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居內,太夫人和三夫人也關注着孔琉玥的小日子。
聞得丫鬟來稟孔琉玥的小日子是昨兒夜裡來的,太夫人與三夫人對視一眼,都舒了一口長氣。
又聽得那丫鬟道:“……今兒個夫人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請完安剛回去,謝嬤嬤就去求見夫人,主僕兩個關起門來說了半天,然後白書和藍琴又去找了夫人,再之後夫人又和謝嬤嬤關起門來說了半天。”
三夫人忙問道:“知道都說了些什麼嗎?”
那丫鬟搖頭道:“白書和藍琴一直守在外面,我不敢靠太近,怕她們生疑,所以並不知道夫人和謝嬤嬤說了什麼。”
三夫人笑了笑,命人取了賞錢來給那丫鬟:“你做得很好,以後有什麼消息,你也記得及時來稟,太夫人和我都必不會虧待你的。”
那丫鬟接了賞錢,千恩萬謝的出去了。
這裡太夫人方撫着胸口說道:“幸好不是!”又冷哼一聲,“我看她也不像是有那麼大福氣的!”
三夫人也一臉的慶幸,“看她那副渾身沒幾兩肉的樣子,只怕以前小日子就不準,倒是害得我們虛驚一場!”那孔氏已經得意得尾巴快翹到天上了,再讓她有了身孕,只會讓她更得意。
太夫人聞言,眼裡閃過一抹戾色:“就算她是真有了又如何,還得看她有沒有那個本事順利生下來,要是她沒那個本事,哼,永定侯爺‘克妻’的名聲,可就真是十成十的坐定,任誰也洗刷不了了,這會兒我倒還真希望她有了呢!”
三夫人想了想,點頭道:“娘說得對,她若真是有了,其實也不是壞事,只可惜……”
“對了,侯爺昨兒個夜裡歇在哪裡的?”太夫人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暗想倒是可以利用這個來作作文章。
三夫人立刻明白了太夫人的意思,蹙眉道:“聽說仍歇在正房的。不過她是半夜纔來的,下面的人來不及準備也是情有可原,要在這事兒上作文章,只怕……而且剛纔不是說她們主僕四個關起門來商量了半天嗎,只怕是在商量通房的事也未可知,到時候便是大哥仍歇在正房,咱們也是無話可說。”孔氏長得那般狐媚也就罷了,連她身邊的丫鬟在相貌上也是毫不遜色,一看就是準備的通房。
太夫人笑得一臉的雲淡風輕:“就算不作文章,我作婆婆的,說她兩句也不可以嗎?固然事出突然,下面的人來不及準備,書房總是可以去的罷?她也不說勸勸,萬一讓爺們沾了晦氣,可怎生是好?”說着攸地沉下臉來,“蔣潤芝那個蠢貨,偏要選在之前生事,要是選在這兩日,豈不事半功倍,反倒將自己填限了進去,如今也只有眼睜睜看着那孔氏主僕將侯爺霸在正房了!”‘蔣潤芝’正是蔣姨娘的閨名。
除了樂安居和景泰居關注着孔琉玥的小日子,還有一個人,也時刻關心着,此人不是別個,正是晉王妃。
——若是讓孔琉玥知道她小日子來的事不止整個長房知道了,不止樂安居和景泰居的人第一時間知道了,更甚者連遠在晉王府的晉王妃也知道了,她一定會抓狂,仰天長嘯這該死的世界到底還沒有**可言!
晉王妃的心情跟傅城恆和老太夫人是一樣的,也是對孔琉玥小日子來了一事既如釋重負,又忍不住失望在心,因與衆心腹嘆道:“這人的心哪,就是這麼的怪,原本一直擔憂的事沒能成真,我應該覺得輕鬆的,可我這心裡,不但沒覺着輕鬆,反而莫名有些沉沉的……”
陶媽媽與金珠等人忙都笑道:“王妃也不必失落,舅夫人年紀還小的,整好趁這兩年調養好身子骨,等到三表少爺封了世子後,管保給您再添十個八個小外甥!”
