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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四回

既已決定了五月初八讓初華傅鎔潔華姐弟三個搬回長房來,當天晚上回到蕪香院後,孔琉玥便將樑媽媽謝嬤嬤和珊瑚瓔珞叫到了跟前兒來,吩咐她們明兒便將東廂房和西廂房騰挪灑掃出來,供初華和潔華住;另外又吩咐他們將第二進院子的東廂房整理出來,供傅鎔住。

對姐弟三人的回來,樑媽媽幾個都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如今大姑娘三少爺和四姑娘都還小,若是夫人從這會兒就開始跟他們相處,沒準兒還是能建立起幾分真感情來的,將來到老後,夫人也不至於一無所靠;憂的卻也正是這一點,三位小主子說年紀不大,卻也不小了,尤其大姑娘,很快就要九週歲,再過個一二年就該說婆家了,只怕夫人對他們再好,他們將來念夫人的情也有限,絕然遠遠趕不上親生的,將來可怎麼樣呢?

彼時老少幾個猶不知道孔琉玥的身體只要調養得當,其實也不是沒有能誕育自己孩子的機會,因此都憂心忡忡的,尤其謝嬤嬤,就更是憂心了。對謝嬤嬤來說,當初她勸夫人不能自己生孩子是一回事,畢竟那是夫人不想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是不能生,這不想和不能之間,可是有着本質區別的!

因此在聽孔琉玥說話的同時,謝嬤嬤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別處去,看來也是時候該給夫人挑選兩個絕色的通房丫頭準備着了,雖然到時候通房丫頭生了孩子也不是夫人自己親生的,但留子去母在大戶人家可從不少見,到時候再是夫人打小兒帶到大的,便也跟親生的沒什麼兩樣了!

孔琉玥對謝嬤嬤幾個的憂心一無所察,她正一心想着要怎樣給三個孩子佈置房間,“……初姐兒已經算是大姑娘了,且她也向來不乏自己的主張,她的屋子只需要灑掃乾淨,粉刷一遍即可,至於傢俱擺設什麼的,到時候可以讓她自己去庫房裡挑;鎔哥兒是男孩子,且課業繁重,只怕是既沒時間也沒那個心情給自己佈置屋子,就大體按照侯爺小書房的格局,給他佈置罷;至於潔姐兒,她還小呢,只怕也不會佈置,說不得只有我親自給她佈置了。你們也都經心些,吩咐下面的人也經心些,千萬不能讓三位小主子覺得委屈了。”

樑媽媽聞言,忙應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吩咐下去,讓大家務必把差事辦好,讓大姑娘三少爺和四姑娘都滿意。”

孔琉玥就滿意的點了點頭,叫了珊瑚瓔珞去淨房服侍自己卸妝梳洗。

看着鏡子裡珊瑚白玉般的臉龐,孔琉玥忽然問道:“我記得你今年也有十八歲了罷?”

珊瑚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她爲何有此一問,便笑道:“已經算是十九歲了,跟瓔珞姐姐就差三天。”

孔琉玥聞言,一下子想到了白書和藍琴也是跟她們兩個差不多的年紀,若是沒有出那件事,只怕藍琴很快都該嫁人了,一時間不由有些悵惘,片刻方問道:“對了,近來你孃老子可有再帶信兒回來?也不知白書藍琴可好是不好?”

珊瑚見問,忙道:“上次來信兒時,還說白書姐姐和藍琴姐姐都好,尤其藍琴姐姐,還長胖了一些呢,比先更漂亮了。夫人若是想她們了,我明兒便帶信去讓我娘送二位姐姐回來。”

孔琉玥猶豫了一下,“算了,還是讓她們再住一陣子罷。倒是你老子和哥哥前兒個因賣蔬菜的事立了不小的功,我還沒賞他們呢,這樣罷,過端午時,我放你兩天假,讓你去莊子跟他們團圓去!”

