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衆管事媽媽,樑媽媽從晉王府回來了。
“……老奴去時,王妃娘娘也整好要打發跟前兒陶媽媽過府來,與夫人商量邵公子請媒人去向三姑娘提親之事,老奴倒是整好去着了。”樑媽媽行過禮後,便笑向孔琉玥說道,“王妃娘娘也說近日忙壞了,倒把這樣一件大事給渾忘了,讓夫人不要見怪。還說已經問準邵公子的意思了,邵公子很是情願,說若是這邊也情願的話,二十二日便是好日子,要挑了那日打發媒人登門提親,不知道國公府那邊有沒有問題?”
孔琉玥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媽媽可見着那位邵公子了?怎麼樣?配得上配不上三妹妹?”原來此行樑媽媽不但肩負着向晉王妃討個準信兒的任務,還肩負了孔琉玥交給她的另一個任務,那就是趁機先看一下邵公子的相貌,在這個盲婚啞嫁的年代,這也是她能爲尹慎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樑媽媽見問,一張臉笑開了花,“王妃娘娘故意說要請邵公子幫忙寫個帖子,使人去請了他來,讓我隔着屏風看了一回。邵公子生得面若冠玉,難得的是爲人謙恭有禮,不卑不亢,完全堪配三姑娘,夫人只管把心放回肚子裡罷!”
聽閱人無數的樑媽媽都這麼說,孔琉玥總算放下了一半的心,連連點頭道:“那便好,那便好,我可不想委屈了三妹妹。”
即刻命人去請了何媽媽過來,把這番話摘要與她複述了一遍,“……媽媽只管回去告訴老太太和大太太,就說王爺都誇邵公子的文章做得好呢,秋闈**不離十能高中,讓她們只管放心把三妹妹交給邵公子罷!”又命白書取了十兩銀子來賞給何媽媽,方打發了她回去。
送走何媽媽,樑媽媽折回屋裡,因不無擔憂的與孔琉玥道:“才夫人與何媽媽說,邵公子秋闈時**不離十能高中,關鍵王爺並沒說過這樣的話,萬一到時候邵公子不能高中,老太太與大太太豈非要怪夫人?”
孔琉玥滿不在乎的道:“現在媒人上門提親,三妹妹又已經十六歲了,秋闈時指不定她都已嫁給邵公子了,老太太和大太太便是有話說,其奈我何?倒是她們如今想着邵公子若是高中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嫁妝便只會多多的給三妹妹,能讓三妹妹得到實惠,我就是讓她們說幾句,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只當沒聽見便是了,況她們也未必敢當着我的面兒說,那就更無關痛癢了,愛誰誰罷!”
以尹大太太那一毛不拔的性子,她又素來不喜尹慎言,指不定到時候要給尹慎言準備怎樣一份外面瞧着風光,實則內裡慘不忍睹的嫁妝呢,就像當初她的嫁妝一樣,所以她這會兒能幫尹慎言多討得一點,便算一點罷。
樑媽媽想了想,也是,如今正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上趕着奉承夫人的時候,又豈敢給夫人臉子瞧?也就放下心來。
孔琉玥便命她叫齊了白書幾個,與大家商量起正式管家後的一些事項來。
“我才已經跟衆管事媽媽說過,以後仍然每日事無鉅細都記檔上交,到時候藍琴你負責收起大家交上來的檔案,統一看過,然後向我報備其中稍微重大一些的事或是可疑的地方。再有就是,我還跟她們說,待這次對過賬後,便開始實行新的記賬法,我待會兒便做出草樣來,你們這幾日便依樣做出十餘份來,待交完總賬後便發給衆管事媽媽,讓她們以後都按我這個法子來,到時候她們便是想作假,也不能夠了!”
