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進,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你纔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在和你相處的這段日子裡,我才知道我原來的生活是多麼得沒有意義,是你讓我明白了作爲一箇中國人應該有的愛國之心,也是你讓我明白了作爲一個人應該做什麼、幹什麼!原來的我現在想來,的確是太自私了,也是你讓我明白了,原來在自己的生活之外,還有那麼廣闊的天地!還有那麼多嶄新的世界!還有太多太多需要我們幫助的人和幫助我們的人!每當我來到你們航空隊裡,看着你和你的那些戰友們如同兄弟們一樣親密無間地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羨慕不已,是你告訴了我什麼是友情、親情和愛情!……”
其實,錢琪裡的信裡並沒有太多的甜言蜜語,但是卻有着一種樸實無華的真摯,是她內心真正的情感宣泄,這與她大姐的小姐的風範似乎並不相襯,但這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着的。王進當然也知道,其實在很多的時候,當兩個人在一起,當着面有很多的話是無法講出來的,而寫信就不一樣了,便是自己想到的、不好意思說出口來的、甚至於是埋藏在心底深處原本準備永遠封閉的情感,也都會在不知不覺間,通過那枝筆,一個字一個字地,源源不斷地暴露在信箋之上,也許寫信的時候,錢琪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在這裡,我要鄭重地向你告知一件是,是我的一個決定,我想你也一定會支持我的這個決定的!那就是我決定離開中央大學舒適的環境,去你們空軍基地的衛生所當醫生。我的父親雖然並不支持我的這個決定,但是二哥卻很理解我,他以爲我這是爲你作出來的犧牲!可是他並不知道,這是我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是我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作出來的最爲正確的一個決定!是的,我是非常渴望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不能夠一直在一起,哪怕是離得近一些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慰籍;但是,之所以作出這種最後的決定,還是因爲我目睹了你們出生入死、奮勇殺敵的場面,那場面太震憾人心、太令人心酸心碎了,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們的何大隊長在被從戰機中擡出來,就能夠得到及時的救治,而不是在確定救治不了,然後再將之送往陸軍醫院,白白地耽誤了一個多小時的搶救時間,他或許還可以活着,或許還可以爲我們的抗日事業再出一把力呢!真的!直到現在,每當我一想到何大隊長一家人悲慘的境遇,我都爲之深深地悲傷,尤其是對何大隊長,我總有一種愧疚之感。那個時候,我因爲害怕你出什麼事,所以在機場傻傻地等待,什麼事情也做不了,還真得不如跟着何大隊長去醫院,或許在空軍基地衛生所的時候,我就可以爲他採取一些必要的救護措施,可以及早地令他脫離死神的威脅!然而,如今還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呢?阿進,你知道嗎?前天我去了你們那裡,專門到何大隊長的墳前進行了祭拜,在去之前,我特意到歌樂山折了些杜鵑花放到了他的墓前,我發現在他的墓前,已經有人種上了兩株梅花,那一定是你們戰友種的吧!……”
看到這裡的時候,王進已然淚眼濛濛了,是呀,一想到何立民,他就覺得自己的心就好像是被人扯住了一樣,只覺得心痛不已!而此時,想到何立民的時候,他又想到了翁覺民,不知道自己這位最好的朋友如今怎麼樣了?都過去了二十多天了,他是不是已經可以下地了呢?但是,他還是被錢琪的信感動了,錢
琪離開了中央大學,她原本是完全可以進入重慶市的大醫院的,卻屈就到了白市驛的空軍基地衛生所,還是有因爲思念他的原因。而想到這裡的時候,王進又有些慚愧,雖然在情感方面他比較遲鈍,但是還是從很早的時候,就知道錢琪對他的愛慕,但是他卻從來也沒有將這位大家的小姐當成自己心儀的對象,便是面對着錢琪幾乎毫不掩示的表白與愛戀之時,他更象是一個被嚇壞的孩子,只知道一味得躲避,甚至於有些惱羞成怒。可是,愛,卻又是如此得糾纏不清,令他自己也說明白,他對錢琪到底是愛還是不愛!如果說是愛的話,他卻沒有那種象翁覺民、又或者象楊英華那樣爲一個人而朝思暮想的感覺;而如果說不愛的話,在得知大哥已經爲他和錢琪訂婚的消息之時,雖然開始的時候還覺得有些彆扭,可是這也並沒有令他感到厭惡,相反,隨着時間的推進,這個婚約彷彿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了,而且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己然接受了錢琪就是他的未婚妻這個事實。
“……你一定想知道翁覺民的情況,是不是?”彷彿是知道王進的心裡,錢琪這樣地寫道:“你放心,他恢復得很好,芙蓉已經搬到了我家裡跟我住在一起,這樣她就可以天天去陸軍醫院看望翁覺民了,他們兩個如今就好像是一對戀人一樣,卿卿我我的讓我看着都有些忌妒了。只是我看得出來,石永川顯得十分傷心,他跟我說,他準備退出這場與翁覺民的角逐,強扭的瓜不甜,雖然他和芙蓉有婚約,但是他也知道,就算是他和芙蓉這個時候生活在一起也不會幸福的,但我真得不知道應該如何來替他跟芙蓉和翁覺民說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王進也覺得心裡頭有些不舒服,的確象錢琪所說的那樣,他也有一種這樣的矛盾。雖然他也非常希望芙蓉能夠和翁覺民在一起,但是對石永川的愧疚之感自始至終都沒有減輕過,想來想去,還真得就應該象是錢琪所說的這樣,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事,就讓他們三個人自己去解決,自己已然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興趣再爲他們去調解什麼了。
錢琪的這五頁紙寫得滿滿當當,有說不完的相思之情,也有囉嗦冗長的瑣事碎叨,還有表露真情的內心獨白,王進盡然一個字不差得全部看完,他還覺得有些不過癮,又重新看了一遍,就好像是離家已久,從來也沒有接到過家書的徵人!
