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就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着。
我使盡了渾身的解數、絞盡腦汁的讓戰士們儘快的學會如何在戰場上生存、並配合互相配合着朝敵人陣地進攻。因爲我知道,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離開戰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說不準哪天一個命令下來,我們就要開赴前線。
訓練除了構築工事,組織防禦,組織進攻這些作戰所必須的戰術外,我還增加了一些我認爲十分必要的科目。
比如說手勢,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手勢這玩意看起來不怎麼重要,但到了真要用時才發覺當初爲什麼就不學學而且要做到這一點不難,我需要的似乎只是把冷槍部隊的那一套手勢原封不動的搬過來讓戰士們記下來就可以了。另外考慮部隊有可能參加夜戰,所以我還另外規定了一些夜間行軍的通訊方法,比如在右肩打上一拳表示停止前進,拍一下表示繼續前,打兩拳表示做好戰鬥準備……
還有觀察地雷和陷阱……雖說我也沒有跟越南人交過手,但在現代時也看過許多美國佬拍的越戰電影,那裡面到處都是地雷啊、竹籤陣啊,所以能夠認真觀察路上有可能埋藏的地雷和陷阱也是十分有必要的。
如果說是教他們排雷的話,那實在不現實。一來沒那麼多時間,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會。在高級步校學的那些排雷技巧都是對付五十年代的地雷的,現在的地雷早就不知道更新換代多少次,也不知道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東西了。
再就是僞裝、成梯次互相掩護着前進,進攻時各火力之間的互相配合、迂迴包抄等。這些戰術在我訓練七連時就用過,所以現在也能駕輕就熟。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當年訓練七連的時候只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就完全掌握並能真正用於實戰了,但眼前的這些戰士們都訓練了大半個月了,有時還是會手忙腳亂的達不到理想狀態。
這隻怕就是老兵與新兵之間的區別吧
對於老兵來說,戰場早就把他們錘鍊成一個整體,他們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只是部隊的一分子,自己在動的時候就很確定身邊的戰士會掩護,靜的時候,就相信身旁的戰士會趁着掩護進攻。雖說同樣也有一百多人,但其攻擊力卻是一個巨人,一個戰無不勝的巨人。
而沒在戰場上打過仗的新兵……卻很難在短時間內達到這種默契的配合。
更讓我有些氣憤的是,戰士們所用的武器隔三岔五的老出問題,不是衝鋒槍卡殼,就是步槍打不響,甚至有時還連丟兩個手榴彈都炸不響。初時我還以爲只是新兵營的武器纔會這樣,但問過家鄉人之後才知道,部隊裡的武器都差不多,故障率很高。那是因爲這些武器大多都是在十年動亂時期生產出來的,偷工減料的現像十分嚴重。
於是我就想到,在現代時看過的電影《高山下的花環》,裡面就有一個打火箭筒的戰士,連打了兩發炮彈都是臭彈,最後犧牲在了敵人的槍下……
“報告教員”一名戰士站在了我的身邊。
“嗯什麼事?”我頭也沒回的隨口問了聲。
在訓練戰士們的這段時間以來,我已經漸漸的找回了以前當團長的感覺,戰士們似乎也承認了我是他們“老大”的這個身份。因爲現在不管有什麼事他們都是來向我報告,而不是向家鄉人報告,我儼然已經成爲他們真正的教官。
“教員”那名戰士遲疑了下,終於鼓起了勇氣說道:“我想跟你學打槍”
“唔”我不由轉過頭去,當我發現是那個同宿舍的李水波時,就更加感到意外。他竟然主動找我說話了,這隻怕是我來到這個世界頭一回吧
“爲什麼?”我隨口問了聲:“教官不是在教你們打槍嗎?他教得不好?”
“不,不是教官教得很好”李水波口齒伶俐,一點都不像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你跟教官打的槍不一樣,他打的是靶子,你打的是人”
“唔”聞言我不由再次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這傢伙不錯,竟然可以從我打槍的動作上看出了殺氣。他說的的確不錯,在戰場上殺人殺出來的槍法,跟打靶練出來的槍法那是有本質的區別的。
“是什麼……讓你想學殺人的槍法”我轉過頭把目光再次投到正打得歡的戰士們身上,裝作不在乎似的繼續嚼着嘴裡的竹梗。
“是我的家人”過了好一會兒,李水波纔回答道:“越南人要我們加入越南國籍,我們堅決不同意,我父母被活活打死了,我姐姐她……”
我嘴上的動作情不自禁地停了下來,李水波說的是簡單,但我卻知道這個過程一點也不簡單。他之所以說得這麼簡單,是因爲他不願意想起那些往事
良久,李水波才冷冷的問了聲:“我想殺死每一個出現在我視線裡的越南人這樣夠不夠?”