孔琉玥說着,藍琴便在一旁飛快走筆,將她說的話都給記了下來,方便她們幾個事後有記不清的地方,可以隨時翻閱。
將這席話說完,給藍琴留夠足夠的時間寫下來後,孔琉玥方又說起別的事來,“我前陣子查閱府裡的花名冊時,就發現府裡的下人雖然很多,裡外有近三百餘口,卻有的人是一人身兼數職,應付了這頭便應付不了那頭,應付了那頭又顧不了這頭,忙的忙死;有的人平常又沒有差使,只是閒逛,只在府裡有需要的時候,再調上來聽傳,閒的又閒死,當時因想着是暫代管家,不好改革太多,所以未提出來罷了。如今我既已正式管了家,少不得要將這個問題給解決了。我想着府裡空置的宅院差不多與有人住的宅院對半分,那些地方平常不住人,又沒有旁的用處,哪裡還需要將下人給配齊了?不過一處館閣配兩三個婆子專管灑掃看屋子就儘夠了,至於有修葺或是其他需要的,就報到專管聯繫修葺粉刷的管事媽媽那裡也就罷了,如此一來,便可一人一崗,各得其所了,不知你們以爲如何?”
她這番話說畢,白書幾個平常只管近身伺候的丫鬟一時間還沒意識到這樣分派的好處,樑媽媽當慣了管事媽媽的,卻是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重點,不由眼前一亮,道:“夫人這個法子好,如此一來,便既可免去事無專執,臨期推諉之類事,又不會給人以苦樂不均之感了!”
孔琉玥笑道:“這還只是我的一個初步設想,具體怎麼樣,還得待問過祖母的意思後,方能決定要不要執行。”她畢竟只是總經理,其上還有董事長,總不能她這個總經理才一上任,連問都不問過董事長的意思,便私自對“公司”的運營做起改動來罷?還是凡事先問過而後行的好,也省得給好事之人以話柄。
孔琉玥忙了一上午,一直到未時二刻才用午飯。
用過午飯之後,歇了一覺起來,已是申時二刻,傅城恆卻還沒有回來,她只得先收拾妝扮妥了,打算等他回來一梳洗更衣完後,便過去樂安居。
不想她剛收拾妥當,就有外院的小廝傳了話進來,說傅城恆被衛司裡幾個同僚下屬拉進飯莊子吃酒去了,讓她跟老太夫人說一聲,別等他吃晚飯了。她只得一個人去了樂安居。
就見太夫人與三夫人傅頤恆等人早到了,傅希恆二夫人夫婦也到了,正圍着老太夫人說笑。一瞧得孔琉玥進來,穿了件大紅色十樣錦妝花褙子,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碧玉頭箍,畫了眉抹了粉,沫了胭脂,打扮得隆重又華麗,卻難掩雙目紅腫的三夫人便親熱的迎上前行禮問好:“大嫂,您來了,怎不見大哥?”說着還挽住了她的手臂。
孔琉玥有些愕然,上午還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樣子,這會兒卻這般熱情,瞧在不知情的人眼裡,還以爲她們妯娌素來都這麼親熱呢,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
面上卻不表露出來,也是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反挽了三夫人的手臂,妯娌兩個相攜着到得老太夫人跟前兒。
孔琉玥便抽回被三夫人挽着的手臂,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分別見禮,又轉達了傅城恆不回來吃飯之事,“……說是去了衛司之後,好些同僚下屬都嚷着要侯爺做東,侯爺無法,只得同着他們一塊兒去了飯莊子。”
老太夫人聞言,面帶失望之色,但仍笑道:“既然不需要等他了,那我們就吃飯罷。”
像是怕孔琉玥不高興,又笑着補充道:“男人們在外打拼,其實也不容易,不但公事需要處理好,交際應酬也是一樣。”
孔琉玥點頭贊同,“的確是這樣,旁人瞧着花團錦簇,活色生香的,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其實能回家與家人一塊兒吃飯,纔是最幸福的!”
