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好了,碧蘭上吊了——”
瓔珞急匆匆跑進屋裡來,這才發現傅城恆也在,且屋裡並無一個伺候之人,唬了一跳,後悔不來,但待要再退出去,也已經不可能,只得白着臉上前屈膝給二人行禮,“侯爺,夫人!”
孔琉玥這會兒早顧不得其他了,急忙趕着她問道:“你說什麼?”竟然鬧出人命了?!
旁邊傅城恆的臉也一下子冷若冰霜。
瓔珞不敢擡頭,“回夫人,是才景泰居傳出來的消息,說是碧蘭……在自己房裡吊了脖子……萬幸太夫人身邊的紫蘭路過她的屋子,似的聽到了什麼聲音,然後開門進去看到了,忙叫了人……幾個婆子及時幫着將她給解了下來,不然就背過氣去了……”
這麼說,就是還沒有死了?
孔琉玥一下子又鎮定了下來,臉色也緩和了好些,畢竟人命關天,不管她有多麼不喜歡碧蘭,依然不希望她有事。
傅城恆的臉色卻依然冷若冰霜,吩咐瓔珞道:“立刻叫玉漱去請凌大總管來!”
瓔珞看了孔琉玥一眼,戰戰兢兢的答應着去了。
很快,便有小丫鬟來稟:“回侯爺、夫人,凌大總管來了!”
傅城恆點點頭,“請去小書房!”又朝孔琉玥說了一句,“等我回來再去祖母那裡。”徑自大步去了。
這裡樑媽媽等人方進得裡屋來,紛紛說起碧蘭上吊之事來。
樑媽媽先啐道:“倒是沒想到那個小蹄子花樣這麼多,呸,她以爲她上上吊,就能到侯爺身邊來了?那侯爺身邊豈不是早站不下了?那個紫蘭也是,怎麼偏就那麼巧路過她門口,怎不真任她吊死過去?可見是有預謀的!”
瓔珞壓低了聲音插言道:“才我在景泰居外面打探消息時,聽得小丫鬟小黃鸝說,下午在迴廊裡夫人離開後,三夫人曾跟碧蘭說過一陣子話兒,等到碧蘭回了景泰居後,三夫人又使了身邊的海玉去找她,只怕這事兒與三夫人脫不了干係!”
藍琴一臉的恨恨,“什麼脫不了干係,要我說,根本就是她指使的!如今夫人掌了家,還掌得穩穩當當的,她心裡還不知怎生嫉恨呢!”
任她們七嘴八舌的說着,孔琉玥擔心傅城恆會於一時激憤之下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不然他也不會直接點了凌大總管親自來之餘,不由陷入了沉思,只是爲了算計她,三夫人就不惜搭上一條人命,且這場算計,從很大程度上來說,還根本不是事先預謀好的,可三夫人卻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便打定了主意,甚至都不帶猶豫的……一旦紫蘭撞進去得晚一點,碧蘭豈不是真的死了?那樣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就這樣死於一場算計?
三夫人也實在太狠了!
再說那碧蘭於羞憤至極之下離了蕪香院,在回景泰居的路上,就覺得周圍人看她的目光與往常不一樣了,有譏誚的,有憐憫的,還有幸災樂禍的……總之就是什麼目光都有,再也不像往常那樣,每個人見了她都一副熱絡的樣子。她心裡原便有鬼,只當旁人是在笑話兒她,她甚至覺得自己聽見了她們在說她什麼‘不自量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類話兒,於是便越覺羞憤,近乎是逃一樣的跑回了景泰居自己的房間裡。
其實旁人哪裡有笑話兒她?瓔珞的消息雖放得快,還不至於快到這樣的地步,正是因爲她自己心裡有鬼兒,不自覺已便草木皆兵起來,看見旁人看她,便覺得目光與往常不一樣,看見旁人聚在一起小聲說話兒,便覺得是在說她,也就是俗語所說的“做賊心虛”了!
