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您裡頭請,某已經叫人在屋子裡薰了香,被褥都是全新的。”驛丞客氣說道。
蕭玉琢側臉看着那三爺,原來這驛館就是爲他包下的。
他究竟是哪號人物呢?
“三爺,稟您知道,咱們的醉鄉樓被人打砸,如今不能開張,全是拜那位娘子所賜!您可得給老奴做主啊!”老鴇想要上前攀住那三爺的衣角。
被三爺身邊的青年人一把揮開。
但那三爺卻是停下腳步,往蕭玉琢這邊看了過來。
蕭玉琢只覺被他眼望之下,好似被一股冷氣給包裹了。
心跳都有幾分凝滯之感。
竹香皺眉,擋在蕭玉琢跟前。
但見她面色發白,似乎受了無形力道的壓抑。
那三爺風氅兜帽下的臉面,看不清楚,唯獨那一雙湛黑的眼睛如深淵般,叫人不敢凝視,遍體生寒。
他忽而朝蕭玉琢邁步走來。
那種寒冷肅殺的感覺更爲濃烈。
像是有冰刀利刃將她們包裹。
蕭玉琢不由的打了寒戰。
竹香忽而噗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蕭玉琢嚇了一跳,伸手扶住竹香。
卻忽覺背後一股暖流,猛的衝了上來,對抗者面前的寒氣。
嘩嘩的雨聲,似乎聽不見了。
說話聲,牛馬嘶叫的聲音都遠去了。
只有面前的凜冽寒氣,和背後的一股暖流對持在身邊,僵硬凝滯的氣場,叫身在其中的蕭玉琢主僕三人,什麼都聽不到了。
忽而見那披着風氅的三爺往後退了一步。
蕭玉琢只覺周身一輕,周圍那強勢的氣場褪去了。
嘩嘩的雨聲又回來了。
驛館院中那種嘈雜之聲,好似從不曾間斷。
適才的凝滯像一場幻覺一般。
可她們面前的三爺,卻忽而擡手掀開了頭上的兜帽,朝蕭玉琢他們身邊的牛車拱手道:“不知是哪路高手?既有緣相逢,還望不吝下車一見?”
牛車內未有動靜。
蕭玉琢主僕三人也好奇看向那牛車。
難怪那抱孩子的婦人不肯下來,原來她家相公是高手啊?
三爺又上前一步,“相逢在這大雨之中,小小驛館之內,也是一場緣分。我老關家行三,人稱關三。高士若不嫌棄,還請下車驛館裡一聚?”
關三爺拱手,說話間異常客氣,還帶着對高手的那種不一般的敬重。
他身後好些人,都站在雨中不急不躁,恭恭敬敬的等着他。
牛車裡仍舊沒人做聲,也不見人下來。
那關三爺忽而一笑,身形一晃。
蕭玉琢全無防備,卻突然被他扼住了脖子。
竹香嚇了一跳,上前就向關三襲去。
可她還沒碰到關三的衣角,就被關三揮指彈開。
她跌坐在雨幕之中,渾身立時溼透。
“娘子……”竹香大叫一聲。
她的聲音在嘩嘩的雨聲之中,顯得悽楚可憐。
那牛車的車門一動,從車中彈射出一顆珠子來,直擊關三面門。
關三扼住蕭玉琢的脖子,縱身而起,躲開那珠子的同時,並未叫蕭玉琢逃脫。
那珠子打入驛館廊下石柱之內。
像是天然嵌進去的一般。
關三加重了手上力道。
蕭玉琢臉面漲紅,只覺呼吸困難。
那牛車終於一動,一個頎長的身影,從牛車中飛躍而出。
他身形高岸,臉面黑沉帶着不悅,卻難掩俊容。
他出手直逼關三。
他拳風凌厲,出手果斷,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在他逼迫之下,關三總算放手,叫蕭玉琢得以脫身。
竹香從地上爬起,菊香也連忙上前扶住蕭玉琢。
蕭玉琢揉着脖子,連連喘息。
可這會兒她的目光全然震驚的落在那頎長的身影上,無暇他顧。
關三和牛車裡出來的人一番打鬥,大雨好似都在兩人之間停止了。
兩人的動作之快,比雨幕還叫人看不清楚。
蕭玉琢回過神來以前,兩人從纏鬥之中,又忽而分開。
關三拱手。
那牛車中出來的人,也拱手還禮。
“沒想到郎君竟這般年輕,真是天賦異稟,實乃罕見。”關三問道,“不知郎君師從何人?”
