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爺,勞煩您再進去代爲通傳一聲可好?我們太太找你們大夫人是真有要事,我們太太可是你們大夫人的舅母,至親的骨肉,又不是往後就不往來了的,您要不還是再進去通傳一聲,省得誤了事兒?指不定姑奶奶這會兒就有空見我們太太了呢?”
永定侯府大門外,李橋家的正賠笑與門房的管事說着話兒,一邊說,一邊還將一個荷包直往後者手裡塞,以期後者能再進去代爲通傳一聲,好叫自家太太得以見到孔琉玥。
誰曾想那管事銀子倒是拿了,嘴上也答應得好好兒的,“既是如此,我就再進去爲媽媽通傳一聲,只是大夫人得閒不得閒見你們太太,我可就說不好了。”去裡面兜了一圈兒出來後,卻仍是搖頭,“實在對不住,大夫人正在老太夫人跟前兒伺候,委實不得閒,請你們太太還是回去罷!”且也不說退還銀子的話兒,就當沒這回事兒似的。
直把李橋家的氣了個半死,暗自罵道,呸,什麼阿物,不過一個看大門的,再說難聽一點,不過一條看門狗兒,平日裡別說見了他們太太,就算見了她,也得笑臉相迎,生恐得罪了她,如今竟也敢在她面前拿起大來,真是該死的殺才!
氣歸氣,面上還不能表露出來,還得繼續賠笑說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勞這位大爺了,我這就去請我們太太回去,明兒一早再來探望姑奶奶,想來明兒姑奶奶總該得閒了罷?”
然後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永定侯府的大門前,回到了停在不遠處一條小巷裡的尹大太太的馬車上。
“怎麼樣?那個丫頭可肯見我了?”一見李橋家的上車,尹大太太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說來柱國公府被奪爵貶官不過纔是幾日的事,尹大太太瞧着卻像是忽然間就老了幾十歲似的,就算穿了暗紅色對襟長襖,戴了赤金鳳釵,有意打扮得十分華麗,依然掩蓋不了她的疲態和老態。
尹大太太問完李橋家的,不等她回答,又急聲追問道:“怎麼樣,她到底答不答應見我?你倒是快說啊!”
李橋家的滿臉沮喪,搖頭小聲說道:“永定侯府的門子說,孔姑奶奶正在傅老太夫人跟前兒伺候,委實不得閒,請太太回去……”
“忘恩負義的小娼婦!過河拆橋的白眼狼兒!”話沒說完,已被尹大太太猙獰着臉,近乎是咬牙切齒的打斷,“當初若沒有我們家收養她,好吃好喝的供着她,還想方設法爲她謀得了這門親事,她又怎麼可能會有今天?如今她得了勢,就轉眼不認人了,在我面前也拿起架子來,小娼婦,我等着看你明兒是怎麼死的!”
李橋家的聞言,接話也不是,不接話也不是,只得動手斟了一杯茶雙手奉上,小心翼翼的道:“車上冷,太太先喝口茶暖暖身子罷。”
一連幾日尹大太太的時間都大半耗在了馬車上,最初兩次好歹還進了永定侯府的門廳,之後就連門廳都進不去了,只能待在馬車上。馬車上雖有褥子,丫鬟也給她帶了手爐腳爐,卻依然冷得不行,也因此她纔會更恨孔琉玥。若是當初她肯應下幫忙尹謹言選秀,若是在他們與威國公府往來時她肯提醒一聲,柱國公府又豈會落到今日這般被奪爵貶官,親朋都避之不及的下場?她就不信她事先一點風聲都沒聽到,要知道晉王可是奉了聖旨輔佐太子監國的!
說來說去,都是怪他們當初太好心,一收養她便是十年,好吃好喝、金奴銀婢的供着,還費心爲她尋了好親事,早知道會有今日,當初她剛進京病得要死要活之時,就該任由她病死了的!