“不夠”我冷冷的回答道,然後指了指正在練槍法的戰士們說道:“你看看他們,他們中隨便挑一個人出來,都比你更有資格練殺人的槍法”
“爲什麼?”李水波震驚的看着我,很快又轉化成憤怒,那眼神就像兩把劍一樣朝我射來。
“因爲你被仇恨矇住了眼睛,看不到真正的敵人”我轉過頭來回答道:“如果你是一名狙擊手……”
說到這裡我不由遲疑了下,因爲這時中**隊裡還是沒有真正意義的狙擊手,不過越南有,李水波是個越南華僑,他知道我在說什麼。
於是我繼續說道:“打個比方,你想殺死每一個出現在你視線裡的越南人,包括無足輕重的小兵、平民,那就意味着你很快就會暴露目標,你的殺手生涯也就就此結束了。要殺死幾個小兵很容易,你根本就不需要練槍法。明白了嗎?”
李水波愣愣的看着我,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我笑了笑,說道:“我送你一句話,要學殺人的槍,不僅僅是用你的眼睛,用你的手,更重要的……”
我指了指自己的頭說道:“是要會用腦袋”
李水波想了想,似乎有些迷糊了,但還是一個挺身應道:“是”
看着李水波的背影,我不由暗自點了點頭。其實這些天我也在一直觀察着他,他是新兵連裡練槍法練得最刻苦的一個,別人都在休息了他還端着一把步槍在練射擊姿勢,有時還在槍管上綁着石頭。
他的手很穩,心理素質也不錯,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勸,他就是那樣冷冷的理也不理,這些都是成爲一名狙擊手的條件。但是,就像我剛纔說的那樣,如果他心中裝滿了仇恨的話,就很有可能會在關鍵時刻影響他的判斷力
“崔教員”我正考慮着要不要將李水波發展成我的助手的時候,家鄉人大踏步的走到我的身邊,說道:“我的子彈都快打完了,你看是不是該回軍營了?”
瞧瞧,現在就連教官要做什麼都來請示我了,我不由點了點頭,看了看就要暗下來的天色,回答道:“回去吧晚上再來……”
“什麼?晚上就來?”家鄉人不由愣了下。
“是啊”我輕鬆的回答道:“晚上應該是要下雨了,這麼好的機會我又怎麼能輕易放過”
家鄉人臉上閃過一絲無奈,隨後抓起脖子上的哨兵一吹:“集合下山回軍營”
“喔”戰士們歡呼了一聲,迫不及待的整理起裝備排隊朝山下走去。十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來黃竹山之前,軍營對他們來說就是地獄,千方百計的都想跑到外面來瞧一瞧看一看。但是現在,軍營對他們來說卻是天堂
四公里的路不長,再加上戰士們回軍營都像回家似的,沒多久就跑到了軍營門口。
“立正起步走……”家鄉人叫停了正跑得歡的戰士們,接着喊出了一句話差點就讓我暈倒:“日落西山紅霞飛,預備……唱”
“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戰士們肩上架着槍,一邊踩着正步一邊高唱着軍歌走進軍營。還別說,這時正是日落西山的時候,而且戰士們也正是訓練歸來,正合了這歌的歌詞而且由上百名戰士把這歌給唱了出來,還真有一種說不出的鋼性與豪氣。初時我還閒這歌太老、太土了點,可一聽他們唱個開頭就覺得好聽了,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唱了起來。
心裡正奇怪家鄉人爲什麼會突然發神經質的讓戰士們唱歌的時候,看到軍營內一個個朝我們投來羨慕的眼光的其它戰士,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家鄉人這是在向其它新兵和教官示威了所謂“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當初新兵營裡的教官、新兵都是在我們同等的地位上,可是現在我們從黃竹山訓練回來,看他們就個個都是菜鳥了
這就是我們的信心,也是我們的豪氣。
“大聲點”乘着歌聲間歇的時候,我朝戰士們大吼了一聲,歌聲馬上又提高到了一個新的層次。
該我們炫耀、該我們自豪的時候,我們就該狠狠的炫耀一把自豪一番。因爲這,就是對他們這麼多天艱苦訓練的首次獎勵。這個獎勵就是在其它新兵投來的目光,就是能在其它新兵面前高高地昂起頭……
我相信,這種感覺對戰士們來說肯定很不錯
果然,解散後回到宿舍,戰士們並沒有像以往一樣“醜態百出”,反而興奮的叫道:“嘿看到其它連隊瞧咱們的眼光了嗎?那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那還不是?”順子樂把步槍往槍架上一放,滋滋的叫道:“我怎麼覺得就像打了場勝仗似的,揚眉吐氣了”