說得晉王妃笑了起來:“十個八個,當你們舅夫人什麼呢!不過,如今沒有也算是好事,她原生得弱,趁這兩年調養好了身子骨,於將來只會有百利而無一害!”
命大丫鬟玉珠,“去把前兒個皇后娘娘賜下的官燕和那幾支野山參取來,另外,再去我庫裡把那兩株紫靈芝取了來,一併使人給舅夫人送去!”
玉珠忙答應着去了。
將誠惶誠恐,心有餘悸的謝嬤嬤打發了之後,強撐了許久的孔琉玥只覺身心俱疲,尤其小腹和腰際更是痠疼難當,因叫了白書藍琴進來,命她們去給自己燒了兩個手爐來後,便躺到了牀上去。
白書藍琴早已見慣她小日子來時的痛苦狀了,先是命人燒了手爐來,又命人去廚房煮了紅糖水了,還把手煨熱了給她按了一會兒。有條不紊的忙完這一切,見她氣色總算好了些,緊皺着的眉頭也稍稍舒展了些,方鬆了一口氣,便取了針線來,一邊守着她,一邊做些活計。
滾燙的手爐隔着中衣熨帖在痠疼的小腹上,源源不斷的熱量將其中的寒冷給驅走,孔琉玥終於好受了些,漸漸昏昏欲睡起來。
正半睡半醒之際,恍惚聽得有人說:“……夫人好些了嗎?王妃娘娘使人送東西來了。”
“……剛睡得安穩了些。”是白書的聲音,“不知王妃娘娘使的誰來,要不請樑媽媽接接去?”
然後便再沒了聲息。
孔琉玥嘗試着想睜開眼睛,卻只覺眼皮有千斤重似的,怎麼睜也睜不開,漸漸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孔琉玥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發現日頭已經偏西,早過了午膳的時間。
“怎麼不叫我起來?”她問服侍她穿衣的白書,“青天白日的我就躺在牀上睡大覺,連午膳都沒起來吃,傳了出去,只怕旁人該說我懶了。”
白書笑道:“夫人這是身子不舒服,誰敢說夫人懶!”
說話間珊瑚已端了燕窩粥進來,笑道:“這是先前晉王妃娘娘使陶媽媽送來的官燕熬的粥,說是最補氣養血的,夫人趁熱吃一些,再休息一會兒,到晚間身上只怕就大好了。”
孔琉玥就想起了之前半睡半醒時聽到人說晉王妃使人送東西來的話,不由急道:“王妃真使人送了東西來?你們怎麼也不說叫醒我?”讓晉王妃以爲她託大可怎麼好?
珊瑚笑道:“白書姐姐請了樑媽媽去接待陶媽媽,陶媽媽聽說夫人身上不好,正歇着,就沒有驚動。”
正說着,樑媽媽走了進來,見孔琉玥氣色比之前好了些,屈膝行禮後,笑道:“夫人看起來氣色好多了。”說起晉王妃使陶媽媽來送東西的事,“……我想着王妃娘娘送了那麼些貴重的藥品來,見夫人沒醒,就自作主張回了一盒咱們自己做的雙皮奶和一盒蛋撻,東西雖不值什麼,難得的是心意。”
自那次做的雙皮奶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評後,孔琉玥又做了幾次,連帶的白書等人也都會了。她又嘗試着按夏若淳給的方子,試做了兩次蛋撻,做出來的效果雖然沒有夏若淳做的好,卻也拿得出手,之後便經常做,用來回禮倒也現成。
而樑媽媽一開始並不贊成孔琉玥經常做的,怕給人可乘之機,聽孔琉玥說了‘咱們總不能因噎廢食罷?’之後,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只把白書四個叫到跟前兒訓誡了一番,讓她們務必把好關,不給任何有心人哪怕一絲可乘之機。
孔琉玥聽樑媽媽說完,點了點頭,笑道:“有媽媽在,我真是省好多事!”暗歎,爲什麼謝嬤嬤就不能像樑媽媽這般精明能幹呢,就算有她一半也好啊!