在其時的大秦,男人們應酬越多,越是說明有本事,其實和現代社會也沒什麼太大的不同,大家公子要是長年累月的呆在家裡,沒個人約出去放歌縱酒,那是會被人恥笑的,傅城恆既然是個很有本事的男人,應酬當然也少不了,何況他平常的應酬已經是少得不能再少,孔琉玥自然不會因此而不痛快。
老太夫人就欣慰的笑了起來,命盧嬤嬤吩咐擺飯。
晚飯很豐盛,有清炒黃鱔、燉黃魚、鹹鴨蛋黃蛋羹、芙蓉豆腐、山珍蕨菜、腰果芹心、清炒玉片菇,素燴芝麻菜等,滿滿的擺了一桌子。
老太夫人見了,就向孔琉玥露出了滿意之色,“讓你費心了。”
孔琉玥有些汗顏,老太夫人忽然待她這般客氣……不過,老太夫人也少有待人不客氣的時候就是了,“不過是孫媳的本分罷了,祖母謬讚了。”
老太夫人神色間就越發滿意,又看向三夫人道:“老三那邊可都安置妥了?藥吃了嗎?晚飯吃的什麼?誰在跟前兒伺候着?”
三夫人忙恭恭敬敬的回道:“才臨來時,已打發三爺吃過藥了,做了鴨子肉粥並幾樣爽口的小菜,吃了幾口,只說嘴裡沒味兒,不吃了,又讓做了素面片蓴菜湯來,好歹勸着吃了半碗,才又睡下了。留的是戴姨娘領着海玉景月兩個在跟前兒伺候。”
老太夫人聞言,因指着山珍蕨菜並清炒玉片菇兩樣菜與盧嬤嬤道:“我記得老三頗愛吃這兩道菜,這兩道菜也爽口,讓廚房即刻做了送到清溪塢去,他時候想吃了,再打發他吃。”
盧嬤嬤忙屈膝應了,自去吩咐去了。
太夫人和三夫人眼裡就有喜色一閃而過。
孔琉玥看在眼裡,不由暗想,老太夫人也真是有夠疼愛傅旭恆就是了,連這些小細節都爲他考慮到了,也不知道傅城恆病了,她會不會也這樣?呸呸呸,傅城恆最好一輩子都不要生病!
吃完飯,大家吃了茶說笑了幾句,便各自散了。
孔琉玥回到蕪香院,更衣梳洗畢後,傅城恆依然沒有回來。因見才二更初刻,她也並不着急,拿了侯府的花名冊,在燈下看了起來。
二更二刻,已喝得半醉的傅城恆終於回來了。
孔琉玥忙上前幫着曉春知夏等人爲他脫了外袍,又推了他進去淨房梳洗。好在他雖然一身的酒氣,梳洗出來後,倒也沒多少醉態了。
知道既有應酬便自少不了喝酒,孔琉玥從樂安居回來便吩咐小廚房準備了醒酒湯,這會兒見他出來,便忙親自端着上前,監督他喝起來。
傅城恆只喝了兩口,便放下了碗,微微有些大舌頭的說道:“時辰也不早了,還喝什麼喝,索性直接睡了罷。”
說話間大手已不老實的試圖潛進孔琉玥的衣服下面去。
侍候在一旁的白書等人見狀,忙紅着臉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孔琉玥瞧着被從外面掩上的門,不由掐了傅城恆的腰際一把,“丫頭們面前,也不知道避忌避忌,傳了出去,我還怎麼見人啊……”掐完左邊,又忍不住有些壞心的掐了一把右邊,暗自腹誹,哼,一個男人,要這麼緊緻的腰肌線條來幹嘛,平白惹人羨慕妒忌恨嘛!
