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蕪香院,孔琉玥就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她看着傅城恆,一臉促狹的道:“你是怎麼想到以代三弟請辭來堵太夫人和三弟妹,讓她們饒是吃了啞巴虧也說不出的?”到了這會兒再回想起之前太夫人和三夫人青白交錯,氣得快要吐血的臉,她都還忍不住想要大笑三聲,以示自己心裡的痛快和解氣。
說來傅城恆可真是個人才,已經腹黑到一定的境界了,總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會予以對手痛擊,偏偏還讓其說不出話來,只得生生受着。要是換了她,是一定不會與這樣的人爲敵的,彼此的實力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只可惜某些人就是要那麼不自量力,以爲只要抱緊了老太夫人的大腿,便可以爲所欲爲,那些人實在是打錯了主意!
傅城恆見問,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實早在初十那日事發之時,我已經有此打算了,”勾了勾脣,一臉的嘲諷,“我知道祖母不會真正懲罰三弟的,從小到大曆來都是如此!要懲罰他,讓他狠狠記住這次教訓只能靠我自己,所以當時我便打定主意,等過罷元宵節開始上朝後,就設法讓他丟了官職,讓他成爲白丁,看府裡那些見風使舵的人還敢不敢上趕着捧三房的臭腳去!”
最重要的是,祖母早早晚晚都是要走的,傅旭恆和三夫人卻還年輕,等到祖母走了以後,他沒了任何顧慮,自是想什麼時候分他們出去,就時候分他們出去,想怎麼分他們出去,就怎麼分他們出去;而傅旭恆這次丟了官,下次再想要謀得這麼好的職位,可就沒那麼容易了,甚至他到時候還能不能謀得職位,都還是未知呢,他倒要看看,到時候三房還怎麼囂張!
又聽他說道:“我這兩日還在想,要怎樣才能不留痕跡的將他的官職給弄掉,他便自己送上了門來,可就怪不得我了,便是祖母那裡,也無話可說了。”果真傅旭恆丟了官職,就算不是他,祖母也會懷疑是他的,偏生他又是個不擅長說謊的話,他信奉的向來都是光明磊落,到時候豈非要鬧得很不痛快?指不定還會被祖母逼着再給傅旭恆謀個官職亦未可知,倒不如就這樣明刀明槍的來,還讓所有人包括祖母都無話可說!
孔琉玥聽他這麼一說,再笑不出來了,片刻纔看向他以不自覺帶了幾分疼惜的語氣說道:“祖母這樣,這些年來,你一定很爲難,也受了很多委屈罷?”偏偏還要顧念着老太夫人的親情和恩情,受了委屈也只能白受着,想也知道該是何等的鬱悶和憋屈。
還有什麼能比得上親近的人的憐惜和悲憫而更使人心酸心暖的呢?傅城恆霎時只覺一股辛辣的熱流直衝鼻間,讓他竟然有了一種想流淚的衝動。
而自從五歲以後,他就從來沒有流過淚了!
他忍不住伸手,將孔琉玥緊緊抱進了懷裡,手臂越收越緊,只恨不能將她嵌進自己的骨頭裡!
又過了兩日,傅旭恆的“病情”依然沒有多少好轉的跡象,傅城恆於是在正月十六的早朝上,第一個遞了爲他請辭的摺子。
皇上看過之後,只思忖了片刻,便准奏了,並即刻下旨命傅旭恆手下一名員外郎補上了他的職位,還口頭嘉獎了傅城恆凡事都以國事以先,深明大義,讓滿朝文武都要學習永定侯這種精神。
待下朝後,滿朝文武便都圍着傅城恆,交口稱讚:“永定侯如此深明大義,果然不愧爲社稷之肱骨!”、“永定侯這等胸襟氣度,委實讓我等佩服!”、“……實乃社稷之福啊!”