吃完燕窩粥後,孔琉玥又躺了一會兒,估摸着傅城恆該回來了,雖然很捨不得離開被窩,卻也只能咬牙下了牀,去了淨房梳洗更衣。
她剛梳洗妝扮好,傅城恆回來了。
孔琉玥忙迎上前屈膝行禮:“侯爺回來了!”
傅城恆點了點頭,“嗯。”見她面色白得幾近透明,不過才短短一日不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就覺得她瘦了一圈兒似的,身上的藕荷色褙子也因此而顯得有些空蕩,襯得她本就尖尖的臉越發只有二指大。
不由想到了她昨晚上乍然被噩夢驚醒時的單薄柔弱樣兒,心上忽然涌上一股酸酸的難以言喻的感覺來,因不自覺放緩了語氣問道:“身上可好些了?”
呃,怎麼問她這樣的問題,還當着滿屋子丫鬟的面?孔琉玥覺得很尷尬,片刻方紅着臉小聲道:“已經好多了,多謝侯爺關心。”頓了頓,又道,“讓妾身服侍侯爺更衣罷?”
傅城恆道:“不用,你身子不舒服,就歇着罷,讓丫頭們伺候就好!”叫了曉春和知夏進去淨房服侍。
等到傅城恆換好衣服出來,孔琉玥已給他沏好他愛喝的太平猴魁了,見他接過去後,方說起白日裡晉王妃使人送藥材來的事,“……姐姐待妾身這般好,妾身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她纔好了,也不知小世子和小郡主喜歡什麼?妾身很想能爲他們做一點事。”
傅城恆喝了一口茶,道:“他兄妹兩個打小兒什麼都不缺,要說他們特別喜歡什麼,我還真不知道,要不,你把那日給初姐兒他們做的那些小玩意兒,做幾個給他們送去?”提起外甥外甥女,他眉眼間不自覺又柔和了幾分。
孔琉玥點頭應了:“妾身知道了。”想問他晚上打算歇在哪裡,是劉姨娘還是白姨娘那裡,她好事先使人去說一聲的,又覺得委實難以啓齒,當然,心裡也不痛快。
猶豫的結果就是,一直拖到去給老太夫人問安了,她還是沒能將話問出口,於是只是暗想,等回來時再問罷。
去到樂安居,給老太夫人請完安,潔華忽然怯怯的走到孔琉玥身邊來,揚着頭問道:“母親,我聽嬤嬤說您身體不舒服,這會兒可好些了嗎?”清澈見底的大眼裡盛滿了擔憂。
孔琉玥忽然鼻子一酸,正是因爲小丫頭還小,不懂得遮掩或是僞裝自己的情緒,說關心就是真單純的只關心她這個人……她強忍下淚意,蹲下身子摸了摸潔華的頭,笑道:“母親已經好多了,潔姐兒不必擔心。”
潔華小臉上就爬滿了歡快的笑意:“母親,你要好好保重身體,以後不要再生病了哦,不然潔姐兒這裡疼。”指了指心口的地方。
孔琉玥百感交集,片刻方重重點了下頭,“好,爲了潔姐兒,母親以後也一定不讓自己再生病!”
