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隨着一聲怪嘯,一架偵察機就從雲層裡鑽了出來從我們頭頂上飛過。美國佬的飛機欺負志願軍沒有防空裝備,所以總喜歡低空偵察,這一回也不例外。它甚至還把速度放慢,圍繞着上空一圈又一圈的打轉,像看馬戲一樣觀察着公路上正行軍的志願軍隊伍。
“噠噠噠……”一陣機槍聲傳來,志願軍們組織了幾挺機槍朝那架低空觀察的偵察機射擊,只嚇得那架偵察機突的一下擡起屁股躲進雲層裡。
我看着不由有些意外,因爲志願軍是明令禁止朝天上的飛機射擊的。其原因是飛機的速度太快,普通機槍打中它的機率很小,反而會暴露志願軍的藏身位置引來敵人大規模的轟炸。
不過我很快就想到,這條命令的目的是爲了不讓敵人發現志願軍的位置,而這時候敵人顯然已經發現了正行軍中的志願軍隊伍,所以朝敵人射擊也就未嘗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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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志願軍中也並不都是像鄭師長那樣只會執行死命令的人嘛!這時我就在想,如果鄭師長在執行命令的時候能夠這樣靈活點就好了,那180師也許根本就不會落入敵人的魔圈。
這時天上又飛來了一架宣傳機,它一邊在天空中打着圈,一邊用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對地上行軍的志願軍戰士們叫喊:“中國軍人的士兵們,數數你的部下和戰友吧!你們還剩下多少人?投降吧!我們聯合國軍優待俘虜,想想你們的家人,他們正等着你們……”
起初戰士們見到敵人的飛機還會隱蔽下,後來那飛機多轉了幾次他們也就不怕了,隨它怎麼喊,戰士們自顧自地行軍。
當時我和趙永新幾個人正趴在高地上挖好的戰壕裡,趙永新看着這樣子不由擔心地說道:“戰士們這樣走很容易遭到敵人飛機的轟炸,他們爲什麼不找個地方隱蔽下呢?”
“時間不允許!”我有些無奈地回答道:“敵人已經開始大規模反撲了,如果不加快速度撤退就很有可能會被敵人包圍。與其被包圍,還不如頂着敵人的轟炸行軍……”
過了一會兒,敵人的宣傳機突然消失了,我心中暗叫一聲要糟。念頭剛起,天空中就出現了幾十架轟炸機,它們帶着刺耳的怪嘯分散開,一架架沿着公路向人羣俯衝掃射。隨着一陣密集的槍聲,公路上立時就倒下了一大片,鮮血很快就染紅了整條公路。
志願軍們紛紛跳下公路的河溝,或是跑到公路旁的山林裡隱藏,但很快又是一陣轟響,敵機投下了炸彈和汽油彈……
槍聲、爆炸聲、慘叫聲很快就響成一片,眨眼之間整條公路都充斥着鮮血和戰火,到處都是被炸飛的志願軍戰士,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火焰。被炸死的戰士還算好,被汽油彈點着的戰士混身着火,慘叫着在地上瘋狂地打滾,但火卻越來越大,滾到水溝裡不滅,滾到河裡還是不滅,最後就被活活地燒死……
“回坑道!”我咬了咬牙轉身就朝山腳下的坑道跑去。
鑽進坑道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這一幕是我擔心的,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但最終還是出現在我的眼前。這時我才意識一個人的力量是多麼的薄弱,雖說我一直在努力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但結果還是不盡人意。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想要擋住歷史車輪的螳螂。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現在就只有看那埋在坑道里的炸藥包能不能起作用了。這時我突然想到公路上的那些火焰,如果火焰灌進坑道,那……
“趙永新!”想到這裡我不由焦急地問了聲:“你炸藥是怎麼埋的?會不會讓敵人的燃燒彈給點着嘍?”
“崔副營長你放心!”趙永新回答道:“俺埋的可深着呢!應該不會出問題!”
