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荒漠裡即將枯萎的花,龍澈的內力象徐徐灑下的春雨,緩緩的,卻是醇厚綿綿,使得它慢慢地復甦,潤澤起來。
一度,葉落恍惚的以爲他的到來只是一個夢,一個瀕死的人最後產生的幻覺,但是意識隨着體內被他的內力補充而慢慢清醒。
聽到葉落的呼吸開始恢復了有規律的節奏,龍澈才撤開手,笑道:“你想照顧誰,自己照顧,不要來命令我。”
“八師姐,別想那麼多,我們先出去再說。”杜青蓮見進來這麼長時間,這地方也被毀了,鬧出這麼大動靜,恐怕會被人發現,提醒道。
“我需要點火摺子,才能打開這些玩意。”龍澈已經感覺到葉落情緒低落,傷勢嚴重,卻故作輕鬆的說。
“不——”葉落此時寧願他們沒有來過,讓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悄悄的死了更好。
“糖糖還在司徒瀟手裡,如果你覺得一個人寂寞,想把我和青蓮也拉着一塊死,那也好,大家就這麼耗着,然後一起熱熱鬧鬧的到下面去也不錯。”龍澈說着,挨着葉落就往地上一坐。
杜青蓮聽到動靜,急道:“龍公子,這時候你還開什麼玩笑?幽冥宮打進來,或者被人發現,可就真走不成了。”
“你走吧,我決定了,就在這裡陪她。”龍澈擡頭衝葉落的方向說:“落落,我快死的時候,是你保護我,陪着我,現在我要是就這麼走了,以後還怎麼有臉做大俠?就當我是報恩也好,想從你這裡得到些什麼好處也罷,其實我最想說的是——”
龍澈的聲音忽然變低,帶着笑意邪魅道:“我喜歡你,自然要生死與共,你不想活的話,我就賠你一起死,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八師姐,你真不想活了嗎?是因爲師父和四師姐的事情?別人不信你,我信你啊。還有龍公子,他也那麼相信你,一直說你是被誣陷的,他都已經離開了,半路聽說你出事了,趕回來救你的。”杜青蓮摸索着找到葉落,只覺血腥味中,滿手的粘膩,驚的一叫:“你,你流了多少血?天啦,還在流……”
龍澈一下跳起來,剛纔匆匆一瞥,他沒來得及看仔細,知道葉落渾身是血,再不能耽誤,他本想說服葉落心甘情願跟自己走,但是現在情況不容許了。
眼前一亮,葉落不自覺的將左臉往黑暗中一偏:“不要……過來,你走。”
她害怕龍澈會撥開面前亂蓬蓬的頭髮看到自己這半張臉。
龍澈正將火摺子交到杜青蓮手裡,抽劍要去砍她手上的鐵鏈,聞言倒是注意打量起葉落的臉來,雖然看不清楚,但是感覺她臉上好像少了什麼……
銀面具不見了!龍澈恍然,原來葉落在意的是這個!
他摘下自己的青銅面具,轉了頭,摸索着給葉落戴上,不忘調侃道:“雖然我這個沒有你的漂亮,但是美人的容貌不能隨便就給人看了去,放心,我不會趁人之危佔你的便宜。”
戴上了面具,葉落也不再說話,任龍澈將鐐銬都斬斷,只是那鐵刺,光線昏暗,時間緊迫,龍澈怕一個不小心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不敢輕易拔出,將之削斷道:“你先忍忍,等會我再幫你取出來。”
沒有了束縛,葉落的身子一下癱軟下來,龍澈忙一把抱起她,關切道:“什麼都別想,安心休息,我這就帶你出去。”
葉落只覺鼻子一酸,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出去,更想不到會是龍澈來救自己,輕輕嗯了一聲,合上眼,在心裡對自己說再不要哭,無論是對瞿素素的惡毒陷害,還是楚玄玉的欺騙背叛,抑或是龍澈爲了寶藏的秘密來救自己,是恨,是怨,是感動,從此要更冷漠些無情些才能不被人傷害。
那滾落在黑暗裡的銀面具,她再也不想要了,就讓它留在這永不見天日的地方,與那些漸漸冷卻凝結的鮮血一起,永遠的被遺忘吧。
龍澈哪裡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只見她帶上面具,順從的躺在自己臂彎裡,那麼衰弱無助,更是心生憐惜。
三人迅速從密室撤出來,龍澈用布蒙了面,杜青蓮找來披風給葉落披上。
葉落微微睜開眼:“我要見,師父。”
杜青蓮忙勸道:“你不要命了?那邊有不少人守着。”
可是,那是最後一面,以後也許自己再也回不來了,師父養育自己十幾年,怎麼能這樣一走了之?