那人卻沒有看關三,目光直直的落在蕭玉琢身上。
蕭玉琢隔着雨幕,擡眼望他。心情一時間複雜的難以名狀。
“還請郎君到驛館之中一聚。”關三再次相請。
那人終於對關三拱手道謝。
關三先行一步,他卻擡腳向蕭玉琢走來。
蕭玉琢皺眉,遲緩的目光落在牛車上,“車裡的……”
那人停在她面前,擡手捏起她的下巴,“你怎麼不在越王府了?跑道這內鄉縣的驛館做什麼?”
蕭玉琢瞪眼看他,“景延年,我問你話呢?車裡的是不是重午?”
“你怎麼不去看看?不敢看?孩子哭成這樣,你這母親卻不在身邊?心有愧疚?”他冷哼一聲。
蕭玉琢擡手推開他,衝進雨幕,直奔牛車。
她猛的推開車門。
車裡的小婦人嚇了一跳。
只見一個小小的孩子,被那婦人抱在懷中。
這會兒他已經不哭了,但小小的臉上,還有些痛哭過後的漲紅。
蕭玉琢的視線瞬間就模糊了。
她站在牛車前,擡手捂嘴,不叫自己哭出聲來。
那小婦人驚慌失措的看着她,攬緊了懷中的孩子。
“重午,我的重午……”蕭玉琢捂着嘴,腿腳發軟。
不知是下雨車轅太滑,還是她手腳發軟。
她竟爬了兩次,都未能爬上牛車。
那小婦人驚恐的看着她,卻不敢動。
景延年大步上前,提着蕭玉琢的衣領,將她提上牛車。
小婦人瞧見景延年,才鬆了一口氣,小聲道:“小郎君剛睡着。”
蕭玉琢半蹲半坐在牛車門口,她渾身的衣服已經溼透,大雨還在繼續。
牛車內乾淨溫暖。
她身上泥泥水水,孩子剛睡着,她有些近鄉情更怯的感覺,望着自己的孩子,竟不敢上前了。
“下來吧。”景延年開口說道。
蕭玉琢以爲他跟自己說,回頭一看,卻見他正瞧着那小婦人。
蕭玉琢皺眉,兀自爬下馬車。
她從竹香手中接過一柄大傘,親自撐在小婦人頭上。
她自己大半身子都在雨中,她卻恍若未覺。
她目光專注的落在婦人懷中那小小孩子身上。
小孩子睡着了,睡顏那般天真無邪,真難想象,他適才那般哭嚎的樣子是怎樣?
蕭玉琢看着小重午平靜天真的睡顏,竟不由露出笑來。
竹香和菊香看着她的笑容,只覺鼻子酸澀,眼睛發脹。
“娘子……”兩人快步追上她,慌忙爲她撐着傘。
景延年皺眉看着她的樣子,抿了抿脣,神色暗沉。
關三給景延年準備了一間上房。
那小婦人抱着孩子進了上房,在牀邊坐下。
蕭玉琢不由自主的就跟了進去。
她身上還在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水。
在外頭不覺得,這會兒進了屋,穿着渾身溼透的衣服,只覺得一陣冷汗,似要從皮肉透到骨頭縫裡一般。
景延年進來的時候,就瞧見她渾身微微顫抖的站在牀邊,目不轉睛的看着小婦人懷中的孩子。
那小婦人似乎被她盯得害怕,把孩子摟得很緊。
景延年上前對竹香和菊香道:“還不扶你家娘子出去?”
竹香皺眉看了景延年一眼。
菊香去扶蕭玉琢的手。
“我聽說他病了,你快瞧瞧他。”蕭玉琢握住菊香的手說道。
“娘子,您先去換了衣服再來。”菊香在她耳邊小聲道。
蕭玉琢深吸了一口氣,思量片刻,這才收回粘在兒子身上的目光,轉而落在景延年臉上,“將軍……哦,如今當稱吳王殿下了,你此行是要去哪兒呀?”
景延年眯眼看着蕭玉琢,“娘子這是去哪兒?”
“你瞧,孩子沒有娘是不行的。”蕭玉琢緩聲說道。
景延年輕哼一聲,“不見得吧?再說,你怎知他如今沒有娘?”
蕭玉琢回頭看了那小婦人一眼。
小婦人往後縮了縮。
蕭玉琢輕笑一聲,“後孃比不得親孃,孩子唯有跟着自己的孃親才
是最好的。”
景延年上下看了她一眼,輕嗤一聲,“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孃親,如何照顧的好孩子?”