與傅城恆的衆星拱月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勇毅侯身邊的冷冷清清。
勇毅侯孫如誨因爲人刻薄慳吝,平常在朝中人緣便不好,如今他的女婿又“因病”沒了那般重要的官職,——從來沒聽說過因爲生個病便要辭官的,偏偏皇上還當堂便準了,這其中彎彎繞繞一定少不了,滿朝文武最不缺的就是那等見風使舵的人了,見此情況,誰還肯去搭理孫如誨?自然他身邊只能冷冷清清了。
眼見傅城恆那張素來都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分明寫滿了得意,孫如誨幾乎就要氣死過去了。雖說傅旭恆只得從四品,但因他那個官職乃是出了名的肥缺,且他爲人又謙遜大方,向來都是孫如誨在人前誇嘴的主要對象,可現在,他再不能誇嘴了,不但是失了面子,更失了裡子,換了誰都會氣死過去的。
其實傅城恆彼時仍然是一貫的面無表情,神色間根本瞧不出一絲半點的得意,孫如誨不過是因爲對他有成見恨不得他去死,所以纔會有此感覺罷了。
但孫如誨跟三夫人一樣,知道眼前的小不忍只會亂了以後的大謀,因此饒是心裡再氣再恨,依然強忍住了,只當沒看見傅城恆,徑自拂袖而去了。
這邊傅城恆又與那些官員們周旋了一回,才突出重圍,走向了自己青帷飾銀璃袖帶的黑漆齊頭平頂馬車,——這也是三品以上官員才能乘坐的馬車,讓人只一看便會心生敬畏,不比那些公侯府的馬車,外表瞧着雖花團錦簇的,實則並不會讓人心生敬畏,因爲坐那些馬車的公侯大多都只有中看不中用的爵位,並無實權。
今兒個是新年上朝的第一天,也是他當值的第一天,他自然要去五城兵馬司看看。
不想他纔剛坐進車裡,就聽得外面玉漱道:“侯爺,晉王爺在前面岔路口的春熙樓上等着您。”
傅城恆聞言,應了一聲:“知道了,帶路罷。”
馬車便緩緩啓動起來。
行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馬車停了下來,玉漱的聲音也隨即傳來:“侯爺,已經到了!”
傅城恆沒說話,只是撩起簾子,跳下馬車,徑自從春熙樓的貴客通道上了二樓的雅間。
果然就見晉王已經侯在那裡了,一瞧得他進來,便笑道:“想着這陣子雖然時常見面,卻是酒也未曾好生吃過,話也未曾好生說過,因此特意挑了這麼個安靜點兒的地方,咱們郎舅兩個好生說說話兒。”
傅城恆點點頭,坐到他身側,問道:“姐姐和睿兒珊兒都還好罷?”就像晉王說的,就算這陣子因爲吃年酒時常都能見面,姐弟舅甥之間卻連一句話都未曾好生說得,是以他有此一問。
晉王點頭笑道:“他們母子都好着呢,你只放心罷。倒是你,只怕今兒個回府後,別想祖母給你好臉子了!”
傅城恆仰頭飲了一杯酒,才勾脣滿不在乎的道:“那又如何,我早習慣了。再者,這事兒我可是事先徵得了祖母同意了,她老人家既然當時沒有反對,那這會兒就不該擺臉色給我瞧!”
晉王笑道:“這倒也是。不管怎麼樣,老三的官職已經是丟了,我會給吏部打招呼,讓他們看着辦的,且等着瞧罷,他以後都休想再有起復的機會了!”
說完還是忍不住擔憂,因蹙眉道:“一天兩天祖母不會說什麼,可一年兩年呢?總瞧着老三閒在家裡,起復又無望,只怕祖母會對你成見越來越大的。我昨兒還在想,其實不應該釜底抽薪,直接讓老三丟了官的,給他謀個外放不也一樣?不過以老三家的性子,只怕到時候一樣賴在府裡不走,到時候也是麻煩!……哎,什麼時候,祖母走了就好了!”
傅城恆聞言,沒有說話。雖說祖母近年來的一些行爲越來越讓他心寒,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希望祖母早些去,他總是忘不了當年祖母對他們姐弟的迴護,總是忘不了若是沒有當初祖母的一力堅持,他極有可能不會有今天,所以饒是再心寒,他也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終老此生,含笑九泉。
晉王何等精明之人,焉能瞧不出他的心思?更何況在此事上,晉王妃跟他也是一樣的心思,作爲枕邊人的晉王自是知之甚詳,因靜默了片刻,方說道:“我知道你的心,你的心跟如兒是一樣的,你們都記着祖母早年的恩情,都希望她老人家能安享晚年,所以一些能忍的不能忍的,都一併忍了。我也不是說你們這樣不好,你們若不是這樣的人,我也與你們走不到今天了!我只是,我只是心疼你們,心疼你們所受的委屈!罷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我們還是喝酒罷,這個年過下來,我們還沒好生喝過一杯呢,等明兒得閒了,再將子綱和神萍都叫上,我們四個,來個不醉不歸!”
