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保證自己絕對會痛改前非後,珏哥兒總算勉強原諒了姜承銳這個搶小孩兒吃食的壞父親——當然啦,這裡面自然有那兩草垛子糖葫蘆的功勞——如果姜承銳沒有放出那樣一個足以讓他垂涎三尺的彌補條件,他也不會選擇原諒他的,即便是他有孃親的求情也不行。
不過小孩兒在大哭大鬧一場後很容易睏倦,在得到父親肯定的答覆後,珏哥兒眼睛半眯半合的打了個哈欠,一手攥着姜承銳給他捏的陸拾遺麪人,一手抱着陸拾遺的脖子,撒嬌似的蹭了蹭,含糊地嘟嚷了句“孃親,珏寶困”,就枕着她的頸窩睡熟了。
姜承銳滿頭大汗地看着幾乎說睡就睡的幼子,磨着牙說:“這還真是個活祖宗。”
陸拾遺聞言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還不是你故意招他的。”
姜承銳重重地咳嗽一聲,一把將脖子上的瑞哥兒扯了下來,對着他屁股就是一通胖揍,直到把瑞哥兒揍得嗷嗷叫個不停後,纔在陸拾遺充滿譴責的目光中,把他塞王武懷裡,“走走走,前面還有不少好東西沒看呢。”
陸拾遺拿這個大小孩沒轍,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牽着正稀罕的拿着手裡的麪人看個不停的瑾哥兒,抱着睡得迷瞪瞪的珏哥兒跟了上去。
皇帝和諸皇子怕引起姜承銳的注意,沒有在跟上去,而是靜靜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們遠去。
由於他們身上衣物瞧着頗爲華貴精緻,氣勢又太過卓然不羣的緣故,那些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人即便道路再怎麼的擁擠,也沒一個敢靠近過來,而是儘可能的從他們身邊心驚膽戰的蹭過去。
倒是給隱蔽在暗地裡的大內禁衛們省了不少心。
在最初的不可置信後,不論是太子還是其他皇子都恢復了鎮定。
他們下意識地用眼角餘光去偷偷瞟父皇的表情——要知道他們這位父皇從前可是把廢太子捧在手心裡一樣的疼愛,他們雖然同樣身爲龍子鳳孫,但是在自己那位好二哥面前差得何止是退了一射之地。
因此,在合起夥來扳倒了那位二哥後,他們就沒想過還讓他重新回到他們的世界中去礙他們的眼。
也是他不安分,像以前一樣,老老實實地呆在父皇爲他修建的隱莊裡,老老實實的過着醉生夢死的日子不好嗎?爲什麼又要冒出頭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讓父皇又看到他的存在呢?
幾個心性偏激的皇子眼裡不約而同閃過了一道兇光。
※
火把節上看到的那一幕雖然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了,卻依然時不時的從皇帝的腦海中浮現出來,久久不能忘懷。
能夠做到一國之君這份上的,真正能夠保持絕對的冷靜和剋制而不任性妄爲的皇帝極少。
想廢太子實在是想得五爪撓心的皇帝在和自己做了好幾日的抗爭中,終於對太監總管和大內禁衛統領表示他又要出宮,讓他們早作準備。
作爲皇帝裡肚子裡的兩條小蛔蟲,早在那日見到廢太子,就知道皇帝肯定會想着要去見廢太子一回的大內總管和大內禁衛統領交換了一個果然如此的眼神,紛紛躬身應諾。
皇帝出行哪怕再微服也不可能像尋常人一樣簡單,儘管他已經再三表明要低調,消息靈通的諸皇子還是很快就打探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特別是屁·股下儲君位置還沒有坐熱乎的太子。
“在父皇的心裡,我們所有的兒子加起來恐怕都比不上他那好嫡子一人!”太子和自己幕僚說話的時候,就差沒一把鼻涕一把淚了,此時的他覺得自己的心簡直比黃連還要苦上幾分。
“殿下,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眼下的二皇子於您而言不過是昨日黃花,您又何必爲他而耿耿於懷,平白損毀了自己的身體呢?”最得太子信任的幕僚壓低嗓音,“難道在您的心裡,還覺得他尚有東山再起的一日嗎?”