話沒說完,已被傅城恆抱了個滿懷,將臉埋在她頸窩間低笑道:“我喜歡你……還不好嗎,這樣你才更好在下人面前立威……”早已是氣息不穩,語不成句。
他說他喜歡她?雖說自晉王妃的生辰以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完全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但卻誰也沒對誰說過類似於“喜歡”啊、“愛”啊之類的字眼,可現在,他卻自然而然便說了出來……孔琉玥如遭電擊,心跳也一下子快如擂鼓。
她原本還以爲,這一輩子都別指望他能說出這樣肉麻的字眼來,他最多能說的是,也就是之前那類似於宣誓主權的霸道話語了‘你也是我一個人的,我也是一個人的!’,可現在,他說‘喜歡’她卻說得這般自然。她忽然有些想哭。
只可惜某個行動派根本不給她傷悲懷秋的機會,下一瞬便打橫抱起她,壓倒在了榻上,帶着薄繭的指腹,也隨即火熱的遊走在了她的身上,以致她根本連想矯情一下都來不及,便被捲入了火熱的情潮當中。
等到雲收雨歇,已近三更,孔琉玥已是昏昏欲睡,可某個方纔還半醉半醒的人卻反倒清醒起來。
傅城恆翻了個身,趴在孔琉玥的身邊問道:“我聽玉漱說,今兒個上午,祖母已命你正式管家了?”
孔琉玥見問,強撐着睜開沉重的眼皮,嗔道:“我本來之前就想跟你說的,誰知道你……”有些不好意思的頓了頓,索性直接將戴着那枚紅寶石戒指的右手伸到了他面前,“喏,你自己看罷!”她本來還想着給他看過之後便摘下來的,剛纔被他將手舉過頭頂反壓住時,差點兒沒硌死她!
傅城恆的眸色就一下子深沉起來,片刻方聽不出情緒的道:“那一位想這枚戒指可是想了足足二十年,都未能到手,如今祖母卻直接給了你,只怕那一位心裡不定怎樣惱怒呢!”
孔琉玥就笑了起來:“豈止是惱怒,簡直恨不得生吃了我呢!”
傅城恆便也翹起了嘴角,“她就是想吃你,也得有那個本事才成!”心裡之前對老太夫人的那幾分怨氣和失望,也一下子淡了許多。
他之所以一直對老太夫人的很多行爲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皆因他心裡明白,老太夫人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在爵位這樣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犯糊塗,站到三房那邊去,這也是他的底線,只要老太夫人的行爲不觸及這條底線,他可以對她的很多行爲都採取聽之任之的態度。如今看來,老太夫人心裡約莫也是知道他心裡這條底線的,那也就夠了!
孔琉玥給傅城恆看這枚戒指,不過是想讓他知道她的確是真管了家罷了,見他已經知道了,也就再沒那份閒心去說太夫人,沒的白影響了自己的心情,因岔開話題道:“我打算過幾日待三弟妹交了總鑰匙和總賬後,便清點帳實,不過,我今兒個已經放話給那些管事媽媽了,只要她們把近期的虧空都補上,大面兒上過得去,我便不打算追究以往的虧空了。還有就是,我打算採取我自己的新式記賬法,並且以後每月都讓各行當的小賬房與大賬房對一次賬,這樣應該能很大程度的杜絕中飽私囊行爲……”
就刪刪減減把自己與衆管事媽媽說的話與他大略說了一遍,“……那些媽媽們一年下來,再不貪污,只怕也要貪污百十兩銀子去,就連張賬房家的,也不是全然乾淨的,只這一項下來,一年已是一筆不小的銀子,更不要說……還有她們背後主子的那一份兒,我提出到了年底賞她們一百到兩百兩不等的銀子,算是年終獎,就算每個管事媽媽都是兩百兩,一年下來也不過兩千多兩而已,可比這樣被暗地裡貪污去了的銀子省儉多了,且還可以激烈大家上進,不知你意下如何?”總得先徵求過了他的意見,她才能報到老太夫人那裡去,到時候老太夫人若是有個什麼不滿的地方,也好讓他爲她頂上。
“年終獎?”傅城恆聽她說完,沉默了片刻,才笑道,“你這個詞兒倒新鮮,不過這個法子卻是真不錯。這樣罷,我明兒早些回來,跟你一塊兒過去祖母那裡,你趁機回了祖母,想來祖母也不會反對。”
孔琉玥見他這般“上道”,就抿嘴笑了起來,打了個哈欠,調整了一個舒服的睡姿,窩在他懷裡很快睡着了。
次日下午,傅城恆果真提前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來家,待更衣梳洗後,便與孔琉玥一道,提前去了樂安居。
“……這些都還只是我的初步設想,具體怎麼樣,還得看祖母您的意思。”孔琉玥委婉的把事情大略說了一遍,末了恭恭敬敬的請老太夫人示下。
老太夫人聽完後,並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思忖了好一會兒,方點頭道:“你這個法子好,咱們這樣世家,外面瞧起來都是花團錦簇,煊煊赫赫的,卻也不乏內囊中空,寅吃卯糧之輩,若是一味的講體面尚排場,就是再大的家底,終有一天也是要敗光的,明兒就按你說的這個法子來罷!”