說着動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給傅城恆斟了一杯,也不招呼他,只自己端起酒杯與他的碰了一下,便仰頭一飲而盡了。
傅城恆大前夜才感受了一番來自孔琉玥的憐惜和悲憫,這會兒又感受了一番來自晉王的,心酸之餘,又覺得無比心暖,因正色與晉王說道:“姐夫,你不必爲我擔心,讓姐姐也不要爲我擔心,如今老三已是丟了官職,府裡的中饋也已經由玥兒接掌了,雖說的只是暫代,但我估摸着祖母的意思,只怕很快就會讓玥兒正式接掌,並讓三房交賬了,——就會祖母不表態,這一次我也一定會讓她表態的,到時候他們內外都失勢,想也掀不出什麼風浪來了。祖母今年已是七十有四了,還能再忍他們幾年?況後宅如今有了玥兒,我相信她的能力,你就不必爲我們擔心了!”
說到孔琉玥,晉王面色稍緩,點頭笑道:“有弟妹坐鎮後宅,的確能讓你放心不少。前兒個你姐姐還在我面前沒口子的誇她,說她小小年紀,卻大氣沉穩,處事也有手段,是個大將之才,說你有福氣呢!”
傅城恆眼底則閃過一抹柔和,“說我有福氣,這福氣也是姐姐給的!”忽然就覺得,能得孔琉玥相伴,自己以前所受的那些委屈,都是值得的了!
這邊廂傅城恆正與晉王吃酒說體己,永定侯府內,孔琉玥則正伺候老太夫人吃紅棗雞子茶。
“難爲你想出這個方子來,這幾日我頭髮已掉得沒先厲害了。”老太夫人接過小丫頭子遞上的絹子拭了嘴,才笑向孔琉玥道。
孔琉玥笑道:“哪是我想出來的方子,是前兒個在一本書上無意看到的。”對老太夫人心冷歸心冷,該盡的心力還是要盡的,三房之所以那麼得老太夫人喜歡,不過就是嘴甜會討好人罷了,她雖做不到像他們那樣厚臉皮,爲達目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拿其當上司一般對待,做一些力所能及又不會讓自己接受不了的事,來讓其高興高興還是可以的,畢竟與其關係好了,對她對長房都只會利大於弊,況傅城恆必定也想看到老太夫人開心。
盧嬤嬤便笑着插言道:“不管是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從書上看來的,難得的是大夫人這份心!”
正說着,小丫鬟進來稟告:“太夫人和三夫人並三小姐四少爺到了!”
就見太夫人領着三夫人傅釗並整個年都未在人前露過面的顏華魚貫走了進來。
行禮問安後,三夫人因說道:“顏姐兒前幾日已是大好了,但因太醫說還不能見風,所以又將她多在屋裡拘了幾日,才帶了她過來給祖母請安。”
顏華今日梳了個丫髻,穿了件大紅底繡牡丹花的小襖,項上掛了赤金如意的項圈,看起來雖面色紅潤,卻比年前瘦了一些,瞧着倒真像是大病初癒的樣子。
聽得三夫人提及她,不待三夫人吩咐,顏華已撲進了老太夫人懷裡,嬌聲嬌氣的說道:“太祖母,顏姐兒這麼長時間沒見着您,都想您了,您也想顏姐兒嗎?”
老太夫人慈愛的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太祖母也想你了!”吩咐盧嬤嬤,“讓廚房中午做幾道顏姐兒愛吃的菜來,我瞧着她都瘦了,得好好兒補補纔是。”
盧嬤嬤忙答應了。
顏姐兒聞言,便不自覺嚥了咽口水,道:“我要吃清炒蝦仁、白果羊肉、冬筍玉蘭片、火薰肉……還有以前大伯母曾做過的那個雙皮奶並蛋撻,還有……”
“顏姐兒!”話沒說完,已被三夫人板着臉打斷,“太祖母面前,誰教你這般沒規沒矩的?還不給我站好呢!”
