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京城西市經過一冬的蟄伏,怦然煥發出春日的蓬勃朝氣。
歷經了先帝駕崩,太子繼位,朝代更迭的冬季,既漫長又蕭索。百姓紛紛換上輕薄的衣裳,或湖邊看柳,或郊外遠遊,或岸邊垂釣,不勝熱鬧。
然最熱鬧的當屬京城西市。
這日春光明媚,暖風拂面,似能把一冬以來渾身的陰冷都照化了,吹化了。
醉仙居寬大的門庭處,一輛豪華馬車緩緩而停,趕車的車伕恭敬的喚了一聲:“二少爺,醉仙居到了。”
車簾被掀開,一紫衣少女輕巧的跳了下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轉了一圈,垂首道:“二少爺請下車。”
半晌,車裡幽幽傳出一個字:“嗯!”
紫衣少女撇了撇嘴,上前掀了簾子,低垂的面容看不到任何表情。
片刻,錦衣男子慢慢的下了車,慢慢的打了扇子,慢慢的把視線落在了“醉仙居”那塊金光閃閃的牌匾上,臉上慢慢的露出一絲鄙夷。
“哼,大名鼎鼎的醉仙居,也不過如此。林西,去,定個包間,必要清新雅緻!”
紫衣少女正是林西,只見她陪着笑道:“是少爺。”
醉仙居早有眼尖的夥計迎了上來,見來人,愣了愣,尚未反應過來,卻聽林西道:“我家少爺要個上等的,清新雅緻的包間。”
剛子深深看林西一眼,高聲笑道:“客官請。上等,清新雅緻的包間一間,裡邊走着!”
這反應,着實不錯。林西滿意的眨了眨眼睛,低下睫毛,回首道:“少爺,請!”
高子眈一掀袍子,搖着扇子,昂首挺胸,很是紈絝的走了進去。
林西垂首跟上。路經櫃檯時。偏過臉,朝櫃檯中站立的兩人擠了擠眼睛。
呂帳房驚了一跳,忙扶住眼鏡,低聲道:“南掌櫃。南掌櫃。是……是……西姑娘啊!”
正在盤帳的林南迅速瞄了一眼。似不敢相信,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一把拉過呂帳房的胳膊,驚聲道:“給我輕點聲,你守着,我去瞧瞧什麼情況。”
呂帳房立即會意,拍馬屁道:“要不要去和北掌櫃說一聲。”
林南理了理衣裳,眼波流轉,小腰一扭道:“還不快去!”
……
醉仙居的包間,很俗氣的分成天字一號,天字二號,連個梅、蘭、竹、菊都懶得用,可見醉仙居的主人,是個俗氣之人。
剛子殷勤的替客人斟上茶,手腳十分麻利,笑道:“貴客今日點些什麼菜?”
林西秀眉一挑,不悅道:“丁點眼力勁都沒有,像我家公子這般身份的人,還不把你們醉仙居最拿手的招牌菜,招牌酒上上來!”
剛子頂着一張荷爾蒙分泌過盛的臉,笑道:“得勒,貴客您稍等,小的這就幫貴客去安排。”
“慢着!”
高子眈搖着扇子的手頓住,冷冷道:“聽說你們醉仙居的酒是一絕。”
“貴客好眼力。不是小的自誇,我們醉仙居的酒確實是京城一絕,只要貴客您嘗過了,包管念念不忘。”
“嗯,那就整一壺吧!”高子眈拖長了調子道。
“二少爺,老爺不讓您喝酒,萬一……”林西及時規勸道。
“林西,你如今雖然是我的貼身丫鬟,只是管得也忒寬了些,是不是這個月的月銀,又不想要了?”高子眈掃了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一眼,波瀾不驚道。
林西想到白花花的銀子,變了變臉,忙笑道:“二少爺想小酌一番,奴婢不敢攔着,只是萬一老爺怪罪下來……”
林西拉長了調子故意沒有往下說。
高子眈咬牙恨道:“放心,出了事,自然怪不到你頭上。”
要的就是這句話。林西眉開眼笑道:“夥計,快幫我家少爺拿壺好酒來。”
剛子揚聲道:“貴客想要幾年的好酒,醉仙樓酒分年限,時間越久的竹葉青,價格越高,自然口感越好。”
林西眼睛一翻,呵斥道:“像我家少爺這等身份的人,自然是拿最久的少爺,丁點眼力勁都沒有。少爺,你看呢?”
高子眈被奉承的極爲舒坦,這丫鬟雖然長得平常,眉目卻很是靈活,說話行事也頗有分寸,若能顏色好些,收進屋裡,倒也是樁美事。
高子眈想到此,斜着眼掃了掃她平淡無奇的臉,不可置否的“嗯”了一聲。
林西心下大爽,一掃一路上與色鬼少爺同處一車的鬱悶,展眉道:“二少爺……要……不要……問一問……價錢!”
“啪!”
高子眈收了扇子,指着林西的腦袋點了幾下,恨鐵不成鋼道:“住嘴,滾一邊去,別丟本少爺的臉!”