“唔,那就好!”聞言我這才放下心來。
十幾分鍾後,外面飛機的嘯聲和爆炸聲終於停了下來,我帶着戰士們鑽出了坑道慢慢爬上了高地,看到的情景讓每一位戰士都義憤填膺。
空氣瀰漫着汽油彈燃燒的焦臭味,公路上、河溝旁到處都是志願軍戰士的屍體,而且個個都是殘缺不全。各種器官、四肢零亂地堆疊在一起,樹上掛着的、灌木叢裡散落着的到處都是,整個高地周圍都變成了一個血淋淋的世界。偶爾還有幾個沒有犧牲的戰士也是目光呆滯地坐在屍堆裡……
“這些狗日的美國佬!”虎子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但更多的戰士卻只是默默地看着這一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一陣馬達聲從公路的盡頭傳來,我不由一愣,暗道這美國佬坦克突擊隊的動作倒是不慢,只這麼一會兒工夫就上來了。
“做好戰鬥準備!”我朝戰士們喊道。
“是!”戰士們高聲應着,抓起槍來就往高地上的戰壕跑去,我發覺他們的動似乎快了許多,而且抓着槍的手也特別有力,個個臉上都是一副恨不得馬上就跟美國佬拼命的樣子。
馬達聲越來越響了,不一會兒就有兩輛架着高射機槍的吉普車拐上了公路,緊跟着的是兩輛謝爾曼坦克,後面還有兩輛滿載着美國大兵的軍車!
我很快就意識到這是美軍“坦克突擊隊”的先頭部隊,於是決定先把他們放過去,畢竟這隊人只有兩輛坦克和40幾個美國佬,就算讓他們插進去也起不了什麼作用,無非就是自投羅網。但看看戰士們個個都緊緊握着步槍或是準備好了反坦克手榴彈,微紅的眼睛裡帶着仇恨的目光射向眼前這支車隊,我不由大驚下令道:“同志們一定要沉住氣,這些只是美國佬的偵察兵,把他們放過去打後面的大部隊!”
“是!”戰士們輕聲應着,並把我這個命令一聲一聲地傳了下去。
“吔荷……”在軍車上的美國佬看着眼前的一堆堆的志願軍戰士的屍體,不由舉起槍來高聲歡呼,也有的人對着那成堆成堆的屍體吹起了尖銳的口哨,甚至還有人舉起槍瞄準在屍堆中掙扎的志願軍……
這一聲聲歡呼、一聲聲口哨,還有那一聲聲槍聲,就像是利箭一樣刺穿我的胸膛射中我的心臟,讓我的嘴角因爲痛苦而抽搐,讓我的肌肉因爲憤怒而緊崩!
而更讓戰士們無法忍受的是,不一會兒在前方開路的吉普車停在了路邊示意坦克先開,起初戰士們還對此大惑不解,但是很快就明白了——公路上志願軍的屍體讓吉普車開起來很顛簸,他們讓坦克開在前頭,爲的是把路壓平……
憤怒的火焰在我胸膛裡燃燒,這讓我扣在扳機上的食指不住地顫抖,準星對準了一輛軍車的油箱,腦海都是打爆油箱讓這羣美國佬死在火海里的鏡頭,但最終還是咬着牙強忍了下來。
等那支軍隊越開越遠後,我忽然感覺到嘴裡有些鹹鹹的,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咬破了嘴脣。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詢問,戰士們全都默默地看着那條公路,看着那條被坦克履帶壓得血肉模糊的公路,一條我們國人的生命和尊嚴被賤踏的公路,那帶着履帶印的肉泥似乎刺痛了戰士們的眼睛,不少戰士低下頭去不忍再看!