回到景泰居,碧蘭便強忍着羞憤,在自以爲旁人看自己的異樣目光中,等在了太夫人正房的門口,打算只等她一回來,便求她爲自己做主。
她沒有想到的是,老太夫人下午是真有事要與太夫人說,而且這件事不是別事,正是分產之事,以致太夫人跟三夫人一樣,窩了一肚子的火。
——太夫人的想法跟三夫人一樣,覺得老太夫人此舉分明是在偏袒長房,要知道長房已經佔了爵位去了,如今卻還要分去一半的家產,而她兩個兒子一共才只分到了四成,一般都是孫子,老太夫人這不是偏心是什麼?
但這話兒她卻不敢當着老太夫人的面說出來,——她雖然認爲老太夫人偏心,心底深處卻很明白,老太夫人此舉,其實已經是在袒護她的兩個兒子了,但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氣,只能憋在心裡,須得待回了自己的景泰居才能發作。
卻沒想到剛回到景泰居,就見碧蘭哭哭啼啼的迎了上來,求她爲她做主。
太夫人正是窩了一肚子火,缺個人撒氣的時候,且給孔琉玥添堵和分家產這樣的大事相比,就是傻子也知道孰輕孰重,哪裡還顧得上理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於是指着她便罵道:“爛泥扶不上牆、沒用的東西,你是沒見過男人是不是,人家擺明了說不要你,你還要上趕着去倒貼,你是想把我景泰居的臉都丟光是不是?還不滾遠點,沒的讓我看了生氣!”說着拂袖進了屋裡。
碧蘭因其父乃外院一個不大不小的管事,打小兒日子過得雖不敢說金尊玉貴,比那些寒薄人家的小姐姑娘還略要強些;待進了府裡當差後,又是直接便分到景泰居作三等丫鬟,然後作到一等丫鬟的,在府裡也算很有幾分體面,幾時受過這樣的連環氣?又見四周有不少丫鬟婆子在探頭探腦,目光跟剛纔她一路上看到的都一樣,如何還受得住?當即便拿帕子捂着臉,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去。
她趴在牀上哭了一陣,似是聽到有人推門的聲音,待滿臉淚痕的擡起頭來,就看到三夫人跟前兒的心腹通房大丫鬟、平常與自己也算有幾分交情的海玉正滿臉關切的坐在自己牀前。
海玉拿出自己的帕子給她拭了淚,才柔聲說道:“姐姐不必傷心,太夫人今兒個也是因爲心裡有事,所以纔會對姐姐說了重話的,闔府誰不知道姐姐平常是太夫人跟前兒最得用的?你那麼盡心盡力的侍奉太夫人,太夫人是一定會爲你做主的,你只管放心罷!”
說得碧蘭心裡好受了一些,但轉念又想到太夫人剛纔的怒氣,會不會爲她做主還真難說……且她去蕪香院磕頭卻被大夫人拒之門外的事只怕府裡已經傳遍了,讓她以後還怎麼有臉,讓她的家人又還怎麼有臉……
碧蘭想到這些,不由又哽咽起來,“好妹妹,我這次出了這樣的事,也就只有你還惦記着我了……”
海玉眼神閃爍,聲音越發放得輕柔,“不只我惦記着姐姐,我們夫人也惦記着你呢。實不相瞞姐姐,我就是奉三夫人之命,過來給姐姐出主意的……”說着附耳過去,如此這般說道起來。
“……什麼,讓我尋短見?”碧蘭聽完海玉的話,差點兒沒跳起來。
“噓——”被海玉慌慌張張的掩住了嘴,壓低聲音急聲道:“姐姐小聲點!我們夫人又不是真讓你尋短見,只是讓你裝裝樣子……姐姐想,太夫人既已當衆將姐姐給了侯爺,不管大夫人有沒有受姐姐的禮,姐姐便都是侯爺的人了,府裡上上下下又還有誰敢跟侯爺搶?”