林西忙不迭的連連陪笑。
剛子暗暗抽了一口冷氣。
我的個娘哎,這場面要讓南掌櫃瞧見了,必是要分分鐘拿刀砍人啊。
想當初他頭一回見到西姑娘,就因爲嘀咕了一句:“哪來的醜丫鬟,居然說認識我家掌櫃。”結果,他硬是被逼着唰了一個月的髒盤子。
這人模狗樣的東西居然敢這樣對南掌櫃最心愛的師妹,哼,小心你的狗命。
剛子心裡憋了一口氣,陪着笑臉退了出去。剛一轉身,卻見南掌櫃那張美豔動人的臉龐近在咫尺,嚇得心神一顫,拍胸道:“南掌櫃,別悄無聲息的站在別人後頭,嚇死我了!”
林南擡了擡下巴,輕道:“裡頭如何?”
剛子躊躇半晌,決定實話實說:“掌櫃,那個高府的少爺委實難伺候,小西姑娘伏低作小,還被呵斥來呵斥去,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林南聽得頭皮乍裂,火直往上竄:“畜生,居然敢欺負我家小西,活得不耐煩了,看我不砍死你丫的!”
話未說完,袖子已挽起,正欲往裡衝,卻被人按住了肩。
“師姐,這裡有刀,你砍完後,記得到師傅墳頭上嘮叨幾句。”
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林南腳一軟,勉強回頭一笑道:“師弟,你來了。”
林北不說話,淡淡一笑,沒有下文。
剛子見勢不好,忙道:“我去招呼客人!”腳底一抹,溜之大吉。
“南掌櫃,南掌櫃,你們家掌櫃人呢?我家公子來了,也不出來迎一迎!”
林南一聽這聲音,臉色便沉了下來,忿忿道:“今兒什麼鬼日子,居然連遇到兩個畜生,師弟你看着,我去招呼。”
林北掃了樓下一眼,眉心一動,輕描淡寫道:“讓強子偷偷去把青青姑娘找來!”
林南豁然明朗,小腰一扭笑道:“師弟,好主意!”
……
醉仙居的招牌菜極其多,不客氣說,道道都是招牌菜。因此待桌上的菜滿滿的布了一桌時,林西眼尖的看到二少爺的嘴角微微上揚。
她到欣然院近四個多月,很清楚二少爺嘴角上揚表示他此刻心裡非常滿意。滿意就好,希望二少爺一會掏銀子的時候,也會這般滿意。林西壞壞的想。
說起來也真是辛酸。
那日高相爺的先夫人一口氣上不來,帶着極大的不甘與怨恨,幽幽閉上了眼,高府上下無不傷心欲絕。痛哭聲,哀號聲此起彼伏,真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京城上下均婉惜相爺夫人年紀輕輕,就香消玉隕。
然凡事總有個例外。
這個例外便是她眼前的主子高二少。
不得不說高二少是個奇葩。嫡母病逝這般沉重,傷心的大事,他居然有本事在頭七的第四天,就抱着院裡的丫鬟尋歡作樂。
好巧不巧的,那日高相爺失妻之痛,心情欠佳,悲痛之餘,在冬日蕭條的高府溜達了半圈,正好聽到了男女嬉笑的聲音。
這一回,高相爺動了真怒,直罵逆子啊逆子。
可憐的高二少,一屋子的鶯鶯燕燕,新寵舊好,一夜之間都被髮賣了出去,連通房白飛也未倖免於難。真真的白茫茫,落了個大地真乾淨。
而作爲曾經在表少爺跟前侍候的林西與荷花倆位姑娘,因爲工作的出色,作風的正派,長相的平常,以及與表少爺的零誹聞,被高相爺欽點,入了欣然院,成了高二少身邊最貼身的哼哈二將。
彼時林西尚在醉仙居“養病”,待病養好了,興沖沖的跑到三小姐跟前報道時,才發現自己的衣裳,細軟,牀鋪早已挪了窩。林西只覺得一道天雷正劈過來,連躲都無處躲。
林西欲哭無淚。
老天爺,你用得着這麼起勁的玩我嗎,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二貨的表少爺,結果又來了個二少爺,在高府的最後一年,你是打算讓我跟二進行到底嗎?林西看着橙子,小月幾個憐憫的眼神,心底的悲傷源源不斷。
其實這二少爺也並非難侍候,無非是脾氣大些,性情古怪些,色膽大了些,旁的,倒也沒有什麼。至少有一點,比着表二少爺要長進不少。這貨夜裡沒有找丫鬟聊天的習慣。
至於爲什麼,那還問用嗎,不動嘴,那便是動手罷。先夫人過世滿百天,朱姨娘心疼兒子沒地泄火,纏了高相幾日後,特意從孃家挑了位標緻的姑娘爲兒子暖牀。
姑娘姓陳,名玲,雖無十分顏色,奈何性子柔和,二少爺沒的選,只能將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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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欠的那章,包子月底前會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