原本熱地莊子上出產的第二批蔬菜她是找了凌總管幫忙銷售的,但凌總管還未及找好買家,便出了那件事,她心灰意冷,也再顧不得去管這些事,且也不願意再接受凌總管的幫助,因使了人去莊子上傳話兒,讓吳管事父子自己找銷售渠道去。沒想到他們父子還真將事情辦得不錯,將八成以上的蔬菜都順利銷售了出去,小賺了一筆,故她有此一說。

端午放她去跟父母親人團聚?珊瑚聞言,臉上先是閃過一抹喜色,隨即卻道:“多謝夫人恩典,但只中秋纔是團圓的日子呢,端午我就不去了,留着等中秋時再求了夫人恩典罷。”如今白書和藍琴兩位姐姐都不在,她再走了,夫人身邊除了瓔珞,可就再沒能使喚的丫頭了。

孔琉玥如何猜不到珊瑚的心思?心下微微有些感動之餘,暗想橫豎如今離端午都還有差不多一個月呢,到了那時候再做最後的決定也不遲,便也沒有再說,換好家常衣服出了淨房。

就見榻上已多了傅城恆的外袍,曉春和知夏也不見人影,傅城恆的淨房那邊卻傳來水聲,孔琉玥便知道是他回來了,一下子想到了白日裡在梅苑八角亭的事,不由微微有些煩躁起來,怎麼辦,待會兒她要怎麼跟他單獨相處?

她這邊還沒想好待會兒要怎麼跟傅城恆相處時,傅城恆已經梳洗完,穿着一件石青色的直裰走了出來。

孔琉玥只得強壓下滿心的不自然,迎上前見禮:“侯爺外書房的事已經忙完了嗎?”

傅城恆看了看她微微有些發紅的小巧耳垂,才面色舒緩,眸底帶笑的點頭道:“已經忙完了,你呢?該忙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罷?那不如我們早點歇了罷?”

早點歇了?孔琉玥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這麼早上牀,他想幹嘛?他是不是以爲抓到了她言辭間的把柄,就可以脅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了?哼,休想,她可是寧死不屈的!

但她既已決定了要當一個好下屬,就該具備一個好下屬最基本的素質,那就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反駁自己的上司。

因儘量維持着一貫的微笑有禮的說道:“侯爺吩咐,妾身自當遵從。”

也不叫珊瑚瓔珞鋪牀了,擺手令她們都退出去後,便自己動手把牀都鋪好了,才鑽進了裡面屬於自己的那牀被褥中。

若是換作以往對上孔琉玥的客氣有禮,傅城恆心裡早鬱悶挫敗得不行了,但既已知道了她對自己還有眷戀,他們之間也還是有回寰的餘地,他心裡便稍稍有了底氣,對上她的客氣有禮,也能做到笑容不變了。

他掀開自己的被褥躺進去,卻並不吹燈,也不急着入睡,而是跟孔琉玥說起話來,“對了玥兒,我前兒不是問你,等下次我沐休時,我們能不能再去一次上次那個莊子嗎?再過七日我便又該沐休了,也不知道到時候你得閒不得閒?”

孔琉玥側身躺着,眼睛都不睜一下,但仍不忘維持禮節,“妾身不是告訴了侯爺,妾身這一向瑣事都多嗎?只能辜負侯爺美意了!”說着便裝起睡來。

不想又聽得傅城恆道:“你莊子上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我前兒聽凌總管說,買家都給你找好了,偏你又不用了,還只當是哪裡得罪了你,滿心的忐忑呢!”

這人怎麼忽然變話簍子了?且說的還都是一些對他來講可算是雞毛蒜皮的事?

