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個新來的小丫鬟,除卻一兩個外,容貌俱是出衆得很,大多又是孟氏特特挑出來的。徐家的僕婦丫鬟,想着自家的少爺姑娘的年歲,暗中猜測她們是孟氏特特選出來與姑娘做陪嫁丫鬟,與少爺做通房的多。因此,一干人等倒是對這幾個丫鬟多有些忌憚,連着各個屋子裡的大小丫鬟,也對此頗有些提防。
這也是自然之理,那姑娘的陪嫁丫鬟,少爺的通房,可不是什麼大路貨,什麼都是能上去的。既是要姑娘少爺喜歡,也要奶奶許了,這方是能成的。這幾個丫鬟,不說自家主子喜不喜歡,單單是奶奶挑出來的這一條,已是能在後面那條上站得住了。這般,除卻那些年歲略大的大丫鬟,旁的豈有不嫉妒憎恨的?
因着如此,連着數日,徐家姑娘少爺的屋子裡大大小小鬧出幾樣事。敏君繁君兩人還好,事兒一出來,就是將這些丫鬟給彈壓住了。只那徐尚寧的屋子,一干丫鬟原就傾軋排擠,添這四個丫鬟,活像是油鍋裡頭滴了四滴水,竟是沸沸騰騰炸起來。再者,尚寧日日讀書,每日歸來,功課一了結,多半也就一兩個時辰的空閒。無甚空閒不說,身爲男子本就對這等事並不在意的。由此,剛開始還是一些小事兒,今日竟有個新近的小丫鬟夏葵被人從臺階上推擠下來,摔斷了腿的事兒。
孟氏素來待下寬嚴相濟,最恨這般爭權奪利乃至於鬧騰出性命傷病之事——這等事,一則有傷陰騭,二則罔顧性命。聽得這個,立時將那尚寧屋子裡的大小丫鬟都是拉了過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孟氏打量着這十數個丫鬟,心裡一陣厭煩:“不用拿那些虛詞遮掩,我管了這十數年的家事,旁的大事不敢說,你們這般見不得人的心思,還有不明白的?究竟是誰將那夏葵推下去的?她們四個原是我與寧哥兒的,自然,這纔來的比不得你們這些熟手,但排擠打壓也就算了,什麼算計我沒看過,這才進來的自然要難受一遭的。不過將人推下臺階,哼,打了狗兒還得看主人呢。你們竟是連我都不放在眼中”
聽得孟氏這般說,有些丫鬟便是有些戰戰兢兢起來。還是錦葵心裡有成算,又是素日知道孟氏性子的人,瞅着那些丫鬟各個都是鵪鶉一般縮頭縮腦不敢吱一聲,便在心裡暗歎一聲,膝行兩步道:“奶奶,奴婢有話說。”
“那就說吧。”孟氏見着錦葵直起身子來說話,臉色略略緩了緩。她雖說不清楚事情經過,但瞅着這一干人等的神色動作,便知道這事兒多半是小丫鬟裡頭鬧騰的,那些大丫鬟都是無甚關礙的。此時見着錦葵這個她身邊的丫鬟在她盛怒的時候開口說話,她倒是有些讚許這丫鬟有心思有承擔,當下便道:“與她一個腳凳坐着回話。”
錦葵忙是垂頭謝了賞賜,起身做到一側的腳凳上,就是將事兒從頭到尾說了一通。原來這事兒她雖說沒有親歷,但原爲孟氏身邊的大丫鬟,自打入了尚寧的屋子裡,又是極受尚寧看重,她容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在那屋子裡自然越發的成了第一個得用的大丫鬟。下面的丫鬟使了千般氣力,也用不上勁頭,都被錦葵一一化解,自然也曉得她的厲害,行動忌憚了許多。而錦葵也趁此拉攏了好些小丫鬟,對尚寧屋子裡的事,不說曉得十成十,也是知道了個八九成。
此時,她說起裡頭的緣故,自然清清楚楚,條理分明,只先道一聲:“謝奶奶恩賜。”而後就是委婉將這裡頭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說來,這件事也是簡單,一句話就是能了結的——一個巴掌拍不響。固然,尚寧屋子裡的丫鬟都不是省油的燈,說話行事一套一套的,慣會欺壓新來的四個,但這四人之中,偏生就一個夏葵出了這般事,也是有其性格的因素,她着實太過掐尖兒要強,行事愛落人臉面,爆碳一般一點小事兒就要鬧騰個天翻地覆。
這一來二去,在另外三個或是沉穩低調,或是默默承受,或是不言不語的映襯下,越發顯出這夏葵的性子來。而屋子裡的丫鬟也逐漸將對新人的排擠都放在她一個人身上。這會子她被人推下臺階,也是嘴裡不饒人,奚落人之後那丫鬟受不住氣惱,推了一把。
