番新巧,將自己的蒼白憔悴深深地凸顯出來,卻又沒有十分得打眼。
孟氏見着敏君繁君的神色,卻是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好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誰讓我們這會子就趕上國喪才過,去的又是燕王府。這妝扮就是得素淨些,方不會讓主人家心裡生怒。照理說纔是頭一次露面,原要大紅大紫的出場的,也是委屈你們兩個,倒是起頭就是折了自己的臉面。”
偶再也不說什麼大話了,老是說了就被迫食言……反正,努力碼字就是了……淚奔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