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然起了變化,但在東宮之中,卻是沒有任何人知道。
一切如常。
早朝正常進行,太子派在奉天門的坐探川流不息,不停的送來消息。今日朝議,仍然是圍繞着最近的政革和新軍制進行,政改還算平穩,最近最受矚目的,自然還是禁軍的武官考覈與分流,還有革斥殘病老弱與不合格的武官。
同時,在組建新的禁軍,仍然按前議,分爲十二團營,營制則是按張佳木的建議,一律按新的編制,名實相符,以後,便沒有衛所制和營制的重迭,以免指揮不便。
今日朝議,最要緊的議題則是廂軍的建立。
這件事,實在是皇帝最爲着急。
新軍制不能確定,架子剛搭起來,外調新軍也剛入營,以前的京營兵編入廂軍的也很不少,只是諸多紛擾,最叫皇帝着急的就是新軍制下,除了侯伯定製的一百鐵冊軍外,任何衙門與公侯貴戚都不準役使兵士。
京營之壞,用張佳木的話來說就是壞在佔役和武官世襲制度上!佔役使得軍士勞苦,戰鬥力當然急劇下降,而且沒有時間訓練,如此士兵成了泥水瓦匠,哪來的時間練習刀槍棍棒和弓箭?
武官世襲制度則造就了越來越多的紈絝子弟,京師畢竟是繁華地界,將門世家雖然不是很富貴,但一口安穩茶飯總吃的上,如果再貪污一些兒,佔役幾個軍士效力,日子也就很過的去了。
在京師這種聲色犬馬一應俱全的地方,手裡再有幾個錢,想不墮落腐化,也是太爲難人了一些。
秦晉兩軍也有將門,也是世襲,但子弟多辦還懂行伍之事,比半路出家的強的多,金鼓旗號調度安營,從小就學起,算是家學淵源,自是比普通人更熟一些。
但世襲制度,也就是如此了。
京師武官,只要是世襲帶俸祿當差辦事的,十有**,都不中用。勉強留下來的,只能當後勤官,軍需官,還有很多被補入廂軍之中。但更多的,則是連京師也呆不住,要被補到外地廂軍歷練才行。
如徐勝那樣什麼事都做不成的廢物,十中過五。
局面這般惡劣,革斥的人這麼多,禁軍也好,廂軍也罷,當然還都用不上。
皇帝所急的,就是如此。
他自己雖然才三十餘歲,不過陵寢的地址早就選好了,每年都調撥過萬的京營兵和班操軍去修陵,工匠當頭目,小軍打下手,這樣一直修葺,一直到他龍馭上賓那天爲止。
只要他一天猶在,這陵就得這麼修下去不可。
天家富貴,原本就在這些事上,人臣再強,管你怎麼富貴榮華,在這種事上也是沒有辦法和天家比的。
但現在諸事煩亂,無人過問此事,陵工當然就停了下來。
不止是陵工,城牆修理也是一直要用軍人,還有城中諸多的皇家宮苑和寺廟宮觀,也是要班操軍和京營兵來服役。
說起來,一提佔役,大臣就把矛頭指向勳戚,這也着實是冤枉了他們。這些人佔役是不假,但哪裡能和皇家相比。
諸工停頓,皇帝當然大不樂意。
早朝的事,就是議着此事,皇帝心中着急,已經不願再等。
這等朝議,當然是事先就溝通過。
張佳木在朝會時,自是顯的胸有成竹,有條不紊。
禁軍暫還不能成軍,各省送來的當然是挑出來的精銳,但就是這樣的精銳也需要經過考覈才行,以弓箭、騎術、刀槍盾牌、體力、火器五項考覈爲指標,如果是武官的話,還要加很多軍法和實際操作指揮上的考覈。
只有考覈完結了,才能正式入營爲禁軍的一份子。
這碗飯,可不是那麼好吃的。
至於廂軍,當然也要考覈。廂軍成軍之後,待遇也並不低,和原來的京營兵相差不多。畢竟廂軍也是軍人,是後勤和輜重部隊,其中也有相當的一部份將來可以補入禁軍之中,所以素質也並不算很差。
至於考覈的辦法,則是以力氣爲先,再考技藝,再下來纔是武藝。畢竟入選廂軍,武藝原本就很差了,而廂軍的重點也不是在做戰上,所以武藝等項,列入最後一等來考覈,當然,考覈優異者,就可以考慮入選禁軍去當戰兵了。
張佳木奏明的,便是此事。廂軍這般弄法,劉勇這個提督總兵也上任了,再充實一大挑中下層軍官,規章制度定好,京裡的營房什麼的都是現成的,頭一個月發一次恩餉,把考選做完,就可以正式成軍。
至於所謂技藝的考量,張佳木又有一個新辦法。
從工匠中挑出大量的高手加入文思院,把文思院從工部中分流出來,成爲一個正式的技術考覈和指導衙門。