“再者說了,侯爺未必知道這件事,大夫人雖然善妒,男人卻都是喜歡三妻四妾的,你就說我們爺,跟我們夫人素來以恩愛著稱的,房裡不也還有我們幾個?姐姐又年輕,不比侯爺房裡劉姨娘幾個,都是已跟了侯爺多年的,說句不好聽的,早已是人老珠黃,姐姐一旦去了,侯爺焉能有不喜歡的?姐姐只要裝裝樣子,將事情鬧大,大夫人豈有不顧忌臉面的?到時候自然巴巴的使人來接姐姐。等到姐姐去了之後,以姐姐的人品才貌,還擔心不能得到侯爺寵愛的?明年再生個一兒半女的,也就和大夫人比肩了,姐姐想可是不是這個道理?”
要說碧蘭平常也不是個不伶俐的,不然也不能混到太夫人跟前兒首席大丫鬟的位子了,但架不住海玉這一番巧言令色,且又是一心想要攀高枝兒的,不免就有了幾分動心。
又聽得海玉不無豔羨的道:“真是羨慕姐姐,是太夫人給侯爺的,一去就比旁的人高一等,待將來生下一兒半女後,蕪香院除了大夫人,也就數姐姐了。不像我們幾個……算了,不說也罷!”
一席貶低自己來奉承她的話兒,聽得碧蘭心裡舒坦極了,她彷彿已經看見了自己穿金戴銀、風光無限的樣子,暗自想到,已經到了這一步,若是賭一把,說不定還能爲自己博出個好前程來,若是不賭,那她以後可就只能成爲全府上下的笑話兒了……因咬牙點頭道:“我聽三夫人和妹妹了!”
海玉就笑了起來,“姐姐能這樣想就最好了。”又滿口奉承,“等到將來姐姐風光了,可不要忘記了妹妹纔是。”
碧蘭點頭不迭:“這是自然的。”
渾然沒注意到海玉轉過頭時,嘴角那一抹與三夫人如出一轍的譏誚的笑。
孔琉玥還以爲傅城恆這一去至少得半個時辰以上,已經在想要不要先使人去樂安居稟告一聲了,沒想到他卻很快回來了,且面色平靜,一點也沒有了臨去時的冷若冰霜,不由有些遲疑的問道:“凌大總管已經走了嗎?”
傅城恆點了點頭,“嗯,我們這就過去祖母那裡罷。”叫人拿了一件厚厚的披風來親自動手給她批上,又命取了昭君套來給她戴好,自己也批了件黑色的披風,兩個人一道去了老太夫人那裡。
彼時景泰居內正亂作一團。
隨着紫蘭那聲“不好了,碧蘭上吊了——”尖叫的傳開,景泰居上下都唬得驚疑不定。
便是太夫人,也給驚動了,扶了蔣媽媽的手,紅着眼圈,怒氣衝衝的去了碧蘭的房間,碧蘭畢竟是跟了她這麼多年的大丫鬟,在她心裡好歹有一定的分量。最重要的是,若是大年下的她屋裡傳出了死人的事,不管是什麼原因,“苛待下人”的壞名聲她都擔定了!
太夫人和蔣媽媽一道去到碧蘭的屋子,就見脖子上多了一圈紅痕的碧蘭正躺在牀上默默流淚,平常與她頗爲要好的紫蘭白蘭幾個則正圍在牀邊,你一言我一語的軟聲安慰她。
瞧得太夫人進來,幾個丫頭忙都屈膝行禮。
太夫人哪裡顧得理會她們,只瞧得牀上碧蘭還活着,高高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去,隨即這份慌亂和忐忑便被怒氣給取代了。
她冷冷看着已坐了起來、正掙扎要下地的碧蘭,方要開罵,三夫人來了,“娘,我聽說您這邊發生了一點子事……”
太夫人的怒火一下子被轉移了,想着下午若非三夫人攛掇着自己將碧蘭給傅城恆,這會兒又如何會鬧出這檔子事來?便要轉而罵三夫人。
三夫人何等精明何等善於察言觀色之人,又豈會讓她將惡言說出口?趕在她開口之前,已湊上前搶先開口小聲說道,“娘,這事兒要是利用得好了,長房那一位自此可就真正算是‘名揚’整個京城了,到時候看她還怎麼囂張?”
