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生說,他有妙計,先安內鬥。
這下屋子裡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樑生身上。
樑生清了清嗓子,接下來的話,他說的特別慢,且特別的慎重,“由朝廷免費提供這使人上癮的藥,可供有藥癮的人免費領取……”
“你瘋了?!”劉蘭雪愕然道。
樑生卻面色決然,“並且朝廷表示,這種藥會一直免費提供。按需發放。”
劉蘭雪按着心口,眼目瞪得溜圓。
不是她一個人有這樣的反應,屋裡的人都十分震驚的看着樑生。
景延年嗯了一聲,“還有呢?”
樑生也看着景延年,“還有就是,在每個免費發放藥品的地方,都留幾個已經被藥癮控制的人。讓前去領藥品的人,都能夠看到他們。並且在戲樓,茶館,勾欄院等人羣密集的地方,大力的宣傳此藥危害。”
“這是做什麼?一面宣傳它的危害,一面免費的發放?”劉蘭雪連連搖頭。
“這只是第一步,如此,等於把紀王先前收攏的勢力釜底抽薪了!”樑生說道,“他不是要用藥物控制人心麼?咱們就把藥物免費提供,不用他們付出任何代價。旁人不從他那裡就能輕而易舉的得到藥物,誰還會聽命於他,誰還會在意他的死活?”
“大力宣傳這藥物的危害,就能讓更多的人警惕,警醒。讓人知道了這藥的害處,才能自己願意戒除這藥的控制。畢竟誰都不想做慾望的奴隸。”景延年似乎贊成樑生的想法。
因爲這是讓大夏內部安定下來的,最快最有效的辦法了。
蕭玉琢卻臉色煞白的坐在那裡。
“這樣,會不會引起新的問題?比如說藥物濫用?比如說有人借這個機會冒領囤積,用於不法之圖?”菊香低聲問道。
“這些就要靠朝廷的監管,具體的措施,可以慢慢的商定,比如在那藥物必須在領取的地方直接服食。那便需要認領的地方有可以鑑定的大夫在。”樑生說道。
問題一旦被提出來,就能夠尋找的解決的辦法。
辦法總比困難多。
只是蕭玉琢從心底裡,接受不了這種想法。
免費提供毒品啊?
這麼她覺得自己的三觀都碎了一地呢?
爲什麼這些古人的想法,到比她還奔放?
這真的是要解決問題呢?還是在飲鴆止渴?
會不會適得其反,讓整個大夏依賴這藥的人,越來越多?
這些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吧?
她發愣的一會兒功夫,卻發現屋裡頭坐着的人,除了她和她的婢女。
其他人幾乎全都同意的樑生的想法。
就連景延年,都連連點頭,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他們兩個什麼時候,竟然能生出這樣的默契來了?
“我覺得……”劉蘭雪張了張嘴,看着蕭玉琢。
蕭玉琢沒點頭,她便沒發話。
如今她是同盟會的會長,自然會中一切的決定,都要她最後拍板。
蕭玉琢眉頭緊皺,一語不發。
屋子裡安靜沉凝。
蕭玉琢對劉蘭雪輕緩搖頭。
“我覺得此事還要再議!”劉蘭雪立即說道。
這不是件小事,關三爺勸慰衆人,回去也都再好好想想,或許會有更好的辦法。
……
蕭玉琢回到蕭家,恰遇上在廊下遛彎兒的蕭家大伯和蕭家老太爺。
蕭玉琢連忙停下步子行禮問安,“祖父,大伯!”
蕭諄慈眉善目的衝蕭玉琢點點頭。
蕭大老爺則是一臉的爲難。
“你身爲翰林學士,你對自己的文辭豈能沒有信心?當初在朝堂上那番話,那般事都做了,‘罪己書’還有什麼好爲難的?”蕭諄勸道。
蕭玉琢聞言,眼中一亮,“是啊大伯,你若真的要寫,懇請您詳細的寫一寫這藥對您帶來的危害,和對您身體性情的改變,讓您的人生髮生了怎樣無可挽回,不可逆轉的傷痛……”
蕭大老爺狠狠地往蕭玉琢臉上瞪了一眼,“郡主,你這是往我的舊傷上,插刀子呢!”