當然,文思院自己的成員就要經過層層考覈,只有在匠戶中也是公認的高手纔有資格加入其中,然後廂軍的考覈與玉,練,還有各地大工的驗收,考覈,都可以制度和規靳七了。
在文思院驗收合格以後,再有質量問題,便是文思院的責任。而文思院拒絕驗收的,施亞的一方便必須整改,否則責任自負。
整個最後的監督權,則還是在工部手中。
這樣,算是又彼此制衡和牽扯,這也是張佳木最近行政佈局的總體思路,所有的官員包括皇帝在內也是習慣了這種思維方式,大家也是情不自禁的以這樣的方式來考慮。
廂軍管施工,文思院管考覈廂軍,再然後工部管考覈文思院,而文思院如果對工部的考覈不滿,則可以上報法院,最後由法院進行仲裁。
種種流程,可以通過法規條例來確定下來,最後經皇帝御準之後,便可以正式施行了。
對張佳木的這種辦法,衆人倒沒有反對的,反正是提一個衙門的事。
但對文思院以工匠爲官,甚至是給“院士”的職務,與國子監博士一樣的待遇,在場的官員便多是面露不滿之色了。
事實上,成化年間就有不少工匠表現出色而授官,他們和那些裝神弄鬼的僧道之流不同,但在孝宗初年,文官們反攻倒算,把這些傳奉官一律免了,把工匠和僧道女尼之輩視同一樣,在他們看來,除了讀書人之外,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做官!
不管是算術出色,還是有其餘的特長,反正在這些腐儒眼中,就是一無是處,而且就算是讀書人中,也要看“純“或不純,不純者,也是黨同伐異,非要把對方幹翻打倒不可。
自從漢武之後,中國在學術上就沒有真正的發展,不要說什麼儒家分多少派別,又有多少成就,總的來說,就是在有限的小圈子裡打轉,到了明朝更加過份,八股一出,原本就小的圈子就更加小,人也變的更加的狹隘與偏激。
特別是洪武早年的高壓統治更使得民間上也是戾氣深重,人們不敢反抗,但心裡的不滿卻是與日俱增。
到了明中期開海前後,民間的那種色情小說流傳的風龘潮,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是在此時此刻,一聽說要給一羣工匠授官,而且文思院大使還是正四品官兒,還是張佳木親自提名的一個青年工匠,似乎是匠人世家,姓張,倒是和張佳木同宗。
“沒準兒是親戚。“不少人這麼想着,因爲張佳木在發跡之前,也就是普通的軍戶世家,有一個匠戶親戚,也並非是不可能。
這麼一想,反對的人反而少了。
封建宗法倫理還是有其威力的,太保要提自己一個本家,還有什麼說的?
只是衆人在心中打定主意,這個文思院,自是不能當真正的同僚往來。說起來真是笑話,一羣泥腿子匠人也能穿着官袍,高坐堂上,這傳揚開來,以後誰還把官當一回事情?
這件事,很多官員只是暫且隱忍。在此時,便是太子聽了也沒覺得有什麼,反正張佳木離經叛道的事已經做了不少,文思院只是其中一例罷了。
但後來很多紛爭,甚至是鬧到官員十辭**的地步,也是和文思院等獨立的衙門和官員出現有關,比如後來的算學院,商學院,就是文思院的後塵。以張佳木來說,是借這個由頭開闢一條新路,中國人的官本位基礎實在是太牢靠了,只能這麼一點點的算計,一步步的撬開漏洞。
就太子來說,聽着此事,只是冷哼一聲,道:“他死在眼前,還有心思弄這些,真是不知所云。”
話一說完,自己心車卻也是覺得沉甸甸的甚是難過。
他畢竟是從小接受皇室儲君的教育,深知張佳木這樣的大臣實在難得,公忠體國,大權在握而其實並不跋扈。
如果不是這一次和自己的儲位有關,那也是無論如何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準備的怎麼樣了?“太子面色冷峻,把心神收回,冷聲問着。
既然張佳木如常入宮,入朝,一會兒還肯定會和皇帝獨對,再去內閣,等過了午時,自己便召他來東宮。
人一至,就是死期至!
太子目露寒光,雙手緊握,人也忍不住發起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