“你們不知道啊”阿爾子日在牀上攤開了行軍被,回過頭說道:“剛纔俺有個老鄉,偷偷的在我身邊粘着我,說是要我給走個後門加入咱們連呢”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笑了起來,這隻怕是他們第一次在軍營裡感受到別人的尊敬。
“要我說啊,這都多虧了教員”吳海國習慣性的舉着牙杯喝了口水,說道:“以前還真沒看出來,崔同志軍事素質那麼好我認爲大家都應該向崔同志好好學習,努力練好殺敵本領,時刻準備着爲祖國流血犧牲……”
吳海國這高調子一唱,大夥兒就全都不說話了,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我也有些無可奈何,這大半個月整天對他們大吼大叫,又是打槍又是喝罵,雖說立了威讓他們心服口服的聽我命令,但互相之間的距離似乎拉開了。
於是我就在奇怪,爲什麼以前在朝鮮戰場上就沒有這種感覺。想了想很快就明白過來,在朝鮮打仗的時候那是在戰場上建立起來的關係,戰士們不是你救我就是我救你,那感情鐵得親兄弟都可以不要。可現在,身旁的這些戰士似乎正處在不知道是把我當作上級、還是當作戰友的尷尬關係中。
想到這裡我不由笑了笑,說道:“回到宿舍我就是崔偉,教員對不住你們的地方,我這裡說聲抱歉了”
“說哪的話”楊松堅大方的握了握我的肩膀說道:“哪有得罪的地方,要我說練兵就得這麼練,這樣練上了戰場纔打得了仗,兄弟我支持你”
“俺也是就衝着同鄉們看着俺的眼神,再苦再累都認了”
“還有我”
……
戰士們紛紛表示了對我的支持。我想,這其中有相當一部份原因,是剛纔唱了那首歌的功勞,於是我不禁有些感激起家鄉人了。
深夜一點,我睜開了眼睛從牀上坐起,看了看睡得正熟的戰士們,心下有了一絲的不忍。他們對我的理解,都讓我有些下不了手了。但我卻知道自己必須堅持下去,因爲我很清楚,現在對他們的不忍,很有可能就會造成他們在戰場上的傷亡,這無異於害了他們。
這就像父母溺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沒有哪個做父母的不疼愛自己孩子,但如果不狠下心來教育,往往會給孩子造成很壞的影響
我偷偷的穿上了軍裝走出了宿舍。外面下着小雨,天色很黑。家鄉人在廣場上等着我,我走到他的面前恭恭敬敬的敬了個禮。
在任何時候都要尊重自己的上級,何況家鄉人還是個值得尊敬的上級。
家鄉人回了個禮,說道:“黃竹山都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
“嗯”我點了點頭,轉身就拿着口哨一吹,叫道:“二連集合”
幾分鐘後戰士們就一排排的站在了我的面前,沒有怨言、速度快,裝備也很齊,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大聲朝他們喊道:“帶上幹浪和彈藥,目標黃竹山五號高地”
“是”戰士們應了聲,依次取了子彈就排着兩隊朝兵營外跑去。
解放鞋踩着地上的積水,發出不同尋常的“唰唰”聲,儼然又爲戰士們增添了幾分威勢,惹得其它營房的新兵們不停地把手電筒朝我們這邊照。戰士們也不多做理會,依舊自顧自的朝前邁開了腳步。
黃竹山五號高地,是最後一個沒有被戰士們的腳步蹂躪過的高地,我特意留着它,就是想在今晚發揮一點作用。
戰士們像往常一樣踩着熟悉的小路朝五號高地的方向爬去,所謂熟能生巧,比起以前他們的速度已經快多了,就算現在是在夜裡能見度很差也阻止不了他們的腳步。
突然一名戰士驚呼:“有地雷,我踩着地雷了”
“還有竹籤陣”
“教員,這裡怎麼會有地雷”
……
戰士們很快就亂成了一團,甚至還有人帶着哭腔朝我喊道:“教員、教官,這些地雷是真的還是假的?是不是你們布的?怎麼不事先跟我們說一聲?”
“敵人會告訴你們哪裡有佈雷嗎?”我高聲回答道。
“噠噠噠……”這時五號高地上突然傳來了一片機槍聲,一排排子彈打得我們頭頂上的黃竹“噼噼啪啪”的亂響一通。
“是實彈,是真打”不知道是誰驚呼了一聲。
聽到了這聲音,實彈訓練這麼久的戰士們哪裡還會不知道這打來的是實彈,不由個個都嚇得哇哇叫。甚至有人歇斯底里的朝後方的我大叫:“崔偉,你太過份了,天這麼黑要是打着了人怎麼辦?”
“教官,快讓機槍停下”
……
甚至還有人大叫:“這兵我不當了,我要回家”
沒錯這一切的確都是我佈置的,地雷是演習雷,竹籤陣都是平頭的。機槍倒是真的,只不過機槍手早就在天黑前找好了地點並完成了試射,在他那個位置打出來的子彈,要麼是打在面前的泥土裡,要麼就是就離我們頭頂足足有四、五米遠,如果戰士們不會嚇得去爬到竹子上的話,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危險。
黑暗、地雷、竹籤、機槍的吼叫,還有一排排像狂風掃落葉般的子彈……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