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送走晉王妃後,尹老太太與尹大太太,尤其是尹大太太,皆是一掃上午的沮喪葳蕤與心不在焉,變得喜氣洋洋起來。
慈恩堂內。
尹老太太坐在上首的羅漢牀上,笑向下面侍立着的媳婦兒孫女兒們說道:“這幾日大家夥兒都辛苦了,明兒就都不必過來了,各自在屋裡好生歇息一日,後日再過來。到時候讓人撿了大家素日愛吃的菜做了來,咱們自家娘們兒再來樂上一樂。”
說着命翡翠去取了二十兩銀子來,招手叫了霍氏上前,吩咐道:“你婆婆嬸子們也都上了年紀,只怕精神不能繼,後日置辦戲酒一事,少不得交予你了,你且放開了來辦,若是銀子不夠,再使人過來找翡翠支取便是。”
霍氏聞言,眼裡閃過一抹驚喜,隨即便忙賠笑道:“不過自家娘們兒一樂,能花得了幾個錢?老太太這是明裡派我差使,實則暗裡補貼我,疼我呢!老太太只管放心,孫媳一定辦得熱熱鬧鬧的!”
別說以現在的物價,二十兩銀子已足以豐豐富富置辦兩桌酒席,便是不夠了要霍氏自個兒添上,她也情願,須知這還是自她過門以來,老太太第一次直接與她派差使呢,這說明什麼?說明老太太終於拿她當孫媳婦自家人了,她當然應該高興!
尹老太太聽了霍氏一席話,越發喜悅,又笑向衆人道:“你們可都是聽見淮哥兒媳婦話了的,後日只管帶了自個兒的嘴來即可。”
衆人忙都湊趣:“到時候少不來要來擾老太太這雅興了。”
又說笑了一回,尹老太太害乏,便命衆人都散了,卻獨留下了孔琉玥。
“玥丫頭過來這裡坐,咱們孃兒倆好生說說話兒。”尹老太太待兒媳孫女兒們一退下,便笑眯眯的向孔琉玥招手道。
孔琉玥約莫猜到她會跟自己說什麼,含笑應了一聲“是”,順從的上前坐在了她牀前的腳踏上。卻被尹老太太吩咐兩旁的丫頭死命拉到了牀上坐下,只得道了謝,斜簽了身子坐定笑道:“不知老太太有什麼話要吩咐琉玥的?”
尹老太太飽含憐愛的摩挲了她的頭手一會兒,方面色哀慼的說道:“我記得你母親的祭日在下個月?一轉眼,你母親都去了十個年頭了……”說着已是紅了眼圈。
孔琉玥原以爲尹老太太會跟自己說一些安心待嫁之內的話,——隨着晉王妃今日的到來,永定侯府與柱國公府的這門親事,終於可以說已是八九不離十了,但之前的過程,卻是完全可以稱得上一波三折的,也難怪她和尹大太太會未雨綢繆。
卻沒想到她竟會跟自己說起已故嫡母的祭日來,孔琉玥不由有些汗顏,她壓根兒就沒想到過這回事。
好在畢竟還沒有錯過,因適時顯出幾分哀慼之色,輕聲回道:“母親的祭日的確在下個月。”心裡卻已盤算開來,看來待會兒回安苑後,還得不着痕跡打探打探尹鵑的一些舊事纔是。
耳邊又傳來尹老太太的聲音:“……你也大了,今年剛巧又趕上你母親十年祭日,再像往年那樣只在園子裡點柱香磕個頭到底太過簡單,很該隆重祭奠一番纔是。只是再往後走,天氣也該熱了,你又生得弱,萬一受了暑氣,反倒不美,竟是‘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定在後日的好,我明兒就讓你大舅母先打發人去城外普光寺說一聲,讓他們先準備準備,後日一早,你便去寺裡與你母親上柱香罷。”
尹老太太讓自己出城去給嫡母上香?
孔琉玥嚥了口唾沫,心跳忽然快了起來,她終於有名正言順的機會出去柱國公府,看一看那紅瓦高牆外的廣闊世界了嗎?
念頭閃過,孔琉玥已站起身來,對着尹老太太福了下去:“讓老太太費心了。”
“什麼費心不費心的,”尹老太太的眼圈越發紅了,聲音也低了幾度,“鵑兒雖是你母親,卻也是我的女兒……”
孔琉玥沒有再說什麼,尹老太太待她這個“便宜外孫女兒”或許沒有感情,但待自己親生女兒的感情,卻一定是比真金還要真的!
回到安苑,孔琉玥與謝嬤嬤並白書藍琴說了這件事。
“祭奠原是該的。”謝嬤嬤聽罷卻微蹙起了眉頭,“只是平常府裡的太太姑娘們都慣愛去城西的大通寺,如何如今老太太卻讓姑娘去普光寺?而且離祭日還有整整一個月呢,就是再過些時日再去亦使得,哪裡就至於慌成這樣了呢?”
孔琉玥心裡的興奮就一下子大打了折扣,對啊,離祭日還有足足一個月呢,尹老太太至於這麼慌嗎?而且還不讓她去平常自家去慣了的廟宇,巴巴安排她去另外一家自家不常去的,難道這其中有什麼貓膩不成?
不過,經過了昨天夜裡到今天白天的提心吊膽和情勢逆轉,就算明知尹老太太這會兒打發自己去普光寺有貓膩,孔琉玥也能很沉重的應付了,就像今日一樣,不到最後一刻,誰能說得清楚事情的下一步會如何發展呢?再者,現在的她和柱國公府,絕對可以說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尹老太太就是再蠢,也不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加害於她。
所以,就把這次出行,單純的當作是一次難得的郊遊機會罷!
孔琉玥想明白了這一點後,很快睡着了。昨兒個一夜未睡,今兒個又折騰了一整日,她早累得不行了,幾乎是頭才一捱上枕頭,已經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