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總不能自殺,總不能將身體都拆分了開來,總還得活着,所以在活動了一番應該斷裂卻未斷裂的左手後便欲縱身而起從似水非水的水中游上湖面,可剛一動作,眼角的餘光卻落在了左腳側方的那一張白色的獸皮上,獸皮從頭部至尾部被分開了一條縫,縫隙猶如是鋒利的刀劃過所致,又猶如原本就存在,而其中屬於妖獸的身體卻不知所蹤,彷彿被生生掏了出來,可卻沒有留下一絲血跡。
至此,莫小九才猜想,那消失在他體內的白獸或許並不一定就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而有可能是某種非實質的存在。想罷,他抓着獸皮從金座上躍起,在不是水卻有着浮力的水中向着湖面游去。
他本以爲詭異的湖面能夠承受人的重量,那麼人是不可能輕易從下方躍出水面,所以在即將臨濟之時幾乎是咬着牙將體內所有的力量都激發了出來,可一路上卻沒遇到任何阻礙,所以,他便如一條缺氧的魚,高高的跳至了半空,然後開始下墜。
他距離湖面並不是太高,所以他並不怕因下墜而受到什麼傷害,他怕的是再度踩碎了水面,再一次落入先前那樣的深井之中,因爲這一池湖水一眼望不到盡頭,誰也不知道其下存在着多少那樣的深井,有着多少那樣的白獸。
他回頭後望,同時將雙腿曲起,欲在落至水面之時在水中藉助返回來時的岸邊,可當得視線落處,卻發現依然是一片平靜如鏡的淡藍色池水,原本應距離不遠的岸邊不知消失在了何處。想來,應是那股莫名的巨大吸力將他不知吸扯到了多遠。
不得已,他只能在咒罵老天中又向老天祈禱,祈禱那該死的湖面能夠承受住自己的身體。或許,還真是祈禱應驗,當得落下之後,在雙腳接觸湖面之時,只是發出了砰然一聲響,卻並沒有如先前一般繼續下墜,湖面沒有破碎,甚至連一絲裂紋都不曾出現,自然,也沒有出現那莫名其妙的巨大吸力。
見此,莫小九心中一落,但隨即便又忐忑了起來,深怕腳下又突然出現那看不見的洞,所以一直不敢有絲毫動作,直到許久之後纔敢小心的向前邁步,如此反覆試探了數次,他才轉過身壯着膽子走向崖壁,臨近之後再加快步伐朝先前有血色劍光逆空的方向行去,同時,將一把黑刀反握在右手上,以免在意外發生之時好在第一時間將之插入崖壁之中。
腳下的一池湖水很長,走了良久都未看見盡頭,直到經過了下一個深淵的轉角才隱隱看見了那一條深色的湖岸,以及岸邊那在打鬥中留下的明顯痕跡。又過半晌,他一路有驚無險的踏上了岸,於長長鬆了一口氣後開始環視戰場,發現,在不遠處由石頭破碎成一片灰粉中躺着一具屍體,屍體左胸處有着一條可怖的傷口,傷口中淌出的血浸透地面的粉末,攪出了一片紅色泥濘。
他收起左手上的白獸皮將另一把黑刀拔了出來,警惕着四周走近,凝神一看,才知腳下的屍體竟然是與白仙同行的三人之一。他皺了皺眉,跨過屍體繼續前行,卻由不遠處又發現了一具屍體,同樣是四名城主之子中的一人,而其旁側還有着一顆頭顱,頭顱被從中一分爲二,依然是四人之一。
莫小九擡頭向着前方有涓流淌過的一片亂石中望去,本以爲會看見白仙,但目光反覆來回多次都沒再發現一具屍體。他與地上的三人並不怎麼熟悉,並沒有動手將之埋葬,於微微停頓之後便沿着崖壁繼續向着遠處行去。途中,他意外的在不遠的兩塊石頭之間發現了一線光可鑑人的白色,可正要快步上前將之拾取,卻猛然聽得一聲如雷鳴般的巨響傳來,直震得地面一陣劇烈顫抖。
巨響來自上方,猶如是在風河中響起,他赫然擡頭,只見那巨響滾滾中,於身側崖壁的高空處轟然飛濺出一片黑影,黑影如一張鋪展開的黑布朝着下方籠罩而來,卻是無數的碎石。碎石亂飛,打在崖壁上撞出一片灰塵,打在地面發出不絕於耳的聲響,如是下起了一場石雨。
莫小九顧不得再去撿拾縱劍,急忙撤身後退,以崖壁上一塊凸出的石頭隱藏住了身形。他極目朝着巨響的源頭望去,見得,在那一片飛濺的碎石之中有着兩色劍光在縱橫交錯,不斷撕裂着空氣,撕裂着再上方不遠處的風河,發出了連續不斷的呼嘯之聲。持劍之人正是倪天和一個因速度太快而看不清面目的壯碩男子。
兩人在交擊中向着地面急速墜落,途中,紅白兩色劍光縱橫肆虐,將兩側的崖壁斬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劍痕。下一刻,轟的一聲巨響伴隨着漫天灰塵中,兩人如一方巨石砸落,將地面砸出了一個偌大的深坑,深坑之內,倪天嘴角染血的負左手於身後,眼中冷光如交織的電光穿過身前瀰漫的塵埃看向了對面的人影。
他右手五指一緊,血色的長劍上發出一聲因仇恨而欲噬血的嗡鳴,他薄如劍刃的脣間冷啓,說道:“如我所想,你的修爲也只有八道靈輪,那麼,今日你必死無疑!”