那邊傅城恆正與老太夫人說話,“……玥兒過門也一個多月了,幾個要好的朋友都想見一見新婦,說來也的確是時候了,所以我想着,等下次我沐休時,也就是五天後,帶了她出去見見大家。”
京城習俗,新婦過門,是要見一見丈夫好友們的。只是跟傅城恆往來者非富即貴,大部分好朋友都是皇親國戚一流,要湊在一起並不容易,因此才拖到了今日,如今既聽傅城恆提起此事,顯見得他事先已做好了安排,老太夫人當然不會多說什麼,痛痛快快就點了頭,又吩咐孔琉玥到了那日,切記好生打扮一番,拿出應有的氣度來。
孔琉玥自是恭敬的應了,心裡卻在打鼓,也不知道五天後她身上乾淨了沒有,這個倒黴的世界有沒有“護舒寶”、“蘇菲”之類女性的“好朋友”,她真怕到時候出醜。不過,想想能出去見一見外面的世界,就算只是坐在馬車上,也比待在自己那方狹小逼仄的天空下強,她不由又期待起來。
正說着,太夫人被二爺兄弟幾個並二夫人三夫人簇擁着進來了,聞得傅城恆這話兒,不由似笑非笑說了一句:“我記得當年潤雲過門時,大郎你因爲公務繁忙,可是沒帶她出去見你那些朋友的,正所謂‘長幼有序’,如今孔氏也不好滅過她的次序去罷?”
當年的封氏畢竟是原配嫡妻,又是大學士的嫡女,她也就不去比了,可如今的孔氏算什麼回事?填房的填房,孃家還那般沒落,寄養在外祖家,本身更是個卑微的小庶女,她憑什麼滅過潤雲的次序去?就憑她年輕貌美嗎?傅城恆偏又不是那等重女色之人,他這樣做,顯然就是在打她這個繼母的臉了!
太夫人越想越氣,顧不得老太夫人還在,也顧不得維持“慈母”樣了,沉下臉來又道:“大郎你這是想壞了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嗎?”
說他長幼不分壞規矩?哼,真正長幼不分壞規矩是她母子罷,不然他們母子怎麼敢有那樣的非分之想?傅城恆眼裡劃過一抹嘲弄,勾了勾脣,正要開口說話,老太夫人卻已先開口說道:“都已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幹嘛,沒的白壞了大家的心情!”看向太夫人,“你不也說當初大郎是因爲公務繁忙,所以纔沒帶蔣氏去見朋友們的?並不算壞了祖宗的規矩,就不要再多說了!”
“可是……”太夫人還想再說,接觸到老太夫人瞬間冷下去的目光,只得將到嘴的話都嚥了回去。
老太夫人便吩咐丫鬟們擺飯。
大家依次落座吃畢,然後移至西次間吃茶,孩子們則被奶孃們領去了西梢間玩耍。
因爲之前的那段小插曲,這會兒大家都無心說笑,就連一向好在老太夫人面前插科打諢逗老人家開心的三夫人也一直低垂着頭,靜靜的只是吃茶,屋裡的氣氛便顯得有些沉悶。
丫鬟婆子們則都眼觀鼻鼻觀心的低垂着頭。
沉默了一會兒,太夫人忽然開口道:“老四,臨來時你不是說有課業上的問題要問你大哥嗎?要我說,你們兄弟幾個都去東廂吃茶說話兒,討論你們的正事去罷,也好讓我們娘兒們自在說話。”
忽然被太夫人點到名,傅頤恆有片刻的怔忡,“母親,我……”接觸到太夫人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只得忙忙改了口:“是啊大哥,我開了年就要下場了,的確有不少課業上的問題想請教大哥,還請大哥不吝賜教!”說着站起身來。
雖然對太夫人和傅旭恆只有面子情兒,但對傅頤恆這個四弟,傅城恆還是拿他當弟弟看的,既聞得他這麼說,也就順勢起身道:“既是如此,我們且東廂去罷,說來我們兄弟幾個也有日子沒聚在一起好生說說話兒了。”說着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分別行了禮,率先走了出去。
後面傅希恆幾個見狀,忙亦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行了禮,跟了出去。
這裡太夫人方看向上首老太夫人笑道:“讓他們兄弟說他們的去,咱們娘兒們也好說些女人間的私密話兒。”說着似笑非笑看了孔琉玥一眼。
老太夫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也好!”心裡已約莫猜到她煞費苦心將傅城恆兄弟都支開的用意了。
孔琉玥雖然並未及時猜到她的用意,但憑她方纔那似笑非笑的一眼,卻也不難猜到她待會兒會拿自己作筏子,以出之前被傅城恆輕視的那一口氣,於是越發的低眉順眼。
果然很快就聽得太夫人道:“老大媳婦,我恍惚聽得人說你小日子來了?”