說來今兒個發生的這些事,可真算得上是天助她也,她正愁不好在家事上爲難孔琉玥呢,上天就送了這麼一個機會給她。只是此事利用得好了,她孔氏自此可就臭名昭著於整個四九城了,似這等不賢善妒——容不下妾室通房,不孝至極、待下苛刻——竟膽敢逼死母婢,半點慈悲心腸皆無的女人,又怎麼可能再做堂堂永定侯府的當家主母?別說作當家主母,連長房的主母之位她還坐不坐得穩,尚屬未知呢!
太夫人也非那等愚不可及之人,聽完三夫人的話兒,幾乎是瞬間已想明白了這其中的機鋒,因點了點頭,同樣小聲道:“你說得對,這事兒我們還真得從長計議!”又問,“那依你說,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三夫人正待開口,有小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稟道:“回太夫人、三夫人,凌大總管來了!”
話音剛落,門口已傳來凌總管蒼老卻不失威嚴的聲音:“太夫人,三夫人,老奴奉老太夫人和侯爺之命來辦差,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太夫人和三夫人見諒!”
‘奉老太夫人和侯爺之命來辦差’?太夫人與三夫人對視一眼,彼此眼底都是驚疑不定,不明白什麼差事重要到要凌總管親自出馬?
片刻,方由三夫人上前一步笑道:“未知凌總管奉祖母和大哥之命,來辦的是什麼差?有沒有什麼地方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凌總管不苟言笑的道:“還真有地方是太夫人和三夫人能幫得上忙的,那就是待會兒我等辦差時,還請太夫人和三夫人多多配合,不要阻撓了我等辦差,老奴再此先行謝過了!”說着彎身鞠了個躬,不待太夫人和三夫人有所反應,又向門外喝道:“還不快進來拿人!”
便見四五個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滿臉嚴肅的婆子魚貫走了進來,屈膝無聲給太夫人和三夫人行過禮後,便徑自走到牀前,拖了碧蘭要往外走。
屋子裡的人都被她們此舉給震住了,就連太夫人和三夫人,也沒鬧明白凌總管這唱的到底是哪一齣。
眼見碧蘭已經被婆子們老鷹抓小雞似的拎到了門口,蔣媽媽最先回過神來,暗想可不能讓她就這麼被提走,不然到時候別說往大夫人身上潑髒水,她們自己先就要惹來一身騷了,因忙輕推了太夫人一下。
太夫人方回過神來,忙喝命那幾個婆子:“慢着!”又看向凌總管,滿臉不悅的道,“凌總管來我屋裡拿人,總要說出個子醜寅卯來罷?還是凌總管當我這景泰居是菜市場,任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拿人就拿人?”不管碧蘭犯了什麼錯,畢竟是她屋裡的人,他凌總管再得用,再是三代老僕,到底只是奴才一個,憑什麼敢這麼不把她這個太夫人放在眼裡?!
蔣媽媽能想到的事,三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腦子高速轉動的同時,已笑着對凌總管說道:“凌總管別怪娘說話口氣不好,正所謂‘打狗尚需看主人’,碧蘭這丫頭再不好,總是在娘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的,多多少少都有幾分感情,便是三爺和我平常見了她,也是禮遇的時候多。現在凌總管就這樣不由分說要帶她走,別說娘心裡不高興,便是我這心裡,也有些不樂意呢,還請凌總管先把原因講明瞭之後再說!”
凌總管於是擺了擺手,示意婆子們暫時停止動作後,方看向太夫人和三夫人繼續不苟言笑的道:“回太夫人、三夫人,老奴只是奉老太夫人和侯爺之命辦事,若是太夫人和三夫人有何疑問,儘可請問老太夫人和侯爺去。老奴還要差使在身,就先行告辭了,還請太夫人和三夫人恕罪!”
