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孫錫恩面色慘白,他帶兵的手法就是寬縱恩結,所以部下中不少軍紀很差的人,但因爲能力很出衆,所以孫錫恩都容忍下來,並不去認真管束。此時張佳木斥責,這一次他的功算是白立了。不過,這倒也不妨,他只是問道:“那麼,抓捕曹石餘黨的事怎麼辦?”
“也差不離了”張佳木尖銳地道:“再抓下去不過是些小魚小蝦,除惡要務盡,不過他們也算不上什麼惡,沒抓的就算了”
“是,那下官立刻就去。”
“嗯。”張佳木情緒平復下來,盯了孫錫恩一眼,揮手道:“不要拖拖拉拉的,用你的手段去放手施爲。”
“是”孫錫恩咬牙應了,給他丟臉的人會落到什麼下場,在場的人都是面露同情之色……想來會很慘吧。
領了令箭之後,孫錫恩便帶着自己的部下辭行出府。留給他的時間很緊,入宮之前,張佳木要聽到九城安寧,所有部隊都歸營房建制的消息。
爲了配合他的行動,任怨的緹騎派了周毅過來,內衛也來了一個指揮使,京營之中,範廣派來一位都督同知,各方各麪人都到齊了,孫錫恩一臉凝重,沉聲道:“走吧。”
周毅卻是神色輕鬆,上馬之時還向着孫錫恩道:“小王公子可真厲害,敢那麼咱大人叫板的人,也不多了吧?”
那個內衛的指揮吐了吐舌頭,也道:“可不是,你們瞧他進來時的那樣兒?”
周毅道:“還不是因爲他也是駙馬,祖父又是靖遠伯咱大人當年起來,也是靖遠伯的拉拔,有這幾層關係,看那小子狂的那樣。”
對王增,大家都有點說不出來的敵意,他已經從錦衣衛裡破門出去,但皇家對他的信任似乎還在張佳木之上。
其實不外乎就是大小相制的大明皇帝馭下的祖傳活計,用王增的“小”來制張佳木的“大”,就這一層而言,其實衆人心中都是明白,這會兒說出來的,不過就是牢騷罷了。
“哼,不必說了,”孫錫恩冷笑一聲,道:“王增說是因爲亂兵騷擾百姓,也激怒了大人。其實不過是受人慫恿,不想大人剷除異已的事做的太順手罷了。大人發作我,叫我們去平復秩序,也是賣老靖遠伯一個面子,想想看吧,大人是重情重義的”
“是的,”周毅聽明白了,不覺發自由衷地道:“大人重情重義,確實是難得之至。”
“可不是麼。”
孫錫恩策馬向前,又道:“不過人家要利用他,大人也不是不明白,反正大魚大蝦都抓了,也不在乎這麼點兒,不過,既然這麼撕破臉皮,以後自然就大家騎驢看唱本——走着瞧了”
“快走吧。”
提起動手,周毅就是個瘋子,他笑道:“上頭的事上頭決定,咱們摻合這些幹什麼?老孫不是我說你,你就是想的太多了……趕緊走吧,我要看看,我的部下有沒有不長眼騷擾百姓的,斧子雖快,還沒見過自己人的血哪。”
“肯定會有的。”孫錫恩面色陰沉,搖頭道:“人性,是最最醜惡的東西。大人要施恩之前,正好是咱們這些部下作惡在先,恩威並施,有威,纔有恩啊。”
“什麼雲山霧罩的,咱不懂,不過,爲禍百姓的,必斬無疑。”
“那是自然,走吧”
一行人如狂飆猛進,沒一會兒就消失在殘雪未盡的長街之上。
……
“如何?”
上朝的時間已經到了,一路行來,但見市井安然,雖然還沒有大膽的百姓敢出來,但那種安寧靜謐的氣氛倒是能感受的到。
張佳木偏過臉去問王增,道:“市面安然無事了吧?”
“是,”王增面露苦笑,道:“可惜晚了一些。”
“那也沒有辦法。”
張佳木不露聲色的道:“做大事沒有辦法一點兒不波及別人,現在這樣,已經算是不壞了。”
“但願不要有下次吧。”
“你這話說的更奇了,爲什麼還會有下次?”
