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的莊子,卻還是耕種爲主。當然,大棚多的莊子,莊客佃戶們要多不少辛苦。搭棚建棚就要費不小的力氣,然後在數月寒冬時還好,大棚里正好暖和,但外面天氣稍暖,正是結花出果的時候,莊客們忙的汗流浹背,經常吃住就在棚裡,苦,是苦極了的。
好在苦也有回報,在棚裡忙活的,最少也有一百五六十文一天,綜合起來,等於四兩銀子一個月。
還包飯食,年底還發一點衣服料子,這麼一來,一個壯勞力賺的銀子,和當時一個縣令的俸祿差不離。
當然,縣令不可能就吃一份俸祿就是了。
下頭的佃戶們都吃的滿嘴流油,上頭的管事們沒有落什麼好處,而且張佳木法度森嚴,早就有言在先,不準騷擾佃戶,吃拿卡要,衆人只領一份死月例,雖然收入不薄,但不滿之心與日俱增。
一聽張佳木要賞,各人自然都伸長了耳朵,等着下文。
“又想馬兒跑的快,又捨不得草料,這怎麼成?”張佳木微笑着道:“此前是薄待了你們。不過,也是我手頭千頭萬緒的,事情太多,一時沒顧得上。你們哪,也沉不住氣,你們想,我對佃戶都這麼大方,對你們能小氣不成?”
一席話說的衆人都是眉開眼笑,確實,眼前這位主兒真不是小氣的人。
“來,擡上來”
一聲令下,自有身強力壯的直衛們依命而動,車隊裡有幾輛車明顯不是載人,而是裝的東西,初時大家還以爲是一些隨身物品什麼的,此時才知道,車上裝的卻是一筐筐的銅錢。
這是錦衣衛在江西和雲南一帶開採的銅礦,自己私鑄的銅錢。
以二十萬兩銀爲本錢,鑄得了一億多錢,多半是雲南的銅,開採容易,色澤漂亮,在當地僱傭敢死無賴子爲礦徒,又打點了官府,所以一切順利。
今年錦衣衛的採銅,比起大明官府一年的鑄銅也差不了多少了。
況且,明朝朝廷已經幾十年沒有鑄銅錢了現在市面流通的,多半是洪武錢和永樂錢,宣德錢也還不少,但正統景泰天順,這三朝幾乎沒有鑄過銀子。
因爲皇帝當年年幼,王振用事時對這些經濟之道根本不懂,後來土木變後,迭遭大亂,朝廷自己都亂成一鍋粥,更加不必提起這些看起來的不急之務了。
民間缺銅錢用,寶鈔票一貫面值的只好當一文錢用,一千貫的寶鈔,才值一貫銅錢。就這,商家還不大喜歡。
因爲寶鈔自之有那一天,就沒有停止過貶值。收了下來,鬼知道哪天又貶值了去?
可朝廷卻是把寶鈔當寶,賞人用它,支付和買時用它,也會用它來賞賜外藩。民間卻是急需銅錢使用,現在銀子雖然很貴,購買力極強,但銅錢的購買力更強,因爲百姓不可能買雙鞋也用銀子,銅錢易於保存,支付方便,實在是百姓最急需的貨幣。
就這一點來說,明朝的貨幣和財政政策就是無比的失敗
一見是銅錢,在場的人無不歡喜萬分。
隨着一筐一筐的銅錢擡下來,各人的臉色都變了,不少人面紅過耳,激動不已,也有人搓着手心,因爲汗水把手心都弄溼了,更多的人呼吸急促起來,根本就無人能平靜以對。
五六輛車,裝的銅錢之多,把健壯如牛的直衛們都弄的滿頭大汗。
擡下之後,卻是沒有直衛的事,老張福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來,喝道:“範志海,你管的莊子,大棚最多,給大爺賺的錢也多最,賞一百貫”
一百貫錢,一貫按常例當然是千文,一百貫,便是十萬錢。現在銅錢對白銀,早就不是一千比一兩的官價,民間兌換,早就是七百文兌一兩銀。
京畿附近,百姓用錢比城中的人用銀多,所以有時候是六百八比一,或是六百五比一,粗略一算,眼前這裝了大半筐的銅錢,可當得一百五十兩白銀使用。
這錢,夠在京郊買三十畝旱田
範志海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瘦弱矮小,看起來根本就是貌不驚人的樣子。但起來拜謝時,環顧左右,雙眼卻是精光四射,看來,是一個精明內斂的人物。
他管兩個莊,莊子小,人也不多,但田地頗多,其中還有一些是近河的水田,加起來,水田有一百來畝,旱田有兩千餘畝,是張佳木莊地裡比較寬廣平整的兩處莊園。
此人奉命唯謹,又踏實肯幹,因爲是低等執事,月例二兩,每三月發給糧兩石,年底給布一匹,鞋兩雙。
待遇一般,但踏實肯幹,必定是心思沉穩,遇事肯多想的人。要知道,張佳木不是刻薄寡恩的人,收入也不低,之前薄待,是確實有意爲之。
“謝過大爺”上前落落大方的謝過了,但饒是範志海此人精明強幹,城府也很深沉,到得自己的銅錢面前時,也是忍不住面露欣喜之色。
黃燦燦的銅錢串成了串,在筐子裡碼的小山也似,這般的情形,任是誰見着了能不笑的合不攏嘴?
