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站出來,就沒打算再臨時反悔的雲夫人鼓起自己有生以來的最大勇氣, 大聲對着陸德正——也算是變相對着所有人說道:“陸侯爺, 先夫人的奶·娘確實在我們府上!不過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正稀裡糊塗的被人拖着往城外的鷺漾湖裡推, 我們也是基於巧合,才意外救下她的。”
基於巧合才意外救下她的?
你們真以爲我陸德正在被你們當槍使了一次以後, 還會繼續愚蠢到賣了自己替你們數錢嗎?
險些沒一口鮮血從喉嚨裡噴出來的陸德正無視了站在自己面前努力做出一副理直氣壯神態的雲夫人,咬牙切齒地用森然無比的眼神低頭去看自己的繼室陸阮氏!
他想知道她在這其中又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以及, 他會落到現在這樣一個下場, 又與她有沒有什麼關聯!
陸阮氏被陸德正這一眼看得頭皮都有些發麻,她囁嚅了兩下嘴脣, 神情頗有幾分忐忑的低低叫了一聲:“老爺……”
陸阮氏眼睛裡的無措和緊張讓陸德正眼睛裡的森寒之意有所減弱——這個妻子是他經過考察走訪後精挑細選的, 她在脾性上雖然頗有缺陷, 但是應該不是那種敢對自己丈夫下毒手的女人。
這次之所以會配合着芸貴妃行事, 恐怕也是因爲一腔的怨恨無從宣泄的緣故。
畢竟這麼多年以來,陸阮氏沒少在他耳邊抱怨老天爺的不公平, 爲什麼做皇后的不是他們的蕊珠而是那個與他們半點不親的孽女陸拾遺。
回想陸阮氏對陸蕊珠那視如己出的疼愛和對他全心全意的服侍,陸德正的眼神又緩和了幾分,他安撫性的對陸阮氏點了點頭,重新將仇恨的目光定格在了雲夫人的臉上。
陸德正雖然四肢俱廢, 但是腦子還在,智商還在。
已經猜到自己這回恐怕是做了雲家人一顆棋子的他難掩心頭的悲憤和仇恨,用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聲音說道:“雲夫人還真是用心良苦啊,想必爲了今天, 你們已經做足了充分的準備吧!”
這些年爲了幫助女兒剪除異己,雲夫人的手上已經沾滿鮮血,陸德正會遭遇瘋馬四肢俱廢,也全是拜她所賜。
早已經練就了一顆金剛不壞之心的她,在最初的緊張後很快就恢復如常,用很是誠懇地語氣說道:“不管陸侯爺相不相信,這確實是一個巧合,您要是不信的話,可以親自把她叫過來問上一問,經過我們雲府的大夫診治,她的情況雖然還有些不妥,但也可以勉強與人溝通一二了。”
一直都在耐心等着這一刻的陸拾遺脣角微翹,不着痕跡地又撓了撓自家傻小子的手掌心。
這次她撓得比較重,還充滿着催促的意味。
“既然雲夫人都這樣說了,那麼就請雲夫人把人帶上來吧。”接到陸拾遺授意的嘉寧帝在這個時候開口說道。
本來就想着要把人給叫上來的雲夫人佯裝沒有看到陸德正那鐵青無比的面色,急忙忙對着女兒宮裡的一位女官低低吩咐了兩句話。
沒過多久,一個頭發花白衣着整潔,但是臉上表情明顯帶着幾分茫然之色的老人邁着有些踉蹌的腳步,在萬衆矚目中,緩緩在那女官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看到那張臉的陸德正瞳孔下意識的就是一縮。
當年這位姓周的奶·娘幾乎就如同他原配朱氏的影子一樣,忠心耿耿的跟在她的身邊。
若不是後來她突然傻了,以他那時候的惱怒和憤懣,根本就不可能放她離開,去她的侄子家裡安享晚年。
心裡說不出複雜的陸德正微微翕動了兩下嘴脣,纔要開口與闊別已久的周媽媽說上一兩句話,對方就眼前一亮地猛然甩開了攙扶她的女官的手,嘴裡嘟嚷着“姑爺、姑爺”的緊趕慢趕地朝着陸德正所在的方向趔趔趄趄疾走了過來。
她走得是那樣急,那樣快,眼睛裡的光芒就彷彿炙熱的星火一樣,幾可燎原。
雲夫人很滿意周媽媽的積極態度,她低低咳嗽一聲,用充滿暗示性的語氣對周媽媽說道:“你不是在心裡藏了很多話要和陸侯爺說嗎?如今陸侯爺就在你面前,你想說什麼就能夠說什麼了!”