頓了一頓,又道:“以後這些事情,你只管自己做決定,若是有實在拿不準的,再來回我即可,旁的,就不必再來回了。”
說讓她管家,就真將權力放得這般徹底?孔琉玥一時間倒有些迷惘,吃不準老太夫人這是真心還是隻是出於試探,不由下意識看了一眼多寶格後正考問傅鎔功課的傅城恆。
傅城恆似是側面也長了眼睛似的,她纔剛看過去,他便轉過了頭來,並衝她微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
孔琉玥心裡有了底,於是恭恭敬敬對着老太夫人應道:“祖母這般看重孫媳,孫媳必將全力以赴,但只孫媳畢竟年輕,自知經驗有限,若是有不當之處,還請祖母千萬不吝賜教!”
老太夫人就笑着點了點頭:“你若真有不當之處,我自然是要指出來的。”
正說着,太夫人與三夫人走了進來,聞得這話兒,太夫人先就忍不住似笑非笑說道:“大兒媳管家妥帖着呢,才半日功夫,便已經讓府裡上下都交口稱讚了,又豈會有不當之處?”顯然已是知道孔琉玥先提出查賬後又放了衆管事媽媽一馬,還提出年底要給每人發年終獎之事了。
孔琉玥只裝聽不出太夫人話裡的擠兌之意,對着她盈盈福了一福,笑道:“母親謬讚了,琉玥愧不敢當!”竟是大大方方應下了她的“稱讚”。
太夫人被噎得一滯,冷笑着就要再說話,三夫人卻已搶在她之前笑吟吟的開了口,“我這兩日已將舊賬盤得差不多了,明兒上午就可以交賬了,看我明兒是去議事廳,還是去蕪香院找大嫂?再來就是,家裡家外用的十多把鑰匙對牌都已在這裡了,大嫂請查收一下。”說着自身後的丫鬟手裡接過一個小紅木匣子,又解下身邊一串小黃銅鑰匙,一併雙手遞給了孔琉玥。
孔琉玥微微一笑,並不接三夫人遞上的木匣子和鑰匙,而是看向老太夫人,且等老太夫人發話。
老太夫人就笑道:“孔氏你既已正式管了家,這總鑰匙和對牌便都收下罷,等明兒若是有什麼疑問或是不懂的地方,記得多請教你三弟妹,她比較癡長你幾歲,經過見過的事好歹比你要多一些!”
孔琉玥忙笑道:“孫媳謹遵祖母教誨。”看向三夫人,福了一福,“還請三弟妹以後都要不吝賜教纔是。”
三夫人笑容滿面的還了禮,“大嫂客氣了,我懂的也有限,不過都是比照着舊例來罷了。”一副謙遜有禮的樣子。
孔琉玥餘光就看見,老太夫人看向三夫人的目光柔和了許多,一臉的老懷欣慰,不由暗自冷笑,三夫人這招以退爲進還真是高,只怕又已讓老太夫人對她的好感回升了不少。
三夫人隨即話鋒一轉,“之前一直未盤過賬,這兩日一盤,才發現家裡好幾本賬在我手上記的都挺糊塗的,少不得請大嫂藉着這個機會好好盤一盤,若是有什麼錯漏,索性該補的補,該清的清,以後我也好無事一身輕,跟二嫂一樣,只管享清福了!”
