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佳一時感慨萬千,不過,給他帶路的人倒是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從德勝門進來,一路南行,到了東華門附近再折向西面,餘佳一看這線路,倒是笑道:“混蛋東西,你這是要把我帶到大人府邸裡去不成?”
這裡倒是真的離張佳木在金銀衚衕的府邸不遠,因爲再往南行,就是靠近長安大街的燈市口了。
“不是,不是。”那人笑道:“咱們曹大人的衙門就在燈市口附近,你老回來,侯爺交待叫曹頭兒先接待,所以,就先領你去見曹頭兒。”
“京城裡頭,已經管大人叫侯爺了?”
“是啊,不然的話,也不大好稱呼了。再說,已經是侯爵,咱們不叫,豈不是把大人的身份給貶低了。”
說話間,那人倒是又把對張佳木的舊稱給帶了出來,自己也是一笑,輕輕在臉上一扇,笑道:“這嘴,一時半會也是真改不了了。”
“不妨,我想大人肯定還是喜歡舊時稱呼。”餘佳臉上含笑,眼神裡卻是極爲冷峻,他道:“一個侯爺的稱呼,也配不上咱家大人。”
“可不”那人大爲感慨,發聲贊同,不過,緊接着又道:“王增那廝,虧大人拿他當自己人,悉心栽培他。嗯,也是瞧着老靖遠伯的面子,咱們侯爺畢竟是老靖遠伯一手拉拔起來的……”
“不對”餘佳打斷他道:“大人是自己天縱英明,憑他的底子,就算是沒有老伯爺賞識,一樣也會出頭。當然,飲水思源,咱們大人不會忘恩負義就是了。”
“可不是麼”那百戶拍着腿道:“就是這個根底了。咱們大人不願背一個忘恩負義的名,對王增百般客氣。你瞧,現在他也是伯爵,一樣是駙馬,皇帝親口說要叫他再領一團營。新營制一營是一萬二千兵馬,這一下就是手握實權,隱然就是要和咱們家大人平起平坐了。”
“戚,他也配。”
“提起來真真是氣悶,說咱們在京營裡抓人殺人多了,又說咱們大人攬權太甚。前一陣,大人有幾個奏章,王增這廝就說東道西的……還好,皇上也沒大搭理他”
一邊說一邊走,自然是沒一會兒就到了燈市口。
從這裡向北半里地,就是東長安大街,很多官衙就在這裡設立,也是皇城地界。
向東南不遠,就是有名的東大市,來往的商人有一半以上在這裡交易,購貨批發。普通的百姓來逛大市的也不少,畢竟雖然大明不是嚴格的依坊而居,坊市裡也允許開設不少店鋪,酒樓飯莊雜貨鋪子都有,但一些大宗的貨物,比如打支金釵,或是買幾匹好布,就得到專門的地方來買。
至於一些南貨或是值錢的貨物,都得到大市裡來買才比較正宗,古董玩意,文房四寶,更是大市裡纔有高檔貨色,普通的鋪子,一紮宣紙就當寶貝似的收藏起來,小氣巴拉的勁兒,叫人生厭。
所以每日清晨到午時是大市最熱鬧的時候,熙熙攘攘的人流擠的街市水泄不通,這陣子又是要看這場大婚的時候,趕到京城的更要到東西兩大市瞧瞧熱鬧,順道買些貨物回家,等餘佳過來的時候,就算隔着小一里地,也能感受到東市那裡的熱鬧。
“嘿,可真熱鬧”
餘佳是京城土著,一看就很歡喜。帶路的百戶也笑道:“可惜現在沒空,不然的話,就帶大人好生去逛逛。”
“罷了,又不是沒去過……咦”他驚奇着道,“就是在這裡?”
所謂的新衙門倒也真的是氣派不小,坐北朝南,開門洞開,兩邊石獅子左右對列,站班的也是全副武裝,穿着的卻是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服飾,錦衣衛的官,卻是叫坊官帶着坊兵站班,怎麼說,也是不對勁。
“可不就是這?”百戶官笑道:“瞧我這糊塗勁……我家曹頭兒,已經不是錦衣衛的官了。”
“怎麼?”餘佳大爲驚奇,道:“他不在錦衣衛,大人身邊沒人怎麼成?”
“提了個新的直衛,這一次在守衛都堂一役中也是打的不錯,所以叫這人幹了直衛指揮,曹頭兒就得空放出來了。”
“哦,哦”餘佳哦哦連聲,笑問道:“那叫他幹五城兵馬司?那可是屈了他了,五城兵馬司不過是正六品,他原本就是百戶,這一次沒有升他的官?”