太子陰沉着一張臉,“別人能不能東山再起孤不知道,但孤那好二哥……”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太子突然冷笑着突兀站起,一腳將桌案蹬翻在地。“不管怎麼說,孤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讓他踩到孤的頭上來耀武揚威了!”
姜承銳現在住的這座宅邸是皇帝親自找欽天監的人反覆堪輿測探過了以後,建好了房子,才讓姜承銳帶着三個孩子搬了過來。爲的就是讓兒子和孫子住的舒心也住的安心。
爲了避免自己在把他們放逐後心軟總想着把他們召回去,皇帝更是向暗地裡保護外帶監管着廢太子一家的暗衛們下令如非必要,就不要把廢太子有關的事情報到他面前來了。
皇帝已經竭盡全力的把廢太子對他的影響力削減到最低了,可是前不久的那一場偶遇,到底又讓他不可避免也無從逃避的想起了從前。想起了那些在血雨腥風、刀光劍影中與廢太子相依爲命、互爲依託的日子。
坐在馬車裡的皇帝臉上是很久都沒有出現過的緊張。
他已經太長時間沒有見過他的嫡子承銳,也太久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了。
皇帝不知道這個兒子在看到他以後會說點什麼,也不知道對方的眼睛裡是不是已經帶上了幾分蝸居於此的怨憤和仇恨,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已被生活的殘酷磋磨的徹底折斷了往日的驕傲,徒留下一張諂媚的面具,只爲了讓他鬆口,重新把他們召回繁華的帝都去。
想到那個小小年紀,因爲做了噩夢而抱着小枕頭淚眼汪汪來找他的孩童,想到那日在火把節上看到的那個笑得燦爛無比的快活年輕人,皇帝忍不住閉了閉眼睛,發出一聲長長的、長長的嘆息。
在旁邊侍候的大內總管聽到皇帝的這一聲嘆息,很努力地把自己縮進了馬車的角落裡當透明人。
陸家村很快就到了。
皇帝定了定神,踩着腳踏下了車。
由於這裡少有馬車過來的緣故,皇帝一行人的出現立刻引起了村民們的注意。
大家都用自以爲隱蔽的眼神偷偷打量着皇帝等人的一舉一動,猜測着他們的來意。
接到消息的老村長更是當仁不讓的小跑過來,還沒到跟前就對着不怒自威的皇帝做了個長揖,隨後才戰戰兢兢地問道:“不知大人來此有何貴幹?”
皇帝收斂了身上的凌人氣勢,不動聲色搖晃着手裡的扇子,一臉和氣地笑道:“老丈這話實在是太擡舉我了,我可不是什麼大人,只不過一再尋常不過的走商罷了。”
老村長不信,心裡直嘀咕,這世上怎麼會有氣派這麼大的走商?眼睛又偷偷地瞄掃了下跟在皇帝身後的太監總管和禁衛統領,還身後的下人都看着不是一般的能耐!
老村長自問他在村裡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可卻連和這兩個下人稍微對一下眼神都不敢!
——總覺得他們身上擁有着一種讓人想要下跪的大官氣場似的,藏在褲子裡的兩腿肚都止不住的直轉筋。
不過哪怕心裡再不信,他面上還是要做出一副鬆一口氣的表情對皇帝翹起大拇指道:“就算您是走商,那也一定是那種手底下有幾百上千人的走商!瞧着這氣勢就是……就是……嗨!”本來想說幾個有文化的詞彰顯一下自己學問的老村長‘就是’了大半天,不得不沮喪地重重嗨了一聲,“就是不一般!”