尹大太太氣了一回,恨了一回,也知道今日是無論如何見不到孔琉玥了,只得閉上眼睛,忍氣吩咐李橋家的:“回去!”
李橋家的聞言,便撩開車簾,命下面跟車的婆子:“回去!”
車子很快駛動起來,尹大太太一路上都陰着臉,沒有說一句話,李橋家的自然也不敢說話。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約莫大半個時辰,尹大太太一直緊閉着的雙眼忽然睜開了,然後撩開了車窗簾的一角。
就見馬車正好已行至了尹府所在的街巷,再往前行駛了百十丈,便可以看到尹府的大門了。
五間的獸頭大門看起來一如既往的氣派,門口的石獅子也一如既往的氣派,但往日泰半時候都簇滿了轎馬的門前空地上,此時卻安靜得幾可羅雀。
這還不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正門之上原本懸掛的寫了“柱國公府”四個大字的燙金匾額,彼時已被另一塊匾額所取代,那塊匾額上只得兩個字“尹府”。
兩字之差,天壤地別!
尹大太太看一次那塊寫着“尹府”倆字的匾額,便會眼前發黑一次,從今以後,她將再不是有二品誥命的柱國公夫人,僅僅只是沒品沒級的尹大太太!
這一次顯然也不例外,尹大太太只看了一眼那塊匾額,眼前已是一陣陣發黑。她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剋制力,才剋制住了自己沒有摔東西,而只是放下車簾,又閉上了眼睛。
馬車直接駛進西邊的角門,又往前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纔在垂花門前停了下來。
李橋家的靜候了一會兒,見尹大太太猶閉着眼睛,只得湊上前小聲說道:“太太,到家了,該下車了……”
尹大太太聞言,方睜開眼睛,沒好氣說道:“我還能不知道到家了?什麼時候我下車不下車,也輪到你一個奴才來管了?”說着一把撩起了車簾。
李橋家的無端沒罵,心下雖委屈,卻不敢表露出來,還得忙忙湊上前先一步下車,然後扶尹大太太下車。
主僕二人剛下了車,就見尹二太太領着霍氏並尹慎言尹謹言姑嫂幾個,被簇擁着急急走了進來。走近之後,尹二太太顧不得行禮,先就急急問道:“大嫂,怎麼樣,孔丫頭她答應幫忙了嗎?”
要說尹大太太眼下最恨的人,除了孔琉玥,非尹二太太莫屬。若非尹二太太異想天開的想送女兒進宮,若非她巧舌如簧的說動了老太太,使得後者跟着她胡鬧,尹家又怎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又怎會害得她的女兒被打入冷宮?當她不知道她一心想送女兒進宮真正的目的呢,說什麼‘是爲了整個柱國公府好’,說什麼‘姐妹兩個相互扶持,待早日誕下皇子,我們全家的富貴榮華可就享之不盡了’,全是廢話,她根本就是爲了要她這個大嫂的強,根本就是爲了日後分家時,能多分到一些!
還有臉來問她‘孔丫頭答應幫忙了嗎?’,呸,一遇上這些拋頭露面,沒臉沒皮的事,就記得她是大嫂,就知道推她去出頭了,在老太太面前討好賣乖要她強擠兌她,平日裡明裡暗裡給她使絆子時,怎不記得她是大嫂?!
因此尹大太太看也沒看尹二太太一眼,更不要說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扶了李橋家的,面無表情的越過她便往裡走去。
這樣輕慢的舉動,不啻於當着一衆晚輩和下人的面兒,狠狠給了尹二太太一記響亮的耳光,以致她瞬間漲紅了臉,氣得渾身發抖,只恨不能立即衝到尹大太太面前,去質問她憑什麼這麼對她!
