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來,涼若玖便去了酒莊。
她算着賬目,方叔敲門進來,稟告道:“夫人,上海那邊來人了。”
涼若玖有些茫然,挑眉問道:“上海那邊,來誰了?”
方叔直言道:“不認識。”
涼若玖繼續算着賬目,道:“不認識那就不見。”
方叔微微皺了下眉頭,又說道:“可來人說是有一筆生意要同夫人您談談。”
涼若玖這才擡眸看向了方叔,言道:“既然是來談生意的,那就請吧。”
方叔又皺眉,旁敲側擊道:“可是夫人,此人來者不善。”
涼若玖平靜道:“來者善不善,先見了再說。方叔,去請吧。”
方叔頷首應聲道:“是,夫人。”
方叔請了那人過來,進來後,那人便十分有禮貌的問候着涼若玖,“見過涼夫人,涼夫人您萬福。”
涼若玖擡眸看着眼前頭的這個男子,的確沒有見過。他渾身上下一股文鄒鄒的氣息,戴着眼鏡,一副笑意深深的模樣,涼若玖言道:“你好,請坐。”
“多謝涼夫人。”
他坐下後,方叔才退了出去,將門輕輕關上。
涼若玖打着算盤,一雙手在算盤上格外靈活,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又問道:“上海來的?”
他點了點頭,回答道:“是的,涼夫人。是從上海來的。姓方,名銘。方銘。”
涼若玖再問道:“來談什麼生意?”
他一聽涼若玖先行開口說了生意二字,忙起身來,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頭拿出一個檔案來,恭恭敬敬放在了涼若玖面前,侃侃道:“涼夫人。您先過目過目。”
涼若玖的一雙手這才離開了算盤,打開了那個檔案袋,裡面大概有六七張手抄本的複印件。涼若玖一一過目,看到最後,涼若玖擰起眉心來,擡眸看着這個叫做方銘的人,挑眉問,“商會?”
方銘點了點頭,殷殷看着涼若玖,回答道:“回涼夫人您的話,的確是商會。想讓您進駐商會。”
涼若玖放下手中那最後一張手抄本的複印件,眼底沉了沉,道:“如果,我說不呢?”
方銘似乎有些急切,上前了幾步,還是那樣殷殷看着涼若玖,滔滔不絕說道:“涼夫人,你要清楚一點。涼家是大戶,更是世代大戶。幾百年過去了都屹立不倒的大戶。可惜,只是在綿州和北平那沿途一代纔可以聽到些關於涼家的風聲,在南方,的確是無人問津的,鮮少人知道。涼秋之先生在世時,也一直想讓涼家酒真的流通到南方來。所以涼夫人,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啊!”
涼若玖聽着他的話,倒是聽出來了幾分好頭來。但她現下還不忙操那份心,便隨口一問,“你如何能保證我進駐了這個商會,不會被侷限?你又如何保證,我進駐了這個商會不會被洋人所限制?你又如何保證,我涼家酒真的可以流通到南方去?”
他卻每一個問題都認真回答道:“回涼夫人您的話,您放心。你進駐了那個商會一定不會被侷限,因爲,您是進駐這個商會的。更何況您涼家家大業大,財力雄厚。誰又敢侷限您呢?更何況,洋人在商會裡頭只不過起得是一個管制作用。但實權,依舊在涼夫人您的手中啊。還有涼家酒的問題,涼夫人您大可不必擔心。”
涼若玖聽着,倒真的是有了些心動。她言道:“你的話,足以讓人心動。字裡行間又誇了涼家,又說了你們的好。你這張嘴,也的確是有些巧舌如簧了。”
方銘言道:“哪裡話,互惠互利纔是最重要的。”
涼若玖聞言,微微皺了下眉頭,問着他,“互惠互利這四個字用的好,派你來的上家是誰?”
方銘的神色似乎沉了沉,回答道:“就是上海灘叱吒風月的人物,青堂幫幫會的會長,尹之大老爺。”
“哦?稀奇了。”
涼若玖聽着,覺得有些諷刺。
這上海灘的黑幫都盯上涼家了,看來,柳容沛也必然是要奪回涼家的。這個生意,到底是做不做呢?
涼若玖倒真的有些搖擺不定。
方銘再次殷殷望着涼若玖,繪聲繪色說道:“涼夫人,您只要答應進駐商會。我們還會以您的名義做一場慈善晚宴。現在到處都在打仗,是一個紛雜亂世。流離失所的孤兒兒童都很多,只要舉辦這個慈善晚宴,涼夫人您的名聲就會打出去,當然,包括涼家酒,都會跟着打出去。這不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嗎?”