蕭玉琢抿了抿嘴,“犧牲蕭家的名望,犧牲您的名望,換來的卻是更多人的警醒,更多人不重蹈覆轍。大伯爲的,不就是這個大義嗎?”
蕭諄連連點頭,“你看看,你還不如個女娃娃!”
蕭大老爺沒吱聲。
沒曾想,過了幾日,他竟真的拿出一份常常的“罪己書”來。
蕭諄叫人轉給蕭玉琢看看。
沒有用精緻華美的駢四儷六,蕭大老爺的言語很質樸,很中肯。
他詳盡的談了當初被誘惑,心裡的慾望,和初服藥時,那種天上掉餡餅的僥倖心理。
以及自己最終落入陷阱的後悔,痛苦,甚至談了大伯孃和他的離心離德,父子間的疏離……
情真意切,蕭玉琢看了都淚眼朦朧。
經過了蕭大老爺的同意之後,她立時讓人印製了這份《罪己書》,動用同盟會的力量,將這《罪己書》發放整個大夏。
有了活版印刷術的長安印製坊,朝夕之間就引出幾千冊來。
蕭大老爺的《罪己書》一時間成爲大夏建朝來,發行閱讀量最高的書。
Wшw ●ttκǎ n ●¢〇
原本以爲,自己因此,真真正正是名聲掃地,再也擡不起頭來了。
蕭大老爺都已經打算好了,日後都躲在家裡,再不出門,再不和人來往了。
沒曾想,書發放不到三日。
他在大夏文人當中,名聲大作!
許多人竟寫詩褒讚他大義,爲了警戒旁人,叫世人警醒,他不惜公開的站出來,承認自己的慾望,承認自己的僥倖,承認自己的苟且……
人說旁人壞不難,叫人直面自己的過失,評判自己的錯,纔是最難的。
而這最難的事情,蕭大老爺竟做到了!
褒讚聲一片之中,更有許多人寫信來安慰鼓勵蕭大老爺,叫他一定要振作起來,戒除藥癮。
說整個大夏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不倒下,大夏的精神就不會倒下。
還有衆多的文人,甚至聚集研究蕭大老爺的文體。
把他寫《罪己書》這種樸實無華,言語真摯的文法叫做“蕭氏文法”。
還拿“蕭氏文法”來抨擊華麗卻顯得空洞的駢四儷六八股文。
在大夏文人當中,掀起一股文法革新的風潮。
“我的個天!”蕭大老爺看着面前桌案上堆疊的信件,瞪眼難以置信,“當初我怎麼也不曾想到,竟……竟會是這樣的局面?!”
“老爺,您快看看吧,昨個兒的信,您念那封,寫的太真摯了,小人心裡都是暖烘烘的!”伴讀的隨從抹着眼眶說道。
蕭大老爺難以置信的嘆息,“我以爲寫信來的人,都是罵我的。沒想到,非但罵聲質疑聲極少,說佩服我,鼓勵我的人卻是極多。還跟我請教文法?呵呵,我這文法,在翰林院中,那都不算能拿的出手的呀!”