還是尹謹言死死拉住她,在她耳邊近乎耳語般飛快說了一句:“娘是想鬧一場,鬧得老太太越發不待見我們母女嗎?”才讓她如夢初醒般清醒過來。
老太太因奪爵貶官一事,已是很不待見她們母女兩個,口口聲聲‘若非因着你們母女,我們家怎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還罵她們是‘敗家的根本’、‘掃把星’,連帶府裡上下幾百口子都知道她們母女失了勢,待她們已是大不如前。
若是這會兒她再跟大太太鬧上一場,想也知道老太太只會更不待見她們,要知道老太太這幾日對大太太都是讚不絕口,什麼‘深明大義’、‘可憐見的受了委屈’、‘我們這個家還要靠你支撐’……自家老爺心裡又只有他那幾個狐媚子小妾和她們生的下流種子,待她們母女不過面子情兒,且如今他因被奪了官,正是對她們母女怨恨的時候,想也知道不可能會護着她們,若是再徹底失了老太太的歡心,她們孃兒倆在這府裡可就真是無依無靠了!
這樣的後果,讓尹二太太光是想想,已是不寒而慄,更重要的是,自己惟一的女兒還沒有說親!
當下也再顧不得什麼丟臉不丟臉,委屈不委屈,即刻換上笑臉,便忙忙追已被霍氏和尹慎言簇擁着走遠了的尹大太太去了。
一直追到快要到尹老太太的慈恩堂了,尹二太太母女方追上了尹大太太,顧不得平息急促的呼吸,尹二太太已賠笑上前,向尹大太太道:“大嫂連日來辛苦了,不知道晚飯想吃什麼?我這就讓人去做!”
又命尹謹言,“你大伯母累了一日,待會兒你可得好生給你大伯母捏捏。”
“娘放心,女兒知道。”尹謹言甜甜的應了一聲,已上前不着痕跡的擠開尹慎言,親親熱熱的挽上了尹大太太的手臂,“大伯母,讓小四來扶您。”
尹大太太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母女緣何會忽然這般前倨後恭,心下冷笑她們臨時抱佛腳已經晚了之餘,對她們母女這般態度倒也十分受用,因拍了拍尹謹言的手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動了,怎好勞煩四姑娘親自來扶?”哼,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跟你那個連兒子都生不出來的娘一樣,也敢癡心妄想做娘娘?
尹謹言被她含沙射影的話說得一下子漲紅了臉,身體也是明顯一僵,片刻方強笑道:“大伯母一點都不老,不過是小四想趁着這機會和大伯母親近親近,您可不能戳穿了小四。”一開始雖是強笑,說着說着,倒是越來越自然,語氣間也恢復了她平日說話時的嬌憨。
尹大太太就暗自冷笑起來,說來也是及了笄該說親的人了,還成日價的裝小姑娘……面上卻不顯,笑道:“四姑娘肯親近我這個做伯母的,我高興來不及呢!說來四姑娘的人品才貌可是咱們家幾個女孩兒裡最拔尖兒的,也不知道明兒會被哪家有這個福氣得了去?”一邊說,一邊有意無意看了尹二太太一眼。
就見後者眼裡飛快閃過一抹怨懟,但仍笑道:“那就要多勞大嫂您這個大伯母操心了!不過,當着孩子們的面兒,畢竟不好說這個,大嫂您看……”
尹大太太餘光瞥了一下尹謹言,見其早已作害羞狀低下了頭去,但身體卻明顯比方纔僵硬,心下閃過一抹快感,佯做出一副失言的樣子道:“瞧我,都老糊塗了,當着孩子們的面兒,胡說些什麼呢!老太太想必正等着我們呢,我們還是快進去罷!”被奪爵貶官固然讓人灰心絕望,但能時不時的擠兌她們母女一下,讓她們凡事都需看她的臉色,也算是快事一件了!
