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延伸還沒結束,三顆紅色的信號彈就在開空中升起,我帶着戰士們不顧一切的順着工兵部隊開闢的道路衝了上去。
也許地下還有沒有排淨的地雷,畢竟在這黑暗中沒有誰有把握將每一顆地雷都排除乾淨。但是戰士們已經不在乎了,工兵部隊的同志都敢以身試雷,那我們爲什麼又不能?於是這時,原本心裡對地雷這個看不見的幽靈埋藏着深深的恐懼的戰士們,此時突然間就忘了所有的一切,踏進雷區就像是走進公路一樣毫無畏懼。
這從他們井然有序的進攻隊形就可以看得出來,戰士們該進攻時就進攻,該掩護就停下來掩護,一點也沒有因爲腳下有可能還有地雷,甚至已經有幾名戰士被地雷給炸傷而有所停滯。
我端着步槍來到了工兵排排長的身邊,他已經流盡了最後一滴血,一隻手和兩條腳都已經不知去向,但他還是用僅存的一隻手抓向前方,兩眼死死地盯着越軍的陣地,似乎還想再往敵人的陣地爬近一步而在他的身旁,到處都是缺胳膊亂腿的工兵部隊的戰士,有些人即使是在這個時刻,還在拖着傷腿繼續往前爬。在他們的身後,是一道道鮮血淋淋的血路……
“衛生員衛生員……”我朝身後大聲叫喚着。
“到”幾名衛生員馬上就出現在我的面前,讓我意外的是這其中還有劉雲和依晨倆人。
“馬上把這些傷員包紮好送回去”我命令道,沒有半分猶豫。
這時候我可不管她們是不是女兵,更不管她們是不是**,我心裡只想着搶救傷員、搶救他們的生命
“是”幾名衛生員沒有任何遲疑的就衝向了那些傷員,事實上,在我還沒有下令的時候他們已經衝上去了。對於搶救傷員的前線衛生員來說,時間就是生命這話是一點都不過份。
“放開我放開我……”當劉雲和依晨按住一名斷了腿還在往上爬的工兵時,卻沒有想到他會反抗。工兵一邊掙扎一邊歇斯底里地喊道:“放開我,讓我上去我還沒完成任務,我還要排雷……”
“同志”我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說道:“你們已經完成任務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
那名工兵不由愣了下,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身邊往前衝鋒的步兵戰士們,這才鬆了一口氣,接着渾身一軟就昏了過去……
“還愣着幹嘛?快包紮”我着急的對還在發呆的劉雲和依晨下令道。
“是”劉雲和依晨應了聲,就一邊抹着淚水一邊忙着替這名負傷的工兵包紮傷腿。
這都是可敬可佩的戰士啊看着那不醒人事的工兵戰士,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我心裡油然而升,他們已經把完成任務當作了一種使命、一種責任,在戰鬥到失去理智時,就會把它當作一種習慣、一種生理反應,以至於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止……當初我們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作戰的時候,又何嘗不是這樣
我沒有多想,也沒有時間多想,因爲這整個戰場都需要我的指揮。於是我將手中的步槍朝前一指,就貓着腰朝越軍的陣地衝去。
越軍的火力暫時還沒有從我軍的炮火中恢復過來,他們需要時間從坑道里鑽出來展開兵力,也需要時間判斷我軍的主攻方向。同時他們也不敢輕易爆露火力點,因爲他們擔心在步兵後擔任掩護任務的迫擊炮部隊會隔遠了將他們的火力點一個個敲掉。
但是我相信,他們很快就會發起反擊了
炮聲已經停了下來,一隊隊的戰士排着散兵隊形互相掩護着朝越軍的山頂陣地逼近,四周一片安靜,只有戰士們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山谷中迴盪。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硝煙味,到處都是白色的煙,也不知道是霧還是其它的什麼。這使得戰場的能見度很低,雖然這時的天色已經漸漸放亮。
我在逼近山頂陣地還有兩百多米遠的地方就沒有再前進了。對於一名狙擊手來說,更大的優勢是距離而不是近戰。如果我再往前一點走近越軍AK47的射擊犯圍的話,那就完全浪費了我手中這把SVD近一千米的射程。
我找了一個位置趴了下來架起了狙擊步槍,在這個距離上我剛好可以在狙擊鏡中看到越軍戰壕。我相信一個道理,那就是我如果在狙擊鏡中剛好能看到越軍,那麼沒有狙擊鏡的越軍就看不到我。所以我不求能看得很清晰,那樣只會將自己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之下
“減緩進攻速度”我朝對講機裡下令道:“一排進行火力偵察迫擊炮做好戰鬥準備”
我很清楚越軍反斜面作戰的那套把戲,所以也知道我軍的炮火急襲不可能將守在高地上的越軍擊潰。正如我們在抗美援朝時期做的那樣,他們肯會在我軍炮火過後就從坑道里鑽出來在山頂陣地上做好準備。所以趁着炮火的餘威及時衝上去佔領敵人陣地這招似乎不會有什麼用,那隻會增加我軍的傷亡。
“是”在我前面不遠的楊松堅應了聲,一揮手就帶着三十幾名戰士分散開來朝越軍的山頂陣地摸去。
與以往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衝鋒,而是在距離山頂陣地還有一百多米時就停了下來各自找藏身位置。實在找不到藏身位置的就抽出工兵鍬原地構築一個散兵坑。
“一排準備完畢”沒過多久對講機裡就傳來了楊松堅的報告聲。
“迫擊炮準備完畢”副連長也朝我報告道。
“那個……炮兵觀察員叫啥來着?”這時我纔想起自己連他們的名字都沒來得急問。
“報告”對講機裡傳來了炮兵觀察員的報告聲:“炮團一連三班班長朱積興”
“好”我小聲下令道:“把你們的眼睛都給我瞪大嘍,瞅準敵人哪裡打槍,你們的炮彈就往哪砸,聽明白了沒?”
