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顧婆子二人還未出寺,迎面便撞見了一行侍衛。
“看什麼看,還不跪下!”
這羣侍衛與他們平時所見又不同,皆是身着金甲,手持金刀,走起路來整齊而有力,動作之間足可見訓練有素。
顧婆子二人小老百姓,哪裡見過如此陣仗,當即忙不迭地就跪下了。
他二人跟鵪鶉似的,頭只埋在地上,也不敢看。
那隊伍浩浩蕩蕩,似乎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先是侍衛清道,後又有手執拂塵的內侍,緊接着是舉着儀仗的宮女,最後又是一隊後衛。
顧婆子二人不知這侍衛中還有這許多不同,只道是那隨從者衆,光數着那朝靴,足足得有三五十人,真是大場面。
待到那隊伍漸遠,顧婆子這才遠遠瞟見那隊伍里居然有一片明黃的衣角,心下疑惑。
“莫不是宮中的貴人?”
她雖有心八卦,但耐不住她當家的膽子小,拉着她就叫她趕緊走。只是纔到寺門口,又被攔住了。
原來這五臺寺早已被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在五臺寺原來的守衛之外,又有一隊金甲侍衛守着外圍。皆是鐵面而立,威風八面的樣子,讓人望之生畏。
“還求官爺放我老婆子二人離去,這家中鋪子沒人照看,不能行啊!”
顧婆子腆着臉,向那之前與她行過方便的那守衛哀求道。
“大娘,不是我不肯,實在是這前頭的乃是宮裡來的,脾氣大着呢,我實在不敢上去觸黴頭了。”
說着,那守衛指着前頭一紅纓獅子盔的侍衛,示意她自去求求看。那守衛初初受了那侍衛好一陣訓斥,正是心中不爽利的時候,便支使他二人自己去求。
顧婆子這才硬着頭皮上前去求人。
那侍衛倒是好說話,聽說只是山下的百姓,便道讓她二人。只是來來回回,光這說話的功夫,都耽誤了好一陣時間。顧婆子有心趕緊離開,可卻未曾想,又生了變故。
就在此時,寺中忽然傳來由遠及近的“皇上起駕回宮~”之聲,一行人聞聲呼呼啦啦跪倒一片,那顧婆子二人這下可着實慌了,哪裡還敢走,少不得立刻隨着大部隊跪了下來。
這一早經歷的大事情,真比他二人前半生加起來的都多。
顧婆子心中暗道,早知道聖上在此,打死她也不敢答應那姑娘做這事,萬一要是撞上了,可真是要了老命。不過她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還是頭一遭離皇上這麼近,不知天顏是何等威武呢。
她這樣想着,透過那前頭侍衛的鎧甲縫隙不經意望去,這下可真是嚇得七魂皆失起來——那御前隊伍中,分明有那雲姑娘!她久久不能回神,生怕自己看錯了。
只見那雲姑娘手帶鐐銬,披頭散髮,跟在隊伍的最後面,全然不似當初的雲淡風輕。雲姑娘身邊並肩而立的,又有一女子,低頭掩面哭泣着,想必是她姐姐不成?
莫不是事發了?
顧婆子嚇得當即就要暈倒過去,天爺呀!這可真是造孽!早知道貪這起子飛來橫財做什麼!
她跪在地上,汗水都滲透了衣衫。只咬着自己的嘴脣,生怕叫出聲來。直到口中微微傳來鹹腥味,她這纔有了幾絲真實之感。
本以爲能得些好處,竟闖下如此塌天之禍事!顧婆子悔不當初。
直到她當家的叫她 ,這纔回過神來。
“皇上都走了,咱回去吧。”
顧婆子這才嚇得“哇”地一聲哭出來。她當家的早就覺察出她的異樣,只是礙於在御前,並不好出言相問。此時見她如此,少不得要仔細詢問一番因由。
那顧婆子跌坐在地,嚎啕大哭。不多時又以頭搶地,悔不當初。待心緒漸平,少不得與他細細說出自己的所見。
本以爲她當家的必是要揍她一頓。可半晌,那漢子只沉吟了片刻,才道,“趁人還沒找來,咱們趕緊跑,離開這裡。”
顧婆子忍不住又紅了眼,可千言萬語,最終也只得一個“哎”。想來這也是如今最好的辦法了,趁那兩姐妹還未受刑供出他二人,早早離去纔是正經。
二人主意既定,連車也不要了,一路連走帶跑,竟一炷香的功夫便回了自家鋪子。
還沒走近,便見到一學子模樣的男子獨立於此,正等着他們回來。
見到那人的穿戴,顧婆子當即就飛撲上去,又是抓頭髮,又是撓耳朵,尖叫着,“你這賊人!竟還有臉來!你誆我婆子誆得好苦!”
