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陸頭和朱氏在村子裡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雖然不知道村長口中看着就氣派不凡的大走商到底是什麼來頭,但是心裡牽掛女兒女婿的他們還是緊趕慢趕的提着大包小包過來打探情況來了。
誰知道到了蔣宅他們才知道這來得哪裡是什麼大走商啊,分明就是他們素昧謀面的親家和女兒的公公啊!
原本臉上還帶着幾分輕鬆表情的老陸頭和朱氏頓時就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們也是到這個時候,才知道村長口中的‘氣派不凡’到底是什麼意思,雖然皇帝已經極力收斂自己身上的氣勢,但是他那不怒自威的神態和舉重若輕的表現以及周遭人無意識都以他馬首是瞻的尊崇和敬畏,還是被具有平民百姓那趨利避害本能的老陸頭和朱氏捕捉了個正着。
連在皇帝面前坐都不敢坐個實乎的老陸頭和朱氏若不是顧念着自己堅決不能在親家的面前丟臉,他們早就連滾帶爬的一溜煙奔回山下他們自己的小院落裡去哆哆嗦嗦的安撫自己那有如打翻了的水桶一樣七上八下的小心肝了。
所幸,他們的女兒不是一般的給力,直接大大咧咧地把他們推到了還在用餐的桌子上,“在這裡坐着的可都是自家人,何至於緊張成這樣,來來來,爹、娘,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公爹,一直都在外面跑商,忙得很,十年八年的都不見着家,今兒可算是回來了!不過,我剛纔已經勸過他了,讓他早點收了那偌大的一攤子事物,趕緊回來享清福,有我和夫君在,總不會餓着他老人家的,你們說對不對?”
老陸頭和朱氏被自家閨女話語裡的那股特意表露出來的輕鬆和親暱的態度給感染了。
他們在皇帝的熱情邀請下,還帶着些微緊張的在桌子下首坐了下來。
這京郊鄉下雖然也講究男女大防,但是卻沒到富貴人家那種上綱上線的地步,因此,朱氏絕不可能知道她居然享受了一把宮中妃子都不曾享受到的待遇——和皇帝平起平坐的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喝醉了酒的老陸頭更是嘴巴不知道把門。
將皇帝的後背拍得砰砰響——害的人家禁衛統領齊宏是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邊拍邊把自己的女婿姜承銳誇得簡直就是天上有地下無的!
當然,他也沒忘記對皇帝好一陣感謝,直說是皇帝教得好,他女兒纔能有現在的幸福日子。
而朱氏則是把女兒剛纔隨口說的一句話記在了心裡,等到酒足飯飽後,她也很是認真的幫助女兒勸了勸皇帝:直說親家公你年紀也不小了,確實不該在外面奔波了,早點退下來把擔子交給女婿,多享受點兒孫福纔是正經——畢竟,賺得錢財再多,也沒有自個兒的身體重要不是?
朱氏這番話一出口,整個大廳都變得針落可聞。
不止姜承銳父子想要在心裡狂喊救命,就是蔣忠和崔氏這兩個知情者也如同五雷轟頂一樣的,只差沒抽出旁邊神情乍然變得緊張惶恐不已的禁衛統領齊宏挎在腰間的雁翎刀,乾脆利落的直接一抹脖子死個一了百了算了,總好過到時候被盛怒中的皇帝遷怒,來個凌遲處死或者五馬分屍什麼的強。
可以這麼說,要不是他們在宮裡也呆過這麼多年,現在褲子都和剛滿月沒多久的小娃兒一樣尿得溼透透的了。
站在皇帝背後的太監總管吳德英見此情形,也緊張的不停地捏着個蘭花指擦腦門上不住淌落的汗水。
心裡直道:我滴個乖乖,這世上恐怕也就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農婦敢不知死活的當着皇帝老爺的面說什麼讓皇帝退位,讓她的能幹好女婿接班的話兒來了。
就連陸拾遺也沒想到朱氏居然能說出一番這樣充滿着某種暗示意味的話。
明白對一國之君而言,朱氏的這番話與戳了他們的肺管子也沒什麼不同的陸拾遺心頭止不住的就是一動,然後則毫無徵兆的在所有知情人的緊張注視中,一臉不滿地開口了。
“娘啊!您就知道接班接班!接什麼班呀!”她一臉的避之唯恐不及。“我和夫君現在正好得蜜裡調油呢,您就要把他攆到外面去吃大苦頭啊!我纔不幹呢!我們家裡又不是沒錢,大不了省着點花啊!夫君,你說對不對?”