“老奴心裡確實藏了很多話想說,”臉上的表情頗有幾分神神叨叨的周媽媽顫巍巍地走到陸德正的面前,“不過這些話,老奴是要帶到地下去和老奴奶大的小姐說的,而不是和……姑爺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說的!”
眼睛在剎那間變得赤紅無比的周媽媽在大家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中,陡然從自己花白的髮鬢裡拔出了一根磨得鋒利的銅簪,沒有半分猶豫的朝着陸德正胸口迅猛刺去!
周媽媽的此番行徑可大大的出乎了衆人的意料。
說來遲,那時快。
眼瞧着那銅簪就要狠狠刺進陸德正胸口裡的時候,一直都蹲跪在他旁邊服侍着他的陸阮氏幾乎是想都沒想的驚叫一聲,用力拿頭朝着周媽媽瘦弱的身軀猛撞了過去。
所有注意力都在陸德正身上的周媽媽被她撞得一個趔趄,手裡磨得鋒利的銅簪也順勢劃過了陸阮氏的面頰——儘管只是淺淺的一層——但鮮血依然在眨眼睛洶涌而出。
差點被陸阮氏撞翻在地上的周媽媽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她一腳蹬開因爲面部劇痛而哀叫不已的陸阮氏,重新揮舞着手裡的銅簪子朝着陸德正所在的方向用力紮了過去!
邊扎她還邊叫着:“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只可惜,年老體衰的她被陸阮氏剛纔那麼一阻,反應到底慢了半拍,被總算回過神來的女官和雲夫人合力按住了身體,形容狼狽的匍匐在地面上。
芸貴妃對於周媽媽的此番表現十分惱怒,覺得母親辦事越來越不靠譜的她皺着眉頭,再次隱晦地給了雲夫人一個眼神,讓她趕緊想辦法把周媽媽給拖下去。
此時心裡同樣懊惱不已的雲夫人被女兒芸貴妃這麼一提醒,連忙畢恭畢敬地朝着嘉寧帝行了一禮,用很是慚愧的語氣說道:“臣婦觸犯聖顏,還請陛下贖罪!臣婦這就把這又犯了癔症的老婆子待下去,免得污了陛下和娘娘們的眼。”
“癔症?雲夫人確定這位老人家犯了癔症嗎?”嘉寧帝故意用一種半信半疑地語氣開口說道。“朕怎麼覺得她並沒有什麼大礙?瞧上去還挺正常的!你說呢,王叔?”
已經從目前陡變的情勢中,覺察到某些貓膩的大宗令在仔細端詳了一番被硬按在地毯上動彈不得的周媽媽後,神情很是認真地點頭附和道:“微臣瞧着這奶·娘也挺正常的,不像是犯了癔症……”
倒像是……
大宗令不動聲色的眯了眯眼睛。
倒像是那類有着極大冤屈,臥薪嚐膽以圖報仇雪恨的苦主?!