但是我相信,這個尊嚴我們一定會討回來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隆隆的馬達聲再次響了起來,這一回聲音比剛纔的大了許多,照想應該是美軍的“坦克突擊隊”來了,果然不過一會兒二十幾輛坦克就出現在戰士們的眼中。放眼一看,這支坦克部隊果然可以稱得上是精銳,因爲這支部隊中除了前方几輛是用於開路的謝爾曼外,
後面則是清一色的“潘興”。
“潘興”坦克是二戰末期美國專門開發出來對付德國“虎式”坦克的,所以其攻擊力和防護力都很強,其正面裝甲厚度竟然達到了152毫米,就算其側面裝甲也有96毫米。志願軍手裡的防坦克手榴彈根本就對它構不成威脅。也難怪史上這支“坦克突擊隊”能夠完全不理會兩側志願軍的攻擊,一路開足了馬力往前衝。
不過現在只怕你們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準備爆破!各單位做好戰鬥準備!”看着越來越近的坦克羣,我向戰士們下達了命令。
“是!”趙永新應了聲,很快就傳達了我的命令。
但沒過一會兒老班長就貓着腰匆匆忙忙地跑到我的面前報告道:“不好了,崔副營長!牽着引線的繩索斷了!”
“什麼?”聞言我不由大驚:“搞什麼名堂!敵人坦克都在眼前了才發現繩子斷了!”
“應該是讓敵人燃燒彈給燒的!”老班長慚愧地說道:“中間給燒斷了其它地方還是好好的,咱們的同志都沒注意到,剛剛拉了拉繩子覺得太輕,這才發現……”
“虎子!”我也來不急再怪老班長什麼,轉身就對虎子下令道:“帶上所有的反坦克手榴彈,一定要把敵人的坦克給我攔下來!”
“是!”虎子應了聲拉上自己的隊伍就朝山下跑去。
敵人的坦克突擊隊前進的速度很快,眨眼之間就來到了218.3高地下方的公路上,看着那一列排着隊在山腳下的坦克羣,我心中不由暗恨,這時本來我們只需要把繩子一拉,就可以很輕鬆地把這羣坦克困在這裡炸燬,可是現在……
“轟……”山腳下傳來幾聲爆炸,坦克羣突然停了下來。我轉頭望去,虎子他們開打了。爲首的一輛謝爾曼已經被他們用反坦克手榴彈炸得冒起了一團黑煙,這輛坦克也隨之擋住了其它坦克的去路。
還好在前頭的是謝爾曼,見此不我由暗自慶幸,如果這回走在前頭的是“潘興”,那麼敵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但我高興得似乎太早了,不過一會兒,敵人就從後方調了一輛“潘興”坦克,這個龐然大物一邊頂着那輛被炸燬的謝爾曼坦克的屁股緩緩朝前移動,一邊用坦克炮和機槍朝着虎子他們掃射着,只打得虎子他們擡不起頭來。
“砰!”的一聲,我一槍就把一個打開艙蓋想冒出頭來看看是怎麼回事的坦克觀察手幹掉,但很快就再也找不到其它目標。看着山腳下那一羣艙蓋密閉的“潘興”坦克,我心中不由有一種無力感,這他媽的愣是在這羣坦克前就是無法下手。這種坦克就算是反坦克手榴彈或是炸藥包都要選它的後裝甲或是下裝甲炸纔有用,現在戰士們手裡的普通手榴彈根本就起不了作用,所以我連開戰的命令都懶得下。
再看看那輛被炸燬的謝爾曼,已經被它後面的那輛“潘興”推得咯吱咯吱地響着,緩緩地朝前方的河溝開去。情況十分緊急,眼看着再過幾分鐘那輛謝爾曼就要被推進河溝裡,接着這羣坦克就要揚長而去……
他媽的!見此我不由暗罵了一聲,轉身向趙永新命令道:“你來指揮,給你一刻鐘的時間!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衝到坑道把炸藥包給我引爆嘍!”
“是!”趙永新也知道事態嚴重,馬上就去組織戰士發起進攻。
我提着步槍轉身就朝山腳下跑去,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儘量爲他們爭取一點時間。
“情況怎麼樣?”我幾乎是一路從山上滑了下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虎子身旁。
虎子埋頭避開了一梭子掃射過來的子彈,吐了一口嘴裡的泥水回答道:“這鐵王八殼太硬了,俺衝上去兩次,甩了三枚反坦克手榴彈在他身上都不頂用,咱們的手榴彈也快用完了……”
“還剩多少?”
