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尹大太太的院子時,天已經黑透了,孔琉玥又略微交代了樑媽媽幾句,便扶着珊瑚回了安苑。
主僕二人前腳剛回到安苑,尹慎言後腳便跟了過來。
孔琉玥不由有些納罕,又有些擔心,看向尹慎言說道:“你這會子過來,就不怕大太太那裡動疑,回頭磨搓你?”
尹慎言擺擺手,小聲道:“姐姐方纔剛走,大嫂子便換衣衫回來了,然後她們母女婆媳三人便打發了所有人,關起門說私密話兒去了,哪裡還顧不上管我?再者,我姨娘還在那裡伺候着呢,知道替我打掩護的,姐姐只管放心。”
孔琉玥便想起了方纔在尹大太太牀前伺候的那幾名不像是僕婦的婦人,想必其中就有一名是尹慎言的生母周姨娘罷?自她病好至今,也有兩個多月了,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尹大老爺那幾個妾侍,可以想象她們平常有多不得寵,尹大太太的手段又是多麼的了得!
耳邊又傳來尹慎言的聲音:“……雖說有我姨娘與我打掩護,被大太太知道了我與姐姐私下交好,也不是頑的,我就長話短說了。想必姐姐還不知道此番大太太緣何會忽然舊疾復發罷?告訴不得姐姐,”聲音壓得越發低沉,幾不可聞,“是被大哥哥給氣的!”
“哦?”孔琉玥故作吃驚,“多早晚的事?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尹慎言低聲道:“就是昨兒個夜裡的事。當時我姨娘正在上房伺候,大哥哥忽然闖了進來,也不請安,也不問好,只是黃着臉命衆伺候之人都出去。大哥哥一向都是溫文爾雅、謙遜有禮的,何嘗有過這樣怒形於色的時候?我姨娘因此留了個心眼兒,有心站到了大太太房間的窗戶下,片刻便聽到大哥哥質問大太太‘爲何要以次充好,欺壓孔妹妹?她才被母親逼得差點兒就沒了命,母親爲何還不肯放過她?我原以爲母親是真心希望她嫁得風風光光,爲此不惜貼補自己的體己銀子與她作臉面,卻沒想到,母親竟是面子要得,裡子也要得!母親也是做母親的人,這樣欺壓孔妹妹一個無父無母的弱女子,於心何忍?將心比心,倘若明兒也有人這樣欺壓二妹妹,母親又豈會不心疼得慌?’”
“大太太被大哥哥這番話氣得渾身發顫,大罵大哥哥‘逆子,有你這樣對高堂說話的嗎?枉你讀了十幾年聖賢書,孔孟二位聖人便是這樣教你的?’,又喝命大哥哥跪下認錯。大哥哥跪倒是跪了,卻拒不認錯,梗着脖子說:若是母親重新給孔妹妹置辦幾座好的莊子宅子,兒子自然認錯,若不然,休怪兒子記恨母親一輩子!”
“大太太如何禁得起如此重話?當即便被氣得淚如雨下,站立不穩,說‘我若是不重新與她置莊子宅子,你待怎樣?爲了區區一個女人,你便說出如此忤逆不孝的話來,難道在你心中,我生你養你一場,還比不過區區一個她?若果真如此,我只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喝命大哥哥,‘你這個逆子,給我滾,滾!’聲音大得後罩房都能聽見,還夾雜着摔東西的聲音。再然後,大哥哥便負氣離開了,大太太則在大哥哥離開之後,氣得暈了過去,到現在都下不來牀。”
孔琉玥的心情很複雜。
照理說,事情朝着她預計的最好方向發展了,她應該感到高興乃至是幸災樂禍纔是。但是,聽完尹慎言的話後,她卻非但沒覺着高興,反而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甚至還有幾分隱隱的後悔了。
她原本以爲,尹淮安待前身是有幾分情誼,但那情誼也不過較之其待霍氏與書雙稍微強了幾分,且還有幾分“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的因素在內而已,因此之前她利用起他來,絲毫沒覺得愧疚,誰叫他是尹大太太的兒子呢?母債子償,本就天經地義!
然而現在,在聽完尹慎言轉述尹淮安是如何在尹大太太面前爲她抗爭時,她忽然意識到,尹淮安待前身的感情,或許比她想象中的要深得多。可她卻利用了他對前身純粹的感情,這簡直就是對前身的褻瀆了,她佔了人家的身體不算,現在連人家的感情也利用上了!
思忖間,尹慎言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覺得大哥哥不會無緣無故說大太太‘以次充好,既要面子,還要裡子’,定是大太太在姐姐的嫁妝上做了什麼手腳!而且經此一役,大太太一定更恨姐姐了,姐姐千萬要多提防着她纔是!”
孔琉玥回過神來,迎上她滿含關切的雙眸,重重點頭道:“你放心,我會提防着她的!倒是你,出來了這麼久,也不知道那邊是個什麼情況,還是快些回去罷,省得大太太問起來,又帶累周姨娘。”
尹慎言點點頭,又鄭重的說了一句:“無論發生什麼事,姐姐記得還有我一定在!”方急匆匆的告辭而去,轉眼消失在了夜幕中。
這裡珊瑚直至她的背影徹底看不見後,方嘆道:“倒想不到三姑娘竟是如此外冷內熱的一個人!”
頓了頓,又忍不住拍手笑道:“姑娘這一着真真是妙極,對大太太來說,還有什麼懲罰,是比來自她後半輩子要依靠的、平常愛若性命的大爺的恨意,來得更重的呢?”
孔琉玥無意識的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尹淮安這步棋,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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