“……哦。”顏華聞言,不由滿心的委屈,她都餓了兩天了,好容易到了太祖母這裡,可以把這兩日沒吃到的東西吃回來,偏生娘又不讓,還罵她……想着想着,不由紅了眼圈,嘴巴也嘟了起來,瞧着一副可憐得不得了的樣子。
老太夫人看不得她這個樣子,忙嗔三夫人道:“她小人兒家家的,沒想叫她從神兒似的這規矩那規矩的做什麼,她既想吃,就讓廚房做了來便是,什麼大不了的!”又笑着哄顏華,“好孩子,別委屈了,到了太祖母這裡,想吃什麼只管說便是。”哄得顏華破涕爲笑後,方讓落翹帶了她和傅釗去西廂房找初華姐弟幾個玩兒。
三夫人見狀,生恐顏華跟初華等人一塊兒玩時說漏了嘴,很想不讓她過去的,但目光一接觸到老太夫人的笑臉,又覺得還是不要說了的好,老太夫人疼愛顏華,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老太夫人瞧着落翹領着顏華姐弟離開後,方又看向太夫人和三夫人說道:“你們都過來了,老三那裡誰照顧?我不是前兒個就說了,讓你們早晚不必再依例上來,只管照顧好老三便是的嗎?”
太夫人面色憔悴,但仍強笑道:“他才吃了藥睡下了,所以我們纔過來的。”
三夫人瞧着比太夫人還顯憔悴,道:“昨兒個夜裡發了一次汗,今晨已是輕省了些,也知道餓了,吃了半碗白粥,又喝了藥,才又睡下了。看來李太醫果然說得不錯,三爺身體底子好,此番之病雖來勢洶洶,倒也不妨事,頂多將養個十天半月的,便有望大愈了。”
大前夜還說傅旭恆病得嚴重,‘只怕沒個三二月的好不了’,今兒個便已是‘輕省了些,頂多將養個十天半月便有望大愈’,看來婆媳二人都記得今兒個新年後第一天上朝的日子,也是傅城恆遞摺子爲傅旭恆請辭的日子,所以才說這些話來給老太夫人敲邊鼓。
孔琉玥暗自冷笑,面上卻不表露出來,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那可真是可喜可賀!等到三弟大愈後,便可以好生孝順祖母和母親膝下,也可以好生陪伴三弟妹和教養釗哥兒顏姐兒了!”
老太夫人當日當着衆人的面,“被”同意傅旭恆請辭後,心裡其實是不無後悔的,她也知道自己早晚都有走的那一天,等到自己走後,誰知道傅城恆會如何對待太夫人母子?因此當夜就打定主意,等過一陣子後,一定要讓傅城恆再爲傅旭恆謀個官位。
她是這麼想的,方纔聞得太夫人和三夫人的話,見二人面色可憐後,也是打算這麼說以讓她們安心的。
但在聽完孔琉玥的話後,她說不出來了,想起了那天晚上盧嬤嬤勸她的話‘您就是這樣,總是凡事都想人人好,但這世上哪有那麼十全十美的事?老奴說句僭越的話兒,您老是這樣扶弱不扶強,久而久之,弱是隻會越發依賴您,不知道自己上進,而強的也只會覺得您偏心,與您越來越離心,何苦來呢?……不是已說好以後都不管這些事了嗎,既然說到了,就該做到纔是!您已經七十四了,說句不好聽的,又還能有幾年好活?何苦要弄得自己這般累呢?’
盧嬤嬤還說,‘不知道您老發現沒有,您越是憐惜太夫人和三爺母子,他們便越是……忘了本分,惹得侯爺越發生氣,然後便總是忍不住有所動作,而一旦侯爺有所動作,太夫人和三爺母子又總是弱勢的那一方,然後您又越發憐惜他們,又惹得侯爺越發心冷,這根本已是一個惡性循環了!說來王妃和侯爺都是自小在您身邊長大的,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知道?只要人不犯他們,他們是絕不會犯人的,您又何苦非要去操心將來自己都看不到了的事呢?連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哪一天真惹惱了王妃和侯爺,您在一天,還能護着太夫人三爺一天,您要是哪天不在了,可就……,倒不如從現在開始,就什麼都別管了的好,指不定府裡就有另一番景象了呢?’
盧嬤嬤這一番話實在不好聽,當時便惹得老太夫人生了氣,喝命她退下了,但待她退下後,老太夫人一細想,又覺得她這番話實在很有道理,如今府裡的局勢,說穿了可不就是因自己心軟而造成的?她心裡其實也知道,也想過要改變,但每次都是想的和做的大不一樣,到頭來反倒弄得一團糟。
因此這會兒聽完孔琉玥這明顯是帶着意氣的話後,老太夫人到底及時剎住了車,將已到嘴的話都嚥了回去,順着孔琉玥的話道:“自出仕以來,老三成日裡不是忙着就是忙那,倒還真沒真正清閒過,如今得了這個機會,正好可以好生鬆散鬆散!”