孔琉玥依然淡聲應道:“沒有的事,凌總管辦事向來極妥帖,又豈會得罪於我、妾身?侯爺多心了!侯爺明兒還要早起上朝呢,依妾身說,還是早些睡罷!”一邊說,一邊還攏了攏被子,側面向傅城恆展示了自己要睡覺了的意圖。

沒想到傅城恆卻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意圖一般,很快又問道:“對了玥兒,我記得我還從沒聽你提及過你小時候的事呢,江州的風土人情怎麼樣?有沒有什麼特別好吃的東西或是特別好玩兒的地方?你離開家鄉這麼久,有沒有想過什麼時候得了閒回去看看?若是你想,我便設法向皇上告了假,擇日陪你一塊兒回去。”

這人今兒個怎麼這麼羅嗦,一問起來還沒完沒了了?問她江州的風土人情,她又不是真的孔琉玥,如何會知道?

不過這話可不能說出口,說不得只能敷衍道:“我、妾身七歲便離開江州了,那時候年紀又小,身子又弱,平常幾乎沒有出過門子,侯爺問江州的風土人情,妾身還真說不上來。果真侯爺想知道,妾身明兒問了謝嬤嬤,再回與侯爺便是。”

傅城恆聞言,就一下子想到了她當初之所以會進京,會寄居到柱國公府,皆因正是她七歲那年,父母便相繼亡故了,也不知當時她傷心成什麼樣了,只怕連想都不願再去想那些事,偏生自己卻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有夠蠢笨的!

暗罵了自己一回,傅城恆忙明智的岔開了話題,“說來還有幾個月便是子綱和韓小姐大喜的日子了,我是子綱的大哥,你是韓小姐的好姐妹,依我說我們的禮得送得更重一些纔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侯爺拿主意便好。”對某人的話癆孔琉玥已是徹底無語了,倒不是因爲他破天荒的多話,而是他問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兩個人之間聽起來就像是老夫老妻在拉家常一般,這樣的感覺讓她一時間有些恍惚,又有些無措,偏一時半會兒間又還睡不着,只得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他的話,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了的都不知道。

看着身邊人兒恬淡美好的睡顏,傅城恆一時間不由有些癡癡的,但心裡卻比之前這一多月以來的任何時候都要安定寧靜。他知道他錯得離譜,所以無論她怎麼對他,都是他活該,他絕無怨言,但若是她再不給他一點希望,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堅持多久了。

幸好,她還是給了他希望,幸好,上天終究還是眷顧他的!

黑甜一覺醒來,孔琉玥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覺得神清氣爽,有種渾身上下都充滿力量和生氣的感覺,再不復之前那些日子起來後滿身心的疲憊。

這樣的異常讓孔琉玥感到吃驚,但隨即她便想到,昨晚上她好像很早就睡着了,而且竟然一夜都沒有做夢,難道,是因爲睡了一個好覺之故,所以她纔會覺得精神百倍?

她一下子就想到昨晚上臨睡前傅城恆破天荒的話癆。其實認真說來,傅城恆雖不怎麼愛說話,聲音卻很好聽,低沉醇厚,就像是大提琴的聲音一般,總是很能給人以一種安心的感覺,——難道她竟是被他給催眠了的不成?倒是看不出來他還有此等功效!

“夫人,您起了嗎?”

胡思亂想間,耳邊傳來珊瑚輕輕的聲音。

孔琉玥驀地回過神來,忙道:“我已經起了,進來罷。”說着動手快速穿起衣裳來,今兒個還有不知道多少事情等着她做呢,她還有閒心在這裡胡思亂想?

等她穿好衣服,珊瑚也已撩開了簾子,與瓔珞一道服侍着她進了淨房去梳洗妝扮。

從淨房出來,宴息處的大圓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飯。

早飯很豐盛,有水晶蝦餃、蟹肉燒麥、梅花燒餅、八寶蒸糕、四色水晶餅並熱氣騰騰的荷葉珍珠糯米雞粥,樣樣精緻小巧,讓人食指大動,一看就知費了不少心思。

孔琉玥看了一眼桌子,又看了一眼旁邊樑媽媽謝嬤嬤等人,就見此刻她們臉上都寫滿了期待和緊張,一副生怕她又不吃的樣子。

她忍不住有些鼻酸,繼而又忍不住滿心的慚愧,有這麼多人關心她,還有韓青瑤這個好姐妹一直在支持她,她之前有什麼立場在那裡玩兒自虐?就算是潛意識的也不該!