說完不待婆媳二人有所反應,便又喝命婆子們押起早已嚇得簌簌發抖的碧蘭,徑自去了。
餘下太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氣得直哆嗦,半天才粗喘着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今兒個若不狠狠教訓你一番,我再不活着!”說完便怒氣衝衝往樂安居走去。
後面三夫人與蔣媽媽見狀,忙提裙跟了上去。
樂安居內,傅城恆正與老太夫人說話兒,孔琉玥和盧嬤嬤侍立在一旁旁聽。
“……似這等膽敢威脅主子,事敗後更是膽敢做出敗壞整個永定侯府名譽之事的刁奴,萬萬不能輕饒!”只聽得傅城恆冷聲說道,“不然日後個個下人都以爲犯了什麼錯,上個吊主子們就拿他們沒有辦法了,府裡的規矩,也就名存實亡,府裡也要亂得越發不成樣子了!所以未經祖母允許,我便先使了凌總管打着祖母和我的名號親自去拿人,只怕這會兒人已拿來鎖起來了,還請祖母見諒!”
老太夫人皺了皺眉,點頭道:“你做得很好!”蕪香院既能第一時間收到消息,樂安居自然也能,老太夫人原本正想打發盧嬤嬤去景泰居看看的,沒想到傅城恆和孔琉玥就先一步到了。
傅城恆見老太夫人不怪罪自己自作主張,面色稍緩,道:“只是這畢竟是內院的事,我不好過問太多,玥兒又是晚輩,且與此事總有幾分干係,也是不好過問得太多的,因此想討祖母一個示下,看要怎麼處理纔好?”
老太夫人喝了口茶,才說道:“按理說出了這樣的事,就該將那丫頭一家子都發賣了的,但只如今正值大年下,況咱們家由來都只有買人沒有賣人的,且那丫頭畢竟是你母親身邊的大丫鬟,情分和你母親不同,這些年也沒少在她面前盡心力……這樣罷,就給她下一碗啞藥,將她一家子都打發到京郊的莊子上做活去也就罷了!”
這樣的懲罰不算輕,卻也不算重,要按傅城恆說來,還可以罰得更重一點,譬如將那丫頭一家子都打上五十大板,再賣到苦寒之地作苦役去,但既然是他自己開口請老太夫人判決的,且估計這樣的處罰也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了,自然不會出爾反爾,因點頭道:“但憑祖母吩咐!”
老太夫人聞言,於是吩咐盧嬤嬤,“待會兒就使幾個可靠的人去將他們家的東西一律包裹了,明兒一早待城門一開,便悄悄將人送到莊子上去,省得鬧得大家心裡不痛快,連年也過不好!”又道,“再傳我的話兒,就說這件事若是還有誰敢提出來嚼舌頭,就送她和碧蘭一家子做伴去。讓大家也不用害怕,只管好生當好自己的差,以後自有她們的好日子等在前頭!”
眼見盧嬤嬤應聲而去,老太夫人方收回目光,不經意卻看見孔琉玥面有不忍之色,因出聲問道:“老大媳婦,你是不是覺得我罰得過重了?”老大媳婦倒是個宅心仁厚的,只是她是要作一府當家主母的,該狠的時候,還是要狠才行!
孔琉玥點頭又搖頭,“回祖母,我明白祖母的意思,將他們一家子打發到京郊的莊子裡,是爲了讓大家都看看他們的下場;下一碗啞藥,則是讓她以後不能再亂嚼主人家的舌根……祖母已經是留了餘地的了……”只是想着有一個人自此便再不能說話,且其間有她的關心,心裡多多少少會有些不舒服罷了。
老太夫人就點了點頭,雖然心軟,心裡終歸是明白的,倒也毋須她太擔心!