孔琉玥一怔,隨即又有些羞惱,她不就來個月經嗎,難道連這個她也要管?面上便有些淡淡的,嘴上卻恭敬的答道:“回母親,是。”
太夫人笑了笑,點頭道:“那這幾日你可得好生將養着,這女人的小日子,可是馬虎不得的,你祖母和我可都還等着你給我們添個小孫孫呢!”
頓了一頓,話鋒一轉,“可我怎麼還聽說,老大昨兒個夜裡還歇在你屋裡?這可不行,你身上既不乾淨了,好歹也該避諱一下,不然讓老大沾上了晦氣可怎麼好?我也知道你年紀輕,又是剛過門,小夫妻間恩愛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但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不然傳了出去,旁人可是要笑話兒的,你明白嗎?”
尼瑪,竟然就這樣當着滿屋子丫頭婆子的面,說起她的小日子問題來,是誰說古人尤其是古代女人臉皮薄的?她一二十一世紀來的新新人類都還沒這麼奔放呢!
她只得低下頭,紅着臉,生若蚊蠅的道:“因爲事出突然,所以……,還請母親恕罪。”
太夫人卻依然不依不饒,誠心要將剛纔被傅城恆輕視的那口氣,都出到她身上,“就算事出突然,你也可以請爺們去小書房睡,或是你自己去榻上睡啊,怎麼能將爺們還留在身邊?你年紀小,不知道這些避諱也是有的,可你屋裡的媽媽們也不知道不成?就由着你這樣胡來,我看,還得讓人再教教她們的規矩才成!”
孔琉玥心裡都快慪死了,恨不得撲上去把太夫人的嘴給縫起來,省得她再唧唧歪歪,還想磨搓她身邊的人。卻見上首老太夫人雖然滿眼的晦暗不明,卻一直不發一語,看樣子只怕也是贊同太夫人話的,只不過有些不滿於她的態度而已。
只得作出一副越發羞愧難當的樣子,“媳婦知道錯了,還請母親恕罪!”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看她還怎麼磨搓到她身邊的人。
“知道錯了,可不知是嘴上說說而已……”太夫人又道。
只是才只說了半句,已被上首老太夫人打斷:“好了,老大媳婦年紀小,不知道這些避諱也是有的,你慢慢教導她便是,哪個新媳婦又不是這樣過來的?不也都是因爲有婆母的教導,才慢慢老練起來的,今兒個就到此爲止罷!”
孔氏不知道避諱,在身上不乾淨時將老大仍留在身邊固然不對,但不知者不罪,再者,她也已經知道錯了,在她看來,也就足夠了,誰也不是一天就變得八面玲瓏起來的,兒媳婦這樣不依不饒,反倒顯得過於小家子氣了,不是興旺之道啊!
老太夫人想着,暗暗搖了搖頭,有些煩躁的擺手命大家都散了。
走出樂安居,孔琉玥剛想往新房的方向走去,卻被太夫人給叫住了,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才老太夫人也說,我作婆母的得多教導教導你纔是,那我索性多嘴問一句,你打算今晚上讓老大歇在哪裡?是白姨娘哪裡,還是劉姨娘哪裡,抑或是蔣姨娘那裡?你記得,咱們家可不是什麼小門小戶,行事就得光風霽月,有大家風範,你可別失了應有的風度!”
孔琉玥早已窩了一肚子的火,面上卻是笑靨如花:“母親可能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蔣姨娘才因身體不適,蒙侯爺親自恩准,待在房裡靜養至過年,所以蔣姨娘那裡,侯爺是暫時不能去的了。至於今兒個是去白姨娘那裡,還是劉姨娘那裡,抑或是歇在小書房,就全看侯爺自個兒的意思了,媳婦聽侯爺的!”