皇帝饒有興致地看着老村長,覺得他還真不是一般的有趣,難得起了興致的和他多聊了兩句。
等老村長知道皇帝是來找山上的蔣家人時,老村長臉上是半點意外之色也沒有。
“我一看到您就知道您一定是來找蔣家大爺的,畢竟向您這樣的能耐人,也就蔣家大爺那樣的人物配與您來往!”老村長一說起姜承銳那滿滿的感激之情就差沒滿溢出來了。
一直在旁邊圍觀的村民們聽說皇帝的來意後,也紛紛湊將過來,七嘴八舌的說起了姜承銳的好話。
又是誇他慷慨仗義又是贊他善心仁厚,總之就沒有一個說他不好的。
等到徹底打開了話匣子,他們又誇起了姜承銳和他的妻子是多麼多麼的般配——期間着重強調了幾次姜承銳的妻子是他們陸家村的姑娘——他的妻子又是多麼的心地善良、賢惠淑德,把前面的三個孩子當自己親生的一樣撫養,而三個孩子又是如何如何的乖巧懂事,又是如何如何的孝順貼心,總之是把他們知道的那點事兒,統統說了個遍。
皇帝表面不露聲色,等到真的上山了,他卻突然揹負着雙手,自言自語地用帶着幾分欣慰和笑意的口吻感慨了句:“沒想到來了這裡,他倒還得了幾分民心,走走走,跟朕一起,去會會那個大名鼎鼎的陸氏。”
到了蔣宅門口,皇帝瞧着這與東宮幾乎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房屋,心裡隱隱有些難受。
雖然這宅子的設計圖他也不止看過一回,也早知道是個什麼格局,但是真的在見到實物的時候,還是爲他那從小金尊玉貴養大的太子感到滿心的不好受。
皇帝對着太監總管略微擡了擡下巴。
太監總管吳德英上前抓住獅子嘴裡的銅環叩了幾下。
硃紅的大門吱嘎一聲打開了。
出來的是一個不認識吳德英的小廝。
那小廝的眼睛飛快的在吳德英和皇帝還有皇帝身後的禁衛統領齊宏身上溜了一圈,滿臉好奇地問:“你們找誰?”
吳德英好脾氣地笑笑,“我們找你們府上的大管家蔣忠,他在嗎?他要是不在的話,叫他婆娘崔氏過來也行。”
小廝臉上的神色頓時顯得有幾分緊張了。
他小心翼翼地又拿眼睛在皇帝等人身上繞了個來回,這才重新把腦袋縮了回去,“小的這就去把蔣管家請來。”
緊跟着就又把硃紅色的大門給關上了。
吳德英臉上表情一陣扭曲,“這小兔崽子!”他咒罵一聲,很不好意思地小碎步回到皇帝面前,“都是老奴沒用,讓皇上您受委屈了。”
“這不知者不爲罪嘛,”皇帝對此倒是看得很開,正巧他此刻的心情也非常的好。“再說了,這閉門羹偶爾吃吃,也能夠提神醒腦嘛,哈哈。”
吳德英聞聽此言,自然是對着皇帝好一陣拍馬。
只把個皇帝拍得心情大好。
齊宏見此情形,自然也附和着說了幾句“皇上您的心胸可真的是比大海還要寬闊啊”之類的恭維話,免得風頭全被吳德英這個老太監給搶過去了。
不知道誰來找他的蔣大舅帶着疑惑從大門裡走了出來,後面跟着那個給他通風報信的小廝。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吳德英和齊宏中間的皇帝,膝蓋猛地一軟,就要下跪,被收到皇帝暗示的齊宏一個箭步攙扶住了。
“蔣忠啊蔣忠,我們不過一段時間不見,你何必行這麼大禮啊!”皇帝大笑一聲,率先朝大門裡走去,那跟着蔣大舅一起出來的小廝想攔又不敢攔的將求助的眼神望向蔣大舅。
蔣大舅對攙扶住他的齊宏強笑一聲,道了聲謝,又隱蔽地對吳德英這個頂頭上司拱了拱手權作行禮,就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跑到前頭去給皇帝引路了。
他們進去的時候,剛好碰到正和宅子裡的採買說着什麼的崔氏,崔氏一掃見皇帝時,也差點當場跪下,臉上也是一副見了鬼的震驚表情。
她是真的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座不是監牢甚是監牢的宅邸裡看到這位掌握着萬兆黎民生殺大權的至尊主宰,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的連自己因爲什麼站在這裡的緣由都忘記了。
好半天,她纔在丈夫殺雞抹脖子的舉動中回過神來,慌不迭地福身向皇帝行禮。
不過她一看皇帝這輕裝簡從的模樣,就知道他這是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很是識趣的喚了皇帝一聲老爺。
皇帝看見崔氏,心裡也是感慨頗多,聽見崔氏喚他老爺後,更是一臉笑容。
他剛要和崔氏說上兩句,門口就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
“二哥哥,給我吧……給我吧……”
“不給!不給!就不給!你都弄壞我三隻草編螳螂了,這隻再給你,我自己都沒有了!”