五城兵馬司也就是大明京師的最基層的治安部門。
錦衣衛管緝拿奸徒,查禁妖言和不法反逆,當然,街道衛生也歸錦衣衛管。
五城兵馬司則是管理城中坊市的大大小小的治安事件,大到殺人越貨,小到街坊爭執,都可以歸在五城兵馬司的治下。
因爲貼近百姓,兵馬司的指揮被稱爲坊官,或是“坊里老爺”,正六品的官兒,在京城就跟綠豆差不離大,他們指揮的兵丁則是坊兵,和正經的京營兵和禁軍比,也是受氣包的角色。
除了欺負一下百姓,再也沒有人甩他們的賬了。
和直屬天子的錦衣衛不同,兵馬司還得被巡城御史節制,當然,也只有跟着巡城御史的時候兒,因爲文官們自成系統,而且講究的是強項不畏強權,就算是太監或是勳戚之家,巡城御史一樣敢頂,真頂上牛了,一樣敢下令拿捕。
兵馬司的人,也就跟着巡城御史了,纔有可能揚眉吐氣一下。
曹翼怎麼說也是跟隨張佳木多年的老人,誠謹厚朴,是很得力的心腹。從私人交情來說,能和張佳木有家人情誼的,除了一個任怨,也就是曹翼等寥寥數人罷了。
堂堂直衛指揮,也是百戶的官職,平調來任五城兵馬司指揮,還得受文官御史的指手劃腳,餘佳大爲搖頭,只道:“這未免對曹兄弟太不公平。”
“你老進去再說。”
帶隊的顯然就是曹翼的心腹,聽着餘佳的話,只是笑嘻嘻的不出聲,當下只是躬着身子,作出請餘佳即刻進去的手式。
“好吧,那就進去再說。”
這裡確實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餘佳神色儼然,打量了下四周情形,倒是叫他發現不對的地方來。
站隊的雖然是坊兵,幾個帶隊的武官身上穿的袍服打扮,都是標準的坊官裝扮。
但不同的是身上的束甲,還有手中的武器,一看就知道,全部是錦衣衛內衛的作坊工廠所出。
鮑家灣那裡,聽說內衛下管的兵杖局已經擁有鐵匠過千人,這麼多人,還是標準化的生產,餘佳聽說時都是驚歎不已,當時只是想,這麼多武器,不知道造出來幹什麼用?現在錦衣衛用的武器鎧甲可已經是儘夠使了。
如今看來,出產的武器到了何處,一見分明。
除了這些坊兵,衙門四周還有一些穿着灰色箭衣,戴着笠帽的大漢,腰間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是藏着兵器。
這些人,似乎就是內衛的力士了。
再有,就是眼前這些穿着錦衣衛正式的袍服,飛魚服、麒麟服都有,都是衛中正式的校尉軍官。
而從大門看進去,居然是一隊十餘人穿着鐵甲的緹騎
這些人都是面色冷漠,身形健壯,一看就知道是精中選精的虎賁精銳。特別是那種有形無形的殺氣,一看就知道是經歷過血戰廝殺的沙場餘生的漢子。
被餘佳打量時,有一個緹騎睜眼掃視了這邊一眼,然後就把眼閉上了。
就是這一眼,餘佳身上也是一緊,汗毛倒豎起來。
都是殺過人見過血的,殺氣近身,一下子就有感覺,一下子就知道,對方這是在作出實質的警告。
一見如此,餘佳倒是真的奇怪了,曹翼這裡,校尉也有,力士也有,緹騎亦有。除了這三方面的人,還有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受他指揮約束,替他站班,這樣的組合,還真是有夠奇怪。
心中雖是奇怪,但是他心機深沉,當下只默不出聲的向裡頭走。過了儀門,繞至大堂廊下,卻見曹翼已經笑ii的站在廊檐之下的石階之上,向着這邊拱手致意。
好久不見的老熟人了,餘佳心頭一熱,也是先拱手,到了階上,兩人平平相揖,彼此正式見禮。
餘佳出京時,就是百戶的官職,而曹翼當時也是百戶,這會子見禮,就是用的平禮相見了。
至於餘佳的部下,倒是面露遲疑之色。
曹翼並沒有穿着正式的官服,只是一襲錦衣袍,束頭巾,扎皮帶,腳上着的是皮扎靴,這倒是邊軍喜歡的靴子。
這一身自在是自在了,但瞧不出他的官職大小,也是當真的爲難人也。
曹翼跟隨張佳木久矣,再老實的人,也不是傻蛋,當下便瞧出各人的神色,當下哈哈大笑,拍着餘佳笑道:“我在房裡見老友,彼此都寬了官袍,倒是叫老哥的部下爲難了。罷了,都不必見禮了,彼此換了衣服再說話,自在一些”
他倒是大大咧咧的,不過餘佳的部下都在這一次大事變的保單名錄之中,最差也是一個五品千戶的前程,聽曹翼的意思,還是不叫他們行禮了,各人都是面色一變,便是餘佳也是微微一徵,覺得曹翼這個坊官說話,未免太過託大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