又笑向老太夫人道:“雖說是一家子骨肉至親,老話尚且說‘親兄弟明算賬’呢,我這兩日仔細看手上那幾本賬,才發現紕漏委實不少,想來各行當上亦是如此,我總不能讓大嫂白吃虧罷?況也有助長那些管事媽媽們氣焰之嫌,她們想着大嫂性子這般和軟,還有什麼好忌憚的?只怕更變本加厲亦未可知。當然,這只是我的一點子淺見,具體怎麼樣,還要請祖母和娘示下。”
孔琉玥能想到那些管事媽媽們都有問題,若是查她們,只怕會讓她們心生不滿藉機生事,得罪一大堆人,三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事實上,三夫人自打昨日接到孔琉玥放那些管事媽媽們一碼的消息後,便已經在打這個主意了,反正她平常也瞧不上那些個小錢兒,她自有旁的來錢渠道,所以她的賬面是要多幹淨有多幹淨,根本不怕查。但那些個管事媽媽就不一樣了,所謂“錦帛動人心”,讓她們日日接觸到那些真金白銀,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些好寶貝流出去,她們誰能忍得住不昧下幾分?她們中又有誰是全然乾淨的?況就算有誰是真乾淨的,只要開始查了,就算沒問題,也能查出問題來,到時候,她孔氏就是想不成爲衆矢之的也難了,更遑論順利管家了,還是灰溜溜的下來罷!
正是因爲打定了這個主意,所以三夫人方纔纔會對老太夫人說了那樣一席話,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希望老太夫人能下令讓孔琉玥查賬。
老太夫人也的確被三夫人說得有幾分意動了,暗忖上一次換當家人時,是將太夫人換成三夫人,二人本就是嫡親的婆媳,根本沒有盤賬的必要;但這一次就大不相同了,這次接手的是孔琉玥,而且這個家早早晚晚都要全部交到她手上,若是不趁現在盤清楚弄分明,將來一旦因此而使長房和三房鬧出個什麼齟齬來,反倒不美,因說道:“說來家裡的賬也的確有好些年頭沒盤過了……”
孔琉玥不待老太夫人把話說完,已笑道:“昨兒個我已當着衆位管事媽媽的面兒宣佈了過幾日便查賬之事,讓大家回去後都做做準備,如今既然三弟妹也提出此事,那就從明兒起便開始查罷!”
她都已跟衆位管事媽媽先說過此事,等於是先給了衆人一個恩典了,如今就算三夫人提出來要她查賬,那得罪衆人的人也是三夫人而不是她,要知道她可是給足了大家“準備”時間的,是三夫人硬生生把她們準備時間縮短了的,一旦查出什麼問題來,那可就怨不得她了!
三夫人只想到了查賬可以讓衆管事媽媽都記恨孔琉玥,讓她不能順利掌家,卻忽略了她昨日說的話的重點並非是不查,而是過幾日再查。
她心心念念想給孔琉玥挖坑使絆子,竟沒注意到自己其實已經本末倒置了,這會兒聽孔琉玥這般乾脆便應下了查賬之事,她方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已反被她給繞進去了,反倒成了衆矢之的,不由當即黑了臉。但她話既已說出口,且還說得那般光風霽月,冠冕堂皇,正所謂“覆水難收”,也只能強笑着咬牙應道:“那我明兒一早便使人將賬本給大嫂送過去!”
翌日,三夫人果真一早便使孫媽媽送了幾本厚厚的賬冊過來蕪香院,孫媽媽還說:“我們夫人要準備郭姨娘進門的一些瑣事,所以不能親自過來了,還請大夫人見諒!”