蕭玉琢皺了皺眉,“待我換了衣服,再來和你說。”
她邁步向外。
景延年卻忽然在背後含住她,“等等!”
蕭玉琢回眸看他。
“你住的是通鋪?”景延年眉頭緊皺,狐疑看她。
蕭玉琢擡着下巴沒說話。
菊香小聲道:“驛館裡別的房間,都被那關三爺給包下了。”
景延年輕哼一聲,忽而擡腳出去。
蕭玉琢又回頭看了小重午一眼,目光更是落在那小婦人臉上片刻,這才又往外走去。
她正行在廊間。
卻忽聞身後有重重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似乎都隱含了怒氣。
她回頭一看,景延年正大步走來,往她手裡塞了個對牌,不置一詞轉身離開。
蕭玉琢低頭一看,是一間上房的對牌。
她抿了抿脣。
帶着兩個丫鬟回到下房之中。
房間裡的幾個婦人和兩個女孩子,都脫了鞋坐在牀榻上。
那兩個女孩子居然還跑到竹香菊香給蕭玉琢鋪好的牀榻上玩兒。
瞧見她們回來,兩個女孩子連忙光着腳跳下牀,躥回了自己孃親身邊。
竹香大爲不悅,“幹什麼呢你們?!”
有兩個婦人頗爲不屑的輕哼了一聲,“喲,不是要做好人麼?怎麼淋成落湯雞回來了?請人家來住下房?人家可曾跟你來了?還得罪了人,險些搭上一條命去吧?出門在外呀……”
她話沒說完,竹香的拳頭就已經到了她面前。
“竹香。”蕭玉琢開口。
竹香咬牙切齒的停下拳頭。
“不是什麼人,都配叫你動手的,要先看清楚眼前的人配不配做對手。”蕭玉琢緩緩說道。
那婦人臉色一僵,“呵,原本瞧着娘子在路上能吃苦,以爲娘子是個好的,原來這麼傲,這麼目中無人呀?”
蕭玉琢沒理她,菊香收拾好了衣物包裹,站在蕭玉琢身後。
蕭玉琢微微一笑,提步就走。
那婦人倒是愣了,“誒?你們不住了?”
竹香收回拳頭,嘿嘿一笑,掏出懷中上房的對牌,在那婦人面前輕輕一晃,“這大通鋪,我家娘子可睡不慣!”
那婦人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上房的對牌,臉上表情好不精彩。
上房和大通鋪的區別簡直天上地下。
通鋪住的人多,地方反而更小。
上房只有一張牀,一張軟榻,地方卻很大,中間還隔了屏風,外頭擺了桌子。
桌上有熱乎的茶水,乾淨的青瓷茶碗。
叫人看着都覺溫馨舒服。
蕭玉琢又換過一身乾淨衣物,穩了穩心神,便往景延年的房間裡去了。
誰知景延年竟不在房中,只有那小婦人和睡着的孩子在。
那小婦人原本已經將孩子放在牀上。
開門瞧見是蕭玉琢,她連忙又衝進裡間,將孩子抱在懷中。
蕭玉琢連忙伸手安撫她,“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更不會傷害孩子,你把他放下,叫他好好睡,我只是想看看他。”
那小婦人防備的看着她。
見她臉上帶着溫潤的笑意,很有些親切的模樣。
停了好一陣子,才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放回了牀上,並起身站在一旁。
蕭玉琢上前。
那小婦人忽而低聲開口,“娘子是小郎君的母親麼?”
蕭玉琢跪坐在牀榻邊上,垂眸看着被窩裡的孩子。
孩子臉上的漲紅已經褪去。
良久不見,孩子已經和離開她的時候長得不一樣了。
他眉眼都張開了,更顯的臉面精緻,可他的小臉兒卻瘦了。
這麼大點兒的孩子,本應該是最肉呼呼,圓嘟嘟,胖得可愛的時候。
可他臉上卻沒掛多少肉。
那小婦人又問了一遍,“娘子是小郎君的親生母親?”
蕭玉琢輕嘆一聲,“對,我是。”
那小婦人反倒鬆了一口氣似的,“這可太好了。”
蕭玉琢愕然擡眼,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怎麼太好了?”