太夫人和三夫人都沒想到老太夫人會順着孔琉玥的話說,都是一怔,臉上還有幾分掩蓋不住的難以置信。
片刻,還是三夫人先回過神來,暗自腹誹說到忙,誰又能忙得過大哥去之餘,只得強笑着附和老太夫人道:“是啊,祖母說的是,三爺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好生鬆散鬆散,也可以日日承歡祖母膝下,好生孝順祖母了!”
頓了一頓,又笑道:“說來自打三爺出仕以來,我又是要管家,又是要忙着照顧三爺,還要照顧顏姐兒釗哥兒的,尤其年前顏姐兒又病了,我一時間還真是有些分身乏術,只怕大嫂如今的感覺也跟我當初是一樣的罷?橫豎如今三爺閒下來了,也有更多的時間孝順祖母和母親,教養顏姐兒和釗哥兒了,顏姐兒也已大好了,所以我想着,就不必再勞煩大嫂了,畢竟大嫂每日裡既要伺候大哥,又要孝順祖母和母親,已經夠累了,不比我閒着也是閒着,倒是正好可以打理家下那些瑣事,未知祖母和母親意下如何?”
原來又是特意帶顏華過來,又是提及傅旭恆的身體狀況敲邊鼓這些都是次要的,太夫人和三夫人費了這麼大的周折,其最終目的卻是爲了能要回管家大權!
孔琉玥幾乎就要忍不住冷笑出聲了,她們真當自己是太陽,而旁人都是向日葵,都該圍着她們轉、都該順着她們的意思是不是?
她根本不看老太夫人是何表情,只是看向三夫人淡淡說道:“三弟妹客氣了,主持府裡的中饋本就是我應當應分的,又如何敢當‘勞煩’二字?倒是勞煩三弟妹代我們長房管了這些年的家,委實辛苦了,晚間待侯爺回來了,我一定說與侯爺,請他親自備了厚禮,以答謝三弟妹這麼幾年以來的辛勞!”
以主母的口氣反客爲主的跟她說‘勞煩’,她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立場,配是不配?!別忘了她纔是永定侯府真正的當家主母、女主人,若是她堅持不放權,就算是老太夫人,也不見得就好說什麼!
早在傅旭恆“重病”的那一晚,三夫人就已領教過孔琉玥的強勢了,因此這會兒再聽到她這番綿裡藏針的話,倒也並不意外,仍是面帶笑容,“侯府不是大嫂一個人的家,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家,自然人人都有責任和義務讓它變得更好,並不存在哪一個人做哪件事是應當應分的說法,要我說,每個人都是應當應分的。大嫂也不必特意謝我,我記得您前不久還說過,上有祖母和母親兩層長輩,這個家我們作小輩的不過只是幫着管管而已,具體怎麼樣,還得看祖母和母親的意思,大嫂不會這麼快就忘記自己曾說過的話兒了罷?”
三夫人早料到孔琉玥不會輕易放權了,權利這種東西,可是會上癮的,誰嘗過了那樣的滋味還捨得放手?不過沒關係,誰管家最終能說了算的,只有祖母一人,只要祖母還屬意她管家,那她孔氏就算說什麼,也只能白搭!
“說來老大媳婦你是長嫂,的確該主持府裡中饋的,但只你畢竟還年輕,於經驗上始終欠缺了一些,”三夫人話音剛落,太夫人便笑接道,“依我說,還是再多磨礪幾年,待經過見過的事多了,再正式接手主持中饋也不遲。娘,不知您老意下如何?”說完看向上首老太夫人。
如今傅旭恆丟了官職,三房於明面上來說,便是再無收入,只能靠着月例過日子了,就算有老太夫人的疼愛,府裡的下人們誰不是生了一顆富貴心兩顆體面眼、見風使舵的主兒?假以時日,還有誰會將他們放在眼裡?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儘快奪回管家大權,這也是她們來樂安居之前便商量好的。
孔琉玥依然不看老太夫人,仍是一臉淡淡的應對太夫人的話:“母親說得對,我的確還年輕,於經驗上始終欠缺一些,但相信這些日子以來我的能力大家都已是看在眼裡了的,我有沒有這個主持中饋的能力,相信大家心裡都自有公論了,再說回經驗,誰又是生來便有的?便是三弟妹,不也是慢慢累積起來的?正如母親您所說,我是長嫂,更是永定侯夫人,的確該主持府裡的中饋,我當仁不讓。以前是歷史原因造成的,我們就不去說它了,如今既然我已經進門了,該我承擔的責任我便絕不會推諉,不然傳了出去,讓人說我只顧自己躲懶受用,不承擔自己應當應分的責任還是小事,帶累得人說我們永定侯府沒有規矩體統,可就是大事了!”