一邊暗罵自己,孔琉玥已一邊動手,舉筷夾起一枚蟹肉燒麥吃起來,吃一口燒賣,還喝一口糯米雞粥,香香軟軟的,入口即化……她不由多吃了幾個,又吃了兩個水晶蒸餃,覺得自己已有八分飽之後,方放了筷子。

一旁樑媽媽謝嬤嬤看在眼裡,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微紅着眼圈笑了起來。

吃過早飯漱了口,孔琉玥去了老太夫人那裡。

初華姐弟三個也在,都正皺着臉對老太夫人表達不捨之情,“……太祖母,我們捨不得您,您還是讓我們繼續跟您一起住罷。”顯然已經知道了搬家的事。

“母親!”潔華眼尖,最先看見孔琉玥進來,便滑下羅漢牀給她見禮。

初華和傅鎔聞言,忙也下了牀,上前給孔琉玥見禮:“母親!”

孔琉玥摸了摸潔華的頭,又分別拍了拍初華和傅鎔的肩膀,上前給老太夫人見禮:“祖母!”

老太夫人見她今兒個穿了件洋紅的芙蓉妝花褙子,下配一條六幅長裙,腰間每褶各用一色,素淡雅緻,色如月華,頭髮則梳成隨雲髻,配一支金步搖並一支蝴蝶展翅玉簪,一望便知是精心妝扮過的,最重要的是,她的氣色也較之先前好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終於有了幾分生氣。

老太夫人只當她和傅城恆之間終於雨過天晴了,心下歡喜,面上便比往常和顏悅色得多,“三個孩子都正說捨不得我呢,你快勸勸他們,跟他們說說搬了去跟你住的好處,賄賂賄賂他們。”

孔琉玥笑道:“他們都待祖母一片赤誠,豈是物質便能隨隨便便賄賂得了的?”

豈料她話音剛落,潔華便已說道:“搬去跟母親住以後,是不是就可以經常吃到母親做的好吃的點心了?”

初華聞言,恨恨的輕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就只知道吃!”

潔華先一直都很膽小,後被孔琉玥鼓勵誇獎過幾次,且隨着年歲大了一些後,膽子倒是放開了不少,她又愛黏人,被拒絕了便睜着一雙清澈無辜的大眼望着人家,久而久之,就連初華都待她便先時親熱了幾分。

潔華被姐姐說了,也不慪氣,只是一臉委屈的嘟噥:“母親做的點心是好吃嘛!”

逗得滿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孔琉玥便正色將自己的安排說了,“……初潔兒和潔姐兒就住我們那一進院子的東西廂房,至於鎔哥兒,則住第二進院子的東廂,第二進院子空着呢,可以專門給他佈置一間書房。我已經吩咐下去今天便騰挪灑掃屋子了,等過兩日粉刷油漆過後,就可以開始佈置了。”

老太夫人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你這樣安排很好。需要什麼傢俱擺設的,你只管命人取去,若是不夠,就來我的私庫裡挑。”

孔琉玥知道大凡老年人都有做散財童子的通病,只爲小輩們能高興,果真拒絕了他們,反倒會讓他們不高興,於是點頭笑道:“那我就代三個孩子先謝過祖母了!”