“將軍也是快愁死了,日日夜夜的守着小郎君,小郎君這段日子,反覆發熱,胡大夫說,小郎君是思念自己的生母成疾。將軍守着小郎君的時候還好些,將軍若是不在,小郎君哭鬧的更是厲害,根本哄不住,也不肯吃奶。”小婦人低聲說着。
“將軍無法,只好親自餵養,將軍離離跟前,小郎君就會哭。我等根本插不上手,將軍爲照顧小郎君,人都消瘦了。”
蕭玉琢抿脣,神色變冷,“他活該。”
小婦人聞言一愣,緊張的舔了舔嘴脣,“其實將軍也不容易,小郎君難受的時候,他比小郎君還難受,瞧他樣子,只恨不得自己能替小郎君發熱生病……”
蕭玉琢輕哼一聲,垂眸看着小重午的視線裡,更添憐愛疼惜。
“小郎君發熱最厲害的時候,將軍不眠不休,衣不解帶……還從未聽過能做到這般的男人,更可況是將軍這樣打天下的大男人?”小婦人語氣裡頗有幾分敬仰佩服的說道。
蕭玉琢撇了撇嘴,眼睛裡有幾分不屑。
景延年恰從外頭推門進來,隱約聽到關三爺在外告辭的聲音。
蕭玉琢伸手輕輕的,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小重午的臉頰。
小重午動了動小嘴。
小嬰孩那粉嫩粉嫩的嘴脣,像是初熟的櫻桃一般,瑩潤可愛。
她真想好好的將兒子抱入懷中,緊緊的抱着再也不撒手。
可害怕弄醒他,她又不敢碰。
景延年大步進來,瞧見蕭玉琢正跪坐在牀邊,他立即沉下臉,上前彎身將蕭玉琢從地上拽了起來。
“你放手!”蕭玉琢壓低聲音說道。
景延年不放手,提着她來到門外,將她的兩個丫鬟也趕了出來。
“這是我兒子。”景延年冷聲說道。
蕭玉琢冷笑一聲,“你一個人生的?”
景延年臉面一僵,“我一個人也能把他好好養大。”
蕭玉琢擡眼,直視他深邃的眼眸,“那你爲何還要離開長安?你這是去哪兒?”
景延年輕哼一聲,反手關門,將蕭玉琢主僕給關在了門外。
蕭玉琢深吸了一口氣。
“娘子別生氣。”竹香和菊香連忙勸道。
蕭玉琢搖了搖頭,卻是笑了笑,“我不生氣,在起程去長安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他會如何擺臉色給我看。如今還沒到長安,就先遇上了他,我該高興纔是,生什麼氣?”
竹香和菊香小心翼翼的看她,見她真沒有生氣的模樣,這才放了心。
主僕又回到自己的上房之中。
不知景延年是不是故意,兩間上房恰好毗鄰。
若是小重午再哭起來,蕭玉琢也立時就能聽見。
蕭玉琢回到房間坐了一會兒,隔壁的房中似乎格外的安靜。
竹香卻忍不住小聲的同菊香八卦起來,“你說,那小婦人,只是個奶孃,還是將軍的……”
菊香擡手捂住竹香的嘴,側臉向蕭玉琢看去。
“那是他的什麼人,跟我有什麼關係?”蕭玉琢笑着給自己倒了碗茶,“我纔不會介意呢。”
她端着茶碗眼睛微眯。
竹香扒開菊香的手,賊笑了一聲,“娘子適才默默出神,難道不是在想這個?”
蕭玉琢抿了口茶,放下茶碗,“還真不是,我在想,水香的後臺。”
“那位關三爺?”竹香問道。
蕭玉琢點了點頭,“竹香去打聽打聽,他是什麼來路?”
竹香皺了皺眉,“可惜梅香不在這兒,不然叫她去打聽,連人家祖宗十八代都能問出來……”
菊香輕輕推了她一把。
她撓頭而去。
不多時,竹香黑着臉回來。
“沒打聽到?”菊香問道。
蕭玉琢也擡眼看她。
竹香搖了搖頭,“不是沒打聽到,我從驛館雜役那兒問出來了,關中老關家,不是什麼大的門閥士族,祖上幾代都是行商的,到了關三這兒卻走了從武的路子,建立了幫派,家中仍舊經商,涉獵許多生意,還在漕運上佔據着很大的勢力。有關家子弟兵,黑白兩道都有交道。聽說有時候朝廷要運送糧食財物,都要找他們老關家。”
蕭玉琢愕然,“這麼厲害,怎麼我以前沒有聽說過?”
菊香低聲道,“娘子以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怎麼會打
聽這種事?”
