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中,那突然爆炸開來的白光就猶如是憑空出現的雲,其中夾雜的寸餘長如針的金光就好似雨。金色的雨向着各個方向飛灑,所及之處屋瓦亂響破碎,所及之處牆壁在密集的細微聲響中濺起一蓬又一蓬灰塵,所及之處士兵手上的火靈石盡碎、刀尖在叮叮叮聲中或被折斷,或是浮現出一片孔洞,所過之處,人的身體四肢及面部出現數不勝數的血點,然後由背部射出一絲一絲細如髮的血絲。
慘叫聲與哀嚎聲並起,恐慌的尖叫聲與逃竄的腳步聲交織,一切聲音糾纏着響徹了巷道攀上了半空。而變故卻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只不過半個呼吸之間便消失不見,至此時,聶伏尹纔剛剛轉身揮刀擋住了顧公子之前激發而出的那道劍芒。而後,他本跨步揚刀,作勢欲衝,與顧公子死戰一場,卻陡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驚得一頓,生生停下了身形。
與之一同停下的自然還有顧公子,兩人皆是止步站定,擡頭看向了漫天落下的金色雨。聶伏尹伸手一抓,攤開掌心一看,才知那金色的雨並非雨,而是一根根金色的繡花針,低頭再看,腳下那凌亂躺在血水中的也依然是繡花針,他環視四周,發現牆上瓦上,倒滿一地的屍體上盡是不計其數的繡花針。
這繡花針在別人眼中很陌生,可在他眼裡卻很熟悉,因爲在機關城的出口,那一具面目全非的血淋淋屍體上和周圍黃沙中也有着這樣的針,那屍體的左手曾折斷,用了特殊的方法續接,所以他知道那慘死之人是少年,但那針卻從未曾得見,所以他不知道出手之人是誰。他冷怒的攥緊五指,將掌心中的鋼針捏成了碎屑。
他擡頭看向屋頂,眼中寒光如電,剛纔那束金光的出現他自然有察覺,可並不認爲能夠擋住劈向寒鳶的那道刀芒,但結果卻是完全出乎了意料。他側頭看寒鳶,發現其竟然是毫髮無傷,竟然還有力氣攙扶那唯一受傷的少年,爲那少年包紮止血。他扔掉手中的碎屑,再度擡頭看向屋頂之後的夜色,眉宇泛霜的說道:“敢問是誰在暗中阻礙聶某行事!”
聲音如雷隨風傳遍四周,可久久無人回答,不過卻有一個黑色人影在遠處房頂上的夜色中躍起落下,待得臨近後站定於了巷道旁一處狼藉不堪的屋脊上。
來人蒙着面,身着一襲黑衣,從其身形可以看出是爲女子,此女子背後凝聚着四道靈輪,正是關雪之婢女。
婢女的目光從左至右,掃過顧公子掃過聶伏尹,最終停在了躺在寒鳶懷中,正被倪兒拔着身上繡花針的莫小九臉上,緩緩開口道:“我家主人是誰你無需知道,你只需明白這個人人要活着。”
聶伏尹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這個人是誰,也知道她口中的主人便是剛纔出手相阻的人,於是冷哼一聲道:“我聶某乃是此城之主,憑什麼按你們之意行事?你口中主人也不過六道靈輪修爲,又憑什麼要求於我!”
婢女雖然只有四道靈輪,但面對眼前的王境強者時聲音依然平緩,說道:“聶城主可以不聽,但若是如此,我家主人就會和顧公子聯手,將你斬殺在這巷道中,想來,以城主的修爲恐怕還不足以從兩個六道靈輪強者的手下逃脫吧。”
聶伏尹雙眼微眯,瞳孔中有冷光如電遊走,從感應到隱藏於夜色中的那道氣息至顧公子出現,他便知道顧公子與其並非同路,所以纔敢現身,但若是這兩人在此聯手,那麼結局可就不言而喻了,於是在思索片刻之後說道:“聽你之意,我若是不爲難他,你的主人便不會參與我與顧公子之間的事?”
婢女點頭,心想小姐本就是想看着你們打死個你死我活,打個兩敗俱傷,又怎麼會插手,於是指着莫小九道:“我家主人與他有故,所以要保他性命,至於其他,主人毫不關心。”
聶伏尹側頭看了看莫小九,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我並不認識他,也與之無冤仇,只要你家主人能保證如你所說,那麼我此刻便可以讓他走。”
婢女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我家主人雖然只說必須保證他活着,但他與那小女孩的關係不一般,所以小女孩自然也得走。”
聶伏尹也不認識倪兒,所以並未多作猶豫,說道:“可以,但我如何相信你口中的主人不會食言?不會在他們走後便與顧公子聯手對付於我?”
