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若冠玉的男子察覺,向她看來,四目相對,男子黑亮的眸子如一潭湖水,寧靜而幽深,她怦然心動。
她的父親,崔家的掌舵人,見此男子言談舉止不同凡人,當下委婉地提出聯姻。
而那時,她已二八年華,父親這些日子正爲她的婚事而憂心。高家正是父親理想中最好的聯姻對象。
幾番商議之下,婚事定下。父親令大哥暗中調停,高家則陪了大把的銀子,方纔使得高則明從輕發落,保住了性命,判流放三年。
一切事宜後,她十里紅妝嫁入京城,如願以償的得到了那個有着深沉眼眸的俊郎男子。
新婚初時,夫唱婦隨,舉岸齊眉,端的是你儂我儂。
半年後,男人帶回來一絕色女子,想要納其爲妾。她看着女子的花容月貌,頭一回心生嫉妒。因爲那是一張她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面容。
世上的女子,溫柔有之,美豔有之,端莊有之,聰慧有之,嬌媚有之,偏這個女子,集萬千於一身。
她苦澀的飲下了女子奉上的一杯茶,從此月無再圓時。
三個月後,女子懷孕,她鬼使神差的在其飲食中動了些手腳,足月後,女子產下死胎,哀哀欲絕。
而她的丈夫,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奉到那女子眼前,只爲博她一笑。
她咬牙恨之。
半年將過,女子居然又有了身孕。
她輕車熟路,按計行事,悄無聲息。尚未調理好的身子。再加上些許的用藥,不過短短六個月,女子小產下一個成型的男胎。
而此時,高則明流放回來。兄弟倆大鬧一場後,高則明飄然離去。
此時她才明白過來。這個絕色女子正是當年高則明爲其鬧下人命的女子。
她仰天長哭。
高府兩子,居然爲了一個女人魂牽夢縈,日思夜想,這女人果然是紅顏禍水。她心思暗動,如何才能讓這女人徹底消失在高府裡。
崔府的姑娘從來不少頭腦與算計,此時她與朱姨娘先後都有了身孕。機會如約而至。
她在朱姨娘的飲食中用了些許藥。朱姨娘身子不適,她適時引來得道高僧稱府裡有人相沖,把所有矛頭都引向那個連產下兩個死胎的女人。果不其然,高府擔憂子嗣,把女人視爲不祥之物。禁足至京郊的莊子。
把人弄走不過是她計劃中的第一步,第二步她便想要那女人的命。京郊荒地,人煙稀少,匪類橫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憑他是誰,也懷疑不到她的頭上。
她未料到的是。自家男人在那女人身邊安置了護衛,雙方交手,互有死傷。而那女子卻始終安然無恙。
男人終是巡着蛛絲馬跡,查到了她。
她昂然挺胸,旁徵博引,紅顏禍水,禍國殃家,死不足惜。
男人擡手就是一個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冷冷道:“她死。你死;她活,你亦活。”
一字字。一句句,陰冷的如寒冬的冰,如漫天的雪,絲絲毛髮,寸寸骨節,無不瑟瑟發抖。
她心膽懼碎,悽然伏地。
……
崔氏幾近絕望,冷笑連連:“竟是如此,原來竟是如此。這般說來,我所做的一切,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看着我明算計暗思量,機關算盡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並非如此。你我夫妻近二十年,雖然我心下不願意娶崔家的姑娘,但……”高則誠放柔了聲音。
“但爲了你高府的榮華富貴,你不得不娶,就如同當年我逼着你娶我一樣!你滾,你給我滾……”
殫精竭慮的籌謀,就這樣被兩道聖旨擊了個粉碎,她甚至連反抗的時間也沒有,只有眼睜睜的接受。
崔氏眼淚滾滾而落,伏倒在牀上,沒了聲響。
“淑蘭!”
……
林西低頭垂手立在書房裡,看着表少爺來來回回地踱步,只覺得腦袋有些暈。
崔瑾辰兩條好看的眉毛,忽兒緊皺,忽兒鬆開,如此反覆幾回後,一屁股坐進太師椅裡,沮喪道:“林西,再去瞧瞧我父親可還進府了?”
林西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好的一個宴請,就因爲內侍宣讀了兩道賜婚的聖旨,驚倒了所有的人,也累得崔夫人昏迷至今。
念及此,她陪笑道:“表少爺,送訊的人剛剛走,不會這麼快。二門外,奴婢已派了小丫鬟守着,但凡有動靜,頭一個來回表少爺。表少爺別急,奴婢給你沏杯熱茶,緩緩心神。”
崔瑾辰茫然擡起頭,接過林西遞來了茶盞,喃喃道:“你說,姑母她會不會有什麼事?”
