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五回

就在孔琉玥暗暗祈禱將來柱國公府被皇帝申飭甚至懲處之時,尹慎言不要被連累得太狠,不想第二日,尹慎言忽然就登門造訪了。

尹慎言今日穿了薔薇色的短襖,下配珍珠色綾裙,上繡點點碎花,梳墜馬髻,戴鑲紅寶石金簪和翡翠耳璫,看起來雖然華貴,卻與她平日的打扮作風不甚相符,顯然這一身妝扮,乃是爲今日來拜望她臨時而爲。

彼此見過禮,待丫鬟上了茶和點心來後,孔琉玥將衆伺候之人都屏退了,只留了白書伺候,方問尹慎言道:“如今並無一個旁人了,妹妹忽然前來,所爲何事,但說無妨。”

平日裡即便見了面,爲了不給孔琉玥添麻煩,尹慎言也是不會表現得過分對她熱絡的,今日卻忽然到訪,而且是大張旗鼓的到訪,顯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而是另有隱情,故孔琉玥纔會將衆伺候之人都打發了,好讓她自在說話兒。

尹慎言喝了一口茶,才微微有些赧顏的道:“實不相瞞姐姐,我今日來,是奉老太太之命,來探姐姐口風,看在四妹妹選秀一事上,能否再有所通融的……我原不想來的,可又不敢違抗老太太的命令,怕連累了我姨娘,還請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話沒說完,已被孔琉玥含笑打斷,“旁人不知道你爲難,我還能不知道不成?你就放心罷,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不過,即便是你親自登門,我還是那句話,此事我無能爲力,少不得要累你受氣了。”

一旦她這邊應承下來會在選秀之事上幫忙,尹家人勢必不會再與威國公府勾連,待威國公府被懲處時,自然也不會被連累,等到明年四月,晉王府和永定侯府韜光養晦尚且來不及了,又怎麼敢去插手選手之事?而以尹家人的性子,即便她沒有應下他們的要求,他們尚且會纏着她不放,更何況她應下了?到時候不纏死她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她纔不想自找麻煩,更不想因此而連累晉王府和永定侯府!

不想尹慎言卻笑了起來,道:“說什麼累我受氣不受氣的,姐姐說這話兒,豈非太生分了?我今日來,雖是奉的老太太之命,不敢不從,不過在來之前,我便已打定主意,只是來走個過場,堵老太太的嘴罷了,橫豎我人已經來過了,事情沒辦好不是我不願意辦,而是我沒那個能力辦,老太太便是生氣,也無話可說。”

倒說得孔琉玥微微有些愕然,“可是你這樣陽奉陰違,難道不怕連累到姨娘嗎?”尹慎言是定了親的人,且終究是自家的骨肉,尹老太太便是心裡再生氣,至少面上不會薄待她,可週姨娘就不同了,說是半個主子,說白了不過一奴才爾,尹老太太要磨搓她,少說也有一百種法子!

尹慎言見問,皺了皺眉,才道:“姐姐可能不知道,在送四妹妹進宮此事上,老太太與大太太並未真正達成共識。對老太太來說,不管是大姐姐還是四妹妹,都是她的孫女兒,都是柱國公府的姑娘,不管是誰進宮誰得寵,只要能爲柱國公府帶來利益,她都樂見其成。可對大太太來說就不一樣了,誠然四妹妹進宮後一旦得了寵,極有可能會讓大姐姐也重新得寵,可那也僅僅只是‘可能’而已,並非‘一定’,萬一四妹妹得了寵,卻沒有讓大姐姐也重新得寵,二太太在府中的體面豈非更要大勝從前?指不定連管家大權都要被二太太奪了去亦未可知,她纔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頓了一頓,微笑道:“所以我今日的鎩羽而歸雖會讓老太太不高興,卻未必會讓大太太不高興,而我和我姨娘,尤其是我姨娘,泰半時候都是在大太太跟前兒伺候,根本就沒有多少機會去慈恩堂,老太太便是想磨搓我姨娘,一來要顧及自己的身份,二來也沒有機會,待過上一段時間,自然也就忘了,所以姐姐不必爲我和我姨娘擔心,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一席話,說得孔琉玥先是釋然,繼而卻蹙起了眉頭,“這不過只是你的猜測罷了,萬一大太太也希望四姑娘進宮,希望她得寵呢?那你將事情弄砸了,豈非是觸她的黴頭?”

