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與張佳木一揖而別,兩人在西華門外分開,王增自回在正南坊中的靖遠伯府去。天氣和暖又不甚熱,滿街的綠柳青槐叫人看了滿眼舒適。
街邊到處都是從各門進來的鄉下腦殼,看了也不惹厭,因爲他們推着小車或是趕着『毛』驢進來,賣的正是那些時鮮蔬菜。
菲菜都已經快過季了,仍然一擔擔的挑進來;蘿蔔青芹蘑菇青菜全是水嫩嫩的,一筐筐的擡了進來。
“辣椒來,辣椒來。”就在坊中最熱鬧的市口,有人叫賣着辣椒。
這玩意兒,張佳木自己宣傳,公侯貴戚們也嘗試過此味,不過,在百姓嘴裡口碑不算太好。大家覺得太過辣口,不如胡椒『性』溫而開胃,這玩意看着綠而小巧,吃起來硬是霸道的緊,實在是遭不住。
王增自己的看法也是如此,不過,張佳木覺得市場還有待打開,百姓一定會很喜歡這種調味品,並且會非此味不下飯,只是有待時間來叫大家接受罷了。
今春辣椒收穫已經不少,但張佳木的大棚王增也看了,辣椒非得增產幾十萬斤不可,除了準備供應京師外,還打算向遼東輸出。
“那裡苦寒,”王增記得張佳木說道:“百姓冬天要出門,就得往臉上手上抹豬油,不然非凍壞不可。冬天吃的是什麼?就是一罈子一罈子的泡菜,沒有泡菜,就沒有下飯的物什了。這會子的泡菜又沒入辣味,一味靠酸來提味道,我看,辣椒傳入遼東,不光爲賺錢,是一件利國濟民的好事。”
自己當時說什麼,也是已經忘了。張佳木爲什麼說“這會子”記得自己當時還苦苦思索過一段時間。不過,在張佳木身邊時間越久,彷彿就聽他說的越多,很多事情,自己的見解到底是什麼,已經飄忽難以記憶,因爲腦海中到最後剩下來的,就只是張佳木的想法了。
“王兄,”在馬上一顛一顛的,王增還想着張佳木的話:“不僅是辣椒一味,弟還要去尋好幾種神物,尋到了,我華夏生民可就不必再受苦了,真的。”
這句話,張佳木說的時候頗動感情,老實說,王增和張佳木感情很好,來往也很多,甚至也幾次看張佳木喝醉,但這麼動感情的說話,那種很動容很投入的樣子,倒是真的叫王增動容。
當時是怎麼答的,倒還記得。
“佳木,若是重慶看了你這副樣子,必定更放你不過了。”
當時似乎是這麼說的,張佳木苦笑一聲,也就罷了。不過,前一陣去錦衣衛報道之後,才知道張佳木果真利用錦衣衛在暗中的暗樁,發動了行人司派出行人前往南洋諸男,三佛齊、呂宋、真臘、馬六甲等諸國都派出了行人出去。派出的使節團規模很小,好幾個番國纔派兩三個使者,加上隨從,最多一艘小福船也就夠用了。
象是占城和交址,如果使者願意的話,可以一路起旱下去,不過,那樣就太辛苦了一些。所以宣德年間,使臣帶些物品去易物,再帶回番邦物品回來貿易,小小獲利以貼補,當時查了出來,宣德皇帝也並沒有追究,就這樣算了。
這一次派出的行人們名義上是睦鄰邦交,宣揚國威,自從鄭和大使之後,國朝已經不再願意負擔大規模的使節團出海,那種一個大船隊兩三萬人,除了官兵還有工匠太監等各『色』人羣的龐大船隊已經不復存在。甚至,王增聽說過,在宣德年間皇帝索要寶船圖樣,當時的某大臣將這些圖樣一火燒了。
“這他孃的是崽賣爺田心不疼啊,”張佳木是這樣說燒圖樣的事:“就算勞民傷財,將圖樣秘藏也就是了,這造船用了幾十萬人力和數不清的物力,這才造了大船出來,就這樣一把火燒了,真是昏聵混蛋,簡直全無邏輯可言。”
邏輯是什麼……想到這裡,王增已經覺得頭暈了。
好在他的思緒沒有飄太遠,很快,又被他自己拉回來了。
這一次當真是意外!