“就剩七、八枚吧!”虎子還是有些不服氣地說道:“崔副營長,再讓俺上去一回,這次一定完成任務!”
“不成!”看着前方公路上的潘興坦克,我不由搖了搖頭:“這種坦克只有炸它的後面纔有用,否則都是浪費彈藥!但是公路這麼窄,要想繞過它爬到後面去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虎子被我這麼一說也就沒聲音了,坦克一面靠山無法繞過,另一面是低於公路而且沒有掩蔽物的河溝,如果要從那裡繞過去的話,無疑就是把自己暴露在二十幾輛坦克的機槍和大炮面前!
“咯吱咯吱……”又是一陣刺耳的噪音,眼看着那輛謝爾曼坦克就要被推下河溝,我不由靈機一動,向虎子要了兩枚反坦克手榴彈,乘着坦克的機槍正向另一個方向掃射時,猛地起身就穿過了公路,接着縱身一躍,就跳進了河溝。緊接着在地上爬了一會兒,三下兩下就在戰友們疑惑的眼神中鑽進了那輛被炸燬的謝爾曼坦克的底部。
一鑽進來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這時我才意識到在我身下的不是泥土,而是被坦克壓是稀爛的志願軍戰士的屍體!知道這個後讓我的胃一陣痙攣,差點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而且很快我就有些後悔了,因爲這謝爾曼坦克的底盤太低,鑽進來後就連擡頭都有些困難,就更別說轉身翻滾了。我苦惱地想着,等會兒把手榴彈投出去後自己怎麼逃生啊?
做了一會兒思想鬥爭,最後還是狠下了心。孃的!這輛坦克如果不炸的話,志願軍很有很能會有幾個軍的部隊被分割包圍。一想起剛纔志願軍被敵人轟炸的慘景,還有我身下的這一團團肉泥,我就什麼也顧不上了,抽出一枚反坦克手榴彈拉開保險銷朝前輕輕一丟……
那輛潘興坦克的前部緊緊頂着謝爾曼坦克,所以我這麼一丟很輕鬆地就把反坦克手榴彈丟到了“潘興”坦克的下方,接着我就閉上眼睛等着。我距離那枚反坦手榴彈只有一米多的距離,以反坦克手榴彈的威力,我是不可能會有生還的機會。不過讓感到欣慰的是,與我同歸於盡的還有一輛“潘興”坦克,甚至我還有可能用自己的命換來成千上萬的志願軍戰士的生命,一想到這我心裡也就跟着坦然了……
但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聽見爆炸聲,睜開眼睛一看,那枚反坦克手榴彈還是好端端地躺在那裡,一點都沒有爆炸的意思!
媽的!是個啞彈!
見此我不由暗恨,我這都已經決心死一次了,你還要讓我下決定死第二次,咬了咬牙,再次投出了一枚反坦克手榴彈。這回我沒閉眼,兩眼睜得大大地盯着它……
但是,他孃的還是沒爆!
想了想我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反坦克手榴彈是觸發式的,而且它的觸發裝置不那麼敏感,只有那金屬頭與坦克裝甲重重地撞在一起纔會引爆,爲此有的型號的反坦克手榴彈還在木柄上纏着布帶,爲的就是讓金屬頭朝前木柄朝後,否則如果是木柄先撞上了說不準還不會引爆。所以像我這麼輕輕地丟了一米多遠,那會爆纔怪了!
操!想死都死不了!還要我下決心死第三次!
想到這裡我不由大呼失策,再從腰間抽出了一枚普通手榴彈拉了弦丟了過去,看着那枚手榴彈靜靜地躺在那裡冒着白煙,它旁邊還有兩枚拉開保險銷的反坦克手榴彈,我心想這下總會死得了了吧!
可就在這時眼前突然一亮,我頭頂上的那輛謝爾曼坦克正好就被推進河溝裡去了。我趕忙連打幾個滾跟着翻進了河溝,接着只聽上面轟的一聲巨響……
躺在河溝裡的我不由苦笑一聲——還是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