“貴有真情在!貴有情啊!”伴讀連連感嘆。
蕭大老爺以爲自己的人生,已經徹底完蛋了。
沒想到承認藥癮,決心戒藥,到叫他的人生走上了一個新的高峰。
不但又文人墨客寫信向他請教,要跟他結交。
甚至還有那些滿腹詩書的小姐娘子們,寫信來鼓舞他,甚至要嫁給他,做他的續絃。
當然了,小娘子的信不可能寫的這麼直白露骨。
但那情誼,那決心,字裡行間都能看得出來。
說是佩服他的真性情,佩服他英勇氣概。
那種願常侍君側,朝夕相伴的意思,彰顯無遺。
蕭家的名聲,非但沒有被蕭大老爺帶累,反而因着他,而更上一個臺階。
如今的蕭家,非但是百年的世家門閥,還是義字當頭的世家,堪稱天下世家楷模。
……
蕭大老爺因爲蕭玉琢的幾番幫助,纔有了今日名望,蕭大夫人活着的時候,蕭大老爺也不怎麼喜歡蕭玉琢。
如今卻看這這個侄女,越看越順眼。
他得了他的迷妹迷弟們送的什麼稀罕玩兒意兒,總是不忘給蕭玉琢送來。
蕭玉琢覺得,樑生說的辦法,或許就已經不用嘗試了……
卻忽然聽聞,突厥舉兵進犯大夏。
大夏正在和大食開戰,突厥又舉兵來犯。
加之大夏朝廷內部的紛爭……
“難道是天要亡我大夏麼?”聖上吞了顆藥,臉面沉沉的說道。
景延年倒是願意領兵揮師滅突厥,他已經積累了和突厥作戰的經驗。
但一是國力有限,二是聖上不想讓他去啊!
如今他一走,李恪再冷不丁的從哪兒冒出來怎麼辦?
且朝中還有許多對紀王不死心的人。
景延年往突厥一去,朝中無人壓制,那些人開春兒的時候,就敢派人擅闖宮門,妄圖營救紀王。是景延年將人抓獲。
景延年這麼一走,他們還不撒開了蹶子,胡作非爲呀?
卻在這時,越王上書,他願北上,去討伐突厥。
越王倘若能領兵北上,爲聖上征戰,那自然是解了聖上燃眉之急。
讓痛恨紀王的越王領兵,聖上倒是多少能安心,比將兵權交給旁人更放心得多。
但聖上把李泰從宮裡提溜出來,讓他見過自己軍中的將領之後,越王就犯了愁。
“除了一些心腹之人,許多將領已非昔日模樣。他們的心思根本不在征戰,討伐突厥之上。”李泰面聖。
聖上瞪眼,“此言何意?”
李泰看了聖上一眼,“他們惦記着紀王。”
聖上聞言一滯。
片刻,聖上怒拍案几,“這天下還是朕的天下嗎?他們吃的軍餉,住的官邸,不是朕賜的嗎?惦記紀王?若沒有朕的恩賜,他們什麼都不是!”
聖上在金殿裡抖威風,有什麼用?
他現在又不能把人都砍了,再換新的將領來領兵。
景延年在此時提出樑生的建議,“由朝廷部署設置免費領取藥品的救濟站,朝廷設置大夫,查明確是有藥癮之人,便可在救濟站接受救助。”
李泰看他一眼,沉吟片刻,“兒臣覺得此事可行,可在軍中也設置救助站,不鼓勵軍將沾染這藥,但是已經受紀王所害之人,也可得到原諒寬恕,並且朝廷大力幫助他們。”
“戒藥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戒藥之時的痛苦,蕭大人《罪己書》中寫的很明白,戒藥之中的人,是沒有戰鬥力的,而我大夏現在卻需要有戰鬥力的軍隊。”景延年說道。
李泰連聲肯定,“起碼如此一來,大夏內部安定團結,天時地利人和,已佔了人和,攘外之事,也就有了更多得勝的把握。”
蕭玉琢大約怎麼也沒有想到,竟有這麼一天,景延年贊成樑生,李泰贊成景延年。
他們一唱一和的,把聖上給說服了。
如今不同意的,就只剩下她了。
“菊香,你說他們這是不是飲鴆止渴?是不是本末倒置?朝廷免費提供毒品?這……這豈是君子行徑?”蕭玉琢皺眉看着菊香。
“娘子爲何一直稱其爲‘毒品’呢?娘子難道沒有發現,其他人都稱其爲藥?”菊香緩聲說道。
蕭玉琢微微一愣,“啊?我知道它是藥啊,可是能上癮的藥,不就是毒藥麼?”