在場的人,哪裡知道這是張佳木自己偷偷私鑄,只道是東家有天大的本事,想法子弄來這麼多的通寶,雖然看着太新,但當時的官府庫藏就是如此,只要不在民間通行多年,銅錢拿出來就是和新的一樣,眼前這些錢,多半是這位神通廣大的東家從天子的庫藏里弄出來的,要不然,怎麼會和新鑄的一樣?
下頭的人這麼想,張佳木當然樂得他們如此。眼前這些錢,雖然有洪武和永樂字樣,但其實是搗鬼有術,說是西周的,其實就是上週的。
這也是沒有辦法。
現在政權實在是掌握在文官手中,這些人,拘泥不化,向來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法和想法。在一般情況下,倒也不能說他們完全錯了。
帝王做的多,如果做的不對,就會傷到國力,傷到百姓元氣。象隋煬帝那樣,把隋朝天下生生折騰光了,便宜了李家。
治一郡一縣,有時和治一國一樣。
前任好心,大興水利,把百姓折騰的不輕,但肯定會招致罵名。等後任來了,水利現成的,道路修過了,於是清簡政務,任百姓休養生息。
結果,郡中大治,百姓卻只念後任的好。
人同此心,人明此理,所以明朝的官員就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凡事都不肯自己出頭。
除非是黃河大工,非得修,不修不可的水利工程,這樣的大工,纔會有人搶着去,因爲修好了,就可以從優敘功,比如徐有貞,就是在修黃河上立了功,成功起復,回中樞朝中任官。
文官多是如此,連鑄錢這樣的大事他們也弄不清,這些人,只知道集人採礦會有治安上的麻煩,甚至會有人煽動造反。
有此憂慮,自然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了。宋朝一年鑄的銅,明朝得鑄幾十年,論起經濟上的能力來,宋朝真的能甩明朝三條街。
張佳木也是無法,明明光明正大的事,但自己就只能這麼偷偷摸摸的做。
好在現在他攤子鋪的很大,用錢的地方極多,自己偷鑄的錢來,可以解決多少燃眉之急?當然,除非是他,換了別人怕是也沒有這個本事了。
鹽鐵專賣,已經厲行過千年,不要說私鑄銅錢,就是自己私鑄銅器,在執法嚴格的時候,抓到了也是殺頭的重罪。
一般的勳戚,都沒有這種膽色。
也就是控制嚴密,在地方上網絡連結方便,保密工夫做的極好的錦衣衛可以發這種財。不過回頭想想,挖金礦,採人蔘東珠的事也做了,倒也不必在乎多這麼一條了。
張佳木賺錢的本事,不要說錦衣衛內,就是舉朝上下,也是都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當年紀綱已經成了超級權臣,甚至是漢、趙二王在立儲大事上爭取的一大勢力,以這麼大的權勢,一樣要鬧的天下騷然,到處是明搶暗奪,這才積累了一些財富,張佳木卻是不聲不哈,一點兒擾民的事也沒做,錦衣衛原本的那些苦害人的勾當已經一律停止,這麼一來,當然是被視爲第一等弄錢的高手。
聽說不要說是城中的勳戚們了,就連地方上的親藩,對張佳木也很有興趣,上個月錦衣衛就有密報,周王和秦王都曾派人到京師來,暗中打聽,看看這位錦衣衛的都督大人,到底是靠什麼賺了這麼些錢。
至於各地王府,廣值葡萄,釀酒發售,更是數不勝數。
當然,等他們的酒上了市,張佳木也已經轉爲別的行當賺錢,根本不必在意人來搶生意了。
賞了範志海,等此人費了老大力氣把銅錢擡下後,再下來就是二等三十餘人,每人八十貫,然後是三等五十餘人,每人六十貫。
一二三等賞完,就只剩下十餘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覷,卻不知道這位厲害的東家大爺,這麼擺佈,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