尹慎言仍是微笑,一副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那至多她就在給我準備嫁妝時,苛刻我一點,在出嫁前這段日子,給我一些苦頭吃囉,橫豎十幾年這樣的日子我都過了,再多一年半載的又有何妨?姐姐知道,我從來不怕過苦日子。至於我姨娘……邵公子此番雖未能下場,再多苦讀一年,明年高中的希望自然更大,只要邵公子能高中,只爲了我這個姑奶奶的體面,老太太和大太太也不敢太苛刻我姨娘,所以姐姐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罷,我和我姨娘都會過得很好的!”

因與西番作戰,今上於九月初下旨取消了今年的秋闈,說是明年再多開一科恩科,故而邵昀並未能下場,中與不中自然更無從說起。但據晉王妃說來,邵昀一直很刻苦努力,寫的文章就連晉王都一再稱讚,只要下場,高中的希望應該很大,也難怪尹慎言有這樣的底氣。

尹慎言說完,似是不想再拘泥於這個話題,以免孔琉玥不痛快,因笑着岔開話題道:“對了,侯爺應該很快就要凱旋班師了罷?還沒恭喜姐姐呢!如今姐姐已經是堂堂一品誥命了,等侯爺回來後,皇上論功行賞,妻以夫貴,姐姐豈非要更上一層樓,變成超品的誥命夫人了?”

孔琉玥聞言,稍顯苦澀的笑了一下,嘆道:“什麼一品超品的,我只盼他能早日平安歸來,一家團圓,那些虛無的東西,不要也罷!”

尹慎言見她面露悵然,心知她擔心傅城恆,這也是人之常情,因忙笑着勸慰道:“前方不斷有捷報傳來,連我這等閒不出門的人都有所耳聞,姐姐就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罷,侯爺一定會平安凱旋的!倒是姐姐瞧着比上次見面時又清減了不少,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不然等侯爺回來見了,豈非疼得慌?”

不忍拂卻她的一番好意,孔琉玥忙笑着應了,“妹妹放心罷,我理會得的。”

姐妹兩個又閒話了一回,爲免跟尹慎言來的丫頭婆子們動疑,尹慎言飯也沒吃,還有意將眼睛揉得通紅通紅的,才告辭而去了。

孔琉玥則在吃了午飯後,去了老太夫人屋裡,商量請族老們開祠堂逐傅旭恆出族譜之事。本來在晉王妃生辰之前,便到了老太夫人之前講好的百日之期,但因想着沒的白因此而壞了晉王妃的心情,才推遲到了她生辰之後。

——雖然在孔琉玥看來,老太夫人實在多慮了,能將傅旭恆逐出族譜,晉王妃只有高興的,又豈會因此而影響心情?

孔琉玥去到樂安居時,老太夫人正在歇中覺,屋子裡安靜得很,只有盧嬤嬤伺候在外間,正坐在薰籠前戴了老花鏡做針線。

瞧得孔琉玥進來,盧嬤嬤忙放下針線,起身行禮,壓低了聲音道:“大夫人,您來了。”

孔琉玥點點頭,也壓低了聲音道:“祖母才睡下?那我遲些再來。”轉身欲出去。

卻被盧嬤嬤拉住了,笑道:“睡下有一會兒了。老太夫人如今睡眠淺,指不定很快就要醒了,大夫人且稍等片刻,也省得一來一回的吹冷風。”

孔琉玥想了想,點頭應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在這裡等,就是要打擾嬤嬤做活兒了。”說着順勢拿起盧嬤嬤做的針線看,見其針腳細密,栩栩如生,禁不住讚道,“嬤嬤好鮮亮的活計!”