這裡頭的緣故是這般,但錦葵說起來卻是滴水不露,一絲兒偏袒的意思都沒有,只在最後的時候,婉轉說出一句話來:“這事着實是一時的打鬧,原也不是故意所爲,還請奶奶看在這份上,從輕發落。”
孟氏聽得出這裡頭的意思,倒是挑了挑眉頭,有些詫異。自然,她倒也不是詫異這個事情的原因,而是詫異那夏葵,瞧着還是一臉聰明相,內裡卻是真真愚笨之極,連着錦葵這麼個性子頗爲寬宏的,也是受不住了。由此,她便將手中的茶盞放到一側,漫不經心地打量了那幾個頗有幾分嫌疑的丫鬟幾眼,淡淡道:“原是如此。既是這麼着,我也不爲難你們,你們幾個革一個月的米糧,再與十大板便是。至於那夏葵,既是如此的性子,只怕會帶累人,甘棠,你使人打點一二,待得她好了,就將她打發出去。過些日子,我自與他添一個好的。”
甘棠垂頭應了。孟氏揮了揮手,讓這些丫鬟退下去,或是回尚寧的屋子裡去,或是受罰,自己則將那茶盞端起來吃了幾口,就在這時候,外頭有丫鬟通稟道:“兩位姑娘來了。”
“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孟氏聽得這話,手中的動作略略頓了頓,便是搖頭道:“想來也是爲了那一件事。罷了,兄妹感情好,也是一件好事兒。”
“奶奶說的是,孝悌一道,從來是分不開的呢。”一側的青蓮看着孟氏興致不算高,便特特過來湊了一句奉承的話:“日後奶奶可是有的福氣可享。”
“若真是如此,倒也沒辜負我這一番心思。”只要是個做母親的,聽到這樣的話,哪裡會有不高興的,孟氏也不例外,臉上微微露出幾分笑容,目光溫柔:“你呀,倒是越發得會說話了。可見着女子出嫁了,就是不同。原本就是個玻璃心肝剔透的人,這會子越發得七竅玲瓏起來。”
“母親。”
“娘。”
說話間,敏君繁君都是到了屋子裡,與孟氏一禮後,她們笑着在孟氏低下尋了椅子坐下來,敏君瞅着孟氏的神情變化,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生硬,再瞅了瞅孟氏身邊笑意盈盈的青蓮一眼,她便笑道:“娘說什麼呢,才一進來就是聽到笑聲兒。”
“能有什麼大事兒,尋常說笑罷了。”孟氏見自己嫡親的女兒敏君詢問,只笑了笑,便瞟了一側端端正正坐着的繁君一眼,笑着道:“你們可是聽得那些丫鬟婆子巴巴地傳話,說寧哥兒屋子裡的事兒?也就是幾個丫鬟的事兒,值當什麼,倒讓你們吹着寒風趕過來受罪。趕緊吃一盞熱茶,好暖暖身子。”
“娘已是處置完了這事?”敏君聽得一愣,側臉看了有些驚訝地擡起頭的繁君一眼,兩人四目相對半晌,敏君方是有些訝然着道:“這一路聽得話也多,倒是不知道是個什麼緣故,鬧到那地步。”
“不過小事兒。那個喚作夏葵的丫頭,心氣高不說,又上不得高臺面,旁的丫鬟被她擠兌得有些惱了,方鬧出這麼一樁事來。那幾個丫鬟雖說不好,但也是一時氣惱,懲處一二也就罷了。但那夏葵,卻是不能再留着招惹是非。”孟氏說得十分淡然,連眼都沒有眨一眨,就是將事兒簡略說完:“你們也是要仔細些,那些丫鬟雖說是我與你們的,但也不過是個丫鬟罷了。若是不好,卻是要趁早兒打發了,免得圖惹是非不說,還帶累了旁的丫鬟扭了心思。”
敏君繁君兩人都是應了。繁君更是道:“想來也是大哥在屋子裡的時候少,那些丫鬟少了人管束,方越發得鬧騰起來。我與姐姐屋子裡的這幾個,倒還罷了,都是省事兒的。”
“這我也是知道的,過些日子少不得要給壓一壓,成日閒着沒事,方鬧騰出這麼些花樣來。那些丫鬟,該是打發的就打發,該是配人的也配人去,年歲一日比一日大,心思也是大了。這卻不是什麼好的。”孟氏早就有些打算,此時說出來,也是淡漠的很:“寧哥兒越發得上進,可不能讓這些丫鬟的事兒給帶累壞了。”
聽得這話,敏君與繁君兩人都是一愣,相互對視一眼後,覺得這話題她們也不好多說,竟只能應一聲,就不多說了。對此,孟氏也沒有什麼太多的話,略略一提而已。
但是,接下來的三四個月,尚寧屋子裡十來個丫鬟,卻是生生被裁撤了五六個丫鬟,又是填補了三四個進去。如此一來,滿府的丫鬟都是有些戰慄,有心思的沒心思的,也是越發的勤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