“實在是他們的生意都是掙錢,卻好說不好聽的生意,關三走私鹽,鐵礦,煤礦……不過是礙着他在水路上的勢力,朝廷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且這關三不知道是什麼癖好,特別喜歡開妓院!”竹香吐了吐舌頭,“他手底下的妓院開的滿大夏都是,醉鄉樓不是他開的,但也算是靠他庇護。”
蕭玉琢點了點頭,看來關三是黑白通吃,且勢力不小的一個人。
朝廷爲什麼會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不是因爲無奈?剷除他的代價太大,弊大於利,纔會讓朝廷對他不理。
這樣的人,不能得罪,結交爲上。
竹香猛地拍了一下額頭,“只顧說這些,都忘了告訴娘子,關三請娘子見面。”
蕭玉琢微微一愣,“他見我做什麼?聽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見見他來着。”
竹香和菊香聞言,微微愣怔,“娘子真要見他啊?可是……”
蕭玉琢側臉看她們,“可是什麼?”
菊香抿脣沒說話。
竹香卻是小聲道:“郎君就在隔壁,若是叫郎君知道,會不會介意?”
蕭玉琢哼笑一聲,“那是他的事,他既事事不與我商議,我又何必在意他的想法?”
竹香低頭不再說話。
蕭玉琢起身道,“竹香隨我去見關三,菊香守在屋裡,若是聽聞重午哭了,及時去尋我。”
菊香連忙應了。
蕭玉琢帶着竹香,去了關三的客房。
關三住的這間,大約是內鄉縣驛館最好的房間了。
又大又敞亮,屋子裡果然薰了淡淡的香。
在這嘩嘩大雨聲中,這乾燥溫暖的房間,顯得格外的舒適溫馨。
關三正盤腿坐在坐榻上,面前隔着一隻銅爐。
他正串着一隻雪梨,親自在烤雪梨吃。
大夏人吃雪梨,要麼燉湯,要麼就是這樣銅爐小火烤了吃,如現代人生吃的做法,倒是不常見。
真是見了,也會被人嘲笑“瞧那村夫,上好的雪梨竟然生啃。”
蕭玉琢被請進門的時候,那雪梨被烤的火候剛好,滿屋子都是清甜的雪梨香味兒。
關三擡頭看了蕭玉琢以一眼,呵呵一笑。
他人瘦高,小麥色的皮膚,臉型瘦長,頗有幾分嚴肅。
這麼一笑,也叫人覺得皮笑肉不笑的。
蕭玉琢頷首福禮,“見過關三老爺。”
“天下之大,驛館裡頭相逢,也是一場緣分。”關三揮手請她坐下,“適才院中出手,實在是得罪了。”
蕭玉琢跪坐下來。
關三將他烤好的雪梨裝盤切好,叫人呈給蕭玉琢。
蕭玉琢謝過,“三爺請我過來,是要道歉的麼?”
關三微微一怔。
關三身邊的侍從瞪眼看着蕭玉琢,“我家三爺行事,自有道理,何須道歉?”
蕭玉琢臉色微冷。
關三立即呵斥身邊侍從,“還不退下。”
侍從連忙退到一旁。
關三朝蕭玉琢笑道,“是,我雖並無殺害娘子之心,卻是利用娘子逼修遠出手,對娘子多有不敬,望娘子海涵。”
關三大約從來沒有這般客氣的對一個女子說過話,叫他一屋子的侍從都驚得頻頻側目,狐疑看向蕭玉琢。
蕭玉琢倒是寵辱不驚,淡笑如常,“還好我不是那膽怯之輩,不然就算不被三爺掐死,嚇也要被嚇死了。”
關三聞言哈哈大笑起來,“娘子倒是有趣人。”
“聽聞關三也涉獵行業頗多,且養有子弟兵?”蕭玉琢緩聲道,“我不是有趣人,我是生意人。”
關三擡眼看她,“娘子想跟關某談生意?”