盧嬤嬤有些自得的一笑,搖頭道:“老了,老了,比不得年輕的時候,如今我就是戴了眼鏡,也看不大清楚做針線,說不得只能憑感覺慢慢的做,好在如今成日裡也沒多少事做,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說來嬤嬤伺候了祖母一輩子,勞苦功高,早該回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的。”孔琉玥笑着與盧嬤嬤拉家常,“奈何祖母一刻離不得您,說不得只能讓您繼續受累了。”

盧嬤嬤忙笑道:“大夫人言重了,伺候主子原便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福氣,何來受累之說?況別說老太夫人一刻離不得我,我也一刻離不得她老人家,別人伺候我都不放心……”

說着沉默了片刻,方正色小聲道:“大夫人,我有一個不請之請。老太夫人這幾夜都睡得極不安穩,前夜和昨夜都在半夜驚醒,與我說夢見了三姑娘和四少爺長大後落魄的樣子,我一追問,她又什麼都不說,只是嘆氣……她老人家雖然什麼都沒說,我卻知道她是在爲三姑娘和四少爺以後的前程擔心,畢竟有個被逐出族譜的爹,三姑娘和四少爺這輩子已算是徹底的毀了!可當着您的面兒,老太夫人卻什麼也不說,什麼都不表現出來,我怕她憋壞了身子。……我有一個主意,您看成不成?”

盧嬤嬤覷了覷孔琉玥,一臉的爲難,只覺滿心的難以啓齒,卻又不得不說:“不如讓人去莊子上新建一所磚瓦房的宅子,圍牆高一點,不留其他通道,只留一處小門即可,然後撥幾房可靠的下人,按月送去日常的米糧供給,日子也就過下去了……老太夫人已經七十四了,如今又病病歪歪的,我說句不當說的話,也不知還能有幾年活頭,待到了那一日,侯爺和大夫人要如何發落,老太夫人也管不着了,未知大夫人……意下如何?”

孔琉玥早看出老太夫人這兩日的異樣了,以她的通透,自然知道這異樣是因何而起,只是老太夫人不說,她便也樂得裝作不知道,卻沒想到,盧嬤嬤會忽然將問題給挑明瞭,也不知道真是盧嬤嬤自己的意思,還是其實是老太夫人的意思?

不過,不管是盧嬤嬤自己的意思,還是老太夫人的意思,孔琉玥都不會答應,難道就只有顏華傅釗纔是老太夫人的曾孫,傅鎔就不是了?傅旭恆被逐出族譜,至多也就只會累得他們姐弟不會再有原先設想的那麼好的前程罷了,相對好的前程又不是沒有,以三夫人的能幹好強,也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女過得不好;而傅鎔卻是隻差一點點就丟了性命,且以傅旭恆的殘忍狡猾,這樣的事情又不是再沒發生的可能,她可不想將來再來後悔今日的“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因此對盧嬤嬤這席話,孔琉玥只是垂眸聽着,並不發表一句自己的看法。

但以盧嬤嬤的通透,這樣的態度已足以讓她明白孔琉玥心裡真實的想法了,不由暗歎了一口氣,也沒有再說話。

屋子也因爲一老一少的沉默,而安靜下來。

“咳咳咳……”老太夫人忽然咳嗽起來,打破了一室的安靜。

“老太夫人,您要什麼?”盧嬤嬤忙起身走了進去,孔琉玥見狀,也起身跟了進去。

老太夫人咳嗽了一陣,吃了半盞茶,方徹底清醒過來,見孔琉玥來了,因笑道:“老大媳婦多早晚過來的?”一面說,一面就着盧嬤嬤的手,坐起身來靠在了牀頭。

孔琉玥忙將一個大迎枕墊在了她背後,笑道:“過來有一會兒了,與盧嬤嬤說了一回閒話,沒吵到祖母休息罷?”

老太夫人有些疲憊的笑了笑,“沒事兒,我近來本就睡得不甚安穩。”

孔琉玥想了想,笑道:“那我讓人請小華太醫來,給您老人家開一張安神的方子,管保吃兩劑後,就能睡得安穩了。”她是不會問老太夫人睡不安穩的原因的,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她絕不會傻到任這樣的事情發生!

