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擡頭,脣角逸出一縷春風般的微笑,手中白子如箭般而出。
中年男子眼睛一閃,窯子翻身,將將避開,忽聽得腳下勁風又疾襲來,氣得大罵道:“林宇你個老鬼,收個徒弟如此刁鑽,老子總有一日,要到下面跟你打一架。”
罵歸罵,身形卻未敢遲疑,七晃八晃的,倒也避開了。
還未站穩,只聽得林北輕輕一笑道:“王爺,幾年未見,酒色財氣,你虛了。”
“王什麼爺,講人話!”中年男子穩了穩身形,怒道。
“老趙,幾年未見,酒色財氣,你虛了?”
老趙把手裡兩顆棋子往棋盤上一扔,喘着粗氣道:“放你孃的狗屁,老子勇猛如二十,一夜御女七人,彈無虛發,虛你媽個頭啊虛!”
“不僅是虛,脾氣也漸長,來,來,來,我來替你把把脈!”林北不怒反笑。
老趙衣衫一撩,氣宇軒昂的坐下,鷹目般的眼睛深深看了對面之人一眼,忽然一拍石桌,破口大罵道:“小北你個龜犢子,老子回來十天,訊送了幾回,你他孃的跟我玩裝聾作啞,你什麼居心?”
林北半分都不惱,不急不慢的捏起一顆黑子,往他手裡一扔,目光如炬道:“老規矩!”
老趙接過黑子,忿忿的瞪了林北一眼,罵罵咧咧道:“他孃的,今兒個要再輸了,老子拿把刀殺人去!”
話音未落,黑子落在棋盤上。
林北看着落子的地方,古怪一笑,道:“老趙,不錯啊。有長進啊!”
一句不錯,讓老趙頓時忘了剛剛纔說要殺人,哈哈大笑道:“怎麼樣?小北,這幾年遊山玩水可不是白遊的,老子一路拜了多少名師,花了多少銀子,死皮癩臉的對奕了多少高手。纔有今日所成。不容易的。”
林北落下白子。俊眉輕蹙:“別一口一個老子,老子,堂堂一國王爺。像什麼樣子?粗俗不堪。”
老趙白了他一眼,恍若未聞,自顧自道:“粗是粗了些,可那些女人喜歡。俗嗎。延古寺的老禿驢不是說嘛,俗即是雅。雅即是俗。老子我雅中有俗,俗中有雅,想俗就俗,想雅就雅。你鳥我!”
林北抿脣一笑:“能把雅俗二字,發揮至淋漓盡致的,普天之下。也只靜王一人!”
“廢了個話,老子那叫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自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以來,像我這樣的王爺,幾百年都未必有一個。你能與我坐在一道,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份,需得珍惜!”
林北飲過一口茶,脣角掛着笑,道:“我若不珍惜,你豈能見着我!”
“你個龜犢子,信不信老子治你個不敬之罪?媽的,老子堂堂王爺,不遠千里,哼嗤哼嗤跑過來見你,一路風餐露宿的,容易嘛我?”靜王氣得哇哇大叫。
“帶着三十二位愛妃,一路風餐露宿的,是不大容易。”林北眼露譏誚。
“哇啊啊,氣死我了,老子今日要不把你殺個落花流水,你跟老子姓!”靜王瘦得只有皮,沒有肉的臉上,一雙大眼閃過精光。
林北眉梢輕動,臉上笑意漸盛:“老趙,你說反了。”
“老子願意,你管得着嗎?”靜王聞言,眼色頓時黯淡。
兩人一個說,一個罵,然落子的速度卻越來越快。須臾,亭中已沒了說罵聲。
一盞茶後,靜王老趙得意的翹起了二郎腿,接過僕人遞來的茶水,悠閒自在的抿了一口,心情舒暢道:“琴音呢?怎麼沒聽見琴音?有棋無琴,俗之又俗。”
“老爺,施姑娘已彈了半天了,您聽!”
老趙凝神片刻,劍眉高挑,不悅道:“換個曲子,老子今兒贏了棋,居然彈這麼個悲悲慼慼的,把老子的威風都給滅了下去。”
“別理他,我聽着甚好!”林北扔下棋子,朝靜王的貼身隨從老谷遞了個眼神。
“噢,我倒是忘了,有人輸了棋,心情不暢。既如此,老子便將就聽罷。”
老趙得意一笑,輕瞄淡寫道:“去,方圓百米內,不許有一隻蒼蠅飛進來,老子要與小北說會話。”
“是,王爺!”
……
林北手捧香茗,淡淡道:“你不是最恨京城,怎麼這會子又來了?”