果然老太夫人臉上滿意之色更甚,“等屋子佈置好了,記得讓我也去看看,我如今雖上了年紀,年輕時可是出了名的會佈置屋子。”

孔琉玥忙笑道:“自然是要請祖母先去看過的,若是有什麼佈置得不好的地方,還得請祖母幫忙佈置佈置呢。”

頓了一頓,又道:“我想着初姐兒也是大姑娘了,因此想讓她自己給自己佈置屋子,橫豎是她自己住的,自然要按自己的喜好來。”

老太夫人聽了連連點頭:“這話很是,她也是時候該學着點這些了。”笑眯眯的吩咐初華,“過幾日你便隨了你母親去庫房,看有什麼擺設是你自己喜好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沒這個福氣想怎麼佈置自己的屋子,就怎麼佈置。”

初華看起來也有些興奮,連帶看孔琉玥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樣了,“等我佈置好了,再請太祖母幫我去看看好是不好。”

傅鎔和潔華在一旁聞言,便也嚷着要自己佈置屋子,“……太祖母和母親也讓我們自己佈置罷。”

“胡鬧,你們兩個纔多大點兒,哪裡就能懂得怎麼佈置屋子?”不待兩個長輩發話,初華已搶先斥道,“沒的白給太祖母和母親添麻煩!”一副長姐範兒,倒也有幾分跟傅城恆很相似的凜然和威嚴。

“哦!”傅鎔和潔華顯然都很敬畏自家大姐,齊齊諾諾的應了一聲,再不提自己佈置屋子之事。

孔琉玥看在眼裡,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三個孩子真的都很可愛,只可惜,……她這輩子是不可能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想到這裡,她的心情不由一黯,但隨即便打點起精神,陪着老太夫人又說笑了一回,才被簇擁着去了議事廳。

衆管事婆子跟老太夫人一樣,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孔琉玥今天妝扮的不一樣,便都不露痕跡的交換起眼神來,看來夫人跟侯爺之間,是真雨過天晴了,她們也可以稍稍鬆一口氣,不怕一個不慎便做了出氣筒了!

晚上臨睡前,傅城恆又跟昨晚上一樣,跟孔琉玥拉起家常來,不是問她“主持中饋可都還應付得過來?”,便是問她“我聽說今兒個你已吩咐下去在灑掃粉刷屋子了?還有將近一個月呢,不急!”,再不然就是“說話間天氣就熱起來了,該裁夏裳了,說來我還從沒穿過你親手給我做的衣裳呢,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做兩件啊?”

尤其最後一個問題,他還一連唸叨了三遍。

孔琉玥對‘話癆病’又犯了的某人很是無語,但妻子下屬給丈夫上司做針線原是份內之事,只得強壓下火氣淡聲問道:“那侯爺想要什麼?妾身明兒就做。”再是強壓,語氣裡依然帶出了一二分咬牙切齒。

不想傅城恆卻聽若惘聞,竟真掰着指頭算了起來,“先做兩套裡面穿的衣服,一套素色的,一套肉桂色的,再做一雙就這陣子穿的薄靴子,配兩雙素綾襪,還有……”一副認真得不得了的樣子。

竟真把她當針線上的人了,可惡!

孔琉玥爲了自己的手指和眼睛計,不得不出聲打斷了他:“就這些只怕都要做小一個月了,侯爺還是待妾身做完了,再提新的不遲。”

耳邊卻傳來傅城恆的笑聲,“要不你別做了,只明兒陪我出去買幾身成衣?”

孔琉玥這纔回過味兒來,原來某人扯了半天,就是要誑自己跟他出門,心裡的火氣就一下子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絲絲的痠疼,但於這痠疼之外,好像又多了絲絲的清甜。

她沒有說話,強迫自己發出均勻的呼吸,以示自己已經睡着了。

也不知道她的小把戲有沒有騙過傅城恆,但沒過多久,他便吹熄了燈,自己也躺下,漸漸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孔琉玥聽在耳裡,方無聲的舒了一口長氣,繼而便蹙起眉頭,在黑暗中睜大了的眼睛,怎麼辦,她覺得自己又有沉淪的危險了,該怎麼辦?她真的沒有再來一次的勇氣了,連再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正暗自糾結,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嘆:“玥兒你知道嗎,我真希望明兒個早上一睜開眼睛,我們就都已白了頭……”不用說正是傅城恆的聲音。