老太夫人看起來也沒指望她問,想也不想便搖頭說道:“不必了,想是因爲白日裡睡得太多了,所以晚間才睡不安穩,過一程子自然好了,很不必再勞煩小華太醫走這一遭了。”

說着話鋒一轉,“對了,我打算後日請了族老們過府,開祠堂將該辦的事辦了,然後請大家吃頓便飯,你意下如何?”

孔琉玥自是沒有異議,事實上,她巴不得立刻馬上就將事情給辦了,因點頭道:“但憑祖母吩咐。”

老太夫人遂命人去請了傅希恆和傅頤恆來,吩咐二人:“老二,你明兒一早就去家廟將老三……將他一家人都接回來,也不必使人灑掃清溪塢了,就安排在客房住一宿即可,至於老四,你就一家一家的親自上門,請族中的長輩們去,別叫族中的人說我們失了應有的禮數。”

“是,祖母。”傅希恆和傅頤恆忙齊齊應了,見老太夫人滿臉的疲色,又陪着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退了出去。

翌日,傅希恆果真打早就去了家廟接人,到過了午時方回來,卻只接回了傅旭恆一人,且傅旭恆一回來便吵着鬧着要見老太夫人,傅希恆是阻攔不及,下人們是不敢下死力阻攔,畢竟是主子,於是任其衝進了樂安居。

其時孔琉玥和二夫人正陪老太夫人說話兒,就聽得外面傳來一聲哀嚎:“祖母,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您就饒了我罷……”然後一陣風似的衝進來一個人,不由分說便跪到了老太夫人的羅漢牀前,大哭起來,不是別個,正是傅旭恆。

傅旭恆瘦了很多,再也不復以往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看起來鬍子拉渣,尖嘴猴腮的,再配上他身上空蕩蕩的孝服,真是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他一邊哭,一邊近乎語無倫次的說道:“祖母,我知道我罪無可恕,到了今時今日,我也不敢再奢求您的原諒……可顏姐兒和釗哥兒終究是無辜的,他們還那麼小,您就真忍心毀了他們的一輩子嗎?……景真她要跟我和離,說跟着我自己的後半輩子便再沒指望了,昨兒個一大早已回家收拾東西去了,這會兒還不知道去了哪裡……顏姐兒和釗哥兒還那麼小,祖母,您難道就真忍心看着他們沒有娘不說,亦連一輩子都毀了嗎?祖母,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也絕然不會再犯,求您收回成命,不要把我逐出族譜啊,我給您磕頭了……”說完磕頭如搗蒜。

三夫人要跟傅旭恆和離?孔琉玥聞言,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便暗暗點頭,“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才符合三夫人一貫的行事作風嘛,何況在親眼見識過了傅旭恆的自私和無情之後,任是哪個女人也會心寒的,更何況三夫人也並沒比傅旭恆高尚到哪裡去!這樣的兩個人做了夫妻,共享富貴榮華還有可能,一旦大難臨頭,便只有各自飛的份兒!

不過她對傅旭恆可是半點同情都沒有,有的只是滿滿的幸災樂禍,正所謂“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傅旭恆有今天全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與孔琉玥毫不掩飾幸災樂禍表情形成對比的,是老太夫人眼裡不時閃過的不忍,說到底,老人家終究沒辦法做到徹底的對傅旭恆狠心,尤其他又搬出了顏華和傅釗來,恰恰擊中了老太夫人的軟肋,也就難怪她動搖了。

傅旭恆哭了一陣,覷見老太夫人神色間已有所鬆動,有意哭得更大聲也更哀婉了,“祖母,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可我不能失去景真,不能讓顏姐兒和釗哥兒沒有母親,更不能毀了他們的一輩子……我以後真的不會再犯了,您若實在信不過,大可讓我寸步不離的看着我,一旦我有任何不軌的行爲,立刻懲處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跟景真和離,不想讓兩個孩子失去母親,不想毀了他們的一輩子……”

他已經沒了家族可倚仗,一旦再跟三夫人和離了,那就真是徹底的無依無靠,再無東山再起的那一日了,所以他說什麼也不能容許那樣的事情發生,說什麼也要保住自己在族譜上的名字,再求得三夫人不要離開他!

