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更時分,也就是天亮前後最寒冷的那段時間,曹欽帶着四百吃飽喝足,不少人酒意十足的蒙古韃官上了路。
按蒙古人的規矩,十人一小隊,分成四個百人隊,曹家兄弟子侄帶着府中親衛家丁數十自成一隊,近五百人俱是重甲在身,騎着高頭大馬,手中持利刃長兵,揹負弓箭,還有一些強弩,在凌晨時風,頂風冒雪的趕到了長安東門之外。
小五百人,又都是騎馬,隔着幾里路都能聽到動靜。
守門官自然也看到了,等曹家兵馬一至,城頭已經鑼鼓聲響成一片,待曹欽趕到城下時,城頭已經是一片肅穆,自下向上看去,只見一羣羣的甲士全副武裝立於城垛之上,城門相比外城並不算高,隱約還能看到一些面容,只是被頭盔遮住了,看不大真切罷了。
情況不明,曹欽也是焦燥起來,騎在馬上提着氣對上面叫道:“守門官是誰,宮內有人反亂,我是都督曹欽,奉命入宮平亂,速開宮門”
城頭上探出一個人頭來,頭戴烏紗,胸前繡有飛魚圖案,曹欽一看,便知道糟了。
“曹都督請回吧。”
探出頭來的當然是錦衣衛的莊小六,他已經在宮中有重要職司,今日守門,也是他的職責所在,曹吉祥之前要調他走,卻是沒有成功,此時又有曹欽帶着兵馬在外,用意爲何,莊小六不問已知。
但情形很亂,不必要上來就翻臉,所以莊小六笑嘻嘻的對着曹欽道:“等天大亮了,到了時辰,下官自然就會下令開門的。”
“我信你纔有鬼。”曹欽肚裡大罵,臉上卻也是笑的如花兒一般,當下只是勸道:“莊兄,你我兄弟素有交情,又是公事,何必來爲難我?公事辦不好,皇上那裡不好交待,就是我父親,也會重重罰我。”
說到這,話鋒一轉,語氣也變的誠摯之極:“莊兄,我知道此前咱們彼此有過誤會,但我心裡向來沒有什麼。錦衣衛和我都是爲皇上辦事的,現在宮中情形不明,耽擱不得。老哥你在奪門那天就立過大功,現在宮內外沒有不賞識你的,今天再立一功,我曹某在這裡放一句話,事後你不得封侯,就拿我曹某一人是問。若是不信,我可以現在就立誓”
曹欽真格指天劃地的立起誓來,在他身後,是四百多韃官和家丁,明火執仗,他卻在這裡一副公忠體國,忠義無雙的模樣,不要說莊小六,便是一羣韃官和曹氏兄弟們瞧了,也是覺得好笑的緊。
他在這裡拖着時間,一心要詐開城門,心裡也是焦燥的緊,不知道曹吉祥爲什麼沒有動靜,如果在宮門內起事,舉火爲號,或是直接帶兵來夾擊奪門,最不濟,也可以假傳聖旨,騙開城門,要知道,爲了今日準備多時,假的玉璽準備了好多塊,就是金令箭什麼的,也有的是啊。
曹欽倒是不知道,曹吉祥早就派人來過了。
事起倉促,又因爲長安東門的守門官是莊小六,此君又臭又硬,除了皇帝和張佳木之外,誰的賬也不買。
換了一般的門官,可能他曹大官一句話的事就能開門,或者乾脆裹挾了一起起事也就是了,倒是姓莊的奉職唯謹,根本不可能用這等辦法成事。
打了二更之後,曹吉祥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自己的住處走來走去。後來坐不住,乾脆就到南薰殿裡坐着,這裡是宮中祭祀歷代帝王真容的地方,尋常時沒有人,距離長安左門也算是最近的了。
一撥撥的人派出去,但莊小六根本不加理會,全然沒有消息。
最妙的就是人去了也不回來,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根本沒有濺起一點兒的浪花來。
可這些,在家耽擱半天,又跑到長安左門等候消息的曹欽又怎麼能知道呢?
……
回頭再說馬亮。
一進曹家,馬亮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的那些蒙古族的同袍夥伴們一點也沒意會到什麼,他們仍然是大口灑,大塊肉,鬥嘴喝酒摔跤投壺,平時玩的玩意一樣也沒拉下。
曹家這樣的大族自有很多巨宅,開了三四個大花廳,擺了幾十張桌子,每間廳裡都放着好多個銅火盆取暖,外頭雪花紛飛,室內卻是溫暖如春,一點也不曾感覺到室外的寒冷。
在迴廊階上,還有熱騰騰的烤全羊,蒙古韃子愛這個,曹府向來是不限量的供應,隨吃隨有。
有羊肉啃,還有特別弄來的馬奶酒,燒刀子,這麼些個玩意一擺,身邊又全是蒙古人,呆會兒要幹什麼,這些人就是全不管了,不少人哇哇怪笑,幾個廳裡來回亂鑽,開心的不得了。
等到造反起事的消息傳來,大夥兒也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心理就是那樣,成或不成,反正是一場樂子。
草原上的好漢子,還怕柔懦無用的漢人不成?