陸拾遺一邊說這話一邊側頭去看姜承銳的時候,臉上滿滿的都是無法掩藏的緊張之色,相信只要是在場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她心裡是多麼的擔心自己的丈夫真的去接公爹這個‘看着就要吃大苦頭’的班。
從丈母孃開口就心喪若死的覺得前路一片黯淡無光的姜承銳沒想到自己妻子還有這般讓他起死回生的能耐!
已經決定用自己大好頭顱以證清白,免得連累妻兒的姜承銳在妻子眼巴巴朝他望過來的時候,勉強忍住滿心的激盪的情緒,用斬釘截鐵地語氣說道:“對,我也是這個意思,外面雖好,但哪有陪伴在家人身邊更爲重要。”
姜承銳說這樣的話也是在變相的在告訴皇帝,他已經沒了野心,現在就想過點隱居山林的日子,讓皇帝千萬千萬不要誤會他還有什麼不該有的不軌之心。
只可惜,向來把家長裡短和八卦當做畢生事業來做的朱氏卻沒有領會到陸拾遺和姜承銳極力斡旋暖場的苦心。
只見她一臉嗔怪地瞪了陸拾遺和姜承銳一眼道:“你們都還年紀輕輕的,怎麼就一門心思的想着偷懶了呢,真真是一點都不曉得體諒我們這些老傢伙的身體!”
朱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皇帝面前,“親家公,您可別心疼孩子,孩子大了,就該好好的摔打摔打、磨練磨練,我這女婿不是我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他是真真兒的好啊,我們村裡就沒有不誇讚他的——現在誰不說我家的丫頭是掉進福窩窩裡了?只要您願意給他一點信任,我敢跟您打包票,他保證不會讓您失望!”
朱氏說的是激情澎湃、擲地有聲,被朱氏誇獎的這個悲催當事人卻眼看着要給自己越說越過火的老丈母孃給跪下了!
其他人也是一副呆若木雞、魂飛天外的表情。
眼見着大廳裡的氣氛越來越僵凝緊繃的時候,皇帝突然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滋溜喝了一口,然後呵呵一笑的打破了屋子裡的寂靜。
“多謝親家母的提點,還是你考慮的周到,”他臉上真的是半點被冒犯的不悅情緒都瞧不見,整個人都言笑晏晏的說不出的溫煦和氣。“這接班的事兒,朕……我也確實該提上日程好好考慮了。”
在皇帝說這話的時候,在場除陸拾遺以外的知情人只恨自己不是聾子瞎子!
要知道,這皇位傳承的事情可不是他們想聽就能聽的,除非他們老壽星上吊,活膩歪了。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嗎。”朱氏一拍大腿,對皇帝的聽勸受教很是滿意,“等到我那女婿接了班,您就搬回來住,到時候咱們也方便走動。您放心,咱們陸家村的人別的沒有就好客的不行,只要您來,又知道您是我那好女婿的爹,嚯喲,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面上有光——管保一整村子裡的人都恭維您巴結您討好您!”
朱氏想到自己這段時間的暢快日子,不由得又發自肺腑地衝着皇帝翹起了一個大拇哥,“您這兒子是生得真真好啊,把我們全村的男丁都給比下去了喲!”