一行人到得尹老太太屋裡,臉色蠟黃,幾日下來便瘦了一圈兒的尹老太太正半身靠在羅漢牀的大迎枕上,由翡翠服侍着吃藥,屋子裡滿是濃濃的藥味兒,合着牆角青玉雕龍鈕三足香爐裡散發出來的濃濃檀香味兒,讓人只一聞便陣陣發暈,幾欲噁心將吐。
但衆人卻誰也不敢去推窗戶,臉上也不敢表露出一絲異樣來。
早在尹家接到被奪爵貶官旨意的當日,尹老太太便病倒了,一連請醫問藥好幾日,方好轉了些。她是當慣了老封君,在府裡說一不二慣了的,平日裡已夠讓人膽寒了,如今又病了,脾氣越發的古怪,誰有那個膽子違抗她的命令惹她不高興去?
一見尹大太太進來,尹老太太便擺手示意翡翠不吃了,就着她的手漱了口後,方強掙着坐起來,急聲問道:“怎麼樣,孔丫頭她答應幫忙了嗎?”
尹大太太緩緩搖了搖頭,滿臉沮喪的說道:“不中用,她還是找藉口不肯見我……”
話沒說完,尹老太太已大力拍起羅漢牀來:“忘恩負義的下流種子,白眼兒狼!早知道當初就該任她病死的,如今倒好,辛辛苦苦的教養她一場,爲她謀得了好前程,倒反過來不認外家了,下作的小娼婦,以爲自己站穩腳跟了,就可以不把外家放在眼裡了?我看她能得意到幾時!”
尹老太太氣得直喘粗氣,罵了孔琉玥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的恨恨道:“她以爲她攀上了高枝兒,如今外家出了事,就可以高高掛起的置身事外了?休想,我明兒就去衙門告她不孝去!我看她到時候還怎麼得意!”
尹老太太方纔罵孔琉玥時,衆人還時不時會在她喘氣的空檔,小心翼翼的勸上她幾句,讓她不要氣壞了身體,但在聽得她說要去衙門告孔琉玥不孝後,衆人都不約而同的沒了話,齊齊低垂下了頭去。
世人都知嫁出去的女兒猶如潑出去的水,就算要告不孝也告不到女兒頭上,更何況只是名義上的外孫女?更何況如今自家被奪了爵,永定侯府卻正是如日中天之勢,沒的白惹人笑話兒,自取其辱!
尹老太太說着說着,許是也知道自己這話兒有多麼不靠譜,到底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心裡終究憋了一股氣,因又恨聲說道:“我不告那個死丫頭,告老三兩口子去總行罷?也有母親生病了,做兒子兒媳的不回來侍疾於牀前,反在外面自己逍遙快活的?我倒要問問,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一席話,說得衆人繼續無語,尤其是尹大太太。老三一家是去外面逍遙快活的嗎?人家那是外放去做官兒的,就算告到衙門,理虧的也不會是他們。反倒是如今他們家被奪了爵貶了官,等於是一介白丁了,惟獨老三家沒被連累還做了官兒,就算只是區區七品,以前他們正眼都不看一眼的小官兒,以後極有可能也只有他們依靠人家的份兒了,他們除非是傻了,纔會在這個時候去得罪人家!
說來說去,還是怪老太太老糊塗了,纔會害他們落到今日的下場,等這件事過了,以後府裡的大情小事,她都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上!
——六月時,尹三老爺在兩位兄長的多方努力下,補了蜀地一個小縣城的知縣一職,雖只是七品小官兒,尹三老爺夫婦也很滿足了,歡歡喜喜帶了兩個兒子並幾房家人去上任,沒想到此番倒是僥倖免於被連累。
見衆人都不說話,尹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沒意思起來,且亦累得慌,於是靠到大迎枕上,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下面尹大太太見狀,猶豫了片刻,想着問題終究還要解決,說不得只能強忍着不滿和怨懟問道:“娘,您看……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辦?”