迫不及待想要把周媽媽拖下去的雲夫人聽嘉寧帝和大宗令這麼一說,臉上的表情都綠了。
就在她絞盡腦汁地想着到底要用怎樣的方法才能夠不着痕跡的把這耍了她們母女倆的老婆子拖下去狠狠教訓一番的時候,嘉寧帝再次開口說話了。
“朕這裡最不缺少的就是醫術高超的太醫,這位周媽媽既然是皇后生母的奶·娘,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就讓太醫們好生給她會診一番,看能不能儘快讓她恢復健康吧。”
嘉寧帝說完,不待雲夫人反應,就讓太醫們湊將過來給周媽媽診斷。
張太醫作爲太醫院的院正,也當仁不讓的走上前來了。
看到他的周媽媽眼睛止不住地就是一亮。
“是小張太醫!是小張太醫!”她用雀躍無比的眼神看着張院正喃喃自語着,“小張太醫,我們可真的是好多年沒見啦,你瞧着……也老啦。”
張院正雖然知道他此刻最好公事公辦的與周媽媽接觸,但是在看到這一張皺紋密佈又充滿喜悅的蒼老面孔後,他還是對她露出了一個充滿善意地笑容說道:“是啊,確實老了,而且,不止我老了,周媽媽看着也老了許多啊。”
他一邊不動聲色的和她閒話家常,一邊輕輕把她的手放在脈枕上,給她把起了脈。
“奴婢老了很正常,奴婢巴不得奴婢能夠更老一點,早點去服侍奴婢奶大的小姐呢!”周媽媽在臉上露出一個有些癡傻的笑容,“如果不是小姐硬逼着奴婢裝瘋賣傻的活下去,守着小小姐,奴婢早就不想活啦。”
周媽媽這句話裡所透露出來的訊息着實有些大,一心惦念着洗刷自己清白的張院正在聽了她的話以後,心跳都忍不住有些失序。
他定了定神,用一種近似於誘哄的語氣問道:“裝瘋賣傻的活下去?周媽媽,你到底是因爲什麼原因,才需要裝瘋賣傻的活下去啊?”
而其他人聽了這話,卻不由得在臉上浮現了幾許感慨之色。
因爲他們都可以看得出來,眼前這老婦人並非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在裝瘋賣傻,相反,她看上去分明是真瘋了!
只不過是心有掛礙所以瘋得還不怎麼徹底罷了!
因爲周媽媽剛纔對陸德正那近乎發狂似的一番攻擊,大家對張院正剛纔的說法忍不住又認可了幾分。
“不能說……奴婢不能說……奴婢向小姐發過誓!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張院正這樣一問,周媽媽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格外警惕起來,原本安安分分放在脈枕上的手也收了回來。
“可是你要是不說的話,你的小小姐就要被人害死了。”一直都保持着驚人沉默的陸拾遺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緩步走到周媽媽的面前,輕輕捊了捊自己的髮鬢,用很是認真地眼神看着周媽媽說道。
“小小姐……小小姐……”整個人都有些瘋瘋癲癲的周媽媽傻乎乎地看着陸拾遺低低重複着。
重複着、重複着,她就忍不住大聲哭嚎起來。
“小小姐……奴婢好想見一見小小姐……奴婢真的好想見一見小小姐……想要知道她是不是一切都好……”
“既然你這麼的想見她,爲什麼他從來沒有見過你呢?”陸拾遺目不轉睛地看着周媽媽的問道。
“因爲奴婢不敢去見她,因爲奴婢要做一個瘋子才能夠保住她,才能夠讓她平安長大!”周媽媽用一種很是癡迷的眼神看着陸拾遺用自以爲很小聲、很小聲的音量對她說道:“你長得真的很像很像我們家小姐……”
“很像是很正常的,因爲本宮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小小姐,是你家小姐的女兒。”陸拾遺臉上表情很是誠懇地看着周媽媽說道。
周媽媽聞聽此言,忍不住低低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一臉不可置信地睜着眼睛很認真地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陸拾遺,用半信半疑地語氣,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你真的是我們家小小姐嗎?你有什麼證據嗎?”
“當年你家小姐生產的時候,你就在旁邊吧,你家小小姐身上有什麼特徵想必你也應該心裡有數吧?”陸拾遺臉上露出一個有些意味深長的微笑。
經過仔細觀察周媽媽臉上的微表情,這時候的她已經可以確定這位大智若愚的老人是真的在用裝瘋賣傻的方式,來逃過原主父親對她的迫害了。
周媽媽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格外明亮起來。
“我家小小姐的手腕內側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硃砂痣,像花瓣一樣,特別好看!這位……這位姑娘……你手上有嗎?”周媽媽眼巴巴地看着陸拾遺,用充滿希冀地口吻問道。
陸拾遺微微彎起眉眼,將自己寬大的袍袖微微一提,露出了半截如同雪一般細膩的皓腕。
在那上面,有一顆硃砂痣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周媽媽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真的是小小姐!真的是小姐姐!奴婢可算是又見着您了!奴婢可算是又見着您了!”
陸拾遺親自把周媽媽從地面上攙扶起來,“周媽媽,現在你能夠告訴我們,這些年來,你爲什麼要裝瘋賣傻又爲什麼要刺殺舊主的原因了嗎?”