還真想試試看沾兒子的光是一種什麼滋味的皇帝一臉愉悅地不住點頭,特別是在看到重逢以來就一直努力維持着表面平靜的兒子那滿臉慘不忍睹的只差沒去撞牆以證自身清白的窘迫之後,更是忍俊不禁地大笑出聲。
皇帝一直在蔣宅待到日落黃昏——老陸頭和朱氏都被親上山來的陸家大哥大嫂接回去了——才依依不捨的在太監總管吳德英的幾番提醒下,起身準備離開。
陸拾遺卻在這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攔住了皇帝的去路。
“公爹,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都這麼大傍晚的了,您不住在自個兒家裡,反倒要住到別的地方去?您這不是存心要打我和夫君的臉,讓外人說我們不孝順嗎?”
陸拾遺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說不出的委屈和困惑。
皇帝眼神溫和的看着眼前這個一心想要孝順他、生怕他有一絲不滿的兒媳婦,用從未有過的耐心和她解釋道:“不是我不想留下來,而是還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去處理,我是不得不走啊。”
“那公爹你就不能把事情拿到家裡來處理嗎?”陸拾遺眼眶紅紅的,“雖然夫君從來不說,但是我知道他心裡可想可想你了!有時候我甚至聽到他躲在被窩裡偷偷的——”
“拾娘!”自從兩人和好後就沒有再紅過一次臉的姜承銳破天荒的對着他的蠢媳婦咆哮了一聲。
“難道我說錯了嘛?!”陸拾遺毫不客氣地叉腰吼回去,“你別以爲你自己掩飾得很好,我就發現不了!前段時間也不知道是哪個蠢貨一邊喝酒一邊盯着一塊印章嗚嗚咽咽的一看就是老半天,我連碰一下都不肯!”
“我什麼時候……我根本就沒有……我……”
姜承銳在皇帝那帶着幾分動容的眼神裡越說越氣虛越說越無力,最後乾脆向前三步並作兩步地疾走了兩步。
然後神情很不自在地對皇帝掩飾性的說了句:“爹,時間不早了,您別理這傻婆娘,我這就送您下山去。”
皇帝卻站在原地沒動,而是眼神頗爲動容的看着滿臉惱羞成怒的姜承銳。
“兒媳婦說的那枚印章……”他聲音帶着幾分不確定的意味,“該不會是朕親自雕刻送給你的那枚吧?你不是已經扔了嗎?朕親眼看到你扔進御池裡了啊!”
由於心裡太過震動的緣故,皇帝連自稱都忘記掩飾了。
而陸拾遺明明聽見了,面上卻依然做出一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的樣子,滿臉納悶不解的看着這對僵持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父子。
心裡卻要多愉快的就有多愉快的對自己點了個大大的贊!
要知道,上輩子的原主對廢太子一喝酒就緊攥在手裡不放的印章可是耿耿於懷——偏生她又不識字——因而直接把這當成了廢太子原配留下來的念想,如鯁在喉的就這麼一直糾結到了死。
陸拾遺可沒有什麼別人的東西不能亂動的覺悟。
在她眼裡傻小子的所有、包括靈魂都是屬於她的。
既然這樣,那麼翻一翻他的私人小物件自然也是再正常不過。
因此,早在不久以前,她就從姜承銳放私人物品的小匣子裡看到了這枚田黃雞血石印章,也看到了那田黃雞血石上用大篆雕刻而成的字跡。
那字跡厚重大氣、龍飛鳳舞,一看就是浸□□法多年且久居上位的人才能夠書寫得出來的。陸拾遺只是拿在手裡稍微掂量了一下,就猜到這枚印章很可能是皇帝送給廢太子的某項有着特別意義的禮物。
而事實證明,她也確實猜對了,也確實借用這樣一項小道具,成功的在皇帝心中又打下了一個深深的烙印。
姜承銳曾經也是被皇帝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天之驕子,如今被老婆泄了老底又被皇帝這麼一看的他渾然忘記自己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了!青黑着一張臉就直接惱羞成怒了。
“扔了難道我就不能再撿回來嗎?”姜承銳臉上的表情很是暴躁,就如同一隻被揭了老底的困獸一般。“那印章你已經送給我了不是嗎?我想扔就扔想撿回來就撿回來我——”
姜承銳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近乎錯愕的看着皇帝那瞬間濡溼了的眼眶。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裡看到的事實。
他的父皇?