她正打算提點孔琉玥幾句,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伴隨着丫鬟們驚慌的聲音:“太夫人,請您稍等片刻,容奴婢們爲您通傳一聲可好——”和太夫人怒氣衝衝的聲音,“走開,我立刻就要見老太夫人!”
老太夫人因向外說道:“讓她進來!”面色已有幾分不豫。
片刻,便見一臉怒色中又帶着幾分委屈的太夫人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三夫人。
太夫人沒想到傅城恆和孔琉玥也在,原本是打算跟老太夫人好好哭訴哭訴傅城恆不敬自己這個母親“惡行”的,——她雖然怒火中燒,一路吹着冷風跑過來,倒也清醒了不少,想到了若此事果真是老太夫人授意,那應該會派盧嬤嬤去,而不是將此事交由外院的凌總管去辦,那麼很顯然,此事是傅城恆一個人的手筆,只不過是空打着老太夫人的旗號罷了,因此在來的路上,她已打定主意要狠狠告他一狀了。
卻沒想到倒叫他搶了先機,不由越發怒火中燒,也顧不得與老太夫人行禮哭訴了,上前便對着傅城恆冷笑道:“侯爺好生威風,連理由都可以不給一個,便使人將我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帶走,豈不知長輩身邊,別說是大活人,就算是貓兒狗兒,也是輕易傷不得的,侯爺也未免太不將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裡了罷?我明兒倒是要去問問御史臺,這究竟是哪門子的規矩!”
傅城恆居高臨下看着她,連話都懶得與她說,心裡就更不承認她是自己的‘母親’了,因只是向老太夫人道:“祖母,我先去鎔哥兒房裡了,也有好些日子未問過他的功課了!”說完不待老太夫人同意,擡腳便走。
走到門口,又止住腳步向孔琉玥道:“說話間就該吃飯了,你還不領着丫鬟們將碗箸杯碟的擺一擺!”雖說用的是命令的語氣,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來他這是擺明了在袒護孔琉玥。
孔琉玥卻衝他微微搖了搖頭,整件事情畢竟可以說是因她而起的,他作爲男子在這種場合可以直接走開,她作爲主母卻不能,不然不免有推卸責任,讓人以爲她只會靠着丈夫之嫌;且也會使老太夫人心裡不痛快,所以,她說什麼也不能走開!
傅城恆何等精明之人,且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也已經與她有一定的默契了,焉能猜不到她的意思?想了想,此刻她還真不好走開,不然倒顯得是她心虛了,因幾不可見衝她點了點頭,才轉身走了出去。
一旁老太夫人看在眼裡,就暗暗點了點頭,難得孔氏能不恃寵而驕,且也得老大喜歡,有了她,老大臉上的笑容都比以前多了好些,若是老大能得她長長久久的相伴,倒也算是有後福。
這般一想,老太夫人心裡便對太夫人又添了幾分不豫,連她還沒想過往蕪香院塞人呢,就是希望能看見老大兩口子和和美美的,也算是彌補了老大前二十幾年所受的那些苦,可她倒好,竟趕在大年下的往蕪香院塞人,被婉言回絕了之後,又指使丫頭跪到蕪香院去,還揚言老大媳婦不受她的禮,她就‘不起來了’,——在老太夫人心裡,太夫人與三夫人是一體的,三夫人的意思,自然便是太夫人的意思,——嚇唬的是誰呢?老大說得對,似這等刁奴若不嚴懲,府裡豈不是要亂了套?!
於是也不給太夫人說話的機會,便先開口沉聲說道:“使凌總管去拿你的丫頭,是我的意思,聽你的意思,是在說我此舉不妥了?”
太夫人哪敢說老太夫人的不是,只得點頭唯唯的說道:“兒媳不敢,但只……”
“但只什麼?”話沒說完,已被老太夫人打斷,“難道似那等膽敢要挾主子的刁奴不該罰嗎?那府裡豈不是再沒了上下尊卑,豈不是要亂套了?”
