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欽對長安左門發動攻擊,大約就是五更不到的時間。
耽擱到這會兒,實在是有很多原因,簡直就是一言難盡。
昨天晚上,他稟報了曹吉祥,然後就決定立刻動手。曹家自己麾下的武官要重新一一通知,兩個成功拉過來的伯爺也要去知會,大票的都督、同知、僉事、都指揮,都得一一通知到。
光是這個,就真是一個人仰馬翻,搞的人心大亂。
同時,曹欽也不是饒人的人,派人通知改天提前的同時,還派了幾十個家人,再知會順天府等衙門,抓捕曹福來。
曹福來是抓不着的,曹欽是打算抄出對方的外室和家人,全都殺了,祭旗
正亂的不可開交,一直鬧到起更,外頭蒙古人也知道了消息,吵吵嚷嚷的提刀弄劍的鬧騰,把曹欽腦子都折騰的大了十倍有餘。
“三弟,四弟,五弟,”他向着自己幾個嫡親的堂兄弟們抱怨道:“你們瞧吧,都說我喜歡韃官,等大事成了,我非把這些傢伙全坑殺了不可。”
“這個先不要說吧,”曹鐸提醒他道:“時間不早,上半夜到宮門,天亮前破門,然後和施聚董興他們會合,一併再入宮。”
“我總覺得心裡不大踏實,”曹欽皺眉道:“怪不得勁兒的。”
“怎麼啦?”
“張佳木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當初奪門,我可是跟這小子一起打混了不少天,老實說,咱老曹家一直退讓,也是我勸的父親大人,這廝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這……”
曹鉉大怒,喝道:“大哥,現在可不是後悔害怕的時候”
“是”曹欽自知失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怒道:“管他孃的,老施他們拿不下來,咱們這裡也足夠人手,打下宮城就是控制了中樞,到時候,大事就成了”
細節曹欽沒說,但在座的心裡可都是清楚,曹欽這裡有四百韃官,曹吉祥在宮裡也有六七百人,彼此合力,足夠打開一個宮門。
除了這些,太平侯兄弟有一千多人,施聚他們的主力是京營官兵,束甲持兵,五六千人不怕控制不了錦衣衛總部。
打下錦衣衛,擒了張佳木這個都堂,這裡再控制了大內,一切就大局底定了。
京師之中,各方勢力錯蹤複雜,誰借到了勢,誰就能控制住局面。至於外頭,天天精銳盡在大同,大同有石彪在,足以鎮守住不軌者,有大同的十三萬精銳在,再加上京師被控,就算有親藩和地方官員不服,又有誰敢做仗馬之鳴?
想起這個,曹欽也不能不在臉上露出笑容來
“叫那些騷韃子不要再鬧,”他看了看沙漏,又側耳聽了一聽鼓聲,令道:“時辰不早,二更之前,給我到宮門前”
外面的韃子全歸伯顏等幾個高級武官來統領,一聲令下,自然如臂使指,近四百韃官披掛整齊,府內外已經有人牽來大批戰馬,預備給韃官們騎。
鬧騰成這般大的動靜,曹府四周盡是達官貴人,但大家都很有默契,家家掩門閉戶,除了街角四周的氣死風燈,還有天空無邊無際飄落下來的雪花,四處都是寂寥無聲,唯有曹家內外,人仰馬嘶,吵的幾裡外都能聽得着動靜。
曹欽滿頭大汗,向着全身鐵甲,內裡還穿着一層皮甲的伯顏道:“怎麼鬧這麼久?”
蒙古韃官不過四百,但官最小的也被曹欽弄成了百戶,沒有比百戶更低的。人人都是武官,雖然是大明軍官裡的韃官,但待遇不低,俸祿從不克扣,犯了法輕易沒有人敢責罰他們。
時間久了,自然而然的就養成一股虛驕之氣,不守法度,根本就沒有部勒紀律。
就算是伯顏這樣的蒙古人中的精英,粗懂兵法部勒之學的指揮一級的人物,但也是粗疏不文,根本不知道怎麼約束下屬。
說來也怪,自從成吉思汗之後,這個民族也是受了詛咒一般,內鬥不休,從忽必烈兄弟爭位,到蒙元列帝,再到現在分成瓦刺韃靼兩大部,大部下分成各小部,彼此爭鬥不休,多少大汗整軍頓武多年,剛想揚鞭河套,躍馬長城,結果就又死在自己人手裡。
現在眼前這幾百韃官就是,看着都是雙層鐵甲,一個個孔武有力,圓臉髭鬚,剛猛無比,身上都是兩張弓,長弓是步弓,短弓爲騎兵,狼牙棒、大刀、關刀、長槍、鐵矛,武器都是精工細作,一看就知道是難得的強兵。
這般裝束打扮,普通的京營兵是遠不能比了,因爲都是軍官的身份,所以都有正經的鐵甲,用來防禦普通的傷害綽綽有餘,這麼一支幾百人的韃官,它所能爆發出來的驚人戰鬥力,卻是眼前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
不過眼前的亂象,也是叫曹欽都看不上眼。便是負責指揮的蒙古人伯顏也是把臉板的鐵青,只是揮着手令道:“叫他們整隊,整隊”
一聽說造反,這些蒙古人倒是沒有什麼害怕的。他們在草原上就是經常遇到這種事,某王要殺可汗,某小汗要殺大汗,反正大家都是殺來捅去的,贏了大家殺羊吃肉,喝酒慶賀,輸了,大不了一走了之,或是投降,反正他們是蒙古人,主事的是曹家,他們不過是效命,投降了大明也不會爲難他們。
抱着這種想法,這些吃了不少肉,喝了不少酒,雖然深夜,但精神卻亢奮異常的蒙古人想聽從號令,整隊行進,那可真是太難了。
“怎麼整?”有人醉醺醺的道:“按漢人的說法還是咱們自己的?”