蕭玉琢點了點頭,“不錯,如今朝廷雖鼓勵商賈,但世人眼光分三教九流,對商賈多有歧視,可改善百姓民生,提高國之經濟又無商不行。這其實是一種矛盾。”
關三爺見她態度認真,臉色不由也鄭重起來。
“改變朝廷、世人對商賈的態度,改變商賈社會地位之舉,不是朝夕之事。可是在改變這種社會形態之前,我們可以用別的方法,來保護商賈。”蕭玉琢緩緩說道。
關三眯眼看她,聽得十分認真,“娘子繼續說,願聞其詳。”
“三爺這種建立自己的子弟兵,有自己的武裝力量,自然也是保護自己生意的手段,但並非每一個商人都有三爺您這樣的勢力,和家底。既如此,何不衆人團結起來,建立專門保護商人的商會。倘若朝廷或是哪方勢力,要對商人不利,便有商會出面協商調停?”蕭玉琢緩緩說道。
“一個女人,竟有這樣的想法見地?”關三摸着下巴笑了起來,“真是叫關某大吃一驚。”
蕭玉琢微微一笑,“三爺行走江湖,見多識廣,原以爲三爺對女子,不像世人那般偏見呢?”
關三微微一笑,“偏見談不上,江湖豪傑當中,也不乏出類拔萃的女俠。但娘子給人的感覺更不一樣,這般淡然自若侃侃而談,叫人一時間都要忘了娘子的身份了。”
“所以,三爺您對這般提議有興趣麼?”蕭玉琢連忙問道。
這是她見關三的目的。
關三已經有自己的幫派,若是由他起頭,建立商會,那必然有許多商人願意投其門下。
天下行商之人何其多,一人力量微薄,但是大家都扭在一起,扭成一股繩,便是朝廷也會有所顧忌。
在她自己羽翼不滿的時候,自然要藉助旁人的力量。
而且這對關三也是有好處的事兒。
她滿以爲關三會同意,就算一時想不通,也會好好考慮。
沒想到他連猶豫都沒有,“我對此沒有興趣。”一口就拒絕了。
蕭玉琢瞪眼愣住。
怎麼就沒有興趣了呢?
“我請娘子來,不是說生意上的事兒,只是想要請娘子幫我個忙。”關三笑道。
蕭玉琢雖有失望,但也並未過多表露,“三爺請講?”
“關某對修遠的身手很是欽佩,我長青幫之中,各位副幫主,沒有能出其右者。關某是愛惜人才之人,願請修遠到我長青幫,來做副幫主。”關三嘆了一聲,“可修遠另有他志,斷然拒絕。”
蕭玉琢皺了皺眉。
“若是娘子能幫關某說服修遠,娘子的生意,關某定會照拂。”關三拱手說道。
蕭玉琢搖了搖頭,“我只怕說服不了他。”
“娘子能言善辯,且看娘子和修遠的關係,也並不一般,娘子若願意出馬,定然非同凡響啊?”關三笑了笑。
蕭玉琢搖頭,“您誤會了,我和他正有矛盾,難以調和。”
“哦?可修遠對娘子的關懷之意,卻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出門在外,本不該惹事,可他卻願爲娘子出頭。”關三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娘子何必謙虛?”
蕭玉琢皺眉問道:“若是事關他,三爺倒不必說了。建立商會的事,還請三爺多想想。以三爺的聲望,定是一呼百應,到時候三爺手下又何止長青幫如今勢力?且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古時有陶朱,如今有關三爺。”
關三聞言,立即大笑起來,“陶朱乃是商人之鼻祖,商賈之父,區區關三,如何能通陶朱相提並論?”
蕭玉琢還要再勸。
關三卻連連搖頭,“且如今我長青幫發展一切順利,我老關家生意也如日中天,我去操那個閒心,給自己找那麼多的事兒幹什麼?旁的商賈好不好,同我有什麼關係?”
蕭玉琢正欲開口。
關三的隨從卻猛的進來。
關三不悅擡頭。
那隨從連忙說道:“適才那位郎君求見。”
關三一怔,看了蕭玉琢一眼,“請。”
便見景延年闊步進來,目光甚爲不悅的落在蕭玉琢臉上。
蕭玉琢迎着他的目光緩緩起身。
景延年腳步不停,直接來到她面前。
“郎君怎麼……”蕭玉琢話還沒問出口。
景延年忽而彎身,猛的將她扛在肩頭,轉身向外走去。
“你幹什麼?”蕭玉琢厲聲問道。
景延年不置一詞,走到門口回過頭來,衝關三拱了拱手。
竹香一臉驚訝,卻不敢上前跟景延年動手。
景延年扛着蕭玉琢走在廊間。
蕭玉琢擡手在他脊背上猛捶。
可她的拳頭卻像是砸在銅牆鐵壁上一樣,景延年一聲不哼,她倒是手疼得厲害。
“放我下來!”蕭玉琢壓低聲音呵斥道。
竹香也亦步亦趨的追在後頭,“放……放下我家娘子……”
景延年直接將她扛進了自己的房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