“二哥哥,給我吧,給我吧,我保證這次一定不會再弄壞你的了……”
“行了行了,到家門口還吵,待會讓你們孃親再給你們編上兩隻不就行了嘛?至於吵成這——”姜承銳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站在院子裡揹負着雙手,正不緊不慢朝着他看過來的中年男人,喉嚨就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只知道傻愣愣的看了他半天,才硬生生把眼眶裡的淚水逼了回去,含含糊糊地問了句:“您怎麼來啦?”
同樣在努力幫助父親給兩個弟弟做調停工作的瑾哥兒也看着院子裡的人變了臉色。
反倒是兩歲和在襁褓裡就被抱出了皇宮的瑞哥兒和珏哥兒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歪着小腦袋盯着皇帝看。
皇帝也對他們好奇的不行,但是卻依然端着派頭地強忍住滿心的酸澀,板着張臉問:“怎麼?朕……我不能來嗎?”
“您當然能來,”姜承銳自嘲地笑了下,“這房子都是您給兒子置辦的呢。”
皇帝被姜承銳臉上的笑容刺了下心窩。
他沉着一張臉,“我這次過來時想要喝杯兒媳婦茶的,聽說你又娶妻了,怎麼都沒有給我遞過消息?她人呢?沒和你們在一起?”
“些許無傷大雅的小事,哪裡就值當勞煩您了。”姜承銳被皇帝的來意弄愣了下,然後親自把上前引路的把他領到大廳裡去喝茶。“今天是拾娘,哦,忘了和您說,拾娘就是我妻子,今天是拾娘小姐妹成親的日子,人家特地邀請了她過去幫忙,她又一向是個閒不住的熱心腸,把孩子交到我手上就走了,”姜承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計再沒多久她就會回來了,我們家每晚都要一起用晚餐的。”
就沒見過自己嫡子這副接地氣模樣的皇帝心裡越發的覺得酸脹,“既然這樣的話,那這杯兒媳婦茶朕……我就等下再喝吧,”他的視線落在三個孩子身上,“瑾哥兒,都好幾年沒見到祖父了,連怎麼問候都不會了嗎?”
已經從極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的瑾哥兒對着皇帝行禮道:“回皇……祖父的話。不是不知道怎麼問候您呢,而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見到您,這樣的感覺……真的是太奇怪了。”
“聽聽、聽聽,這話是在怪祖父啊,”皇帝伸手把瑾哥兒召喚到自己身邊去,拍了拍瑾哥兒的肩膀,“個頭看着倒是拔高了不少,不知道這學問有沒有落下啊?”