王增噎了一下,想說什麼,但終於還是黯然搖頭,什麼也沒有說出口來。
在長安街兩側,商家鋪子和坊門的門首上到處都掛的首級,殘雪未盡,前兩天凝固的鮮血尚且沒有消融,事隔數日,倒又是添了不少新鮮的血痕出來。
從長安左右門分開魚貫而入,天色已經大亮,而且是個晴天,太陽曬在人的身上,暖烘烘的甚是舒服。
只是所有的朝士數百人,心情卻是各異,有的從容,有的淡然,也有的迷惘不安,還有一些是驚恐害怕。
至於張佳木身前四周,雖然是一羣勝利者,倒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可能是王增的到來使得大家歡喜的心情打了一個折扣,也可能是因爲要入宮面聖,要對即將到來的封賞有一個現實的期許,或者成功,或者失敗……在這種情形下,很少有人能真正高興的起來吧。
等時辰一到,五鳳樓上的鐘鼓便一起響起來,接着就是左右門大開,朝士們分別按品級,朝冠朝服,魚貫而入。
到了奉天門前的廣場上,亦是沒有人東張西望,雖然今天糾儀的御史自己就心不在焉的樣子,但敢於違規的朝臣也是沒有幾個。
城中殺戮了兩天,不知道多少人的人頭落地,剛剛在上朝途中,還有錦衣衛的官員持令捕殺那些違令不歸營的校尉和士兵們,拿到了就是就地砍頭,鮮血蓬勃迸發,正好是與升起的朝陽遙相呼應……
總之,在一天的早晨,看到這樣的殺人場面,還有看到城門坊門市面上到處懸掛着的人頭,心情想要從容淡定的,還真不是一般人。
“李大人,”站在李賢身後的自然是執掌國子監而入內閣的彭時。比起一臉從容的李賢,彭時的臉色就難看了許多,他向着李賢輕聲道:“一會皇上必定會嘉獎功臣,張佳木是首功,如果封賞過度,我等該不該說話?”
“自然是緘口不語。”李賢臉上露出一絲厭惡,似乎很討厭對方這個問題,但他還是很有耐性的向對方解釋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彭大人想把自己和吾等都放在火爐上烤麼?”
“那就這樣看着權臣坐大?”彭時大爲惶急,很冷的天,居然額角見汗。
“且再看吧,暫且是無能爲力了。”
“姓張的看似忠忱,其實也是跋扈囂張,從這幾天就能看的出來,如果吾等不言,吾恐會有不忍言之事。”
“這倒不至於,”李賢大爲搖頭,道:“皇上對他有知遇之恩,況且還有很多麻煩在,他並沒有真正的一家獨大”
說到這兒,李賢也是面露堅定之色,向着彭時緩緩道:“此事可一不可再,京師之中,居然殺伐數日,侯伯和一品高官可以不請旨就誅拿,成何事體。此事,絕不可再有下一回。”
“那該如何行事?”
“木秀於林,風必催之。”李賢面露微笑,也露出一絲和他平時風範不符的陰謀味道:“此子平時善得人心,所以是多助。今突然到如此高位,人皆有嫉妒之心,況且,也不容他一家獨大,皇上,太子,也會有提防之意。”
說到這,他已經覺得談的太深,雖然四周全是文官,而且很自覺的讓開一點距離讓他和彭時密談,不過李賢還是覺得可以就此打住了,他微微一笑,又道:“可能他倒黴的日子就快到了,盛極必衰,就是這個道理了。豈不聞,細雨潤物無聲,雖不狂暴,卻可以使天下盡被潤澤?吾輩行事,不必操切狂易,從容着手,更易收功啊。”
說的很玄,以彭時的腦子是不大瞭解,好在他向來是緊跟着李賢,李賢如何他便如何,所以當下只是頻頻點頭,笑道:“好的很,那麼,一切聽老先生安排就是了。”
“豈敢,同心戮力,共爲吾皇開太平盛世,此乃吾輩讀書夙願,又何必說跟隨誰呢。”
“是,學生失言,哈哈。”彭時擦了一把額角上的汗,與李賢相視一笑,卻是一起微笑起來,被他們的笑容感染,原本有點兒惶恐害怕的文官羣體,立刻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各人都是低聲談笑起來。
這麼一弄,糾儀的御史倒是忙碌起來,在這巍峨的宮殿羣下,隨意說笑走動,吐痰咳嗽,衣帽不整等等,都要由他們記錄在案,然後報請都察院根據律令來處罰犯制違規的官員。
只是,是否敢記錄李賢和彭時,那就是見仁見智的事了。
文官班次如此熱鬧,而平時一樣熱鬧的勳臣和武官班次卻是一片死寂。向來帶頭的石亨沒有了……他的首級已經奉聖命掛在了正陽門首,今天城門開禁,將會有數以十萬計的人羣涌向那裡,去觀賞忠國公的首級。
太平侯兄弟沒有了,他們的首級分掛在東西兩便門。
施聚、董興等人也消失了。
超過十五以上的公侯伯爵消失了在班次之中,超過五十人的有資格上朝的武官也沒有出現在他們該站的地方。
現在,除了英國公等勳戚之外,就是張佳木昂然而立,而在他身後,範廣、陳逵、程森等高級武官分次而列,如衆星拱月一般,將這位今日朝服樑冠,更顯英偉不凡的青年大人物圍在了當中,今日的主角,無疑就是這位在這一場交雜着血與火的政爭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