老趙眼皮一翻,嘴角擒起冷笑:“你以爲老子想來?先帝駕崩,老太婆防着我篡位,不許我奔喪。這會她兒子皇位坐穩了,又假模假樣的下道詔書,令我上京。我想着皇兄生前,倒也未曾薄待於我,又想見你一面,這才入了京,不然便是八擡大轎來擡,老子我也不屑一顧。”
……
靜王趙暉,四十有二,景德帝幼弟。其母原是宮女,不知何故,入了君眼,春宵一度,竟懷了龍子。
這小宮女也真有本事,硬生生的忍到五月後,才把懷了龍種一事露了出來,封靜妃。就這樣,趙暉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得以順利落地。
都說母憑子貴,偏這靜妃像是被老天遺忘了一般,在妃位上,一坐就是十幾年,等兒子趙暉都可以娶姨婦了,她還是個靜妃。所以,趙暉在莘國皇子中頗爲不顯。
再加上他性格乖張,脾氣火暴,言語粗俗,先帝的先帝十分厭惡這個兒子。早早的就把人封了王,打發母子倆到封地去了。
先帝的先帝駕崩,莘國皇室一陣刀光血影。景德帝好命,陰差陽錯間拔得頭籌,登了大位。皇權清洗中,留了下這對不受人待見的母子。
如今景德帝仙逝,靜王趙暉便成了莘國皇室中,僅有的三個嫡親王爺之一,位份之高可想而知。然便是這樣,各地封王無詔仍不得私自入京。
……
林北案下的手緊了緊,笑道:“這回打算呆多久?”
“呆多久?”
靜王深邃的目光看了林北半晌,皮笑肉不笑道:“老子這回想把你帶回去,你若跟我走,三日後就可出發;你若不走,老子這回,便懶着不走了。”
林北淡笑道:“怎麼,時至今日,你還沒死心?”
“小北!”
靜王望着對面之人的笑臉,愣住了,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
約摸十二三年前,靜王騷包的帶着幾十位後宮佳麗,坐着豪華遊輪,一路吹拉彈唱的順流而下。
如此招搖的排場,自然引得沿途的水匪們咬牙切齒。試想一幫子連女人都極少能摸到的爺們,看得船上鶯鶯燕燕,鳥語花香的,能不荷爾蒙分泌旺盛嗎。
於是乎,衆匪們設身處地的想,靜王一個人應付幾十人,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不如兄弟們替他解了這個難。
於是乎,豪華遊輪就這樣被攔下了,靜王侍衛們與水匪進行了一場殊死搏抖,結果侍衛們只習慣陸戰,對水戰不是很善長,敗下陣來,
水匪們爲防着靜王秋後算帳,覺得只有把靜王送到閻王爺處比較保險,就在這千均一發之際,從天而降一大一小兩位英雄。
那大的,一把青龍明月刀揮得虎虎生威;
那小的,長得眉清目秀,半分膽怯也無,撲到靜王身邊,鬆繩子之餘,還柔聲的道了句“別怕,我來救你!”
就這一句話,使得靜王一直惦記了十幾年。
……
靜王收回記憶,聳聳肩道:“老子薄福,後宮佳麗沒有三千,也有五百,老子自問年輕時,也算是出工出力,偏偏只得十二個女兒,連個帶把的都沒有。你小子命好,入了老子青眼,只要你願意,這靜王我立馬給你做。”
林北眼中閃過寒光,一字一句道:“這世間,我林北最不屑做的事,便是稱王。”
靜王目光如炬的盯着他,半晌後,嘆了口氣道:“得,得,當老子沒說。”
……
春日的雨一下,便淅淅瀝瀝的沒完沒了,平蕪院籠罩在一片煙雨濛濛中。
廊下的幾隻鳥兒,撲扇着微溼的翅膀,沒跳幾下,便垂頭喪氣的翻着肚皮,作癡呆樣。
高鳶尾扔了手中的鳥食,氣笑道:“如今這鳥的心性,比那人還高,一到下雨刮風,怎麼逗弄它都不理人。”
“小姐跟個扁毛畜生計較什麼?餓它三天,保證小姐一來,蹦得比哪個都歡實。”
臘梅蓋上食盒,撣了撣手上的殘渣,朝鳥兒瞪了一眼,笑道:“小姐,剛剛針線房送來的新衣裳,還有兩套首飾,要不要試試?敢明兒府裡來人,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保管讓親戚朋友們眼前一亮。”
高鳶尾淡淡笑道:“幾件衣裳首飾,也值得你大驚小怪。”
“咱們小姐啊,就是不打扮,也比旁人強。”紫薇順口笑道。
“喲,你家小姐自然比別人強,有個扶了正的親孃,要啥沒有?”
一個尖銳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須臾,高錦葵,高紫萼一個着紅,一個着綠,各自由丫鬟撐着傘,款款而來。
自個的話被人聽了去,紫薇乾笑兩聲,忙上前道:“二小姐,四小姐來了,快,這邊請。”
高錦葵看都未看她一眼,徑直從她面前走過去,冷笑道:“三妹,上回我記得這丫鬟已經連累過你一回,怎的如今,還是這般嘴上不把門啊?”
紫薇腳底竄出一股子冷氣,心頭暗恨自個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