雖是太后賜的,畢竟只是妾,不過就是納個妾,且還是如今只是白丁之身的傅旭恆納妾,既不用披紅掛綵,也不用大肆宴請,只需要在當日戌初派一頂粉呢小轎,四盞綠色宮燈把人擡進來,然後在外院擺上幾桌酒席意思一下就行了,有什麼好準備的?
孔琉玥心下了然必定是三夫人不想看到自己,所以才使了孫媽媽來,整好她也不想看到她,於是命樑媽媽接了賬冊,打發了孫媽媽。
打發走孫媽媽後,孔琉玥命珊瑚瓔珞捧着賬冊,帶着自己的人馬,徑自去了議事廳,——如今畢竟是她正式當家之初,若是事事都選在蕪香院來辦,委實顯得有些不夠尊重,況她也不想讓自己的住所混進太多人去,故又將主要辦公地點設回了議事廳裡。
一進得議事廳,受過衆管事媽媽的禮後,孔琉玥便開門見山將三夫人提出要於今日開始查賬的事大略說了一遍,“……說來三弟妹也是一片爲我的心,我自是不好拂卻,也不知衆位管事媽媽可都已做好準備了?若是有還沒做好的,說不得也只能委屈一下你們了!”
就當着大家的面,命瓔珞將那幾本賬冊送到外院交給凌總管,讓凌總管吩咐大賬房的人盤去,畢竟她們主僕又不是專業的財務人員,且還要避嫌,自然交由外院大賬房的人來盤畢竟好,而經凌總管之手,則是看重的後者的正直和忠心。
打發了瓔珞後,孔琉玥就低頭慢慢吃起茶來,趁機不露痕跡的觀察起衆管事媽媽神色各異的臉來。
張賬房家的等幾個長房派的不用說,臉上的憤慨根本就不掩飾,幾個中立派臉上的憤慨也很明顯,便是秦顯家的幾個,臉上也隱隱有了怨懟之色,顯然都對三夫人此舉極爲不滿。
孔琉玥就微微笑了起來,只這樣一件小事,她就已經給三夫人樹立了一大羣滿心怨懟卻又無從發出的敵人,三夫人還想將管家大權奪回去,幾乎已等於是天方夜譚!
要盤查偌大一個永定侯府近二十年來的賬目,可不是一項輕便的工程,因此孔琉玥將賬本送到外院去後,也不着急,只管按照自己的節奏,遊刃有餘的處理起家務,潤物細無聲的於一些細小之處做起改動來。
這樣過了幾日,便到了傅城恆之前擇好的爲孔家人打醮的日子。
老太夫人還沒起來,聞得夫妻二人是來辭行去普光寺的,只叮囑了二人一句“早去早回”後,便很爽快的許可了孔琉玥出門。
夫妻二人應了,被簇擁着去到二門外。傅城恆也沒有騎馬,而是跟孔琉玥一道上了馬車,又命珊瑚瓔珞坐了後面的馬車,便被一衆跟車的婆子並小廝護院圍着,很快出了永定侯府所在的街道,行進在了大街之上。
孔琉玥一年到頭被拘在家裡,難得出個門去旁人家做客,也不過是從這所大宅子移到那所大宅子罷了,因此一瞧得大街上熱鬧的景象,便捨不得移開眼。偏又要顧及體面,只管在車窗縫裡往外看,真是好不可憐見的。
傅城恆看在眼裡,不由好笑道:“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
見孔琉玥收回目光白眼嗔他,因收了笑問道:“不過一些尋常街景罷了,且街上人多,魚目混雜的,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那般吸引你?”
孔琉玥便又白他一眼,沒有說話,吸引她的哪裡是街景和那份熱鬧,而是其代表着的自由和無拘無束,說了他也不會明白的,倒不如不說的好。
想着,很自然便想到了韓青瑤,若是她今兒個也去普光寺就好了,兩人倒是可以清清靜靜的說會兒話,說來她們又有十幾日沒見了,她實在有很多話想給她說。只可惜她哥哥很快就要成親了,她要留在家裡幫忙,她自己八月又要出嫁,是再不好隨意出門了……哎,真是該死的古代啊,這要是在現代,她們就算是想無時無刻待在一起,也是很容易的事!