婢女左手垂於腰間的刀鞘上,說道:“從剛纔的交手你已知道我家主人也是六道靈輪,而在有顧公子牽制你的情況下我們大可把人就走,可我們並沒有這麼做,所以我現在站在這裡與你對話便是誠意。”
聶伏尹不語,似思索了許久才擡起手示意巷道中密密麻麻的屍體後方黑壓壓的人羣分開了一條路,說道:“請貴主人遵守承諾。”
之前,在暴雨一般的繡花針下堪堪撿回一條命的莫小九慶幸不已鬆了口氣,後,見得婢女出現,便又是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隨即焦急緊張以及摻雜着恐懼的情緒一緩,險些因重傷而昏厥了過去。他側身躺在寒鳶懷中,竭力轉頭看着倪兒將最後一根鋼針從血淋淋的背部吸了出來,然後將目光上移,落在小丫頭滿是擔憂的臉上,勉強的笑道:“少爺我的命可比石頭還硬,絕不可能輕易就死。”
倪兒緊咬着嘴脣不語,扔掉手中的鋼針後便用寒鳶之前準備的布條細心的爲他包紮傷口,待得幾乎將他偏瘦的身體裹成了壯漢的體形才緊緊打了個死結站了起來,死死的握着手中滿是缺口的刀面向了周圍衆人,冷聲道:“你要是死了,我就殺光他們爲你報仇。”
莫小九本欲開口,但想了想後覺得在眼前局勢下閒談似乎太不恰當,於是便在寒鳶的攙扶下強行站了起來,待得踉蹌了兩步穩住了身體後他竭力擡手,用染血的衣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視線越過遠處的聶伏尹落到最遠處的顧公子身上,喊道:“顧公子,想必你也看見了,在下兄妹兩人拼命才保住了寒鳶姑娘的安全,所以無需懷疑我們有什麼歹意,眼下我可以帶她安全離開,你可准許?”
顧公子還未說話,聶伏尹已然出聲打斷,他看向屋頂的婢女,說道:“閣下說要那少年和那小女孩離開,聶某便答應了讓他們離開,如今怎麼還要帶走沽寒鳶?!”
婢女的目光從斜上方落來,說道:“他們爲保護沽寒鳶纔有了之前那一場慘烈的廝殺,他們若獨自離去,那麼這麼重的傷豈不是就白受了?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聶伏尹眉頭深皺,握着刀柄的手緊了又緊,他從最初開始便是想要當着顧公子的面殺了沽寒鳶,可由如今形勢看來已完全不可能,若是之執意不放那麼無疑便會引來不可挽回的局面,於是稍一遲疑後便說道:“好,聶某今日便放他們三人離開,不過你的主人也要同時離開。”
婢女點了點頭,看了看他和顧公子後身形一縱身便躍下屋頂落在了巷道之中,她踩着屍體,踩着地面流淌的鮮血向着莫小九的方向走去,說道:“這個自然,主人本就無心於你們之間的事情,聶城主大可安心與顧公子一戰。”
見她走來,莫小九則是擡手阻止,然後一手撐在倪兒的肩上,一手拉着寒鳶轉身向着長長的巷道外走去,說道:“我現在並沒有缺手少腳,且還有些力氣,所以準備自己離開,就不用姑娘幫助了,還請告訴你家主人,說我傷好之後自然會去找她,不用擔心。”
聞言,婢女並沒有說話,也沒有猶豫,直接一縱身躍過了一側的房屋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莫小九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向前行去,聲音略高的說道:“顧公子請放心,寒鳶姑娘於在下這裡絕對安全,來日待得我傷好必定將之送回,請無需擔憂。”
顧公子自然不願寒鳶被莫小九帶走,但觀眼下之勢卻無更好辦法,沉了沉聲道:“雖然寒鳶在顧某心中的地位排不上第一,但也是唯一相伴了多年的人,所以還有勞閣下多加照顧,日後必當厚報。”他之所以這樣說,主要是想告訴暗中的那個六道靈輪之人一個信息,那便是寒鳶還不足以與九荒鏡像幻境的鑰匙相比,所以若要以之爲人質來作爲威脅的籌碼是絕對不可能成功。
莫小九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擡手向後擺了擺道:“顧公子多慮了,寒鳶姑娘對在下有救命之恩,我絕不會做出什麼忘恩負義的事情,所以請安心於眼前的戰鬥,畢竟這聶老賊可不是什麼易與的角色。”他之所以喊聶伏尹爲聶老賊,同樣是在從側面告訴顧公子,自己是傾向於他這一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