太夫人被說得一滯,但隨即便冷笑說道:“要說沒有上下尊卑,連長者賜下去的人都敢拒之門外,滿府裡大夫人敢稱第二,還有誰敢稱第一的?下人們也不過是有樣學樣兒罷了,認真要罰,就該從上罰起,以儆效尤纔是!”
一旁孔琉玥聽得這話,插言道:“媳婦下午不過只說了一句‘碧蘭姐姐乃是母親身邊得用的,媳婦如何敢委屈了她?且母親身邊也離不得她,因此還是請母親留下自使罷,媳婦身邊的人已儘夠使喚了!’,又沒說死不叫她去蕪香院,只是因她去時衆管事媽媽們正好來回事,她又是一個人來的,母親並未使身邊有年紀踢滿的媽媽帶她來,媳婦想着名不正言不順的,如何敢受她的禮?因此叫人請她先回去,如何又能知道後面會發生這樣的事呢?母親說媳婦‘沒有上下尊卑’,說媳婦‘連長者賜下去的人都敢拒之門外’這兩個罪名委實太重,媳婦擔待不起,還請母親見諒!母親若然不信,儘可現在再賜一個美人兒給侯爺,媳婦管保好生待她!”
哼,抓着一句“長者賜,不敢辭”就跟她玩起文字遊戲來,那她就看誰玩得過誰!反正她當時的確是這麼說的,且經過今日之事後,相信那些妄想爬傅城恆牀的丫頭們至少短時間內會消停不少,她是一點不擔心的。
反倒是太夫人,下午才賞了一個丫頭,到晚上又要賞人,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思?她這手也未免伸得太長了些罷?要知道傅城恆畢竟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也不怕府裡上下內外會說嘴?
太夫人被孔琉玥反將一軍,滿心的苦澀與惱怒,偏偏還說不出來。她看着老太夫人,漸漸紅了眼圈,心裡的委屈幾乎就快要忍不住傾瀉而出,可憐她都嫁進傅家二十幾年了,到頭來,卻連個才嫁進來三個月的黃毛丫頭小庶女都趕不上了?!
老太夫人將她的委屈看在眼裡,就暗歎了一口氣。
其實太夫人的委屈老太夫人能想來,說穿了就是不平衡自己嫁進傅家二十幾年,到頭來卻連孔氏一個才嫁進來三個月的晚輩都及不上罷了,所以纔會忍不住在這個當口挑事兒,這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也不想想,當初她掌家時,她這個婆婆還硬朗,還能在一旁爲她保駕護航,而如今她年紀已經大了,三房四房又是早早晚晚要分出去,這個家也是早早晚晚要交到孔氏手上的,若不趁現在她還能在一旁爲她看顧着點時,將來怎麼樣呢?難道靠她這個‘母親’嗎?
此時此刻,老太夫人終於前所未有的意識到,如今的情形,跟當初已經不一樣了:當初不管是先頭的羅氏,亦即傅城恆與晉王妃的生母,還是後面的蔣氏,亦即如今的太夫人,在她看來都是兒媳,可現在,孔氏和孫氏在太夫人眼裡心裡,卻都是大不一樣的,希望她能像自己一樣做到一碗水端平,只怕註定要成爲奢望了!
老太夫人想了一回,忽然開口命孔琉玥和三夫人道:“就快吃飯了,你們妯娌出去領着丫頭們擺放碗筷罷!”
太夫人畢竟是長輩,當着小輩們的面,還是要給她留幾分顏面的。
孔琉玥與三夫人聞言,便都屈膝應了一聲“是”,一前一後退了出去。
到得外間,就見二爺夫婦並三爺四爺都已到了,正逗幾個孩子玩笑,只是目光都不時瞟向內室罷了。
瞧得孔琉玥和三夫人一前一後出來,衆人忙都站了起來,彼此行禮問安不絕。
孔琉玥一一還了禮,然後也不招呼三夫人,便自顧領着丫鬟們去花廳擺起碗箸來。她畢竟是長嫂,見她動手了,二夫人和三夫人也不好閒着,忙都跟過去幫起忙來。
二夫人見孔琉玥由始至終都不說話,三夫人也是不說話,心知二人之間必定起矛盾了,不由暗自叫苦,一邊是長嫂,一邊是弟妹,關鍵二人都是嫡媳,自己一個庶媳夾在中間,也真是有夠爲難的!