菊香點了點頭,“會上癮不假,也看它用途。朝廷免費發放,並非鼓勵大家去嘗試,而是忠告那些沒有沾染的人,這種藥有多麼的可怕,沾染之後,人是多麼的可憐無助。人對自己不瞭解的東西纔會好奇,如果讓這種藥的危害,更多的深入人心。讓這種藥不再是稀罕之物,人們就不會再無知的受愚弄。
且也並不是無限制的免費發放,而是要嚴格的監管。待外敵平定之後,朝廷可以推出新的舉措,來遏制這種違禁之藥的使用。先將這種藥神秘的面紗揭去,讓人們對它沒有渴望,再來監管遏制,就會容易得多。”
蕭玉琢嘆了口氣,她承認菊香說道沒錯。
其實樑生提議之時,她就想到了這些。
也想到了在美國的紀錄片中,看到美國就是這麼做的。
在美國,海洛因等毒品,並不叫毒品,就像菊香說的,叫“違禁藥”。
也許,她是該轉變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蕭玉琢告訴劉蘭雪,可以先在軍中嘗試設置救助站。
幫助受藥癮控制的軍將,緩解藥癮發作的不適,以便他們可以繼續作戰。
倘若再軍中嘗試之後,並沒有發生濫用的現象,再嘗試在朝中推行。
劉蘭雪得到消息,立即告訴樑生。
樑生將囤積的藥定向定量,提供給朝廷軍方。
……
越王重新控制大軍,紀王的奸計被瓦解。
當他在獄中,聽聞朝廷設置了救助站,免費提供阿芙蓉所制之藥,讓人心對他的依賴被淡化抹去之時,他大爲震驚,“這不可能!”
“李慎,你知道什麼叫大勢已去麼?”李泰笑着問他,“我本從來沒想跟你爭的。”
紀王瞪着李泰,“你領兵從宛城而來,不就是爲了爭奪皇位麼?”
李泰嘆了口氣,“我生母卑微,在襄王府的時候,我就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子。後來爹爹成了父皇,我也不過是個空有頭銜,沒有實權的王爺。你是人人讚頌的皇子,文武皆修的王爺,生母高貴,頗得人心。我雖羨慕,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你爭。”
“你那般表現!豈是沒有爭奪的心思?”紀王被關在獄中,隔着鐵欄怒視着他。
“我那般表現,不是爲了爭權奪利,只是爲了讓她有個安身之所。天下之大,她卻要躲躲藏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卻也要小心翼翼。她本正直善良,卻要受諸多委屈陷害。”李泰搖了搖頭,“這叫我看着於心何忍?她尚且在努力拼搏,我何不爲了她爭一爭那原本不可能的呢?”
“爲了她?”紀王詫異的看着李泰,“你爲了誰?”
李泰呵呵的笑了,笑容在這陰暗清冷的牢獄之中顯得那般光亮美好。
彷彿潮溼的牆壁,都被他的笑容照亮,變得溫暖柔軟。
“你……”紀王舒爾瞪大了眼睛,“我早懷疑你有這心思!卻不料竟能到如此程度!她有什麼好?你們一個個被鬼迷了心竅!”
李泰只是笑,笑容璀璨生光。
紀王又搖頭,喃喃道,“不可能,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只爲了兒女私情就做到如此地步?你不過是誆我,用這些藉口騙我,隱藏你的狼子野心!”
“我騙你作甚?”李泰輕嘆一聲,擡手撫了撫那冰冷的鐵欄,“你現在不過是階下囚,用得着我花力氣來騙你麼?你心中沒有情,是以看不懂旁人的情。看到了也不敢相信,真是可悲。”
紀王皺眉怒視他,“你還沒坐上皇位呢,得意什麼?!”