他那即便是泰山崩於前也能夠面不改色的父皇!
居然……
居然……哭了?!
“那麼冷的冬天,你竟然敢、竟然敢……跳到御池裡去撿那樣一枚微不足道的印章,”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死死攥握住了姜承銳的胳膊,保養的依然皮膚緊實光滑的手背上更是青筋畢露。“你……你當時還有傷在身啊你!你怎麼能這麼糊塗?你這是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啊!”
一直都極力將自己當做隱形人一樣看待的大內總管吳德英和禁衛統領齊宏不約而同碰了個異常複雜的眼神……
如果他們沒有猜錯的話,恐怕,這位遠離朝堂的廢太子,再過不久,就又要重新回到原本就屬於他的世界裡去攪動風雲了。
同樣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蔣大舅和崔氏也激動的幾乎說不出來,他們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頭纔沒有驚叫出聲。
不止是他們,就連瑾哥兒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漲紅,爲了避免自己顯露出更多的異樣情緒出來,他乾脆死死的埋下了頭,不再去看眼前這一幕讓他心緒不住起伏的激動場面。
姜承銳默默的看着這樣激動的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的皇帝,難得沒有再口是心非的在他面前說上一句嘴硬話。
他垂下眼簾,默默地盯着皇帝緊緊攥住他胳膊的那隻手,喉頭帶着幾分嘶啞和顫抖地說道:“您在兒子心裡就和心靈支柱一樣,是兒子前行的動力,即便離開了您,兒子也想要留下點東西……您也知道……當時的兒子除了身上的一身衣物以外,什麼都不能帶走,唯一能夠留下來做個念想的,也不過是那枚……您在給兒子行冠禮的時候,親自送給兒子的那枚印章了……那是那羣畜生唯一不敢從兒子身上搜走的東西。”
皇帝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的從眼眶裡涌了出來。
他用盡全身力氣地攥着姜承銳的胳膊,極力想要再說點什麼,卻還是沒能說出口的重重拍了兩下他的肩膀,然後頭也不回地率先朝着大門外走去。
一行人見狀急忙跟上。
唯有陸拾遺抱着已經在她懷裡睡熟的珏哥兒在行到門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她用一種十分家常十分自然的口吻,站在家裡的門檻石後面,扯着嗓子叮囑神魂頗有幾分不守的姜承銳道:“下山的路太滑太陡,夫君,你把公爹背下去吧!記得當心點,仔細摔着了!公爹,珏寶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兒媳婦就不送您了,您要記得,辦完了事情就趕緊回家裡來,我們都在家裡等着您呢!”
皇帝聽到這話,腳下一頓,驟然回過頭,隨後在太監總管吳德英等人彷彿見了鬼的表情中,用很是認真的口吻對站在門口目送着他們一行離去的兒媳婦大聲保證說等他辦完事就一定回來,回到家裡來。
特意給他們父子、祖孫留下說話空間的陸拾遺嘴角帶着一抹愉悅至極的笑容,也一臉高興的說着“那兒媳婦就放心了”之類的閒話,抱着已經歪着小腦袋在她頸窩裡睡熟了的珏哥兒轉身在蔣大舅和崔氏異常複雜的眼神中,步履輕盈地回自己的院子裡休息去了。
由於陸拾遺的要求,姜承銳在皇帝的半推半就中,把他背了起來。
大內總管吳德英和禁衛統領齊宏不約而同的放緩了自己的腳步,默契的不去打擾那祖孫四人的交談。
走在下山的路上,皇帝用帶着幾分壓抑地嗓音問姜承銳恨不恨他。
“父皇,我也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姜承銳神情不變地垂着眼簾,“知道什麼叫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能夠保下我,讓我全身而退的帶着幾個兒子來這樣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過自己的小日子,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對您,只有感激沒有怨恨。”
只有感激,沒有怨恨嗎?