他的對面,一個嘴角和左肩破碎的衣衫上都流淌着濃濃鮮血的壯碩男子同樣持劍而立,此男子面部輪廓如是刀削,濃眉冷眼,於左眼眼角至嘴角再至頸間有着一條明顯可見的恐怖傷疤,傷疤不是才留下,已然長成了與皮膚相同的顏色,想來是存在已久。
那人便是闕諺,闕諺冷笑出聲,說道:“你我同爲八道靈輪之境,你倪天憑什麼能殺我?”他擡頭看向半空,諷刺道:“難道就憑那幾個隨手能滅的王境之人?”
隨着話音,於之前巨響傳出之處的兩側不遠,分別有着幾人縱身而下,落在了深淵兩側,莫小九逐一看去,正是聶伏尹關雪,以及顧公子寒鳶,還有就是帶着倪兒的白仙。他身體貼着崖壁,兩側並無遮擋之物,所以幾人自然也看見了他的存在,齊齊將目光掠了過來。
雖然莫小九此時全身裹着布條,像是一個從棺材中跳出來的屍體,但顧公子等人皆是六道靈輪修爲,從氣息中便識出了他的身份,皆是一皺眉,眼中掠過了一絲疑惑,似在疑惑兩道靈輪天玄境的他爲何從如此的高空墜落後還能得以存活,尤其是途中還要經過一條霧河和一條風河。
闕諺乃是八道靈輪窺皇境,自然早已發現了莫小九的存在,但不知爲何,從始至終都沒有將一絲目光落向此方,而眼中似乎還有着一縷喜色一閃而逝。他繼續看着倪天道:“況且我還有着九荒鏡,所以,今日這多年前未完結的一戰,恐怕死的是你。”
灰塵逐漸散去,倪天說道:“這些人自然不能對你造成任何威脅,而我也未想過要合他們之力將你擊殺,況且滅族之仇需我親手來報。”
他緩步向前,繼續道:“至於九荒鏡,據我所知你根本就沒有能力將之融合,因爲你沒有塑生獸!既然如此,那麼敢問不到窺皇境巔峰的你如何不被我所殺?”
闕諺只有八道靈輪中期之上,不到巔峰的境界,若正面相碰自然很難殺死倪天,但在聞言後他臉上並沒有擔憂浮現,反而極爲鎮定,露出了極有把握的神色,說道:“論修爲,我是差你一線,也如你所說,雖然過了如此多年我亦沒能融合九荒鏡,但卻已然能勉強將之使用,而九荒鏡是何等神奇之物你很明白,只需利用它的一絲神便可讓你灰飛煙滅。”
倪天冷聲呵笑,再度跨前一步道:“那麼自交手至此,你爲何不將之拿出?恐怕你還不能利用它的分毫力量!”
闕諺亦近前一步,話間,其額頭上、雙手手臂上、雙腿上、胸膛腹部上,以及後背上各有亮光閃爍浮現,他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塑生獸?怎麼就知道我不能利用九荒鏡的力量?”
話落,閃爍的亮光離體而出,凝聚成了八面流光溢彩的棱鏡,八面繚繞着透明光彩的鏡子向着八個方向飄動,漂浮在了一仗之外,他在鏡子的範圍中踱步,說道:“你與我是舊識,難道就沒有思考過當初我爲何會這樣做?”
不待倪天回答,他止步站定道:“若不是已經擁有了塑生獸,誰會冒險去擊殺整個三瞳一族的人?要知道你們的三瞳可是讓人望而卻步的恐怖之物。”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再則,當初在擊殺你的族人時我便是利用的九荒鏡的力量,此時你爲何卻這般篤定我不能用它將你斬殺?”
提及族人,回想起當時滿地屍體流血漂杵的慘象倪天雙眼中的三瞳驟然一縮,他的目光從每一面棱鏡上劃過,最後落在了闕諺那張有着可怖傷疤的臉上,說道:“當時你便獲得了塑生獸,所以你纔會奪取九荒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