頓了一頓,不無惡意的補充道:“再者說了,三弟還臥病在牀呢,身邊可是半點離不得人,我又如何能圖自己受用,便耽誤了三弟的身體呢?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豈非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一席話,說得太夫人是又驚又怒又恨,驚的是孔琉玥講起大道理來竟會這般頭頭是道,怒的則是她一個作媳婦的,竟敢當衆頂撞她這個婆婆,恨的則是她竟敢咒她的旭兒!
太夫人正要說幾句話來斥責一下孔琉玥,上首一直未開口說話的老太夫人忽然發話了,“老大媳婦是長房長媳,主持中饋原便是她的責任,便是今兒個你們不提及此事,我也打算說了。老大媳婦暫代管家這一個月以來的成績,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說句不怕老三媳婦你惱的話,當初你剛接手掌家時,都還沒她這麼妥帖。所以從今兒個起,就由老大媳婦正式接手主持府裡的中饋罷,老三媳婦下去後也準備準備,就這幾日便把府裡的總鑰匙和總賬交了,以後你也好安心照顧老三了!”
正如孔琉玥對老太夫人性格特徵的總結一樣,老太夫人雖然心軟的時候總是是非不分得能讓人氣得半死,但一旦遇上真正的大事,她便會立刻恢復她的睿智和精明。
不管心裡喜愛不喜愛孔琉玥和傅城恆,那份喜愛又有多少,對夫妻二人的能力,老太夫人都是毫不懷疑的,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今天就算太夫人和三夫人不提及此事,她過陣子也會提出此事的。只不過因爲太夫人和三夫人好了傷疤忘了痛的行爲,讓她一下子回想起了之前三夫人臨陣撂擔子對孔琉玥的算計,致使她多多少少動了幾分氣,所以纔會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個,便直接將此事給說了出來。
祖母竟然讓她就這幾日便將總鑰匙和總賬交給孔氏?三夫人瞬間臉色大變,忍不住深深後悔起沒聽來之前傅旭恆與她說的那番話了。
原來在來之前,傅旭恆便提醒她,剛出了初十那件事,就算因他大病一場將老太夫人的心挽回了大半,但老太夫人心裡畢竟不是全無疙瘩的,她最好今兒個只是帶顏華到老太夫人面前晃晃,側面提醒一下她顏華已是大好,她又可以接着管家即可,至於旁的話,最好一句都不要說,不然只會給老太夫人以浮躁的感覺,讓她覺得她不堪大用,甚至對她心生反感。
但不管是三夫人,還是稍後過來的太夫人,都沒將他這番話聽進去,婆媳二人想的是,他才丟了官,等於是斷了他們這個方頭的生計,以老太夫人向來對他們的心軟,勢必會默許他們通過另外的法子找補回來,而管家無疑是最好的法子;更何況當初三夫人可是當衆委託的孔琉玥‘暫代’管家,又不是已將管家大權徹底給了她,原本就是屬於她的東西,她如今要要回來,還不是天經地義的?
就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婆媳二人才會一來後沒說上幾句話,便提出了此事的,壓根兒沒想到孔琉玥的態度會這般強硬,且說的話還根本讓她們無從反駁;更沒想到老太夫人竟也會站到她那一邊,直接就宣佈了讓她正式接手主持中饋。
不止三夫人臉色大變,太夫人亦是臉色大變,噏動着嘴脣正要開口說話,孔琉玥已搶在她之前款款開口說道:“祖母信任琉玥,琉玥自當竭盡全力,不負祖母之命!但只琉玥自知年小德薄,只怕短時間內不能服衆,因此想請祖母在接下來一個月裡琉玥處理家事時,能讓盧嬤嬤在一旁照看着點,未知祖母意下如何?”