傅城恆約莫猜到了她的意思,忽然說道:“等將來孩子們都大了,鎔兒他也能獨當一面了,我們就找個清淨的地方,旁的事情都不理,只管無拘無束的過活,你道好不好?”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自然是好……孔琉玥不由眼前一亮,正要點頭說好,攸地想起以傅城恆的地位和能力,哪是想抽身就能抽身的?況似他這樣骨子裡其實很大男子主義的古代男人,本身又有能力,自是很希望能有一番大作爲的,又豈會願意爲了兒女情長便放棄自己的事業?說白了還不是哄自己玩兒的。
不過,他能想到哄自己,總比想不到的好。遂笑着點頭道:“自然是好,那我且等着那一天了!”話裡卻多多少少帶了幾分敷衍。
傅城恆聽出了她話裡的敷衍,知道她不相信他的話,也不多說,只是微笑着岔開了話題。
兩夫妻一路說着閒話兒,車輕馬快的,不到午時便到了普光寺。
孔琉玥這次跟着傅城恆來普光寺,就比上次以柱國公府表姑孃的身份來這裡時,排場大得多,受到的接待也熱情得多。皆因傅家跟普光寺是常來常往的,傅家的香火錢又一向丟得爽快,是以聞得他們要來後,寺裡的主持早早就清了場,又親自領着門下弟子出來迎接。
彼此見過禮後,傅城恆便親自帶着蒙了絲巾的孔琉玥進得大殿,焚了香燒了紙,又去到一旁的偏殿對着孔慶之和尹鵑並丁姨娘的牌位分明行了全禮和半禮,方添了香油錢,命主持連作七日的道場後,被簇擁着去了後殿一進清靜的院子歇息。
珊瑚和瓔珞早借了一個廚房,把從府裡帶來的素菜熱了,等傅城恆和孔琉玥更衣梳洗後,便熱騰騰的端上來擺了桌。廂房西次間一席,由珊瑚和瓔珞服侍着夫妻二人吃飯,外面堂屋一席,留給珊瑚瓔珞並那些跟車的媽媽,又在旁邊的耳房裡布了一席,給衆小廝護院。
吃完飯,珊瑚和瓔珞泡了從家裡帶來的太平猴魁和明前龍井,分別奉給傅城恆和孔琉玥後,便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孔琉玥歪在羅漢牀上,才喝了一口茶,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因有些倦怠的道:“我有些困了,想睡一會兒……”這陣子因爲管家事多,每天的睡眠都算不上好,尤其今天,更是起得比往天還要早一些,兼之一路顛簸,她還真有些困了。
對面傅城恆見她星眸微飭,一副說不出的慵懶撩人樣兒,不由有些心癢,但想着這裡始終是佛門清靜之地,不好太孟浪,偏生就任她這般睡過去,自己一個人又委實無聊,於是決定與她說會兒話,把瞌睡混過去也就完了。
不期想起這進院子正是去年三月他第一次見她之地,因說道:“你肯定不知道成親之前,我就已見過你了,並且就是在這間屋裡罷?”幸好那次他來了,不然,他就要一輩子錯過她了!
孔琉玥本來眼瞼都快要耷落在一起了,冷不防聞得他這話兒,睡意一下子去了七八分,“你說什麼?”說話間心念電轉,已是明白過來了是怎麼一回事,不由大發嬌嗔,“原來你那麼早就偷看過我了,可我卻一直到成親之日才第一次見到你,真是不公平!”
傅城恆就笑着湊了上去,“那我現在讓你看回來,總可以了罷?”被孔琉玥毫不客氣將他的臉給推開了。
兩個人又你來我往的耍了幾回花槍,到底顧念着不能擾了佛門的清靜,方正色說起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