皇帝居然要自己做女婿,怎麼以前就沒看出來一點跡象……王增暈頭漲腦的想着,嘉善他倒是見過,一個明眸愛笑,有兩個小酒窩的小姑娘,怎麼也同妻子這兩個字聯繫不上啊。至於重慶,倒是宗室公主中王增唯一佩服的,傾國傾城的樣貌不算稀奇,皇室之中聯姻當然外貌是很重要的一條,生出來的子女是一點兒不可能醜,當然,有返祖跡象的也會偶爾出現就是了……
重慶是公主中的異類,『性』子溫和中帶有剛毅,女兒家又有點恨不爲男兒身的感覺,騎『射』俱佳,身膽高絕於常人,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鬚眉……不能再想下去了,王增有些鬱郁不歡地想道:“再想佳木知道了就不喜歡了。”
“不過,”他不無嫉妒地想着:“佳木這小子命真好啊,哼,爲什麼那天公主遇險,遇着的不是我呢。”
想了之後,他又自失一笑,輕聲給自己解嘲道:“就算是好朋友,大約能不嫉妒的人,也就只能是聖人了吧。”
嘉善麼,看樣子皇帝很疼她,將來出嫁時,嫁妝一定也少不了了。大明的駙馬就算不是很有權勢,好歹強過唐宋,在宗室中很有地位,大臣也很敬重,當然,國朝駙馬,不攬事不擅權,多半是忠厚老實的人,這也是駙馬很有人望的重要原因。
看來自己下半生就得是這樣了,一張席子,一壺酒,一卷詩書,沒事就出正陽門踏青去,看人放風箏,不行就鬥鬥蛐蛐……
王增頗爲小資的想着,進府之後,倒也沒有第一時間去見家中長者,而是自己回到房間裡,洗了把臉,叫小丫頭把剛下市的梨削了一個拿在手裡吃,他自己只穿着中衣,一身清爽的吃着梨,叫人捧了小戲的戲牌來,預備晚上看一場小戲,消閒解悶。
明初時候,還是和元朝差不離,只有小戲雜劇可看,後來的所謂“京劇”還沒有進京,崑曲等南曲向來不爲都中人所喜,所以多半是聽小戲,不過好在當時的詞牌都是元人中的佼佼者所寫,明初也有不少擅寫戲劇的,詞牌寫的猶爲精到,所以士大夫家裡養上幾個小戲班子,閒時聽上一聽,陶治情『操』加上解悶,倒也不壞。
不過王增的悠閒時光沒有持續多久,很快,有個管家模樣的過來,先請個安,接着便道:“少爺回來了,大爺在二太太房裡,叫哥兒快些過去。”
老伯爺王驥的正室夫人早就仙逝,就算是姬妾也沒剩下幾房,夠稱太太的,其實只有王增的生母柳夫人,那是王增父親王祥正室夫人,至於家下人說的二太太,其實是妾侍,王增母親已經逝世多年,這位金氏執掌府中內事多年,先是自己稱太太,後來家下人多半懾服於她,也就太太長,太太短叫起來。
要不是王驥還在,王祥畏懼父威,以這位大爺懼內的樣子,這金氏怕早就扶了正了。
畢竟,除了王增之外,王祥的幾個兒子全是金氏所出,這位大爺對這位側室妾侍早就由愛生敬,再由敬到怕,已經早就拜服在石榴裙下了。
這會子聽說王祥叫,其實也就是金氏叫,王增心裡頭倒是一陣快意,他不爲人知的微微一笑,其實也就是下嘴脣輕輕一動,看着眼前獐頭鼠目的管家,王增道:“既然是在姨娘房裡,那我一會子過去就是了。”
管家聽着這位少爺一答,也是眉頭一皺,王增很久沒用這個稱呼,今兒不知道怎麼轉了『性』。不過,這也不是他一個下人能當面質疑的事,當下只是點頭笑道:“那下人就先退下了。”
這管家一邊轉身,一邊吆喝道:“都是死人麼,沒聽着哥兒要去上房?快點伺候更衣,一個個全不叫人省心,仔細我回了太太,揭你們的皮!”
他是金氏的親戚,在府裡已經做了管家執事多年,雖然不是王驥的點撥,做不上總管,好歹經營多年,再加上爲虎作倀,權勢自然非比尋常。
王增受他的氣也不是頭一回了,心中火氣大發,直騰騰冒上來。要是平時,倒也省了,今天當真覺得難忍。
不過,他想起張佳木平時的所爲,覺得心氣漸漸平服下去,因想了一想,道:“『毛』鬍子,我想起件事來,叫你跑一遭,如何?”
“哥兒吩咐就是了。”『毛』管家發作一通,倒也有點不好意思,因就垂手等着。
王增命人取了紙筆來,涮涮寫上一通,接着把信給了管家,笑道:“金銀衚衕的張府,知道吧?就是送到那兒,晚飯前,一定得送到,你自己跑一回,要緊。”
“是勒。”管家心裡雖是奇怪,不過知道自己家的這個小主人和張佳木交情莫逆,倒也不疑有他,因就笑着答應下來,不過,還是催促道:“大爺和太太在上房等着,哥兒還是快點更衣過去,不要勞他們久等吧。”
“好,我就過去。”王增一臉是笑,幾乎能想到張佳木看到信的樣子,因此很爽快的答應下來,便立刻叫伺候的小丫頭子們上來伺候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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