老太夫人被傅旭恆哭得心亂如麻。她雖對他已徹底失望了,卻不想看到顏華和傅釗因爲有這樣一個父親而毀了一輩子,尤其現在三夫人又提出要和離,到時候還有誰能盡心盡力的教養兩個孩子,爲他們的將來做打算?

可一想到自己當初的堅定,一想到傅城恆和傅鎔,再一接觸到旁邊孔琉玥的似笑非笑……老太夫人又覺得自己開不了那個口,錯了就是錯了,豈能因爲幾句哀求就將這錯誤抹殺了?因此只是緊抿着嘴脣,不發一語。

傅旭恆哭着哭着,見老太夫人在看了一眼孔琉玥後,神色間復又堅定起來,知道歸根結底還得孔琉玥點頭,老太夫人方能答應原諒他,暗恨之餘,只得轉向孔琉玥又哭道:“大嫂,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錯事,讓您一時半會兒間做不到原諒我,可我是真的知道錯了,也一定會改好的,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兩個孩子的份兒上,饒了我這一次罷……您也是做母親的人,怎麼忍心眼睜睜看着兩個孩子失去母親?我真的不能讓他們失去母親,毀了他們的一輩子……”

對他這番做作,孔琉玥只有一個反應,那就是垂眸吃茶,只當沒看見沒聽見。真是笑話,做了錯事只說一句知道錯了,便將事情揭了過去,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求她原諒,她不落井下石,趁機痛打落水狗就是好的了!

見孔琉玥不爲所動,連眼風都懶得掃向自己,傅旭恆越發氣惱,但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得又轉向傅希恆和二夫人哀求:“二哥,二嫂,你們也是爲人父母的,當是最能理解我此刻心情的,求你們幫我求求祖母和大嫂啊,我真是不能失去景真,孩子們也不能失去母親,不然這輩子就真是毀了……求求二哥二嫂了……”

對這樣的戲碼,孔琉玥真是膩歪透了也厭煩透了,尤其是當她看見老太夫人和二夫人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忍之時,她就更是膩歪更是厭煩,她們也不想想,傅旭恆連親生母親都能出賣,對三夫人和兩個孩子又能有多少真感情?說白了,不過是打着他們母子的旗號裝可憐博同情,以達到自己的目的罷了!

她清了清嗓子,索性把話挑明瞭,“祖母,雖說古語有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那是針對那些至少還有廉恥和良心之人的,傅旭恆很顯然不在此列!所以我懇請祖母不要因一時的心軟,而饒恕縱容了他,以免他日再釀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來,須知幸運之神不是每一次都能站在好人這邊的!”

孔琉玥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老太夫人便是再心軟再鬆動,也不能不顧及到她的感受,畢竟她不僅僅只是永定侯夫人,永定侯府的當家主母,更是傅氏一族的宗婦,她不能因小失大,寒了她和傅城恆的心!

因淡聲說道:“當日我既已當着一衆族中長輩的面做了決定,便斷然不會再更改!顏姐兒和釗哥兒固然是無辜的,但‘父債子償’由來便是天經地義之事,沒道理他們享受了你這個父親帶給他們的尊榮,卻不承擔任何的責任和義務,你不必再說了!”

說完喝命傅希恆,“還不帶他下去?這次可得看好了,我不想方纔的事再有第二次!”

“是,祖母。”傅希恆滿臉羞愧的應了一聲,便要帶傅旭恆下去。

不想他還沒捱上傅旭恆,傅旭恆已忽然站起身來,從靴子裡掏出一把匕首,比在了自己的頸間,看向老太夫人叫道:“祖母,您如果非要堅持將孫兒逐出族譜,孫兒今日便只有死在您面前了!”

老太夫人大驚失色,她雖然對傅旭恆失望,卻沒想過要讓他死,因忙擺手道:“有話兒我們好好說,你別做傻事,千萬別……”

看向也愣住了的傅希恆,“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將你三弟的匕首給奪了呢,萬一傷着哪裡了,不是鬧着玩的!”