李泰輕笑,“皇位於我來說算什麼?你還執念旁人都與你一樣渴盼嗎?你真可憐。”
“我不用你可憐!”紀王在牢獄之中豁然起身,他冷冷笑道,“父皇到現在還沒有處置我,景延年也不敢動我,不過是將我關在這裡,你別得意的太早,我早晚會出去的!”
李泰點點頭,渾不在意道,“你這麼聊以自慰也不錯,那哥哥你就在這兒等着吧!”
李泰說完,輕笑一聲,提步而去。
他從羽林軍牢獄裡出來,瞧見景延年正等在外頭。
李泰眯了眯眼睛,走上前去,“吳王好生悠閒。”
“不閒,我在等越王。”景延年看着他說道。
旁人不瞭解李泰的心思,景延年卻是明白得很,當初他隻身一人去到宛城的時候,李泰的表現如今還記憶猶新。
當初他一時衝動抱走了兒子,如今想想,李泰當時的做派,分明就是故意氣他,挑撥離間他和玉玉的感情,自己當時竟那般蠢鈍的上了當。
不過當初的他,怎的也想不到,會有今日,他和李泰能平心靜氣的站在這裡,商量着作戰之策,“突厥遊牧民族,擅長奔襲,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弱點……”
兩人邊走邊說。
景延年音調不疾不徐,他同突厥作戰保留下來的經驗,毫無隱藏的告訴李泰。
李泰聽得認真,臉上並無傲慢不屑之色。
兩人到了軍中,景延年還用沙盤給李泰演示一番。
李泰連連點頭,態度算是謙恭。
景延年正說着,外頭卻有人報,聖上派給越王的兵馬已經整頓好,越王有兩位副將來求見。
李泰愣了愣,“兩位副將?”
“請進來。”景延年吩咐。
進來的竟是越王許久不見的袁江濤和周炎武。
李泰長舒了口氣,擡手拍了拍袁江濤的肩膀,深深望他一眼。
主僕間的情誼,在這一拍一望之中,似乎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彼此就已經心領神會了。
“讓你們在紀王手下受苦了。”李泰對着周炎武說道。
周炎武咧嘴笑了笑,“受苦談不上,不過是受些排擠,說些言不由衷的話罷了。”
兩人朝景延年行禮,“見過吳王殿下。”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周炎武身上。
周炎武也有些彆扭的看着他。
僵持片刻,景延年笑道:“當初我要出征突厥的時候,是你送我,如今你要出征,亦是去討伐突厥,
我是不是也該送送你?”
當初景延年被圍在將軍府,周炎武送上毒酒,大放厥詞的挑釁。
結果被景延年給狠揍了一頓。
回想那時候,幾乎是勢不兩立的兩個人,爲了跟景延年作對,他甚至投靠了雲公子。
如今山不轉水轉的,竟把兩個人轉到了一起。
周炎武拱手,“多謝吳王盛情,只怕是吳王殿下‘送’我一程,我就不用去討伐突厥了,直接臥牀倒是正好。”
景延年聞言朗笑。
周炎武看了景延年一眼,心中猜測着,自己的兒子如今還在蕭玉琢身邊。這吳王殿下多半是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認了蕭娘子爲乾孃吧?
他若是知道了,不知這會兒還能不能這麼爽朗的笑出聲來?
“何時啓程?”景延年問李泰。
李泰怔了怔,“明日就走。”
說完,他目光深深地落在景延年臉上。
景延年被他看得心頭狐疑,“越王還有什麼要交代?”
李泰皺了皺眉,“臨行,我想去趟蕭家。”
沙盤周遭的氣氛霎時間變得有些奇怪了。
他想去趟蕭家,他去蕭家幹什麼?他想見誰?