當他終於覺得應該把這封信收起來藏好之時,卻又在最後面一頁紙的背面,看到了這麼一首小詞: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讀着這首詞,王進分明看到了錢琪那一雙哀怨的眼睛一直在望着自己;他當然知道這是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名篇《一剪梅》,說得就是少婦對遠遊的心上人的一種思念之感。而王進看到的卻是這首詞中的“雲中誰寄錦書來?”這分明就是在責備自己在離開他那麼多天,也沒有給她寫上哪怕是隻言片語的書信呢?
“是應該給他寫一封回信!”王進想着,從書桌上取出了紙和筆,可是真得拿着筆的時候,託着腦袋想了想,卻又覺得沒有什麼好寫的,便把筆和紙往邊上一丟,嘆了一口氣,心裡卻是在自
言自語着:“也許不回信纔是最好的選擇,既然她非要選擇我,那麼就必須要承受這份分離的煎熬!作爲軍人,我是別無選擇的,必須要隨時爲祖國出戰,甚至於隨時準備付出自己的生命!哎!如果我們真得能夠等到勝利的那一天,到時候我定當不會辜負她對我的深情!”想到這裡,便是剛纔還有一些的負疚之感,也終於得到了解脫。
那個叫作朱永光的第五航空隊的飛行員果真按照邵主任所說的時間,飛抵了攸縣的機場,只是在他到達這裡的時候,王進已然獨自去執行偵察任務去了,並不在這邊。一直到下午的時候,王進從錦江戰場那邊迴轉來,看到下面停靠的那架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戰機,才知道自己的夥伴到了。
當王進一在機場落定,邵主任便帶着一名身材比他還要高上半頭的迎了過來,一看到這個與自己一樣年青、穿着飛行服的中尉,王進便知道這個人應該就是朱永光了。
“你好!你是王進吧?”不等邵主任進行介紹,朱永光便迫不及待地向着王進進行着自我介紹着:“我是朱永光,很高興能夠跟你在一起並肩戰鬥!”他說着,向王進伸出手了來。
“你好!”王進握住了這雙大手,這才仔細地打量着這位成爲自己夥伴的人。這是一個看上去十分陽光的青年,他的面容說不上英俊,但是卻十分有型,尤其是他的那一對眉頭,長得十分特殊,並非是彎彎地鑲在民、眼框之上,而是幾乎沒有彎度,非常水平地長着,眉毛濃厚,但是兩眉之間的距離卻要比普通人之間的距離要寬上兩指左右,這不經令王進馬上想到了魯迅的《故事新編》裡的眉間尺。
“以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還要請你多多指教!”朱永光十分客氣地對着王進說着。
但是王進卻知道這名飛行員的資歷要比自己多了許多,年歲也比自己大了有三歲,他出算是第五航空隊裡首屈一指的人物了,即使是在第五航空隊幾乎全軍覆沒的情況之下,朱永光卻可以駕機衝出敵人的圍困,平安地降落在太平寺機場,這本身就說明了什麼。儘管此時第五航空已然被取消了番號,不可否認的卻是他們的飛行員,還是非常優秀的。
“你太客氣了!”王進放開了手來,臉上掛着笑容,同時也誠懇地道:“要說的話,是我應該向你請教纔是的!你比我大,也比我有經驗,在你的面前,我只是個小師弟!”
“呵呵,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我早就聽說你們第四航空隊裡有你這麼一個人了!第一次執行任務,就幹掉了敵人一架偵察機,而且能夠把敵人騙到我們的防空炮火陣地,令其被炮火擊中,只怕這份能耐在我們整個航空兵裡,也沒有人可以辦得到的!”朱永光卻是一本正經,顯然,他在來的時候,已經對王進作了多方面的瞭解。
“你這是在吹捧我呢!”王進卻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邊上的邵主任連忙打着圓場,笑道:“你們兩個人都是我們空軍的驕傲,我們不要在這裡討論這些問題了,看看,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呵呵,我們地勤部已經準備好了一些酒菜,雖然不多,但是也寥表下心意吧,也爲永光老弟接接風!王進呀,就等着你啦!”
聽到又有好飯好菜,王進自然高興,點着頭,與朱永光一前一後登上了邵主任的吉普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