剛剛在張院正面前還滿心戒備的周媽媽在聽了陸拾遺的詢問以後,卻想都不想地回答道:“奴婢也不想裝瘋賣傻,可是奴婢卻不能不這麼做,因爲奴婢不這麼做,奴婢很可能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周媽媽用近乎貪婪的目光癡癡的逡巡着陸拾遺的五官,彷彿要在這張記憶深刻的芙蓉玉面上,找尋到她曾經親手照顧大的,那位小姐的蹤跡。
知道她現在心情肯定複雜無比的陸拾遺沒有催促她,而是耐心地一直等到她出夠了神,纔再次把剛纔的那個問題又提了一遍。
周媽媽幾乎是用一種慈愛的目光看着陸拾遺微笑着說道:“以前小姐最喜歡的就是聽奴婢給她講故事,今日,奴婢也給小小姐講一個吧!講一個薄情郎的故事!”
周媽媽在說到薄情郎的時候,眼睛飛快地掃了眼四肢耷拉的陸德正和旁邊已經止了血正滿眼仇視朝這邊看過來的陸阮氏夫婦,臉上表情說不出幸災樂禍地呢喃了一句:“報應!”
“二十多年以前,有一位姓朱的小姐,被她的父母嫁給了一位姓陸的官爺爲妻,朱小姐幼承庭訓,溫婉賢淑,以夫爲天,自打嫁給那位姓陸的官爺以後,就把整顆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因爲自己數年不孕的緣故,她還忍住滿心的難過,特意爲他納了好幾房妾室,可是,即便如此,那位姓陸的官爺……依然膝下空空,半個獨苗也無。”
周媽媽的眼神有些放空地用頗有幾分乾澀地聲音低低呢喃着。
旁邊的人必須很認真的去聆聽,才能夠聽得到她說的話。
不過,這樣的時間並不長,因爲半盞茶的時間不到,周媽媽的聲音就變得異常的尖銳高亢起來。
“朱小姐聰明伶俐,見後院衆人久久不曾有孕後,開始懷疑問題是出在陸官爺的身上,爲了弄清楚原因,她趁着丈夫感染風寒的當口,爲丈夫請來了一位剛剛入職沒多久的小太醫,在小太醫的幫助下,她開始偷偷的給丈夫治療!因爲怕傷及到丈夫的自尊心,她用了很多很多的法子,把小太醫開得方子用藥膳的方式煲給丈夫喝……她甚至爲了能夠給丈夫懷上一個孩子……而服用可以助孕但是卻很可能會減少壽命的禁藥……”
在聽了周媽媽口齒清晰的複述以後,本來覺得周媽媽是真的傻了的衆人又開始在心裡覺得,對方未必是真的傻了。
因爲真的傻了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說出這樣有條有理的話來。
周媽媽嗚嗚啜泣着,“她的奶媽媽很心疼她,一直都在旁邊勸她,可她就是不聽,她堅持要給她的丈夫生下一個孩子,即便是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她卻不知道!她卻不知道在她一心爲了她的丈夫陸官爺吃盡苦頭的時候,她的丈夫卻懷疑她與小太醫有染!甚至在她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後……生生捂死了她!生生捂死了她!”
周媽媽的話讓在場絕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們幾乎是下意識地朝着陸德正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
簡直不敢想象這樣一個即便是四肢俱廢形銷骨立的翩翩君子,竟然會做出那樣可怕的事情出來!
“陸官爺試圖捂死朱小姐的時候,朱小姐的奶媽媽因爲聽了朱小姐的吩咐去隔壁的房間裡給朱小姐拿坐月子的行頭,正正巧地看到了這一幕!朱小姐的奶媽媽嚇壞了……她嚇壞了……她哆哆嗦嗦地逃了!她逃了!她沒用的逃跑了!”
周媽媽淚如雨下的開始在自己的臉上扇巴掌,一個又一個的巴掌!
