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轟鳴,快要駛出站。涼若玖看着車窗外的母親捏着帕子朝自己揮手。她眼眶漸紅,心裡不是滋味。那帕子上繡着的是寒梅,是涼若玖初學繡帕時繡上去的。雖說拙略了些,可如今看自己母親緊捏着,她心底分外難過。
涼夫人強忍眼淚,方叔在一旁默默垂首。
包廂中。
陸生輕輕拍了拍涼若玖的肩頭,看着涼若玖,言道:“去去就會回來的。”
涼若玖一直盯着窗外,又鬧了性子。這次去北平,本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能高興,反倒好了。
陸生見無果,便坐在了涼若玖對面。他一襲灰色長衫,淺秀翠竹,戴着一頂黑色禮帽,凝練有力道:“你若是鬧性子,我即刻就把你送回綿州去。送回綿州,涼夫人就會有危險,是生是死,全憑你一念之間。”
涼若玖頃刻轉過頭來,睜大了眼睛盯着陸生,質問道:“你說什麼?”
陸生看着涼若玖,分外平靜道:“到了北平自會有人告訴你答案。”
涼若玖眼圈一紅兒,又是離家,陸生又是說了這樣令人難過的話。她一直提心吊膽,問他答案,又不肯告訴自己。積壓已久的怒氣油然而生,她咬牙切齒嗤怪:“你總是這樣,從我多年前見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恐怕你心中根本就沒有那個答案吧,遮遮掩掩還真是你陸督軍的作風呢。”
“隔牆有耳,話不宜多。”
陸生話落,便轉頭看向了窗外。
涼若玖冷哼一聲,撇過臉去。
陸生看着車窗上映出涼若玖的面容來,她鼓着嘴,臉色氣的通紅,卻又不肯發泄,只埋頭不語。他雖心生擔憂,卻並未安慰。眉宇之間的那份憂心他掩飾的極好,眼神密切關注着涼若玖的一舉一動。
火車也走了一天一夜了,清晨的霧氣籠罩在窗外,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涼若玖最後的那點遐想,她知道,快要到了……
火車停了。
北平到了。
陸生拿起桌上的禮帽,從新戴上,起身來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牽住涼若玖的手,淺聲道:“記住,不可再叫我陸督軍。”
涼若玖不吭聲。
陸生也沒有二話,帶着涼若玖便下了火車。
北平站。
涼若玖擡頭看了一眼,轉瞬,心底冷笑。
陸生的步子有所匆忙,涼若玖還責怪陸生爲何走這麼快。
無意回了下頭,竟看見身後已經跟了幾個黑衣男子。
涼若玖的步子也加快了一些,陸生緊緊握住涼若玖的手,沉聲道:“馬上就到了,務慌。”
“務慌,不慌。”
涼若玖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黑衣男子作勢似要掏槍,她緊咬下脣,才意識到了危險。
一輛黑色轎車就停在了前方,陸生的步子也越來越急促。
忽然!
其中一個黑衣男子掏出了槍,陸生趕緊拉開車門,一把將涼若玖拽到了車內,鎖好了車門,動作幾乎一氣呵成。
而他額頭的冷汗,已是密密麻麻。子彈零星打在車上,陸生子彈上膛,保險打開,對準爲首的黑衣人,一槍斃命。
槍聲劃破了本該沉靜的北平站。
死亡近在咫尺。
陸生躲到車後,拉開車門,趕緊發動引擎,後面的黑衣人窮追不捨。陸生加大油門,車子忽然像是一匹脫繮的野馬一樣,開出去好遠,將那些黑衣男子遠遠甩在了身後。縱使是這樣,陸生還是沒有放下來警戒之心。
終於到了地方上,陸生卻未鬆一口氣。可他在涼若玖面前卻依舊面色不改,他轉頭看向涼若玖,啓脣道:“到了,下車吧。”
涼若玖驚魂未定。
整個人的神色木訥,一動不動。
“若玖?”
他試探喚了聲,口吻也親暱了些。
涼若玖似是聽見母親在叫自己,這才喚過了身來,脫口而出,“母親!”可看見旁邊人是陸生的時候,涼若玖心下也不免一陣失落。
但終究還是乖乖的跟着陸生下了車。
到的地方卻是一家戲園子。
涼若玖不想涉足,因爲她常聽人說戲子無義。她便常記在心,心生芥蒂,在門口站着不進,似問非問:“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見人。”
陸生還是清淺二字,可眼底卻是劃過了一絲冷意來。
涼若玖足足盯了陸生有一會,突然鏗鏘道:“我不進去。”
唯恐涼若玖又鬧了性子。
陸生知道她的脾性,臉色沉了下來,啓脣漠然道:“你耽擱一會,那些想殺我們的人便會找上門來。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
涼若玖站得筆直,爲了不讓自己承下風,冷眸盯着陸生,一字一字問道:“那你就告訴我,來北平做什麼?你說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你通通都告訴我!”
陸生漠然。
涼若玖也沒有再問。
她知道陸生一定會回答自己的。
好一會兒,陸生才道:“知道的越多,對你越是無益。”
“好!”