瑾哥兒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說道:“您可以試着考考我。”
皇帝大笑,”考就不必啦,有你父……父親跟在你身邊,我很放心。”皇帝看了旁邊臉上神色有些慚愧的姜承銳一眼,“你父親的學問從小就出類拔萃,作爲他的長子,你可不能輸給他呀。”
瑾哥兒畢恭畢敬地應了一聲。
皇帝很滿意瑾哥兒的態度,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把虎頭虎腦的瑞哥兒和白胖圓滾大眼懵懂的珏哥兒叫到跟前來,姜承銳爲了避免兩個孩子口無遮攔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出來,不待皇帝開口,就搶先給兩人介紹皇帝的身份。
當兩個孩子聽說皇帝是他們的祖父時,他們臉上的表情只有茫然,卻瞧不到半點認同感,就在這氣氛頗爲尷尬的時候,院子外面傳來陸拾遺愉快的呼喚聲,她在熱情洋溢地喚:“瑾寶!瑞寶!珏寶!快出來!看我給你們帶什麼回來啦!”
聽到召喚的瑞哥兒和珏哥兒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跑出去了。
瑾哥兒也想過去,但到底顧慮着皇帝的身份不敢動,不過他眼裡的焦急渴盼之色已經把他的真實情緒表露無遺。
皇帝在心裡長嘆了口氣,竟是都攏了過去。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對瑾哥兒點了點頭道:“去吧,去看看你們的……孃親給你們帶什麼回來了。”
瑾哥兒眼帶感激地看了皇帝一眼,就邁着迫不及待地步子朝着外面奔去了。
不過他的目的卻和兩個弟弟的截然不同。
比起知道孃親這次帶了什麼回來,他更想要搶先一步提醒自己有些大大咧咧的孃親在皇祖父面前要小心回話,免得她因爲一不小心惹得皇祖父大怒,他跟父親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連救她的能力都沒有。
即便瑾哥兒的提醒十分隱晦,陸拾遺還是從他眼角眉梢裡那藏都藏不住的緊張和忐忑,猜出了來人的身份。
眼珠一轉的陸拾遺很快就想到了要怎樣應對那個很可能讓她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生活重新變得跌宕起伏的上位者——不過她不畏也不懼,因爲早在確定了她家傻小子與這個國家的皇室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後,她就已經在收集有關大雍皇室的消息了。
如果她的猜測沒有出現偏差的話,那麼……上輩子她家那個順順利利以皇帝獨子身份登基的傻小子這輩子很可能就是那位被其他皇子聯手搞下臺的黑歷史多得數都數不清的廢太子!
只要是有點腦子的人就都知道廢太子和廢太子的家眷不是那麼好當的,除非他們想着在舊皇駕崩新帝上位的時候被清算的屍骨無存,否則就必須振作起來,一舉幹翻現在儲君寶座上那個鳩佔鵲巢的傢伙,重新登上那至高的寶座上去!
心裡幾乎可以說是動力十足的陸拾遺輕輕攥握了下瑾哥兒的手以作安慰,就做出一副驚喜萬分地表情,一面將手裡提着的喜糖糕點分給孩子們,一面帶着些許緊張和雀躍地走進大廳,“夫君,我聽說公爹來了?是真的嗎?”
“公爹……”姜承銳的嘴角止不住的就是一抽。
跟在她後面的瑾哥兒也差點沒被門檻絆倒。
皇帝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一臉不好意思地走到他面前的年輕女人。
她的容貌他上次是見過的,只能算是清秀,但是她的身上卻彷彿擁有着一種極爲炙熱的力量似的,讓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很難忽視她的存在,而她那雙洋溢着快活喜悅和親近的眼睛也讓見過了太多爾虞我詐的皇帝不得不爲之生出幾分‘難怪兒子會看上她’的感觸來。
畢竟,像這樣的女人宮裡不是沒有,但無一不早早的枯萎了。
“難道不是嗎?”直接把姜承銳的重複當做是否認的陸拾遺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縷錯愕的情緒出來。
生怕把她緊張出個什麼好歹來的姜承銳趕緊說:“是的,你沒認錯,這位確實是……是我爹。”在說到爹這個詞的時候,姜承銳臉上的表情也帶出了幾分不自然的神色。似乎,打從他落地以來,他就不曾叫過這個人一聲爹,在他的心裡對方也一直是君父,也只能是君父一樣的存在。
皇帝像是被這聲爹打動了一般,臉上的神情頗有幾分動容。
清楚的將這份動容盡收眼底的陸拾遺眼神有細微的閃爍,她笑靨如花地嗔了姜承銳一眼,道:“我就知道我沒認錯!夫君,你和公爹長得多像啊,簡直就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似的,一瞧就知道是父子啊!”
