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無甚辛苦。”蘇嫺看着自個父母神色雖說都有些難堪,但也沒到說不上話的地步,當即便是鬆了一口氣,先是回了一句話,這才慢慢想了半晌,柔聲接着道:“爹爹孃親再說什麼話?女兒纔過來的時候,外頭吵鬧得很,竟不像個樣子,只是沒個處置,便自個做主撕擄開了。原想着是孃親身子又是不大好了,想不得卻是與爹爹在裡頭說話。”
“正是說着你的事。”趙氏聽得這話,倒是微微一愣,擡頭看了蘇尹一眼,沒有多說別的,就是神色淡淡着道:“太太既是特特遞了信箋過來,又是遲了這麼些日子的,若是巴巴地尋個由頭回了,必定討不得好。倒不如趁機與你尋一門好親事,一準兒將這件事完了。只是你爹爹難得登門過來,我巴巴的說了個人家。家世過得去,人品才幹都有,相貌也不錯的,是提了一句舊日有些恩惠於那家人,他又是說我挾恩圖報,執意不肯。倒也不瞧一瞧,趙家如今也不過略略高一點兒,並不是什麼出奇的好人家。”
“那趙家雖說是前朝的降臣,卻也是一員猛將,眼下又是燕王手下一等一的大將,居功甚高,如何會樂意娶咱們這等並不出奇的文臣之家的女兒。何苦尋這般的由頭,生生將女兒塞進去?咱們這樣的人家,雖然不說極好的,到底是不差,女兒的婦德女紅,管家理事,乃至容貌言談也是出挑的,尋個家世差不多的卻也不難。何苦爲難人家,到頭來又是讓女兒受委屈?”這蘇尹聽得趙氏口口聲聲,沒個什麼好話,眉頭不由得緊緊皺起,直接將話攔了下來,冷聲道:“到底是婦人之見,沒個長久。”
“我是婦人,頭髮長見識短。”趙氏聽得這話,卻是冷哼了一聲,沒少已然是高高挑起,連着一雙眼睛都是透着冷色:“我也實話告訴你,我圖的人品才幹,相貌家世,更是圖那趙家的兒郎,這麼個年歲,說着未立業無可成家,身邊卻沒個通房連着他的父親也沒個小妾這一家的門風兒,女兒嫁過去不必受委屈,沒得三五個月竟成了個現成的娘自古唯有女子曉得女子的辛苦,我可不想我的女兒嫁出去,什麼時候也是像我這樣。”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蘇尹聽得這個,他的臉色越發的難堪,只是狠狠跺了跺腳,就是徑自往外走去:“既是你的女兒,你要如此折騰,我也不理你儘管去問,就看對方理會不理會莫要忘了這七出之條”說完這話,他再也沒有回頭,徑自離去了。
趙氏看着那搖晃着的簾子,冷哼了一聲,目光有些冰冷與森然。邊上的蘇嫺見着着實有些發寒,忙就是伸手搖了搖趙氏,喚道:“娘,爹爹說得也不無道理,若是那趙家心裡不樂意,女兒縱然嫁過去,也沒的什麼好的。竟還是……”
“傻丫頭,你曉得什麼。”聽得蘇嫺如此說,趙氏轉過頭輕輕摸了摸她的臉,目光便是柔和下來:“你以爲娘就是個沒心思的?這裡說起來直白些罷了,難道還真的上了門,還是嚷嚷着什麼恩惠?自然是請了媒人過去詢問,略略透出一點風聲。旁的什麼事,他們家自然心裡有數的。樂意看在舊日的恩惠上面,成全一段好事,那是他們的事。不樂意的,我們也不眼巴巴求着。”說到這裡,她卻是輕輕地嘆了一聲,心裡有些黯然——難道自己在那蘇尹眼中就是那般蠻橫暴躁的人?自己才起了個頭,他便說自己是挾恩圖報,根本聽不得旁的下去。
挾恩圖報,挾恩圖報,就算自個真的是挾恩圖報,這也是圖着自個女兒的前程,不是麼?爲何這蘇尹就是一丁點體諒都沒有,動輒得咎?想來還是那些個賤人嘴巴刁毒,挑撥離間,才換來今日的這一切吧……
想到這裡,蘇嫺嘴裡越發的苦澀起來。
“娘……”蘇嫺聽得這話,心底便是鬆了一口氣,但轉瞬之間卻又有些疑惑,只伸出手扶着趙氏躺着,一面由不得問道:“既是如此,爹爹如何這般堅拒?左右不過是使人過去探個信兒的,那裡有那麼多的不好?”