“你!”太夫人被噎得一滯,隨即便笑道:“我也知道你們小夫妻剛成親,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你眼裡揉不得沙子,也是有的,但若是因此就讓老大歇在了小書房,旁人可是會說你不賢,說你善妒的。咱們女人一輩子求什麼,不外乎求個好夫婿好兒子好名聲罷了,你可別因小失大,壞了自己的名聲纔是!”
一旁虛扶着太夫人的三夫人也笑道:“是啊大嫂,娘說得對,咱們女人一輩子求的,可不就是個好夫婿好兒子好名聲?這三者,可是缺一不可的,您千萬想開些!”
只要你們婆媳兩個不唧唧歪歪,誰會知道我‘不賢’又‘善妒’?孔琉玥暗自腹誹着,依然笑靨如花,“多謝母親教誨,多謝三弟妹忠告,正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既作了傅家婦,自然一切以相公的意願爲先,相公怎麼吩咐,我便怎麼做!”說着行了個禮,“時辰也不早了,媳婦就不多耽擱母親了,希望母親晚上能有個好夢!”最好是個‘好’得不能再‘好’,讓她連眼睛都不敢再合一下!
然後側身站到一邊,作出一副讓太夫人先行的姿勢。
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送客的姿勢也已經擺出,太夫人自持身份,自然不好再多說,於是點了點頭:“你也早些歇了罷,養好身子,好早日爲我們傅家開枝散葉!”方扶了三夫人,被一衆丫頭婆子簇擁着去了。
餘下孔琉玥眼見她婆媳二人漸行漸遠,直至徹底消失在夜幕之中後,方軟軟靠向身後的珊瑚,有氣無力的道:“快扶我一把,我腰疼死了……”她本就不舒服,纔在樂安居站了那麼久,這會兒又在園子裡吹了這麼一陣冷風,早就支撐不住了,剛纔若非靠着一口氣硬撐着,只怕早倒下了,更遑論拿話來反擊太夫人和三夫人,這會兒眼見她們走遠,她終於可以不用再強撐。
藉着廊下燈籠透過來的微光,珊瑚眼見孔琉玥一張俏臉白若金紙,唬了一大跳,忙將她身體大半的重量都放到自己身上,然後急聲吩咐後面跟着的兩個小丫頭子月桂和月季:“快回去叫樑媽媽使人擡軟轎來,另外,再跟白書姐姐說……”
“這是怎麼了?”話沒說完,一個威嚴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珊瑚忙回頭一看,卻見說話之人不是別個,卻是傅城恆,月桂月季則早已屈膝福了下去。
她也想屈膝行禮,又怕顛着了孔琉玥,只得帶着幾分緊張說道:“回侯爺,夫人不舒服,奴婢正要使人回去擡軟轎來……”
彼時孔琉玥已稍稍緩過氣來,聽得傅城恆的聲音,忙強撐着直起身來,帶着幾分賭氣強笑說道:“侯爺跟幾位爺說完話了嗎?侯爺也知道,妾身這兩日……身體不舒服,侯爺看是去劉姨娘屋裡,還是去白姨娘屋裡歇一宿罷?”現在她什麼都不想去想了,什麼妾室姨娘啊,什麼旁人的眼光自己的心結啊,什麼氣憤委屈啊,她通通不想去想了,她只想能早點回到屋裡,喝點熱熱的東西,然後蓋上厚厚的被子睡一覺。
傅城恆看她慘白着臉,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卻還不忘對他以禮相待,維持那一層他看不見摸不着卻感受得到的疏離的保護色,心裡霎時浮上一抹夾雜着惱怒、酸澀、氣憤隱隱又還有幾分憐惜的複雜感覺來。他不由抿緊了薄脣。
又聽得孔琉玥中氣不足的聲音,“也不知侯爺在兩位姨娘那裡可有衣服,要不要妾身待會兒使人給侯爺送……啊……”
‘送’字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孔琉玥已被一雙強壯的手臂騰空抱了起來,她不由驚呼出聲,隨即一下子燒紅了臉。