涼若玖氣沖沖的撞了一下陸生,進了戲園子。
進去後,月洞門前頭卻是齊整整的站了一排士兵,個個精神抖擻,肅殺之意極其明顯。涼若玖分明氣鼓鼓進去的人,卻又慫氣的退了回來。
她眼神閃躲的看着陸生,想問什麼,卻又欲言又止。此刻涼若玖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混亂,手腳無處安放。
陸生淺握住涼若玖的手,道:“都是自己人,不用怕。”
“好。”
涼若玖的語氣裡頭帶着絲絲顫抖,陸生聽了出來,又握緊了涼若玖的手。他帶着她進去,那些士兵見着陸生,趕緊扣緊軍靴齊整整行禮道:“陸督軍!”
陸生壓了壓帽檐,問道:“柳小姐呢?”
只見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的男子出列來,低頭回答:“回陸督軍您的話,柳小姐在裡邊。”
陸生低沉“嗯”了一聲。
那男子會意,便即刻帶路,又言道:“陸督軍,柳小姐已經不吃不喝兩日多了,恐怕督軍您見了會煞了風景。而那柳小姐,也似是瘋了一樣。整日在房內罵罵咧咧個不停,還望督軍您見諒。”
“見了再說。”陸生的回答分外漠然。
涼若玖卻困惑不已。
她皺了皺眉頭,心中想問什麼。但擡頭看着陸生的面容,是那樣的冷峻和嚴謹,她也分得清事態便嚥了下去沒有在問。
穿過幾道門,這纔到了柳小姐被關的地方。
他又試探道:“督軍,我開門了。”
“開吧。”
戴着金絲眼鏡的男子拿出一串鑰匙來,顫抖的手卻遲遲找不到開這個門的鑰匙。他在緊張,他在害怕。
可他,又怕着什麼呢?
開了門。
屋內晦氣不已。
也難怪,窗戶被釘上了木板,根本不見天日。
涼若玖不敢進去,瞥了一眼金絲眼鏡男子,她卻恍然看見金絲眼鏡男子手中的門鎖分外斑駁,那上面有凝固住的點點紅點。正疑心着,就聽見屋內有人嘶吼了一聲,隨即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們都是在作死嗎?!”
聲音裡頭夾雜着嘶啞和傲氣,又似寒梅一樣的骨節。
聽聲音都是如此,那這個柳小姐又是何許人也?
涼若玖試探着進去,也只敢縮在門邊,不敢上前。
陸生靜靜站着,那戴着金絲眼鏡的男子一隻手拽着柳小姐,怒斥道:“陸督軍來了!你最好正常一點!”
聽他的口氣,有些不滿。
陸生微微皺了下眉頭,擡手道:“你先出去。”
他的額頭上起了密密麻麻的虛汗來,鬆開了柳小姐,點頭恭敬回答道:“是,陸督軍。可是,她,”
陸生直言打斷:“無妨。”
“卑職先在門口等候。”
他敬了個軍禮,便出去了。
陸生面色如常,啓脣問道:“柳小姐,關於涼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柳小姐失笑。
緩緩轉過身來,披頭散髮,凌亂不堪。一張臉上佈滿了血痕,脖子上還有道道細微傷口。可她的眼神格外明亮,卻瘋癲道:“你是誰?你問我這個幹什麼?”
陸生皺了下眉頭,擡眸看着柳小姐,語氣柔緩道:“柳小姐,這件事情關乎着很多的人生死,包括你自己的。有些時候,做個明理人最好。”
“滾!你們都給我滾!”
柳小姐忽然就像是失控了一樣,拿起桌子上的花瓶就朝着陸生砸了過來。不知道她的力氣是否很小,還是使不上勁,花瓶從她手中脫離掉在了地上,花瓶摔碎的響聲多有些清脆。也難怪沒有力氣,兩天都不吃不喝了,又哪裡來的力氣呢?
而柳小姐這一下卻是嚇到了涼若玖。她有些怯生生的看着柳小姐,一雙眸子裡頭多了幾分畏懼來。
忽然,柳小姐的目光落在了涼若玖的身上。
她勾起脣來,笑的詭異。
涼若玖終還是被嚇到了,趕緊扶着門框從屋內出來。她此刻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軟,嚇得可真是不輕。
那戴着金絲眼鏡的男子走過來,眉頭緊蹙,關切問道:“涼小姐是被那瘋癲的柳小姐嚇到了嗎?”
涼若玖點了點頭,有些惶然道:“是,是被嚇到了……”
“是卑職無能,還請涼小姐寬恕!”
他突然扣緊軍靴,低眉懇求着涼若玖的原諒。
涼若玖心中詫異,不明白。
爲何他對自己這般恭敬?
涼若玖不解,問道:“是我自己太膽小了嗎?可是,也不見得啊。”涼若玖自問自答,頓了下,又問着那個戴着金絲眼鏡的男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還是低眉恭敬答言:“卑職姓白,名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