涼若玖心底沉了沉,微微鎖眉考慮了這個事情。方銘說的是他們那一套,可他們那一套,不見得會在涼若玖這裡靠譜。她神色淡了淡,道“的確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不過,這樣有名無實的東西我不會做。”
方銘緊皺眉頭,又徵詢着涼若玖的意見,問道:“涼夫人,那要怎樣您才肯同意呢?”
涼若玖一字一字道:“我只做有名有實的東西。”
方銘一聽,即刻明白了過來,點頭道:“只要涼夫人您開口,我們都會按照您所說的一切去做。”
涼若玖微微挑眉,起身來,走向方銘。方銘卻退後了幾步,涼若玖停住步子,看着他,言道:“你說的很對,紛雜亂世,流離失所的人很多,孩子,包括女人和老人。你們所做一些有名無實的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親眼看見這些東西是真切的。不得不說,你們思慮的的確周全。可惜,周全了皮囊沒有周全內心。便都是假的。”
方銘額頭竟冒了些冷汗來,有些哆嗦道:“涼夫人看起來年紀不大,卻真的明白甚多。”
涼若玖似乎是聽了一個高興話一樣,笑了幾聲,臉色即刻驟變,道:“翻過年,就二十一了。你如今說我看起來年紀不大,我倒也真的是甚是高興了。”
方銘擡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陪笑道:“夫人您說的極是,真的格外年輕。那夫人您可有同意要與我們合作了?”
涼若玖搖了搖頭,看着方銘,問着他,“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只是來和我說一說這個生意的人,可談生意的人並未來綿州。我又和誰談生意呢?”
涼若玖話中意思已經分外明顯了,方銘也明白了過來,只是不敢確認,有些試探之意問道:“涼夫人,您的意思是?”
涼若玖沉聲道:“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瞭了,回去告訴你的主子,要談生意就親自來。我相信,你們主子應該是個講義氣的人,既然爲一方大亨,那就更應該知道誠意是什麼。也更應該知道,誰是主,誰是客。”
“這……”
方銘的臉色似乎有些爲難。
涼若玖也沒有廢話,下了逐客令,道:“若不成,們就在你後面,請離開就是。”
方銘一聽涼若玖下了逐客令,趕緊搖手道:“不不不!涼夫人,您聽我說。我這就回去稟告老爺,您放心,您放心。”他連連說了兩個您放心,看起來,格外注重這門子生意。
涼若玖倒是不以爲然。
方銘又道:“涼夫人您請放心,再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會辦到的。”
“你辦得到辦不到與我無關。互惠互利,是相互的。”
涼若玖身上還是帶着份傲氣的,她自小就錦衣玉食,雖然並未在父親的糖罐子裡頭成長。可從未缺衣少食,見過的新奇玩意也多了去了。自然不在乎這個合作,可她此刻就算想要傲氣一回。
方銘趕緊給涼若玖打了保證,就急匆匆走了。
方銘走後沒多久,珠簾急急忙忙的來了。她一副急促模樣,進來就問,“涼夫人,方銘呢?方銘呢?”
涼若玖擡眸看着珠簾,問,“何事?”
“涼夫人,方銘今天回來了。是來您這了,那是我的未婚夫,他現在人在哪?”聽得出來,方萍似乎是有些着急,說出來的話也是語無倫次。
涼若玖這才反應了過來,原來方銘就是珠簾的未婚夫。真的是一點都比不得蘇佩清半分,也不知珠簾是怎麼瞧上的。不過,感情這種事情誰也都說不好,也根本就不好說。她神色淡了淡,回答道:“已經走了。”
珠簾一聽,整個人越發緊張了起來,忽然疾步上前來,一把抓住了涼若玖的胳膊,癡癡看着涼若玖,問道:“走了?去哪了?”
涼若玖答言“上海。”
“他既然都回來了,爲什麼不來看我?爲什麼不來看我?爲什麼?爲什麼?!”
珠簾忽然像是崩潰了一樣,那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她伏在桌上,大哭了起來,哭得那般絕望,又那般的招人憐惜。涼若玖看她這副模樣,並未憐惜任何,而是言道:“上海灘那個地方紙醉金迷,去了之後只會變成一副浮於表面的皮囊。即便他是一個長情的人,恐怕,也早都被洗的面無全非。你又何苦執着。縱然昔年有過一段生死契闊,可現在是現在,昔年是昔年,誰都回不去。”
話罷,涼若玖眼底也黯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