皇帝眼眶不禁又有些酸澀。
他清了清嗓子,將注意力放在旁邊牽着弟弟瑞哥兒的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旁的瑾哥兒。
“那瑾哥兒呢?瑾哥兒,你恨皇祖父嗎?”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要在這對父子的嘴裡得到一個答案。
不論他們的答案是出自真心還是出自敷衍,他都想要問上一問,鄭重其事的問上一問。
“以前是有點生氣,因爲皇祖父您說不要我們就不要我們了。”瑾哥兒乾脆的說:“不過現在不氣了,畢竟,不來到這裡落居,我們永遠都碰不上這樣一個好孃親。”
“孃親好!瑞哥兒有這個世上最好、最好的孃親!”瑞哥兒雖然有些聽不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是一提到陸拾遺他就忍不住眉開眼笑。
皇帝沉默片刻,“瑾哥兒,那你就一點都不想念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親生母親?皇祖父覺得我還有必要再惦記她嗎?”嘴角飛快劃過一絲冷笑的瑾哥兒眼睛一眨不眨地仰着依然帶着幾分孩童所特有的天真和純然的小臉與皇帝對視。
皇帝看了看瑾哥兒,又看了看被他緊緊牽着手跟在旁邊的瑞哥兒,嘴脣動了動,不再說話的拍了拍姜承銳的肩膀讓他放自己下來,隨後踩着腳踏坐上了回去的馬車。
姜承銳父子三人默默的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遠去。
皇帝一直掀着簾子,目不轉睛的看着山腳上的父子三人。
等到馬車出了村,再也見不到人影了,他才神情很是唏噓和恍惚地放下簾子,似自語又似疑惑的問着太監總管吳德英:“瑾哥兒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正在給皇帝用美人錘輕輕捶着腿的吳德英連忙開口說道:“太子殿下應該不會把那些事情和幾位小殿——哎呀……”
脫口就是一聲太子的他連連掌嘴,直說自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犯了大忌,還請皇上責罰。
皇帝聞言卻是一聲長嘆:“何止是你,在朕的心裡,他也一直是朕的太子,從沒有改變過。”
本來就是假作口誤的吳德英聽了皇帝這聲堪稱發自肺腑的話後,默默的垂下了眼簾,將滿腔的震撼之情深深的、深深的,埋藏在了心底。
※
在看着馬車消失的無影無蹤後,姜承銳抱着瑞哥兒,和瑾哥兒一起回身,往來時路走去。
“爹爹,皇祖父看上去老了很多。”瑾哥兒的聲音有些沉悶。
“爹爹知道。”姜承銳的聲音也帶着幾分乾澀和嘶啞。
“爹爹,您還打算要回去搶那把椅子嗎?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日子也過得挺不錯的。”瑾哥兒又說,語氣裡充滿着猶疑和不確定的味道。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瑾哥兒,”姜承銳在這一點的立場上與陸拾遺的別無二致。“作爲我姜承銳這個倒黴廢太子的孩子,除非我們又重新殺回京城得回原本就屬於我們的位置,否則新帝登基的那天,就是我們全家甚至整個陸家村所有村民的死期。”
瑾哥兒沉默:“四叔他、他真的會……會這麼狠嗎?”
姜承銳冷笑一聲:“他在我身邊做小伏低這麼多年我都沒有覺察到他的不對勁,一朝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直接出手把我置之於死地,這樣……還不算狠嗎?”