傅城恆微眯着狹長的雙眼,居高臨下看了一眼懷中輕得幾乎沒有什麼重量的人兒,眼見她的臉因爲羞澀,總算有了幾分血色,暗自嘆息一聲,也顧不得去想自己這番動作當着下人們的面尊重不尊重了,抱着她便大步往新房方向走去。
一想到這還是除了晚上在牀上時,兩個人第一次貼這麼近,躺在傅城恆懷裡的孔琉玥就沒辦法讓自己不渾身僵硬。她緊張的看了一眼後面,只見珊瑚並月桂月季都早已低下了頭去,一副專心走路的樣子,又見四周夜色更深,應該不會有人看得見他們,整個人方稍稍放鬆下來,暗想傅城恆既然力氣大,而她又委實沒有力氣了,那就讓他“能者多勞”抱自己一截罷,反正他們不但已有夫妻之名,更已有夫妻之實了,讓他抱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傅城恆的懷抱寬闊而溫暖,孔琉玥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起來,腦袋也不自覺在他胸膛上蹭了一下,想找一個更舒服些的姿勢。
抱着小妻子大步往新房走的過程中,傅城恆忍不住低頭看了她一眼,想看看她好些了沒,卻見靠着自己的她正閉着眼睛,拿臉蹭自己的胸膛,蹭完之後,一臉的安詳,小嘴則微微嘟起,看起來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還從沒有過這樣全然信任、依賴他的時刻!
傅城恆的心攸地一片柔軟,之前因爲見她待自己相敬如賓而產生的鬱悶情緒,也一下子去個了七七八八,竟油然生出了一種巴不得回新房的路能遠點,再遠點的感覺來!
然後新房終究還是到了。
進了新房的院門之後,珊瑚搶上前對傅城恆屈膝說了一句:“侯爺,請恕奴婢先行一步!”便越過他,飛快跑進了屋裡去。
不多一會兒,便見樑媽媽領着白書藍琴等人接了出來,一看傅城恆抱着孔琉玥,都有幾分吃驚,又有幾分緊張,忙都上前屈膝行禮:“侯爺和夫人回來了!”
傅城恆點了點頭,扔下一句:“都快進屋服侍夫人!”便越過她們,大步走進房間裡,再徑自走進內室,將孔琉玥放到了牀上。
溫暖的感覺忽然被抽離,孔琉玥驀地驚醒過來,就見傅城恆正滿眼憂色的站在牀前,整個人都似因此而變得軟弱了許多,而樑媽媽和白書幾個則都站在門口,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身體變軟了,以致心也跟着變軟了,她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比以往任何時刻看起來都更讓人覺得溫暖覺得舒服,她聽見自己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溫柔聲音對他說道:“侯爺,您放心,我沒事!您要不先去外間歇一會兒,也好讓樑媽媽和白書她們上來服侍我?”
“……哦,好!”傅城恆如夢初醒,有些狼狽的退了出去。
這裡樑媽媽等人方上前七手八腳的扶了孔琉玥去到淨房。
傅城恆有些狼狽的走到外間,本欲就此直接去歇下的,又有些放心不下孔琉玥,於是一個人默默的坐到了榻上。
等待的過程中,他不禁暗想,女人來小日子時,都是這麼痛的嗎?還是隻有她一個人是這樣?那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他好像曾聽人說過,女人小日子不準或是不調,都是不健康甚至會影響到以後生育的……念頭閃過,他已站了起來,大聲向外喊道:“來人!”
瓔珞剛去廚房端了煨着的紅糖水來,就聽得屋裡傅城恆叫人,忙慌慌張張走了進來,端着托盤屈膝行禮道,“未知侯爺有何吩咐?”
傅城恆本來是想命人去傳太醫的,見瓔珞端着托盤進來,其上甜白瓷碗裡的深紅色液體還冒着熱氣,只當是給孔琉玥熬的藥,因問道:“這是什麼?是給夫人吃的藥嗎?”