尹老太太被問得眼前發黑,一陣心煩意亂,睜開眼睛沒好氣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尹大太太就不敢再說了,低下了頭去。
尹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想着若不趁現下將爵位掙回來,以後再想掙回來只會更難,萬不能因爲一時激憤,就壞了大事,因放緩了語氣說道:“這事兒說到底,還是得落到孔丫頭身上去,纔能有轉圜的餘地……”
永定侯府如今正是如日中天,晉王爺在皇上面前比之先前體面更甚,只要晉王爺肯幫忙在皇上面前美言一句,比旁人說十句百句都管用。更何況他們也找不到旁人可以幫忙了,往日那些親朋世交好起來時,跟他們真像一家人似的,一旦他們家遭了難,卻躲得比誰都快,甚至連她們婆媳幾個的孃家,包括尹敏言的夫家都躲得遠遠兒的,連封代爲求情的摺子都不肯幫忙上……除了去求孔琉玥,他們其實根本就無路可走了!
尹大太太被尹老太太說得面露難色,她何嘗不知道眼下他們惟一的希望就是孔琉玥了?可是,“……孔丫頭她,根本就避而不見,我們總不能硬闖罷?”
“怎麼可能硬闖?”尹老太太嘆氣,“更何況硬闖也不一定就能闖進去!還是備了禮物再去幾次罷,指不定去的次數一多,她見咱們的心誠,就肯通融了呢?”
說得倒是容易!尹大太太暗自冷哼,面上卻一副深以爲然的樣子,“我也是這樣意思,但只……該派誰去?我這個名義上的舅母面子顯然不夠……要不,娘您親自走一遭兒?那丫頭打小兒跟着您老人家,跟您不是親祖孫,勝似親祖孫,指不定您老人家的話兒她還聽得進去幾分!”那麼會說,也親自嚐嚐那種低三下四求人的屈辱滋味兒去!
尹老太太跟尹大太太做婆媳做了二十幾年,如何不知道這幾日大兒媳心裡一直怨着自己?其實她自己心裡也挺後悔的,早知道就不該爲了跟孔琉玥爭一時之氣,找上威國公府的,那威國公府又不是今上真正的舅家,哪裡靠得住?他們柱國公府明哲保身了這麼久,卻在最後關頭淌進了那灘渾水中去,且還是自己上趕着去的,她當時可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了!
只是她要強了一輩子,又豈肯到老來反在兒媳面前示弱?因咳嗽了幾聲,纔有氣無力的說道:“我病成這樣,漫說經不得車轎顛簸,這樣裹着病氣進門,對主人家也不敬……明兒仍你去罷,帶了你二弟妹和三丫頭四丫頭去,指不定人一多,孔丫頭一念及舊情,心就軟了肯幫忙了呢?”
就算知道如今是“情勢比人強”,要讓她親自登門去求曾經在她手底下討生活的小丫頭,她一樣做不到!
尹大太太早猜到婆婆會這麼說了,她也不是定要尹老太太去求孔琉玥,真要她帶病去了,尹大老爺頭一個就饒不了她。她只是在孔琉玥那裡受了氣,想白擠兌擠兌尹老太太罷了!
因此聞得尹老太太的話,雖仍滿心的不滿和怨懟,卻仍順水推舟說道:“既是如此,明兒我便帶了二弟妹和三丫頭四丫頭再去試試,希望這一次能馬到功成!”
當下娘們兒幾個又說了一回明兒見到孔琉玥,該說些什麼話方能打動她後,方心情沉甸甸的各自散了。
晚間待吃過晚飯,三個孩子都各自回了房間後,樑媽媽方把白裡日尹大太太又來過之事回了孔琉玥,“……門房的管事聽從夫人的吩咐,連門廳都沒讓她們主僕進,但尹大太太依然在馬車裡等了大半日,確定夫人今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見她的了後,方回去了。”
孔琉玥聞言,不由一陣煩躁,難道她的避而不見還不足以說明她的態度嗎?尹大太太到底還想幹嘛?她是真的不想幫這個忙也幫不了,尹大太太若是識趣的,就不該再來了!