他不說,屋裡這幾個人也都知道。
景延年的臉色微微沉斂下來。
李泰看着他,靜默的等着他的迴應。
景延年彆扭了好半天,才幹笑了兩聲,“呵,也許是該去一趟,我陪着越王去吧。”
李泰扯了扯嘴角,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來。
他沒說話,轉身向外走去。
景延年提步跟上。
幾個人都是郎君,又是從軍中回去,沒人坐馬車,皆騎了高頭大馬,踢踢踏踏的往長安城崇仁坊而去。
這麼幾個人一眼望去,風格各異卻是養眼得很。
景延年面容清雋,五官如精筆雕刻。
李泰眉眼狹長,下巴瘦削,眼波流轉間,比女子更添妖冶。
周炎武面龐略黑,渾身精壯緊實,古銅色的皮膚映着陽光熠熠生輝。
袁江濤清秀宛若書生,一身戎裝卻比書生多了陽剛之氣。
長安城街道寬闊,幾人縱馬跑的飛快。
到了崇仁坊坊門口的時候,景延年卻突然勒停了馬。
李泰也跟着停了下來,側臉看他,“吳王不是要陪我一起去的麼?”
他似笑非笑。
景延年看他一眼,忽然搖了搖頭,“不必了。”
“怎的?這會兒放心了?”李泰語氣略有些調侃和冷嘲的問道。
景延年望了望坊中蕭家的方向,“該是我的,不必看着旁人也奪不走。不是我的,即便看着也沒有用。”
說完,他竟調轉馬頭,往宮中去了。
李泰坐在馬背上,一直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景延年縱馬的身影早已遠的看不見了,他仍舊沒動。
“王爺?”袁江濤喚了他一聲。
他咧嘴輕哼,“這話是說給我聽呢!是不是我的,總要試了才知道!”
說完,他兜轉馬頭,踢踢踏踏的向蕭家行去。
門房見來人,連忙往裡通報。
蕭玉琢聽聞周炎武來了,知道她必是想來看看小長康。
“請周將軍進來吧,旁的無關之人,若要進來,只管請進外院待客廳堂之中。”蕭玉琢吩咐道。
李泰雖進了蕭家的門,卻並未見到蕭玉琢的人。
蕭玉琢叫人領周長康往內外院之間那花廳去,她帶着兩個兒子也往那兒去。
袁江濤見自家主子被攔,周炎武卻是被請,他略有些焦急,“王爺,再同郡主說說,王爺對郡主的一片心意,郡主怎能不體諒呢?”
“我對她的心意,是我的事兒,她體不體諒,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李泰一面坐在廳堂裡吃茶,一面慢吞吞說道。
袁江濤卻是坐立難安,“這怎的好呢?不如屬下爲王爺走一趟,屬下去勸勸郡主?”
“你還能勸得動她?”李泰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袁江濤。
袁江濤輕咳一聲,“王爺不是說,總要試試麼?”
李泰卻從袁江濤的臉上看出些別的意味來。
“周炎武一走,你就慌了神兒了,急着跟他一起去。你當真是要爲我勸勸玉玉麼?我看像是你自己有什麼不敢說的私心吧?”
袁江濤嚇了一跳,連忙垂首,卻並沒有否認。
李泰輕哼一聲,“去吧去吧,什麼事情,總要試一試方能甘心。”
袁江濤卻有些不好意思了,三個人一起來的,主子被擋在外頭,他們兩個跟隨的人卻往裡去了,這像什麼話?
“算了,屬下不去了。”袁江濤悶聲說道。
“今日不去,明日便就去打突厥了。再見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這麼一錯過,唉……可能是一輩子的錯過了喲。”李泰語調慢吞吞的,故意將尾音拉得很長。
袁江濤的眼皮都在跳。
他又猶豫好一陣子,忽而拱手道:“怠慢主子了!”