眼見丫鬟們都眼觀鼻鼻觀心的低下了頭去,花廳裡的氣氛也是越來越沉悶,二夫人雖滿心的沮喪,亦只能強笑着開口說道:“大嫂,不知道明兒大廚房是不是要將各個小廚房好手藝的媳婦子們都召集起來,整治後日祭祖的吃食?我記得往年都要整治上百樣,大嫂又是個整治點心的好手,只怕今年還會更多一些罷?”
孔琉玥笑了笑,“是要多一些,往年都是一百零八道,今年我打算再加二十道,湊足一百二十八道,讓大家都吃好吃高興!”
其實祭祖的菜單是早就擬好了的,與往年一樣,仍是一百零八道,她原本想的是,自己畢竟只是暫代管家,若是一上臺便將往年的規矩都改了,稍微改得有點不好,只會給人以急躁輕狂的感覺,倒不如事事強求一個“穩”字的好。
可現在她不這樣想了,她已經打定主意就是要壓三夫人一頭,讓人人都看見她和三夫人之間的差距,讓三夫人即便以後還有機會再管家,也只會讓下人們覺得,她比不上她,氣死慪死她!
——沒錯,她心裡就是對三夫人有氣,比以往她每一次給她挖坑時都要生氣,正是因爲她,今兒個才差點兒鬧出了人命來,到最後雖然人沒事,可是卻害得一個花季少女自此再不能說話,害得她一家人自此都別想再有好日子過,她真是恨不得撲上去扇三夫人那張沒事人一樣的臉幾個耳光!
二夫人聽孔琉玥說今年祭祖會多二十道菜,似是終於找到了話題似的,忙順勢問道:“只不知會多哪二十道菜?想來一定是大家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就像當初大嫂第一次做那個雙皮奶和蛋撻時一樣,別說是大家從沒吃過,就連見都沒見過的,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孔琉玥睨三夫人一眼,見其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因故意說道:“具體會多哪些菜,我這會兒就不告訴二弟妹了,省得事先知道了,到時候減低了驚喜的程度!我只告訴二弟妹,這二十道菜一定會讓所有人都耳目一新,一輩子難忘的!”
說完不忘挑釁的看三夫人一眼,笑道:“三弟妹,到時候你可一定要好生品嚐品嚐哦,將來做了一府主母之後,也好時常做了來三弟和釗哥兒顏姐兒都飽飽口福!”她不是最不喜歡聽到諸如分家之類的字眼嗎?她就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最好能將她即刻氣死過去!
一席話,說得三夫人恨得牙癢癢,面上卻滿滿都是笑,“好不好,還得祖母她老人家說了算,您說是不是啊大嫂?”提醒孔琉玥,老太夫人還在呢,這個家還輪不到她做主!
孔琉玥就笑了起來,“是啊,好不好,都得祖母她老人家和侯爺說了算,畢竟這是永定侯府!”回敬三夫人,這畢竟是永定侯府,真正能當家做主的,除了老太夫人,還有傅城恆,其他人都得靠邊兒站!
三夫人的呼吸一下子加劇了好多,孔琉玥只當沒聽見,扭頭繼續與二夫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擺碗筷,等到擺完之後,依然看也不看三夫人一眼,與二夫人相攜着復又回到了暖閣裡。
彼時老太夫人已經與太夫人說完話,也出來到了暖閣時。太夫人的神色看起來平靜了許多,只是看向孔琉玥的眼神,依然很不善就是了。
孔琉玥只當看不見,吃完飯陪着老太夫人說了一會兒話,便跟傅城恆回了蕪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