“真的有這麼像嗎?”皇帝被勾起了好奇心。
陸拾遺煞有介事地用力點頭,“像的簡直不能再像了。”
“就衝着你這句話,你這個兒媳婦我姜某人認了!”皇帝大笑一聲,示意旁邊侍候的崔氏把已經見機準備好的茶水端遞到陸拾遺面前。
崔氏藏住心裡的波濤起伏,將茶盞捧到了陸拾遺面前。
她知道,這茶一敬,不管她心裡承不承認,對方都是她正兒八經的女主子了。
陸拾遺眉開眼笑地接過來,“公爹您可真是個好心腸,知道我在外面累了個夠嗆,還特意讓人給我準備茶水!”
一面說一面就要掀了蓋子美滋滋地喝上一口。
被姜承銳重重地咳嗽聲給打斷了。
陸拾遺茫然地看過去,“怎麼啦?夫君?”
她傻乎乎的問,一副壓根就不在狀態中的樣子。
皇帝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姜承銳也用無奈的眼神看着她,邊看邊給她做口型說:這是讓你敬兒媳婦茶!
“啊!”陸拾遺驚叫一聲,險些打翻了手裡的茶盞,一張清秀的臉容也瞬間漲成了一塊窘迫的只恨自己不能找個地方鑽進去的大紅布。
熱熱鬧鬧的敬茶儀式過後,已經自來熟的在飯桌上,從皇帝的嘴裡打探出了他的‘走商身份’的陸拾遺語氣很是鄭重地對皇帝這樣說道:“公爹,兒媳給您說句失禮的話,您也這麼大把的年紀了,就別再往外泡了,以後安分一點的乖乖留在家裡好好享清福吧!您放心,我不是個容不得公婆的惡媳婦,”陸拾遺把胸口拍得砰砰響,“家裡只要有我們一口就有您一口,保管餓不着您!”
姜承銳是忍了又忍,才勉強忍住了自己不衝上去捂妻子嘴的衝動。
而瑾哥兒也就差沒兩眼一黑的直接躺倒在地上算了。
就在父子倆滿心忐忑的時候,還是頭一回有人說要讓他安分一點乖乖留在家裡享清福的皇帝卻難得沒有覺得自己這是被冒犯了,相反還整顆心都如同泡在溫水裡似的暖洋洋的。
恰巧,珏哥兒也在這個時候,做了一回天然的神助攻。
只見他抱着自己的小碗噠噠噠的跑到皇帝面前,用奶聲奶氣地聲音對他說道:“爺爺,珏寶的雞蛋羹也都讓給你吃,你就聽孃親的話,留在家裡,哪裡也別去了吧。”
邊說還邊踮起小腳丫舉着小勺子舀顫巍巍地要給皇帝餵食。
吳德英見狀上前一步想要阻止。
被皇帝擺手打住了。
然後,他真的在姜承銳等知情人士的錯愕眼神中,紆尊降貴的嚐了一口,還笑的眉眼慈愛的對珏哥兒一本正經地豎着大拇指,說了句:“好吃!”
而珏哥兒聞言也笑眯了一雙月牙眼——那裡面洋溢着深宮裡的孩子所沒有的天真和快活——得意的說:“這是我孃親看我又乖又聽話,才特意給我做噠!爹爹和哥哥們都沒有呢。”
皇帝看着面前的小人兒,回想着他被一個提籃如同一個物件一樣被他的父親提着趕出宮時的場景,眼眶莫名的就是一熱,隨後,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爲之大吃一驚的舉動。
他把珏哥兒從地上抱了起來。
抱進了他懷裡。
這是他登基以來,抱得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孫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