林西搖搖頭,謹慎道:“表少爺,奴婢說不好,只盼着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能熬過這一關。表少爺若不放心,奴婢陪你去夕雲院守着。”
崔瑾辰搖搖頭,嘆道:“不必了,那頭亂糟糟的,去了也無濟於事。你說好好的,爲什麼要賜婚?我實在是想不通,明明……”
林西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只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表少爺,舅老爺進府了,往夕雲院去了。”
“父親來了!”
崔瑾辰面色一喜,忙起身掀了袍子就走,林西不得已,緊跟而上。
……
夕雲院裡,丫鬟,婆子立了整整一院子。林西目送表少爺進了廳堂,悄無聲息地隱在了下人當中。剛立穩,卻見總管領着太醫走出來。
太醫略走兩步,偏過臉,在總管耳邊說了幾句話,林西眼尖地瞧見總管身子一顫,頻頻點頭。
這一天,終是要來了。
林西心裡忽地有些惆悵。
……
崔榮軒匆匆入了夕雲院,摒退所有人,守在崔氏跟前。
崔氏緩緩再次醒來,見牀前只有大哥,心下一片明瞭。
崔榮軒看着妹子潮紅的面色,心道不好,強笑道:“不過是個賜婚,何苦放在心上?即便崔家的姑娘進不了這個門,子瞻,茉莉身上總還流着崔家的血,你何苦想不開?快歇歇罷。”
崔淑蘭喘息着,幽幽道:“大哥……快了。”
崔榮軒見她這般光景,不忍再說,道:“你有什麼話便說吧,大哥必盡所能。”
崔淑蘭微微閉眼,輕道:“哥……我的……一雙孩子……勞哥多費心。”
“放心,崔家不會棄之不管。茉莉不僅是我侄女,也是我媳婦,我必護她左右。”
崔淑蘭欣慰一笑,頓了半晌,一字一句道:“我跟前……的人,願意出府的……放出去。願意留下的……分到兩個孩子院裡。”
“放心,此事我來安頓!”
崔淑蘭喘息兩口,抖着手,從枕下掏出幾張泛黃的紙:“這是我當年……的嫁妝單子……你替我收……好,日後讓茉莉帶到崔家。劉媽媽……跟過去。”
崔榮軒接過紙,收入懷中,輕聲道:“還有何話?”
崔淑蘭懨懨一息,卻咬牙切齒道:“哥,我不甘心。”
崔榮軒眼中寒光乍起:“如何說?”
“他……他……昨夜子時……入宮了。”
崔榮軒悚然一驚:“你的意思是,兩道賜婚旨意是他親自請來了?”
崔氏猛的一陣咳嗽,身子劇烈地抖動,又陷入了暈迷當中。
……
崔榮軒出了夕雲院,深深地看了一眼背手而立的高則誠,未作停留,甩袖離去。老程慌忙跟了上去。
崔瑾辰見父親離去,不知如何是好,躊躇半晌,只好跟了上去。
……
林鳥歸山,夕陽西墜。
崔氏忽醒忽睡,昏昏沉沉,幾番往復,終是拖着一口氣不肯嚥下。亥時二刻,崔氏幽幽轉醒,唯把一雙兒女留在跟前。
林西守在夕雲院裡,看着主子們進進出出,聽着裡頭隱隱的抽泣聲,思緒有些煩亂。
崔氏一腔算計,精明能幹,一心想讓崔家的人把持高府內宅,到頭來空落,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人啊,就該活得糊塗些。你說你都是要奔西天的人了,還操心這,操心那,算計這,算計那,累人不累人?你管他高相爺娶誰,只要將來高府的家產穩穩地落在你親兒子手裡,只要你的嫁妝穩穩地落在你親女兒手裡,這就夠了。
這下可好了,原本還能活些日子的,這一急火攻心,就把自己攻進了閻王殿,何苦來哉?林西對崔氏頗有些婉惜。
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雲霄。
雲板連叩四下,正是喪音。
林西嚇出一身冷汗,愣了愣神,垂目不語。
人啊,無論你富貴幾何,聰明幾許,終究是黃土一坯,恆古不變。
……
崔氏纏綿病榻許久,高府私下一切都有準備,小殮,置靈堂,通知族中各房親友,備香燭紙紮等一切有條不紊。
高府府門大開,白燈高懸。遠親近友,世家親朋聞之,紛紛前來弔唁,亂烘烘的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偏偏林西這時病倒了,高燒不退,夜間咳嗽。
巧的是,正好這日表少爺與崔府兩位姑娘盡數遷出高府,劉媽媽責令她出府養好身子再回來當差。
林西慘白着一張臉,簡單地理了理包袱,雖然心裡很想與人話個別什麼的,奈何府里人人行事匆匆,忙得腳不沾地,根本無心聽她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