傅城恆不知道孔琉玥知不知道自己沒睡着,但他卻是知道她並沒有睡着的。他覺得自己心裡有千般愧疚萬般心疼要與她說,但話到嘴邊,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只能將千言萬語,都化作了那一聲喟嘆。

只可惜孔琉玥卻似是真睡着了一般,半日都再沒有任何反應。

傅城恆只得無奈的嘆息了一聲,窸窸窣窣的睡了過去。

他不知道,其實他話音才一落,孔琉玥眼裡已是蓄滿了淚水。

白頭?說起來倒是容易,但真要做起來,卻比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難,尤其還是在他們如斯情形下,她只能說,她是早已不抱這樣的希望,不對,應該是奢望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傅城恆仍然會在每晚上臨睡前跟孔琉玥東拉西扯一陣,說完了府裡的事,便說朝堂上一些無關痛癢或是詼諧的事,再不然就是說兵馬司裡的一些事,不幾日下來,就弄得孔琉玥將朝廷有哪些官員甚至是兵馬司誰脾氣最暴躁,誰最足智多謀,誰又有小肚雞腸都有了大概的瞭解。

孔琉玥詫異於原來傅城恆竟也會說人的是非八卦之餘,倒是對他的口才和治下能力有了進一步的瞭解,這個男人能做永定侯還可以說是靠的祖宗蔭恩,但她確信,便是不靠祖宗蔭庇,他也有足夠的能力爲自己掙得一片天! wWW ●t t k a n ●c○

只可惜這個男人哪怕再好,也是有毒的蘑菇,只能看,不能吃!

與此同時,給三個孩子準備的房間已都粉刷好了,重新塗的油漆也都幹了,丫頭來回可以開始擺放傢俱成設了。

孔琉玥便領了珊瑚瓔珞親自去看。

先去看的是東廂初華的屋子,是個精緻的一明兩暗的小套間。一進去就能看到粉白的牆上掛了副裱糊精美的牡丹錦雞圖,畫下靠牆設了一張紅木條案,案上卻並沒有擺設該有的花瓶什麼的。

裡間比外間略小些,擺了一張小小的填漆雕花牀,湘色的撒花帳,嶄新的粉紅色錦緞被褥,臨窗一個小小的妝臺上放着一個金漆妝盒,角落裡放一個朱漆圓角櫃並兩隻箱子。東西不多,但該有的都有了,而且件件精緻,只差點綴屋子的花瓶茶具並一些小玩意兒什麼的了,等着初華自己來佈置。

——說是讓她自己佈置屋子,但又怎麼可能真事事都讓她自己來?她畢竟還小呢,因此大件的仍是由孔琉玥代她安排了,只有小件的才由她自己做主。

西廂潔華的屋子比初華的略小,擺設都差不多,又因她才五歲都不到,故在房間裡還設了一張矮榻供奶孃夜間歇下,也好貼身服侍。

看過姐兒倆的屋子後,孔琉玥去了第二進院子的東廂看傅鎔的屋子。整個房間一看就是才新粉過的,雪白雪白的,黑漆的落地罩、傢俱,寶藍色的帷帳,青色的地磚,看上去整潔而素雅,一望便知是男孩子的房間。

書房則設在隔壁北次間,當中一張長長的書案,旁邊則是高高的書架,但彼時卻空空的,得等主人住進來後,才能越來越有人氣。

回到正房,孔琉玥叫了樑媽媽來說話,“兩位姑娘身邊服侍的人都不少,一個乳孃,兩個二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鬟八個小丫鬟,還有四個粗使婆子,短時間內擠擠倒還沒問題,要是時間長了,大家都要不方便了,我的意思,是把穿堂旁邊的幾間屋子改一下,給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們住,兩個二等丫鬟和四個三等丫鬟可以住在廂房旁邊的耳房裡,也好貼身服侍。”

樑媽媽想了想,這的確是最好的安排了,因點頭道:“夫人考慮到極周全,我下去就命人收拾屋子去。”