“明兒她若是再來,仍然打發了,不必再回了!”孔琉玥揉了揉眉心,只覺眼睛說不出的痛。
自那天做了那個噩夢以後,她已經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了,一閉上眼睛,眼前便會浮過傅城恆墜下懸崖的那一幕。這讓她心裡的不安也越來越深,總覺得傅城恆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兒!
可當着老太夫人和孩子們的面兒,她還不能表現出來,省得讓他們也跟着擔心,弄得一家上下都人心惶惶的。她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那不過只是一個夢罷了,不然前方早送邸報回來了,所以傅城恆一定沒事兒,一定會平安凱旋!
本來因此一事,孔琉玥已經夠煩躁了,偏生尹大太太還見天價應卯似的來,大有不煩死她誓不罷休之勢,簡直就讓人忍無可忍!
樑媽媽將孔琉玥的疲憊盡收眼底,眼裡劃過一抹心疼,笑着問道:“我瞧夫人很累的樣子,要不躺下讓老奴給夫人揉揉眼睛和太陽?”
孔琉玥這幾日不但眼睛疼,眼皮還一直不停的跳,她雖素來不信那“跳災跳財”之說,仍是免不了被其跳得一陣一陣的心煩意亂,聽得樑媽媽的話,想了想,因點頭道:“好罷,那就有勞媽媽給我揉揉。”說着躺到了榻上去。
一旁白書忙取了薄被來給她蓋上,樑媽媽便淨了手,坐了榻前的小杌子,擡手以不輕不重的力道給孔琉玥按摩起太陽穴和眼睛來。
許是連日來精神都繃得太緊,人也太疲憊,在樑媽媽的按摩之下,孔琉玥竟然很快睡着了,並且難得睡了一個好覺,以致她次日起身後,氣色和心情也是前幾日好了幾分。
只可惜她的好心情並沒能持續太久,因爲她纔剛給老太夫人請完安從樂安居回來,樑媽媽就迎了上來,滿臉難色的稟道:“尹大太太又來了,同行的還有尹二太太和兩位姑娘,她們乘坐了三輛馬車,就在大門外一字排開……門房的人也不敢真個攆人,引來好多路人在那裡指指點點的,夫人看如何是好?”
這是想利用輿論的壓力來逼她就範嗎?孔琉玥氣急反笑,“將她們請至花廳裡,我倒要聽聽她們到底有什麼話說!”那麼想見她,好啊,她就讓她們見,只是她們休想她出手相助!
樑媽媽其實也是這個意思,再怎麼說也是夫人名義上的舅母們,不幫忙旁人不會說什麼,將人直接拒於門外,卻難免授人以話柄,夫人能想通,是再好不過了!
樑媽媽於是命人去請人,自己則與白書珊瑚一道,服侍孔琉玥換了衣衫,又有意多逗留了一會兒,方簇擁着孔琉玥去了花廳。
就見尹大太太妯娌母女四個俱已侯在廳裡了,一瞧得孔琉玥進來,尹大太太先就起身笑道:“前兒個聽說姑奶奶病了,今兒個可好些了?我帶了好些藥材來,也不知道姑奶奶用得上用不上……”
“大太太有話不妨直說,不必拐彎抹角!”孔琉玥不待她把話說完,已直接開門見山打斷了她。
尹大太太眼裡就閃過一抹怨懟,但轉瞬即逝,臉上的笑容也迅速的化作了哀慼,竟“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孔琉玥面前,“姑奶奶,我們家的事兒想必你也聽說了,說來我們家跟威國公府有往來,也不過是近一兩個月的事兒,且也只是一般的往來而已,實實與謀逆之事無關啊!求姑奶奶看在骨肉至親的份上,在晉王爺和王妃娘娘面前代爲美言幾句,求皇上從輕發落罷,我做舅母的先在這裡給你磕頭了!”