“聽明白了”
“準備”我朝着對講機下令道:“打”
隨着我一聲令下,楊松堅的部隊就開火了。經過了幾次戰鬥之後,五連的戰士早已經把手裡的56式步槍都淘汰了,全都換成了越軍手裡的蘇式AK47,所以戰士們手裡的不是衝鋒槍就是機槍。這會兒一開打那槍聲就像爆豆似的響成一片,子彈就成片成片的往越軍陣地傾瀉過去時不時的還有幾名戰士舉起火箭筒或是無後座力炮對着越軍陣
我看了看四周,炮彈的硝煙和濃霧圍繞着整座高地,再加上戰士們那一陣亂打亂轟,整個高地的能見度就更低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就不信那些越軍就能沉得住氣不上當要是他們真沉得住氣我也不擔心,大不了我就帶着戰士們真的衝上去……
果然,不過一會兒越軍方面就傳來了一陣陣的槍聲,子彈也是嗖嗖的在我們頭頂上亂響。我心中不由一喜,端起步槍透過狙擊鏡朝越軍陣地望去。雖說能見度低,但越軍槍口發出的火光還是清晰可見
“朱積興,能看得清不?”我朝對講機裡問了聲。
“能”朱積興的聲音讓我放下了心。
“先別忙着打”我下令道:“把火力點都給我記下來,然後每個火力點都分配幾門迫擊炮,用最快的速度調整好諸元”
“是”朱積興應了聲就再也沒聲音了,想是忙着計算位置和安排那些迫擊炮了。
戰場上就只剩下敵我雙方槍來炮往的亂打一陣,雙方用的都是全自動武器,那子彈來來往往的就像是一張大網似的把整個陣地都籠罩在其中。特別是處於防守地位的越軍,也不管下邊有人沒人,那手榴彈、炸藥包都是成排成排的往陣地下丟,只炸得陣地前到處都是灰塵,而讓我感到有些好笑的是,楊松堅手下的那些戰士還很配合的發出一聲聲慘叫……
“報告營長都準備好了”這時對講機裡傳來了朱積興的聲音。
“好”聞言我當即下令道:“全體都有,三輪炮襲過後用最快的速度衝上敵人陣地”
“是”對講機裡傳來戰士們的一片回答。
“迫擊炮準備……放”隨着我一聲令下,位於我軍後方的幾十門迫擊炮就開火了,數十發炮彈帶着嘯聲精準的奔向越軍的兵力點,隨着一聲聲巨響,它們就在越軍山頂陣地上爆開了一團團紅色的火球。
迫擊炮這玩意可以說是步兵必備的重武器。雖說它的威力無法與那些遠射程的榴彈炮、加農炮比,但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輕便,步兵可將其分解成若干個部件分給幾名戰士運送。而它相對於無後座力炮、火箭筒這些裝備來說,又具有射程遠、精度高、威力大的特點。
比如我軍現在裝備的71式100毫米迫擊炮,其射程就達到了四千七百米,名副其實就是這時代步兵裝備中射程最遠、威力最大的武器。
這會兒迫擊炮又在戰場上發揮了一次作用,一輪炮彈上去越軍方向的槍聲明顯就少了許多,再打兩輪上去他們基本就沒有聲音了……
當然,我相信那些山頂陣地上的越軍絕不是逃回坑道里去了,他們再快也快不過炮彈啊
炮聲剛停,我就朝着戰士們大吼一聲:“同志們衝啊爲工兵同志報仇”
“衝啊”
“爲工兵同志報仇”
……
戰士們大聲吶喊着朝越軍陣地衝了上去,結果很明顯,我們沒有碰到任何阻攔就衝上了山頂陣地。剛纔的那幾輪迫擊炮已經將山頂陣地上的越軍炸死炸傷大半了,而我軍又做足了衝鋒的準備,在他們坑道里的兵力還沒來得急補充上來時,就一口氣佔領了陣地
剩下的,就是怎麼對付被我軍火力封鎖在坑道中的越軍的問題了
對於這一點,自然是不需要我關心的,戰士們現在似乎很擅長這個,同時也很樂意將越軍的坑道一個個找出來並將它們炸掉。有許多戰士甚至還學着我對付鬼屯炮臺的方法,將炸藥包用繩子系在竹竿上吊在越鬼子的坑道口,然後就是“轟”的一聲……
戰士們還給這招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姜太公釣魚”。
整場戰鬥僅僅用了半個小時,我軍僅僅是被零散的地雷炸傷了十名戰士,與越軍交戰時犧牲了兩名戰士,其它的就是工兵部隊慘重的傷亡。
當我將這個戰果報告給張團長時,他不禁咦了一聲:“你們方向的越軍防線怎麼會那麼薄弱一營和三營已經傷亡幾十名戰士了,到現在還沒有打下來”