原來此人正是蔣渭生,他因被錦瑟刻意灌了酒,直至午時才漸漸轉醒。一見到那枕下的金錠,蔣渭生瞬間知道了錦瑟必是去寺中了。
他有心上山去找,但又想到這人故意灌醉自己,又有些賭氣。猶豫糾結間,還是放心不下,索性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不若先去顧婆子處探聽一下情況,錦瑟若平安進去便算了,若沒有,則另論。
他滿打滿算得甚好,甚至連如何詢問的語言都想好了,誰料人剛到,就被這顧婆子從後面衝上來摁住,跟瘋了似的扭打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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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渭生不過是書生一枚, 講道理可以,耍蠻橫的就拼不過了。一時之間他只剩下捱打的份,在婆子手下,連個囫圇樣都快沒有。倒是顧婆子那當家的見他被打急了也未還手,於心不忍這才勸了自己婆子罷手。
在顧婆子連哭帶罵的尖叫中,蔣渭生這才漸漸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他想過千萬種可能,卻不曾想過,當今聖上會親臨此地,接錦瑟回宮。如此兩心相映,豈不是甚好?只是不知如今錦瑟有沒有說出自己被移魂換體之事,不知聖上能不能信。
蔣渭生皺了眉頭,心中五味雜陳。
“您二位放心,以我妹子的人品,她就是落得個凌遲而死的罪名,也必不會供出二位的。”
“況且我們也並未做什麼有違律法之事,我妹子被拘入宮,乃是另有隱情。”
蔣渭生一番話,雖讓顧婆子二人心中稍安,但少不得仍是怨恨。蔣渭生也不知事情竟就這麼巧,竟趕上了皇上正好去寺裡,或許這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只是如今無辜連累顧婆子二人,他少不得又是賠禮道歉,又是給足輜重,這才被稍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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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遙遙跟在隊伍的最後,同她一道的,還有李思華。
五臺寺中,錦瑟將與蕭晟相識的點滴據實以告,對方似乎有所觸動。就在關鍵時候,那名叫南珠的掌事姑姑突然破門而入,她手持太后之令,道不可信如此怪力亂神之說,便要蕭晟當即處死她二人,以絕後患。
蕭晟頂着壓力,生生保下她二人,回宮候審。雖不得南珠同意,但抵不過一句,“朕必將請示太后,再做決斷。”
如此總算是得了個兩相滿意的結果。
這對雲錦瑟和李思華來說,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妙法依南珠之命,一路上誦讀着清心驅鬼之咒,生怕她二人身上的不詳之物沾染了聖上半分。而那些侍衛雖是不知情,但不妨見此陣仗,皆是離她們遠遠的,只用粗大的鐐銬牽引她們行走。
李思華聽得那靡靡之音,不免哭喪着臉道,“你看,我都說人心最是險惡不過,你偏不信,如今倒好,非要拉着我一起死,這下好了,都逃不出!”
錦瑟不爲所動,只堅定地看着前方。想到此前在臨城縣衙裡遭遇的一切,她心知此次被帶回宮中,必將如同上次一般。此時最重要的不是真相如何,而是如何獲得信任。
而最重要的,便是這李思華,斷然不能如同上次一樣,背後咬她一口。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說服李思華。
“我離開臨城之前,去見了你爹孃。”
錦瑟淡淡地說。
聞得此言,李思華立刻噤聲。
“走之前,你娘拉着我的手,跟我道歉,說她並不是因爲難產,所以不喜愛你,而是因爲你脾氣太過執拗,又不服管教。愛之深責之切,這才一直對你沒有好臉色。”
李思華嗤笑道,“冠冕堂皇!”
“你爹倒是沒什麼話,叫人擡了一箱金子出來,硬要我帶走。”
錦瑟盈盈地看着她,“素日裡用來裝衣裳的那種樟木箱子。”
“我嫌太重,就只帶了幾錠。”
李思華搖了搖頭,不知是不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向來知道李德貴最是貪財不過,可不想竟能爲自己做到如此,想必是心疼地割肉般吧。
“他們都盼着你回去呢。”
錦瑟平靜地望着李思華,那眸子真誠,沒有半分作假。
“你如今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們都要死了!”
“你適才沒有聽那南珠姑姑說嗎,一個欺君罔上,一個怪力亂神,咱們,都是該死的!”
李思華瘋狂地扯着自己身上的鐐銬,心中無比悲慼。
“我也不想搶你的東西啊!我醒來就成了你的樣子,我有什麼辦法!”
她想到此前種種,只覺得心中委屈更甚。
“那陳卯逼迫我,我想活着,這纔不得已出賣了你。”
“後來,我本以爲逃出生天,自此柳暗花明,誰曾想,又成了如今的樣子。”
李思華終於忍不住,捂着臉哭泣起來。
“爹!娘!”
“娘!”
她叫着,似乎這樣可以減少一些內心的痛楚。
錦瑟看着她,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你既不想死,接下來,就聽我的。”
“會有人信嗎?信這種荒誕滑稽的事?”
“有。”
錦瑟無比堅定地回答道。
她想到了雲漠,想到了蔣渭生,內心無比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