說完,他追着周炎武就往待親近之客的那小花廳去了。
周炎武步伐快,幸而帶路之人,是蕭玉琢的人,皆有功夫在身的。
不然他這步伐,小廝就是一溜小跑只怕都攆不上。
周炎武到小花廳的時候,蕭玉琢一行還未走到。
帶着孩子那走路的速度是格外的慢。
周炎武坐在花廳之中,互聽外頭有童聲稚氣的歡言笑語,他豁然起身,表情都有些緊繃。
他提步來到廊間。
只看見兩個衣着華貴的“小豆丁”,你追我趕,跑鬧着玩兒。
一個圓滾滾的,個子較高,一個纖瘦,眉眼上挑。
周炎武慌忙在廊間頓身下來,前頭那個圓圓的孩子,動作靈敏,瞧見他,忽的腳步一轉就繞過去了。
那纖瘦的孩子,卻是一頭撞進他的懷中。
周炎武抱着這小小的身體,只覺心瞬間就化了。
他視線模糊,懷中抱着孩子那感覺,美好的像是在夢裡。
讓他不由就想抱的緊點,再緊點。
“勒死我了!”懷中的小人兒哀嚎了一聲。
周炎武嚇了一跳,慌忙鬆開,卻還是兩手圈成個圈兒,把那孩子圈在他的懷裡頭。
小孩子沒看他,看着那圓滾滾的小孩兒,“哥哥你等着,我今日定能抓到你!”
圓滾滾的小孩兒得意的衝他笑,“追不上追不上!讓你兩步也追不上!”
纖瘦的小孩兒衝他扒眼睛吐舌頭,做鬼臉嚇唬他哥哥。
他哥哥得意的哼,“我纔不怕呢!”
蕭玉琢同一行丫鬟這才從後頭緩步上前,“重午過來。”
那圓滾滾如年畫兒一般的小孩兒蹦蹦跳跳就跑回了他娘身邊。
周炎武抱着纖瘦的孩子起身,眼目沉沉的看着蕭玉琢。
“見過郡主。”
“將軍不客氣,”蕭玉琢笑了笑,“長康,你不是一直要找爹爹麼,見了爹爹,怎麼不知道叫人?”
纖瘦的周長康愕然看着抱他起來這男人,“你是我……爹?”
周炎武心頭一酸,堂堂大男人,險些掉下淚來。
“是,我是你爹!”
周長康撅了撅嘴,“人家說,我沒爹!”
周炎武心頭一堵,“誰說的?!”
“哥哥幫我報仇了!揍了他們!他們再不敢說了!”周長康仰着稚嫩的小臉兒,滿面驕傲的說道。
周炎武看了看小重午,也不過三歲多的豆丁,他能揍的人……多半也是他們這個年紀口無遮攔的小娃娃吧。
見周長康雖瘦,眼神卻很晶亮,小小的臉上,也不似當初在周家那會兒畏怯,他說話的聲音糯軟好聽,並不似以往連哭都低聲弱氣的,如養不大的小貓。
“多謝郡主對長康的照料!”周炎武聲音低沉的說道。
蕭玉琢笑了笑,“你們父子多處處吧,長康如今性格活潑了許多,膽子也大了。就是比較瘦,菊香說,這是孃胎裡帶出來的不足,也在慢慢的給他調養。”
周炎武連忙放下孩子,鄭重的朝蕭玉琢拱手行禮。
蕭玉琢笑笑,轉身進了花廳。
周長康不要進去,他在廊外的小花園裡頭跟他哥哥瘋跑着玩兒。
周炎武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頭,眼眸溼潤的看着這一眨眼就長這麼大的小豆丁。
蕭玉琢一口茶還未吃上,便聽聞袁江濤求見。
人都已經到了花廳外頭,這也不好不見。
蕭玉琢命人叫他進來,奇怪他見自己有何用意?莫不是不叫越王進來,他替他家主子當說客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