聞言我不由苦笑了一聲,這就是張團長的邏輯,我們用最小的傷亡取得了最大的成果,那不是因爲我們營打得好,而是因爲敵人太弱了
不過這都無所謂,我需要的並不是那些毫無用處的戰功、獎賞或是勳章,我要的很簡單,就是能讓戰士們少死幾個人
這一點我已經做到了,事實也證明我那套訓練方法是行之有效的。
按照原計劃,本來是在我軍突破越軍防線後就應當繼續向前推進,但由於一營和三營的進攻並不順利。後來我才知道實際上是213師整條戰線就只有我們營最快結束戰鬥。爲了避免我營孤軍深入被越軍圍困,所以上級命令我們暫時不要前進等待其它部隊結束戰鬥。
本來我也想去支援其它部隊,但考慮到我軍對地形不熟悉,在這小雨加大霧的情況下很容易迷路。再加上友軍都是以優勢兵力對敵人弱勢兵力,我們去了不但幫不上忙,還有可能會添亂,所以也就樂得清閒讓戰士在原地構築工事設防。
我抽了點時間來到後方的臨時醫院,我想看看那些工兵戰士,雖說他們也是在完成上級交給他們的任務,但有一點卻是很明顯的,如果沒有他們的犧牲,那要犧牲的將會是我們。
所謂的醫院就是在叢林中拉起一個簡易帳篷,帳篷是深綠色的,在叢林中隨意找幾棵樹把幾個角這麼一綁……能遮住頭頂上那些小雨就成了。
裡面是一片狼籍,雖說傷員不是很多,只有四、五十個。這個數量跟以往成片成片的死屍比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但傷員的情況卻依舊讓我觸目驚心。
這些戰士要麼就是少了腿,要麼就是缺了手,有些戰士甚至還缺了好幾樣……慘叫的、昏迷的、呻吟的、發燒的……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殘缺不全、鮮血淋淋的人。
衛生員們正忙裡忙外的幫助戰士們做簡單的包紮、輸液和輸血,這其中也包括劉雲和依晨。
原先我還以爲她們倆可能會因爲頭一回上戰場受不了這場面,但現在才發現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在醫院裡的她們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忙得不可開交,雖說渾身上下都是血,她們卻一點也不在乎,依舊手法嫺熟的爲戰士們施救,看到我走了進來也只是眼皮擡了下。
或許張團長說的還真是對的,我們有我們的戰場,而她們也有她們的戰場。她們也許真的害怕殺人、害怕戰爭,但卻不會害怕救人……
“隆”的一陣轟響,十幾輛解放牌軍車自叢林中的小路中開到了醫院前,衛生員趕忙七手八腳的將一個個傷員擡上了擔架,接着再將他們一個個送上汽車。
我也爲閒着,將步槍往背上一背,就加入了運送傷員的行列。五十幾名傷員分配到十一輛軍車裡,每輛軍車大約要運送四名傷員。這“老解放”後艙的空間小,這使得我們不得不將傷員橫過來擺放。有的傷員必須曲着腿,有些傷員必須半坐着,甚至還有的必須五個人擠一輛車……互相擠在一起碰觸到傷員的傷口那是難免的,於是不一會兒車廂裡就到處是傷員的慘叫,只看着我們心裡是一陣陣揪着的疼
好不容易纔把傷員安置好,每輛車再安排兩名衛生員負責看護,完了一陣馬達聲,汽車就歪歪扭扭的朝山路中開去。這其中還不時地傳來了傷員的慘叫,而那山路上還滴下一道道血水,想也是傷員的傷口迸裂而流下來的。
“就不能……安排民工來擡嗎?”見此我不由不忍的問了聲。
依晨無言的搖了搖頭:“他們的傷勢太重了,必須要馬上送到野戰醫院搶救。民工的速度太慢……”
“可是讓他們這樣……”我指着漸漸遠去的汽車,有些憤怒的說道:“讓他們這樣搖到野戰醫院,還能有多少戰士活着呢?就不能多派點汽車來嗎?”
“咱們也要求過了”劉雲有些無力的解下別在耳朵上的口罩,說道:“但是軍部的汽車不夠,這一開戰汽車就要運送彈藥、運送補給,而且整條戰線上都是傷員,能要到這些已經不錯了”
聞言我不由沉默了,我實在沒想到的是,我們有可能丟掉性命的地方不僅僅是在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