“回侯爺,不是藥,是紅糖水……”瓔珞不由紅了臉,“正是給夫人吃的。”
紅糖水,不是用來補血的嗎?傅城恆的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起來,將手握成拳放到嘴邊抵着咳嗽了一下,沉聲吩咐道:“既是如此,還不快端了進去給夫人喝!”
瓔珞忙答應着去了。
剛走出沒兩步,又聽得身後傅城恆:“叫了樑媽媽出來,我有話問!”
“是,侯爺。”瓔珞忙應了,走進了內室去。
內室裡,孔琉玥已飛快的沐浴畢,收拾妥走出淨房,靠坐在了牀頭上,瞧得瓔珞端着熱氣騰騰的紅糖水進來,忙道:“快端過來我喝一口!”她身上的寒氣是從內散發出來的,單靠沐浴或是煨手爐都只能讓她覺得一時溫暖,還是得先將五臟六腑溫暖了,整個人纔會覺得好受一些。
瓔珞聞言,忙放下托盤,只端着碗上前,遞給了孔琉玥。
趁孔琉玥喝糖水的空隙,瓔珞向樑媽媽說起傅城恆要問她話一事:“……讓您立刻出去,說是有話要問。”
樑媽媽點點頭,向孔琉玥道:“夫人,那我且先出去回侯爺的話了。”
“嗯。”孔琉玥應了,想起之前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話,眉眼間便不自覺有了幾分冷意,“嬤嬤順便告訴侯爺,就說我這幾日身上不乾淨,請他或是去劉姨娘那裡,或是去白姨娘那裡歇這幾日罷。”
剛纔她之所以會覺得傅城恆給她溫暖的感覺,不過是因爲她太冷了,從身到心都冷,所以纔會將他給的一點小溫暖給自動放大了,現在她既已緩過來了,自然不能再犯跟剛纔一樣的錯誤,不然,太夫人那裡會繼續拿此事來大做文章不說,只怕老太夫人也會因此而不喜她。“直屬上司”固然不能得罪,“董事長”和“副董事長”一樣不能得罪,就是跟她同級別的“部門經理”三夫人,也輕易得罪不起,——她既然要在這裡生活,就必須遵守這裡的規矩,所以,除了將上司往她下屬的“主管”那裡推之外,她別無他法。更何況,也不排除上司其實是想去“主管”那裡的,不然當初他也不會樂得默許蔣夫人定下的規矩了。
樑媽媽感受到孔琉玥一瞬間散發出來的冷意,猜測她其實是不想讓傅城恆去姨娘們那裡的,翕動了幾次嘴脣,終究什麼都沒說,屈膝行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勸夫人收個通房之類的話,謝嬤嬤可以說,她卻不可以,謝嬤嬤畢竟是將夫人從小奶到大,跟了夫人十幾年的,她一個後來者,拿什麼跟她比?
瞧得樑媽媽的背影消失在簾後,孔琉玥覺得原本甘甜的紅糖水也一下子變得苦澀起來,讓她再沒了想喝的**,因將碗遞給白書,又就着藍琴的手漱了口,便躺到了牀上去。
樑媽媽很快進來了,行禮後稟道:“回夫人,才侯爺問我夫人以往來小日子時,是不是都像此番這樣痛苦?還問之前有沒有看過專治這方面病的大夫?我都一一回了侯爺,說以前差不多也是這樣,大夫也看過,藥也吃過不少,只總不見效,侯爺就什麼都沒說了。”
“知道了。”孔琉玥閉着眼睛應了,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那侯爺這會子……去了哪裡……”總不能還在外間罷?
樑媽媽抿了抿脣,才道:“我將夫人的話原話回與侯爺後,侯爺便起身出去了,我送到門口,見侯爺是朝……是朝白姨娘院子的方向去的……”
屋子裡瞬間落針可聞。
良久,方聽得孔琉玥淡聲說了一句:“好了,你們也都下去歇了罷。”便再無他話。
衆人面面相覷,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吹了燈,默默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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