“青蓮,你想辦法去準備一些藥物還有吃的,我帶她去。”龍澈鎮定堅決的與杜青蓮約定碰面的時間地點,看着她一臉震驚無奈的離開,在杜青蓮的心裡一定是想他們兩個都瘋了。
龍澈爲葉落整好披風,對她微微一笑:“看完師父就乖乖的跟我走,這個地方不回來也罷。”
“好。”葉落合上眼,將頭貼在男子那寬厚結實的胸膛上,隨着他在屋頂,樹枝,假山石上掠過,躲避那些忙着調配人手與幽冥宮作戰跑來跑去的弟子。
她並不驚訝龍澈的功夫已經恢復,因爲連楚玄玉都會騙她害她,何況只是認識了不過幾個月的一個男子,他能夠救自己出去已經很不錯了,雖然也有他自己的目地,但至少還願意爲自己做點什麼。
只是她已經沒有可以讓人利用的了,龍澈還不死心嗎?那好吧,就當是一場交易,他爲了寶藏來救自己,要是送了命,自己也無需內疚感激。
雪花飄飄,喊殺陣陣,遠處濃黑的煙霧沖天而起,濯香門的弟子一個個神情緊張嚴肅的奔跑着,象無頭的蒼蠅,不時有人驚慌地喊叫着什麼地方失守,從他們腳下跑過,斷斷續續還有受傷的弟子被人擡着或者扶着往暫時還算安全的地方逃去。
那些平素談論風花雪月,眼睛長在頭頂的公子哥,嬌小姐們,失去了血色的臉龐上寫滿了驚恐。
無論家中勢力多大,財富多少,此時,在幽冥宮只講武力,不看出身的強攻下,全部一文不值,只有血腥的搏命屠殺。
這恐怕是濯香門弟子做夢也沒想到會遇上的浩劫,本身就武力不高,經驗幾乎是無,加上師父剛剛離世,楚玄玉與瞿素素威信不足,導致人心惶惶,更是形勢嚴峻。
龍澈見狀,倒是笑得開心,心想:活該!
他十分機靈的躲過濯香門弟子的耳目,居然趁着守靈堂的弟子一個疏忽,抱着葉落鑽進了棺木後面的幔帳中藏了起來。
龍澈小心翼翼的將葉落扶起倚在自己懷裡半坐好,這一番顛簸牽動了葉落的傷處,脣邊鮮血流淌,他忙爲她擦拭,再次將內力輸入她的身體裡,好讓她有精力完成心願。
只是在葉落不曾發覺時,龍澈悄然拭去自己脣邊的血絲,他的功力也沒有完全恢復,與司徒瀟惡戰,來回奔波,爲了保住無名劍,和往葉落體內不斷的輸出內力,身體也已經不堪重負。
但是這時,他不忍心拒絕葉落的請求,這個頑強支撐着不讓自己昏過去的女子,已經失去了一切,命在旦夕,卻還記着師父的養育之恩,是個少見的有情有義的女子,值得他冒險。
現在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不能讓她覺得自己靠不住,所以,他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趁靈堂裡沒人時,小聲在葉落耳邊說:“落落,有什麼話,你抓緊說,趁着現在外面亂,我一定能把你帶出去。”
葉落自進了靈堂,心思便全在那白綾飄飄,燭光慘淡,香火繚繞中的黑漆棺木上,龍澈的話,她只是聽得有人在耳邊絮絮叨叨,並沒聽清。
她想掀開眼前遮住視線,只能一隱約看見前面棺木影子的幔帳,可是努力了半天,只是幾個手指動了動,別說去拿東西,就是挪動一下也做不到。
無助的咬住脣,淚水終於不受控制的順着葉落的臉頰淌下:師父,我來了,他們都認定我是殺你的兇手,可是你知道我不是,我怎麼可能會對你下那樣的毒手?掌門之位如何?嫁不嫁給楚玄玉又如何?如果不是你在冰天雪地裡把我撿回來,世上哪有瞿泠霜?我最大的願望,不是要絕世武功,也不是要富貴榮華,只是想嫁個自豪的男人,然後能夠留在師父身邊,承歡膝下,爲你養老送終啊。
龍澈警惕的注意着周圍的動靜,忽然感覺扶住葉落的手上有熱乎乎的水滴,低頭一看,只見青銅面具下,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正無聲垂落。
他輕輕緊了緊手臂,抱住葉落極力壓抑着,因傷痛和悲切而顫抖的身體,無聲的溫暖着她。
院子裡傳來一陣急促而雜沓的腳步聲,“快,他們一定還沒走遠,給我仔細搜。“瞿素素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了進來。
不好,他們已經發現葉落被自己救走,這裡除了幔帳,哪有什麼遮攔的?龍澈一手抱着葉落,一手握緊了無名劍,只要搜過來,他就打算突起發難,帶着葉落硬闖出去。
前面濯香門的弟子在瞿素素的敦促下,已經開始四下散開搜查,瞿素素倚在門檻上,蒼白的臉色蒙上了一層死灰色,葉落眼見只有進氣快沒出氣了,丟給幽冥宮,更加沒活路,既解了濯香門的困局,又藉機除掉她,誰也不會再懷疑道自己從中動過什麼手腳,真是一箭雙鵰的好計,可是,這麼一個廢人,怎麼就從那麼隱秘的地方消失了呢?
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瞿泠霜一刻不死,她這心裡就一刻懸着放不下。
正想着,一陣寒風穿堂而過,吹得瞿懷山牌位前的火燭將熄未熄,火盆裡的紙灰打着旋飛舞起來,和着白色的綾在空中飄灑,就像有怨靈在發泄不滿一樣,一團紙灰向着瞿素素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