“他如何會把我往好處想?”趙氏有些慘淡地笑了笑,眼角便有些許光亮閃過,她便低下頭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是伸出手將蘇嫺摟在懷裡,一面摩挲着,一面低低着道:“娘也是熬了這麼些年,知道這裡頭的苦滋味,方不願意讓你也是過這麼個日子。瞧瞧我們這樣的人家,雖說衣食豐厚,吃的喝的穿的玩的,那些個平頭百姓,心裡盼着很。可我們難道就不盼着能和那些平頭百姓一般,一家子樂呵呵,夫妻和睦,孩兒孝順地過一輩子?自然是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想頭。那趙家雖說是個武將,聽着比尋常的文臣更提心吊膽些,可夫妻離着遠了,那內宅事兒還不是都得聽你的?難得他父親是個夫妻和順,並無妾室的,他身邊也沒什麼得意人兒,你一過去這些齷齪事便是不必愁了。好孩兒,聽孃的話沒有錯,這一輩子有個一心一意對你的相公,縱然辛苦些,心底也是歡喜的。若是遇到個朝三暮四,三妻四妾的,縱然榮華富貴,可是心裡頭到底是憋屈着的。更別說,這內宅裡頭爲了兒子寵愛,你得使的那些個手段……”
蘇嫺聽了這些話,臉色變了又變,過了許久,纔是咬了咬牙,擡頭看向趙氏,目光有些發亮:“既是如此,娘何不明日發個帖子與那趙家的夫人?女兒親自招待那位夫人,好生瞧一瞧這趙家。娘也能說兩句知心知意的話。”
“好孩子,真真是有心,原是隨了我的。”趙氏聽得蘇嫺這麼說來,稍稍一愣後,就笑了出來,一面忙摟着她,一面笑着說着話,好半日過去,母女兩人才算是分開來。蘇嫺說了這半天的話,看着趙氏仍舊意猶未盡,忙就是攙扶着她躺下來,一面又嗔道:“娘,您身子骨可還沒好,趕緊先躺下來,過些日子真個好了,女兒樂得與您說個三天三夜。”
“好。”趙氏笑着應了,只看着蘇嫺起身離去了,方自己轉過頭閉目養神——我的好孩兒,小丫頭,你不比那徐家丫頭差一點半滴的,爲娘雖然比不得那徐家丫頭的親孃孟氏,但做母親的心是一樣地,這孟氏找的着一個蘇瑾,爲娘也能爲你尋一個一心一意的夫婿來。
她心裡頭顧自想着,不知不覺便是睡了過去。
而另外一邊她曾是念了一聲的敏君,此時卻正是坐着車回到了徐家大宅裡頭。
“不是說要過去一整日的?怎麼這個時候便是回來了?”孟氏瞧着敏君回來,眉梢不由得一挑,便是笑了出來:“可是與那蘇家丫頭拌嘴了?”
“娘盡是說胡話,我與蘇姐姐素來好着,許久不見,怎麼還拌嘴。”敏君笑着回了一句,只將外頭披着的斗篷給解下來擱在一邊:“我們好着呢,只是蘇家事兒多,我瞧着實在不像個樣兒,也不好多打攪,只得早些回來。免得蘇姐姐忙不過來。”說完這話,她便是打發了丫頭下去,將蘇家經歷過的樁樁件件的事兒一一說了出來。
“竟是到了這地步?”孟氏聽得這話,倒是一愣,蹙眉道:“那趙氏原是個精明不過的,行事幹練,說話上頭雖然刻薄了些,心腸倒還過得去,沒想着在家裡頭也是熬着的。到底,她也是燕京城裡頭難得的故交,既是知道她病了,這兩日少不得過去看看她,也是開解開解,免得她心裡頭過不去。”
“嗯。”敏君聽得這話,也是點了點頭,人情事理本就是這般往來出來的,她還有什麼好說的:“聽着症候也是頗重,只是源頭有些玄虛,左右也就是一個水土不服。沒想着,趙姨也是個離不得鄉的人呢。往日裡見着她精神抖索,極是爽利的人,今兒瞧着竟是隻剩下一把骨頭了。”
孟氏聽了這個,越發覺得辛酸,便將日子往上提了提,琢磨着這兩日隨便怎麼着,也得過去瞧一瞧的。她顧自琢磨着,卻沒察覺敏君看着她的時候略有幾分閃避的眼睛——那徐尚寧的事兒可是要說一說的?
思來想去,敏君還是先放棄了,左右也就這幾日,倒不如先尋到正主兒,好生說一聲再做處置。如此一想,她便暫且擱下這件事,只與孟氏親親熱熱說完了話,又是逗弄尚是孩童的兩個弟弟一番,方起身回了自個的屋子裡。
卻不想,她這纔是換了一身家常衣衫,略略梳妝洗漱,外頭就有丫鬟回話道:“姑娘,寧少爺屋子裡的錦葵過來了。”
聽得這話,敏君由不得眉梢微微一挑,有些許詫異——這事兒倒是湊巧,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我還沒訓她,她便是親身過來了。只是不曉得,這個錦葵她是明白這事兒,還是不明白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