“自己的吧。”伯顏知道自己的這些部下很難約束,如果按曹欽賞識提拔的那些個武官的官職來指揮,恐怕就很爲難了。
他想了一想,便道:“我們分四個百人隊,我任第一百夫長,然後勃兒魯、伯沙克、馬亮分別任百夫長,十夫長由百夫長各自任命,這樣可成?”
這話說的聲音很大,伯顏又是衆人中威望最高的一個,用蒙古話這麼一叫,大家轟然答應下來。
不過,很快就有人道:“不對啊,馬亮人呢?”
適才曹欽回來,因爲消息已經泄露,索性就是把府門大開,預備一會進出方便,關防自然就沒有適才那麼方便了。
可一個大活人又失蹤了,這事情可就是又透着邪了。
而且,馬亮爲人仗義,武藝也很高強,就是性子有點黏糊,不象伯顏那樣敢於擔當,肯於做主,馬亮遇事總退,所以曹欽不大歡喜,因此不叫他爲主事者,不然的話,憑馬亮的資格人望,也很有資格任伯顏的這個位子。
就算這樣,一個百夫長也跑不掉他的,可這麼重要的一個人,居然就這麼失蹤了
曹欽自然是大怒,立時叫人封鎖府門,派人四處去查訪馬亮下落。
這一查,自然是雞飛狗跳,可是耽擱了一個時辰,卻是連根毛也沒找到。不僅是馬亮失蹤了,就連“先生”陳懷忠也不知去向。
這一下,可是很多事就明瞭於心了。看來,這位陳先生不僅不是可資信任的人,相反,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內鬼
發覺曹福來跑了,曹欽只是憤怒,曹福來的不得志,曹福來的陰微卑下令得他根本不把對方放在心上,跑就跑了,殺他的家人泄憤,事成後再把這廝大卸八塊,也就了了這口氣。
等馬亮一逃,曹欽則是驚而怒。馬亮是曹家栽培出來的人,又是以忠義聞名的蒙古韃官,他竟然也是在起事前走了,這件事,就給曹欽的心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等再發現自己家供若上卿的陳懷忠一走,這一下可就是又驚又怒的同時,還帶了一點恐懼之感了。
“早教你們不要信這個神棍,”曹鐸嘀咕道:“看吧,現在可真壞了大事了。”
“壞什麼事?”曹欽冷靜下爲,咬着牙冷笑道:“一個酸腐文人,借他的嘴鼓動人心罷了。他走了也是好事,省得咱們在前頭拼殺,後頭家裡還擔心不穩。”
“嗯,也是”曹鐸性發起來,只覺得身上燥熱的緊,扯了扯箭衣的領口,大聲道:“不能再耽擱了,叔父在內裡的時間久了,萬一出事怎麼辦?”
“這,確實是。”
算算時間,已經過了三更,城中隱約已經有幾處地方響起了喊殺聲,顯見得是各處都動起手來了。
一想天亮之後大局一定,最少也是曹石共天下的局面,曹欽暴戾的臉上也是露出了三分笑意。
“伯顏”他有力的一揮手,豪氣干雲的道:“兩個時辰,出兵到拿下長安左門,能行不?”
這般領軍打仗,行若兒戲,伯顏到底是在草原上真領過軍的人物,心裡暗暗叫苦,臉上卻是一無表情,只道:“能,只要大官能在裡頭策應,我等在外騎射壓制,破門當無憂。”
“甚好。”曹欽在原地轉了一圈,揮手令道:“殺曹福來全家,祭旗起兵”
號角嗚咽聲中,在四百餘蒙古韃官的注視之下,曹福來的全家十餘口被誅,曹欽狠狠出了一口惡氣,雪地裡風燈下十幾顆人頭顯的份外猙獰,他嚥了一口唾沫,突然覺得身上發冷,但臉上卻是泛着病態的紅光,看向狼一般的韃官們,令道:“出發,事成後,富貴與爾等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