孔琉玥又道:“還有三少爺那裡,小廝跟丫鬟的數量差不多,也記得要安排好了。好在他們各自的乳孃都是極能幹通透之人,相信應該知道怎麼管好下面的人。”

樑媽媽正要說話,一旁一直滿臉欲言又止的謝嬤嬤終於沒忍住搶在她之前開了口,“夫人有那個時間管這些瑣碎小事,還不如好生想想該從哪裡選兩個絕色的通房呢,畢竟三位小主子都大了,尤其大姑娘都已快九歲,三少爺也已快七歲了,心裡早有自己的主意的,夫人便是做得再多,他們不領情,其奈他何?四姑娘倒是還小,對夫人也向來親近,但說句不好聽的,四姑娘在侯爺心裡歷來及不上大姑娘,只怕將來……夫人,要不明兒就讓樑媽媽或是我回去尹府一趟,讓老太太和大太太幫忙儘快物色兩個絕色的丫頭送來?”

一席話,說得孔琉玥沉下了臉來,因見屋裡並無其他人,方強壓了怒氣,沉聲說道:“嬤嬤說的這是什麼話,三位小主子搬回我們長房可是當前第一等的大事,怎麼到了你口裡,就成了‘瑣碎小事’了?傳了出去,豈非叫旁人說我容不得他們?這話我可不想再聽到第二次,不管是經你之口,還是其他人之口,明白嗎?”

“可是我說的都是事實啊……”謝嬤嬤還待再說,在接觸到孔琉玥掃過來冷厲的目光後,只得將沒說完的給嚥了回去,不敢再說,心裡卻是忍不住腹誹,本來就是嘛,三位小主子都那麼大了,夫人如今就算是將心窩子都掏給了他們,也不見得將他們喂得熟,只要面子情兒做到了,讓老太夫人和侯爺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也就罷了嘛,何苦非要這般勞神勞力呢?有那個時間,還不如想想怎樣讓自己膝下儘快多一個孩子呢!

謝嬤嬤的心思孔琉玥多多少少能猜到幾分,卻也並不打算將自己的想法明說與她。

她之所以費心爲三個孩子佈置屋子,並不是想要收服他們的心,也並不想做給老太夫人和傅城恆看,她只是覺得,既然佔了那個名分,那該她做的事她就一定會做到,該她盡的責任她也一定會盡到。

至於三個孩子會因此而怎麼想,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了,她自問做不到拿自己當他們的母親,也做不到拿他們當自己的孩子,——就算已是兩世爲人,她最多也只活到了二十四歲,實在接受不了自己有那麼大的孩子。

她最多就是希望能跟他們相處得像朋友一樣,在大多數時候能相互尊重相互體諒而已,至於將來靠他們給她養老什麼的,她從來不指望,連本該跟她最親的丈夫都指望不上了,她又怎麼還能去指望幾個跟她根本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孩子?她有莊子有嫁妝,還有自己一雙手,她不信她會餓死!再不濟了,她不是還有韓青瑤嗎?她相信韓青瑤不會眼睜睜看着她餓死!

樑媽媽雖然也跟謝嬤嬤一樣,覺得現在再要養三位小主子,是無論如何都養不家的了,但她卻更知道,夫人處在這樣的立場上,便是養不家也得養,而且得好好養,不給人以任何詬病的把柄,因此反過來小聲說謝嬤嬤,“夫人是三位小主子的母親,作母親的原該時刻將自己兒女的大情小事擺在第一位,否則就是‘不慈’,這樣的話老姐姐你以後可千萬不能再說,不然就是在給夫人惹禍!如今夫人好容易跟侯爺好些了,若再因三位小主子的事生分了,將來怎麼樣呢?老姐姐以後可千萬要慎言啊!”