說來曹欽也是下了一番狠功夫的,他家裡的韃官真是沒有混事的,確實都是蒙古人中的兇人,一個個都是性子暴戾而不失強韌堅忍,至於馬上功夫,騎射本事,更都全是一等一的好漢。
看他們的身架,也全是膀大腰圓,只是蒙古人身量不高,全是往寬里長,雖然一個個勁大的能勒死老虎,全都開得十石的硬弓,但身量不高,就並不顯的怎麼威武,而且一個個編着辮髮,再蓄上滿臉的鬍子,看起來是兇厲太過有餘,再加上蒙古人特有的羅圈腿,委實也是叫人喜歡不起來。
事情一出,曹府上下也是奔忙個不停,這些韃子身上味兒太重,府中下人心一懈怠,也就懶得管他們了。
馬亮就是抓着這個機會,一閃身溜出了門。
曹府他是常來常往,原本可以很順當的就出去,不過他心裡記掛着陳懷忠,所以不但沒往外去,還向着裡頭去了。
府里正是兵慌馬亂的樣子,到了上房附近,果然瞧着幾個小廝就縮在上房廊下,縮手跺腳,把迴廊一帶跺的山響。
要是曹欽在,他們就是凍爛了腳也不敢響一聲,這會子府裡亂成這樣,自然也是沒規矩了。
再稍近一些,倒是能聽到這些小廝正在說話。
“哥,陳先生是不是內鬼?”
“有點兒懸。”
“怎麼呢?我看他平時不哼不哈的,肚裡全是貨,三叔還說過,陳先生是文曲星君下凡,專門來輔佐大爺他們成事的。”
“那純是屁三叔那就是奉迎,瞧着沒?曹福來這貨一跑,大爺抽了三叔一通鞭子,三叔轉頭就叫咱們看着這個姓陳的,他跑了,唯咱們是問。”
“唉,折騰吧,好生生的日子不過,瞎折騰什麼呀”
略聽一會,馬亮就知道陳懷忠就被關在這兒,當下也不猶豫,立刻快步上前。有個小廝眼尖,已經是瞅着了他,當下便驚問道:“喂,這韃……你來幹什麼?”
“有事……”馬亮故意操着半生不熟的漢話,大步向前,還不等人再問第二句,一手一個,立時就撞暈了一對。
“殺人啦……”沒等第三人叫出第二聲,一腳便踢暈去,再拉住一個一勒,便當場勒暈。
他是蒙古人都佩服的好漢,摔角本事是一等一的強。對力量的把握也很精準,這幾個小廝雖是曹家的人,不過罪不至死,所以他就是把人弄暈了事。
等一閃身到裡頭去,卻是一個花瓶悄沒聲的砸過來,“砰”的一聲,正好砸在馬亮頭上。
“陳先生,這是鬧的哪一齣。”馬亮摸一摸頭,苦笑道:“我可是奉命保護你的人。”
“嗯?”陳懷忠自己正苦思自保之策,曹福來一跑,他當然要受懷疑,不過,他有信心說服曹欽,或是等錦衣衛的人殺過來。
眼看這蒙古韃子身手矯健的殺將過來,陳懷忠自然是心中發慌,用花瓶砸人也只是下意識的反應罷了。
這會聽馬亮這麼一說,他心中自是一鬆,但仍是懷疑,因問道:“說是這麼說,但沒有憑據,卻無法信得。”
“沒事,大人早就有安排。”馬亮身上倒果然藏着一塊小小的玉飾,缺了半天,懸在腰上毫不起眼,可是陳懷忠身上亦有一個,兩個一對,卻果然是一對掰成兩半,合在一處,就成了一整塊。
“謝天謝地,”陳懷忠鬆了口氣,然後就笑起來,拱手道:“當真對不住。”
“現在不說這個話了。”馬亮也是笑,不過他催促道:“不能再耽擱了,咱們立刻到宣武門大街去,那裡有一處宅子是大人秘置的,朵兒指揮就在那裡,也有一百多號人手在,召集起來,緩急可用。”
那裡是張佳木設置的絕密地點之一,只有馬亮等蒙古人才知道,不過,事急時可以從權,把陳懷忠送去保護起來,應該不算什麼太過逾制違規的事。
“好,這便走。”
陳懷忠行事也很果決,當下便與馬亮一起出去,天黑夜雪,除了掌燈的地方,暗處任由他們繞道而過,沒過一會兒,用馬亮隨身帶的攀索,兩人就輕輕鬆鬆的出了曹府大院,翻出牆外,自是一番新天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