當初初接手家務時不叫盧嬤嬤在旁邊照看,是想的她要在短時間內立威,就必須拿出幾分真本事來鎮住那些個管事媽媽們,讓她們找不到任何可以詬病她的地方;現在她已初步鎮住那些管事媽媽了,但要讓她們徹底口服心服,尤其是要讓那些原本效忠於太夫人三夫人,或是以爲她只是暫時管家只要糊弄過去了也就罷了,因此得過且過的管事媽媽不說徹底口服心服,至少不要弄出些什麼幺蛾子來,那就少不得要請了盧嬤嬤在一旁坐鎮了,畢竟這一次管家,就不是一日兩日,而是一個長期的事了,自然還是走得穩一些的好。
老太夫人約莫猜到了孔琉玥的用意,暗贊她處理沉穩之餘,正要開口,太夫人已先冷笑着開了口:“才老大媳婦你才說了自己的能力有目共睹,這會兒卻又開口討起你祖母身邊最得用的人來,你難道不知道你祖母一時也離不開盧嬤嬤的嗎?你也是系出名門,自當知道何爲三從四德,似此等不孝之舉,你自個兒說該當何罪!”
太夫人既開了口,三夫人便也附和道:“才大嫂還說不能讓人說我們永定侯府沒有體統規矩,您這樣不孝的行爲,難道就很有體統規矩嗎?”
孔琉玥真是厭惡死了這樣無休無止的打嘴仗,有那個應付她們婆媳二人胡攪蠻纏的時間,她還不如回房看會兒醫書或是睡一覺去。她們婆媳就像那討厭的蒼蠅蚊子一樣,只要找到了空子就在她耳邊不停的飛啊飛的,偏生她還不能一掌拍死了她們,真是想起來就鬱悶!
不過,她雖然不能一掌拍死了她們,給她們添添堵,噁心噁心她們,還是做得到的!
當下也不看她們,也不接她們的話茬兒,只是看向老太夫人,款款說道:“我回祖母,今日已是正月十六了,離太后懿旨賜下三房新人進門的日子也是越來越近了,我想着那郭姨娘畢竟是太后懿旨賜進門的,只怕不好等同於納一般妾室那樣,偏生我年紀又青,又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也不知道有什麼講究忌諱沒有,諸事少不得要慶祖母指點了!”
雖是未婚便已失貞而來的妾,畢竟是太后懿旨賜下的,倒是不好依納一般妾的舊例;但是,妾終究是妾,不管是誰賜下的,還是隻能是妾,其孃家人也算不得正經親戚……老太夫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孔琉玥這一席話轉移了,蹙眉思忖了片刻,方道:“既然是納妾,自然是按照納妾的儀式來,粉轎進門的,難道還想比照正房夫人的儀式不成?”老太夫人說着,口氣裡帶上了幾分不屑,“明兒隨便打發個管事去威國公府商議便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是,祖母,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孔琉玥一邊應着,一邊故意拿帶了幾分挑釁的眼神看三夫人,就見後者的眼裡已是快要噴出火來了,顯見得被氣得不輕。
孔琉玥的笑容就越發燦爛了,“但只新人進門後又該怎麼安置呢?是單獨住一個地方,還是跟三弟三弟妹一塊兒住?酒席又該擺多少桌、又該請哪些人爲好?還有就是,要不要請欽天監佔個吉時……”說着忽然停了口,一臉後知後覺的樣子,赧色說道,“瞧我,都胡說八道些什麼呢,這些可都是三弟房中的事,也有作小叔子的要納妾,讓大嫂來操持的?說來這些可都是三弟妹的事兒,我跟着瞎摻合些什麼呢。都是我一時糊塗了,還請三弟妹見諒!”
彼時三夫人已快要吐血了。連日來因爲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她的腦子是一刻也不得閒,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早就忘記傅旭恆正月二十五日要納郭宜寧進門這一回事了,還是這會兒被孔琉玥以這樣的方式提及,她才攸地憶起了還有這件糟心事在等着她,當下差點兒就沒氣死過去。
偏偏又聽得孔琉玥道:“離新人進門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只有七日了,三弟妹既要照顧三弟,還要操心這件事,這幾日且有得你忙活兒呢,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三弟妹只管開口,我只要辦得到,絕不推辭!”
三夫人就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留了幾年的長指甲“啪”的一下斷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那我就先謝過大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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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作品都要先審覈了,上帝啊,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