謝嬤嬤也不是那等聽不進旁人意見的人,只是偶爾會管不住自己的嘴罷了,聞言雖面色有些不好,卻也什麼都沒再說,算是默許了樑媽媽的話,樑媽媽見了,方鬆了一口氣。

便又轉過來小心翼翼的問孔琉玥,“倒是通房丫頭的事,我也覺得謝嬤嬤說得有幾分道理,只不知夫人是個什麼意思?若是夫人也有這個意思,那我明兒便回一趟國公府,夫人當初賣了那樣大一個人情給宮裡吉嬪娘娘,想來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會盡心盡力爲夫人物色人選的。”

雖說已決定了以後只拿傅城恆當上司,並且彼時自己就正嚴格的執行這個決定,但真當聽見謝嬤嬤和樑媽媽都勸自己儘快物色兩個通房丫頭給傅城恆,也好早日誕育下子嗣養到她名下時,孔琉玥還是忍不住心裡堵得慌,並且滿心的不忿。

哼,憑什麼明明就是他做了錯事,她卻還要給他拉皮條物色美人兒?她就是再偉大,也偉大不到這個地步!

偏偏提出此事併力勸她的人還是她的乳母和她身邊最得力的媽媽,且站在二人的立場來說,又是真正在爲她好,真是讓她有氣都沒處撒!

想了想,只得忍氣說道:“畢竟這事兒還得看侯爺的喜好,等晚間侯爺回來後,樑媽媽你去問問侯爺的意思罷,若是侯爺說需要,你明兒便回國公府去。”讓樑媽媽去問已經是她所能忍受的極限,若是要讓她親自出面問他,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時衝動殺人!

說着,又忍不住有些忿忿兼陰暗的暗想,指不定某人早盼着這一天了罷?也是,如今自己不讓他碰,他的小妾們又被他當時一不小心腦子被門壓了時全部送走了,只怕這會兒正忍得夠嗆,也後悔得夠嗆,偏生當初又把話說得太滿了,如今不好意思自打嘴巴,指不定正等着自己遞筏子過去好借坡下驢呢,自己但凡是個好夫人好下屬,就該早早把人選物色好了給他送去,若是再這樣裝聾作啞,豈非太不知情識趣了?

可惡就可惡在,爲什麼樑媽媽謝嬤嬤都只想得到給他物色通房,卻沒想到給她物色男寵?這也太不公平了罷?!

因爲出了白日裡謝嬤嬤樑媽媽聯袂勸自己給傅城恆物色通房之事,孔琉玥的心情一整天都很煩躁,以致衆伺候之人言辭行動間都有些小心翼翼。

晚上傅城恆回來,以他的敏銳,自然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空氣裡的異樣,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孔琉玥,“……誰惹你生氣了不成?”

孔琉玥本欲狠狠瞪他一眼,以眼刀殺死他的,想了想這可不是一個好下屬應有的行爲,於是到底強壓下了,比前陣子更要客氣有禮的說道:“回侯爺,沒有誰惹妾身生氣,侯爺多心了!”

夫妻兩個一前一後的寂然飯畢,傅城恆爲弄清楚到底是誰惹了孔琉玥生氣,於是去了小書房,打算讓玉漱去打聽清楚了來回自己。

沒想到玉漱還未及離開,人回:“樑媽媽求見!”

傅城恆想起前次還是樑媽媽暗地裡去找了韓青瑤,方使得孔琉玥之後都沒有再自苦的,對樑媽媽很有幾分好感,於是命其進來。

“老奴見過侯爺!”樑媽媽進來,行禮問安畢後,便低垂着頭,將孔琉玥的意思簡略說了一遍,“……夫人的意思,這畢竟要看侯爺個人的喜好,因此特地使老奴來請問,也免得到時候不合侯爺心意。”

傅城恆何等精明之人,聽完樑媽媽的話如何還猜不到孔琉玥之前是因何而生氣?嘴角不由自主高高翹起的同時,已吩咐樑媽媽道:“以後都不得再提及此事,在你們夫人面前也是一樣,明白了嗎?”

說完也不管樑媽媽是什麼反應,已大步流星離開了小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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