瑾哥兒的眼神因爲姜承銳的這番話而重新轉爲了堅定。
他靜默片刻,主動牽住了姜承銳的手,“爹爹,不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我們全家人總是會在一起的。”
“是的,總會在一起的。”姜承銳冷凝的英俊面容上重新帶上了一絲柔和的色彩。
“今天孃親和外婆可真是把我嚇了一大跳,”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瑾哥兒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等回去後我要好好的給自己泡個澡,再喝碗壓驚湯……恐怕皇祖父也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會有人當着他的面說那樣的話吧……哈哈……”
姜承銳聞言也有些忍俊不禁地給了瑾哥兒一個腦瓜鏰,“你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今天在家裡也不知道是誰嚇得就差沒尿褲子了。”
“爹爹您就知道說我,”瑾哥兒從鼻子裡不屑地哼出一聲,“您別以爲我人小就沒看出來,要不是孃親歪打正着的撈了咱們一把,恐怕您當時就要跪在皇祖父面前毫無形象的直接磕頭請罪了!”
“今下午是個什麼危險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到朱氏說的那一番話,姜承銳直到現在還有些控制不住的額頭直冒冷汗。“那時候的我何止是想要跪在你皇祖父面前請罪,只要能夠保全你們,別說是請罪了,就是要我當場自裁,我也是毫無怨言的!”
“爹爹!”姜承銳發自肺腑的話讓瑾哥兒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瑾寶,我知道你與你孃親一向無話不談,但是有關你皇祖父的身份,最好不要讓你孃親知道。”姜承銳拍了拍他的頭,眼神慈愛而溫柔。
“爲什麼?”瑾哥兒滿眼不解地看着自己父親。
“瑾寶,你別瞧着您孃親平日裡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爽快模樣,實際上她最是心善膽小不過,你把你皇祖父的真實身份告訴她,會嚇壞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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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這麼放着孃親和皇祖父相處下去也不好啊,爹爹,我很怕哪天孃親因爲不小心觸怒了皇祖父,然後被他責罰……”瑾哥兒憂心忡忡。
“放心吧,不知者不爲罪,以你皇祖父的心胸是不會與你孃親這樣一個一心尊敬孝順着他的兒媳婦計較的。”姜承銳臉上的表情帶出了一絲古怪之色。“說不定,你孃親的做法還恰恰巧的能夠助我們一臂之力呢。”
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對普通人而言算不得什麼,對孤家寡人一樣的皇帝來說卻不是一般的珍貴。
自從主動拉下臉來開了那麼一個頭後,皇帝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對嫡子的滿腔思念之情和盡情享受尋常人家的那種質樸親情的誘惑,沒事有事的就跑到陸家村來探望姜承銳一家。
每次他也都能在這裡收穫到滿滿的感動和幸福,然後興盡而返。
到了後來,這裡更是成爲了他心裡一個珍惜無比的堪稱桃花源一樣的寶貴存在。
雖然他從不曾將其掛在嘴邊上,但是隻要有了點什麼他覺得好的、不錯的東西,就都會一車一車的往陸家村所在的方向拉過去。
這回,即便他沒有公開表態,滿朝文武也都從他這簡直可以說是大張旗鼓一樣的舉動中,察覺出了他心裡的想法。
一些極善於鑽營的做夢都盼望着從龍之功的投機取巧者再一次把他們的視線落在了這位原本以爲已經徹底成爲棄子的廢太子身上。
而曾經被諸皇子圍追堵截的七零八落的前太·子·黨也重新有了死灰復燃的跡象。
遠在陸家村的姜承銳也重新變得忙碌起來。
不只是他,就連瑾哥兒也被他帶累的小小年紀臉上就已經多出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陸拾遺嘴上抱怨真不知道你們父子倆個整日整夜的到底在忙碌些什麼,手上卻半點後腿都不拖的把他們照顧的井井有條,偶爾還會狀似無意的給他們提出一條又一條完全可以說是妙到毫巔的金點子出來。偏生,這對父子倆卻因爲對陸拾遺百般信任的緣故,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