“她躲在假山裡愚蠢的瑟瑟發抖,直到怒氣衝衝又驚魂未定的陸官爺從產房裡出來,她才跌跌撞撞地衝進房想要救她奶大的小姐!可是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等到她再次回到產房裡的時候,她的小姐……她可憐的小姐已經奄奄待斃了……”
周媽媽發出像狼一樣的哀嚎聲,“她想要去給她家小姐請大夫,想要去把那個厲害的小太醫請過來救命,卻被她家小姐給阻止了!小姐讓她照顧好小小姐,小姐讓她哪怕裝瘋賣傻也要活下去,小姐……小姐她就這麼沒了……爲了一個狼心狗肺的畜生……她就這麼沒了啊……”
“小小姐!你要爲你的親孃報仇!你要爲你的親孃報仇!他陸德正……”面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血淚斑斑的周媽媽歇斯底里地咆哮出聲,“他陸德正不得好死!他陸德正不得好死啊!!!!!”
在場所有人默默看着頭髮花白,整個人都陷入了崩潰之中的周媽媽,很長時間都沒能回過神來。
直到剛剛被周媽媽用銅簪子劃傷了面孔的陸阮氏在這個時候猛然跳將了出來,指着周媽媽說她撒謊,說她丈夫根本就不可能會做這樣可怕的事情,大家才勉強回過神來,重新把目光定格在陸德正的身上,想要知道他會不會承認周媽媽的指控。
誰知道,陸德正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好事者的目光,他只是垂着眼簾,一聲不吭地坐在那竹椅上,整個人彷彿靈魂出了軀殼一樣的安靜坐着。
他的心裡,則在不停地迴盪着周媽媽剛纔說過的那些話。
……原來,在他心慌意亂離開產房的時候,他的妻子……還活着……
那個一心一意想着他的女人……他的妻子……還活着……
她到底是用一種怎樣的心理,才能夠說出讓自己的奶媽媽哪怕裝瘋賣傻也要活下來的話……
她是不是早就已經想到了今天……
陸德正整個人都癡住了。
曾經的酸甜苦辣、曾經的如鯁在喉,曾經的懊悔不迭,曾經的悲憤怨憎……都隨着張院正和周媽媽今日所說的這些話而一點點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陸德正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如周媽媽所指控的那樣,是一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陸德正沉默了,不代表陸阮氏也會和他一樣沉默下去!
一心想要維護丈夫的名譽和爲女兒出一口惡氣的她一邊用手帕捂住自己被周媽媽劃傷的面容,一邊毫無形象的與周媽媽互懟!
她拼命舉着各種陸德正待她好的例子!
那些讓她整個心窩都忍不住爲之暖意融融的例子!
她壓根就不相信她深愛着的丈夫居然會做出弒妻那樣的可怕勾當!
她堅信這是污衊!
她甚至在心裡拼命的抱怨着雲氏母女的不中用!
明明人已經被她們帶走調·教這麼久了,結果連對方是裝瘋賣傻糊弄她們的都不知道!
就在陸阮氏爲了陸德正而豁出所有的時候,陸拾遺一邊讓人小心翼翼地把周媽媽扶到一邊歇息,一邊似笑非笑地看着因爲情緒激動,臉上捂着的綢質手帕裡又用鮮血涌出的陸阮氏脣角微翹道:“陸夫人對陸侯爺還真的是一往情深,只是你說了陸侯爺這麼多的好處,怎麼把最關鍵的一點給遺忘了呢?”
“皇……皇后娘娘,您這是什麼意思?”
陸拾遺的話讓陸阮氏的心口止不住地就是一跳。
她本能地從陸拾遺的這句話裡察覺到了些許不妙的訊息!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要制止陸拾遺把話說下去,可是陸拾遺又怎麼會如她的意呢?!
在衆目睽睽之下,只見陸拾遺笑顏如花的看着陸阮氏,用一種近似於嘲弄地語氣,很是諷刺地說道:“陸夫人之所以會對陸侯爺這麼死心塌地,不就是因爲陸夫人不能生育,而陸侯爺不僅沒有爲此感到生氣還選擇了包容,甚至抱了個女嬰回來給陸夫人充作親生承歡膝下嗎?”
陸拾遺語聲一頓,眼神頗有幾分意味深長地看着難掩面上震驚之色的陸阮氏繼續說道:“只是,如果陸夫人知曉,陸夫人的身體就是在進門的時候,被陸侯爺的一包絕育藥給毀了的,還是否會像現在這樣,對陸侯爺感!恩!戴!德!推!崇!備!至!呢?”
轟隆隆!
在聽了陸拾遺這個繼女的話以後,陸阮氏覺得自己腦子裡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