說着,竟真一連給孔琉玥磕了三個頭。
早在尹大太太剛跪下之時,旁邊的尹二太太和尹慎言尹謹言已經跟着跪下了,這會兒見她磕頭,饒是心裡再不情願,亦只能跟着磕了三個頭,齊齊說道:“求姑奶奶(孔姐姐)代爲美言幾句,求皇上從輕發落!”
孔琉玥冷眼看着她們表演,待她們表演完了,方淡聲說道:“此事乃聖上親自下的旨意,憑是誰也更改不了,請大太太恕我無能爲力!”
說着見尹大太太擡起頭來似有話說,不待她開口,已先自開了口,“大太太是不是想說讓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勉力一試?讓我不要做那忘恩負義之輩,畢竟我能有今日,都是尹家給的?大太太當比誰都清楚當初我寄居貴府是帶了什麼東西去,之後又是怎樣被嫁進永定侯府的罷?這些舊事,我已經不想再提了,也請大太太以後都休要再提了的好!至於此番之事,並非是我不想幫忙,實實是無能爲力,畢竟聖意難測,試問又有誰敢妄自揣測,更遑論妄圖更改?所以請大太太以後都不要再來了,不然撕破了臉皮,大家都不好看!”
喝命樑媽媽,“樑媽媽,送客!”
說完不管尹大太太等人是什麼反應,已轉身大步離開了花廳。醜話她已經說在了前頭,若是尹大太太還妄想挾恩逼她就範,那就別怪她撕破臉了!
孔琉玥回了正房好一會兒,樑媽媽方回來,行禮後稟道:“已經將人送走了,料想經過了夫人方纔那一席話,她們應當不會再來了。”連老太太和太太們的孃家,並二姑娘的夫家都不肯幫忙,夫人比起他們,可遠得多了,不幫忙原是人之常情,不怕旁人說嘴!
“希望如此!”孔琉玥點點頭,正要再說,“對了……”
瓔珞面色慘白的急匆匆跑了進來,來不及行禮,已急聲說道:“夫人,前方有捷報傳回來,徵西大軍大破安定城,滅了西番蠻夷,不日就將班師回朝……”
“真的?”孔琉玥已霍地站了起來,滿臉喜色的道:“那侯爺不是不日就要回來了?”說着忙又問:“老太夫人那裡知道了?還有姐姐姐夫那裡,可也知道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兒啊!”
不待瓔珞回答,已滿臉喜色的掰着指頭算了起來,“今兒個是臘月十四,從西番回來,即便快馬加鞭,也得二十日以上,看來侯爺是趕不上回來過年了,不過沒關係,好歹還能趕上過元宵,總比連元宵也趕不上的強!對了,莊子上的新鮮菜蔬也該送來了,還有莊子上那些活物,侯爺在外面那麼長時間,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此番可得好生給他補補纔是……”
孔琉玥自顧自的說了好大一通,方發現瓔珞仍慘白着一張臉,而且整個人也一直在顫抖着,不由有些愕然,因笑問道:“你做什麼嚇成這樣?聽到這樣好消息,不是該高興纔對嗎?”
一旁樑媽媽也嗔道:“是啊,你幹嘛哭喪着一張臉?也是夫人好性兒,若是換作旁的主子,早讓人將你叉出去了!”
“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只是……”瓔珞慘白着臉結巴了半天,總算將自己方纔自未婚夫劉強那裡聽來的消息的後半段說了出來,“與捷報一起傳回來的,還有喪報,說是侯爺、侯爺他在追趕西番大汗的過程中,不慎與西番大汗一道墜下懸崖,陣亡了……”說完,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來。
一席話,說得樑媽媽也瞬間煞白了臉,整個人更是如墜冰窟,抖得如同秋風中的一片落葉,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片刻,還是一聲忽然響起的“嘭”聲,方讓母女兩個相繼回過了神來。
就見孔琉玥已不知何時軟軟癱倒在了地上,牙關緊咬,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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