傅希恆回過神來,忙欲上前將傅旭恆手裡的匕首奪下。

傅旭恆卻一下子避開了,仍然看向老太夫人叫道:“祖母,是不是非要孫兒死在您面前,您纔會相信孫兒是真的改過自新了?我真的已經知道錯了,您爲什麼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呢?還有顏姐兒和釗哥兒,他們姐弟都還那麼小,您真的忍心毀了他們一輩子嗎?如果孫兒的死能讓祖母消氣,能讓祖母願意照拂兩個孩子,孫兒死而無憾……”說着,已是泣不成聲,握着匕首的手也微微用力,很快將脖子劃了一道血痕出來,看着頗有幾分觸目驚心。

孔琉玥快要氣死過去了,既氣傅旭恆的詭計多端,也氣老太夫人的心軟,什麼‘有話兒好好說’,誰要跟他好好說,他要死就讓他死去!

她輕蔑的看着傅城恆,一字一頓冷冷說道:“傅旭恆,你別以爲你以死相逼,就可以逃過被逐出族譜的命運,我告訴你,不可能!你就是立刻死在這裡,我也會以宗婦的身份,將你逐出族譜,讓你死了也休想葬入傅氏一族的祖墳……”

“你閉嘴!”奈何狠話才說到一半,已被老太夫人怒聲喝斷,“終究是同一個父親生的兄弟,你怎麼就能那麼狠心,就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此事我自有主張,你且先回去,不必管了!”

她就知道會這樣!她就知道!

孔琉玥怒極反笑,“祖母說我狠心,難道傅旭恆就不狠心?當他們夫婦無所不用其極的算計侯爺和我時,當他對藍琴用強害得她差點兒就活不下去時,當他謀害鎔哥兒差點兒就害得鎔哥兒丟了性命時,你怎麼不說他狠心?他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全都是您老人家縱容出來的,您倒還反過來說起我狠心來,我再狠心,能有他一半狠心?您說您自有主張,什麼主張?是繼續讓他留下來禍害傅氏一族,還是讓他繼續留在府中,甚至讓侯爺連永定侯的爵位也讓出來讓他來承襲?您就不怕寒了侯爺的心,不怕寒了我們長房的心,不怕害了姐姐姐夫的心嗎?!”

連珠帶炮的問完這幾個問題,孔琉玥也顧不得去管老太夫人會有何反應,轉過身便怒氣衝衝的跑了出去,她怕她再不離開,會忍不住要殺人!

她決定了,等傅城恆回來後,便讓他上疏讓皇帝奪了他的爵,辭了一應差使,一家人搬到莊子上住,眼不見心不煩去。至於老太夫人,她既那麼捨不得她的好孫子傅旭恆,就跟着他過活去罷,他們長房不伺候了!

那天之後,孔琉玥與老太夫人之間的關係跌到了冰點。

饒是老太夫人最後並未同意不將傅旭恆逐出族譜,只是又寬限了他三個月,以讓他趁這段時間好好給三夫人賠禮道歉,盡力的挽回她,免得讓顏華和傅釗失去母親,相當於並未讓傅旭恆得逞,孔琉玥依然很生氣,老太夫人難道看不出傅旭恆這是在打算拖一日算一日嗎?她難道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的嗎?

因此在接下來的那段日子裡,孔琉玥雖然看似待老太夫人仍一如既往的體貼孝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祖孫二人之間是有了隔膜了。

也因此永定侯府上上下下的人說話做事時,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這樣過了將近一個月,京城忽然爆發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寧王府和威國公府因參與謀逆,被查抄了,主犯寧王趙允傑畏罪自盡,威國公郭方達、威國公世子郭信等一干從犯則被判斬首,寧王府與威國公府俱被查抄。

一併連太后亦因捲入謀逆之事,被虢奪封號,移至供宮裡太嬪們靜養的報恩堂後殿靜養,終生不能再踏出報恩堂後殿一步!

一時間整個京城都人心惶惶的,都覺得這大秦的天,是真個要變了……

------題外話------

本來想給郭老醬油起名郭達的,經過和月色多方討論,最終定名郭方達,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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