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伯勇三人進街旁禮品店挑選禮品去了。
張易辰拉着白雲暖在街邊等。
街兩邊連綿不絕的攤鋪上,叫賣着雪柳花勝春幡鬧蛾兒,金晃晃顫巍巍,一眼望過去讓人眼睛都花了,好不逗人喜歡。
京城的街頭真是繁華啊。白雲暖心裡想。洛縣再熱鬧不過一個小縣城,自己的確是有些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感覺了,因爲自己的一張臉麼?美貌的確能爲人帶來機遇。可是基於美貌基礎上的愛情與婚姻是否又能恆久呢?白雲暖想起了那句“色衰愛弛”,突然心有慼慼焉。
白雲暖正耷拉着眼皮,對眼前所看東西無甚興趣。
張易辰在耳邊興奮道:“過幾日便是年關,年關過後是上元節,上元節是京城最熱鬧的節日,每到上元節的夜晚,到處都是燈,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歡聲笑語,整個京城幾乎是傾巢而出,所有人都涌上街頭,而且幾乎全天下所有的燈都掛在了京城街頭。到時候,這條街上兩旁的鋪子前會懸滿各色花燈,樹上也掛着花燈,坊間還會搭起竹棚,棚下也掛滿了燈,街上還會有人舞龍燈、舞獅燈、舞船燈……要有多熱鬧,就有多熱鬧,到時候我們兩個還出來逛街看花燈,好不好?”
張易辰討好地看着白雲暖,白雲暖能說不好嗎?順着他的話說道:“王爺說的這些花燈其實還不是什麼稀奇的花樣,在我們洛縣上元節的時候百姓也會到街頭去賞花燈,除了花燈之外,還有一種民間藝術叫鐵枝。就是將鋼管或鐵條做成一棵大樹,將幾個小孩扮成各種神話傳說裡的人物,再固定在樹枝上。放在車轅上搬行。每當上元節放鐵枝的時候,老百姓都是奔走相告,競相去看的。整個洛縣街上都是摩肩接踵,老百姓的鞋子啊不知被踩掉了多少。上元節的第二天。縣衙就會派人去街上撿鞋子,鞋子運了幾大車,無人認領,怎麼辦呢?便去分發給買不起鞋子的窮人。”
看着張易辰聽得一怔一怔的深情,白雲暖得意地笑了起來。而張易辰卻抓着她問:“那鐵枝有多高,小孩可以綁多少個在上面,不危險嗎?安全嗎?”
白雲暖傲嬌地昂着下巴:“當然,不然怎麼能成爲民間藝術呢?”
“如果能將洛縣鐵枝請到京城的上元節來。那可就精彩了。”張易辰砸吧着嘴巴。
白雲暖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是民間藝人,爲的不過是養家餬口,如果有利可圖,他們爲什麼不來呢?”
張易辰點頭。二人正說着,侯伯勇等人已經提着大盒小盒從禮品屋裡出來了。於是,一行前往溫鹿鳴和白蘋家裡。
※
編修府內,丫鬟正在繡帕。湖水色的帕子上,用蓮青色絲線繡了疏疏幾枝垂柳,白蘋一旁指點道:“好是好。就是太素淨了些。”
“還能比夫人常用的那方白絹更素淨嗎?那方白絹只寫了幾個墨字,纔是真正的素淨呢!”丫鬟調皮地笑着。
白蘋從懷裡掏出那方白絹,道:“這可是雍王妃送與我的。幾人能得王妃的字跡啊?”白蘋盯着白絹上那句“桃花運自來”。想起了從前白雲暖贈送給溫鹿鳴那方畫着桃花的白絹不知何事遺失了,還真有點可惜呢!白雲暖可是她和溫鹿鳴的媒人。
正在心裡感激着,聽到園子裡傳來腳步聲,還以爲是她公公溫詩任從學館裡回來了,忙起身迎了出去,剛出屋門,就見張易辰拉着一個黃衣少年走進來,雖是女扮男裝,白蘋卻一眼便認出了自家妹妹。他們身後還跟着侯伯勇、安宇夢和戚傑。
白蘋興奮地迎了上去:“這是什麼風把你們給吹來了。這看門的院公也真是的,怎麼不通傳一聲呢?”
說着。便向張易辰和白雲暖請了個雙安,嘴裡道:“拜見王爺、王妃。”
白雲暖忙扶起白蘋。嗔怪道:“姐姐,哪裡來如此多禮?”
“一家人不必客氣。”張易辰抿脣而笑。
於是,奴才們自去放下禮物,姐妹二人並着張易辰一起到屋內吃點心敘談。白雲暖問起了溫鹿鳴,白蘋道:“沐飛表哥新近添了一位千金,他過尚書府道喜去了。”
呀!劉靈芝替楊沐飛生了個千金,尚書府一定其樂融融吧?只是想起桃花塢內慘慘淡淡的王麗楓母子,白雲暖心裡不由有些心酸。
白蘋留白雲暖和張易辰在編修府吃午飯,溫鹿鳴也恰巧從尚書府回來,還帶回了許多冬橘。一行人吃吃聊聊,原先還因爲張易辰是皇子而有些拘謹,久了之後發現他甚是隨和,便也親厚起來。
張易辰同溫鹿鳴道:“聽說姐夫與大舅兄感情甚是親厚,所以本王特地爲大舅兄謀了翰林院的職務,明春便可與姐夫一起共事了。”
衆人不由大喜。白雲暖感激之情更是無可言喻。
編修府出來,回到王府之後少不得說了許多感謝的話,又抱怨張易辰因何瞞着自己此事,竟在自己面前隻字未提。張易辰道:“朝廷中的事向來瞬息萬變,更何況又是人事方面的事情,只可悶聲發財,不可喧天鑼鼓。”
白雲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因爲楊沐飛也派人到雍王府報喜,所以白雲暖又備了禮物去尚書府拜訪了一回。見楊沐飛官場得意,又升格人父,喜氣洋洋,她是又替他高興又在心裡怪責他,竟對王麗楓隻言片語的關心都沒有了。當初與王麗楓私奔之時,想必也是用了真心的,只是男人的真心往往不牢靠罷了。
年前,突然便接到桃花塢傳來的消息,道是王麗楓病重。
白雲暖急忙忙讓傑將軍駕車,只帶了鍾離雪和美善,趕往桃花塢探望時,但見王麗楓躺在牀上已瘦成了一具枯骨。頭髮也失去光澤,髮梢枯黃,像是一蓬亂草。白雲暖想起從前的王麗楓是何等美豔動人,即便是前幾日來桃花塢探看時,她剛剛生產,雖然形容憔悴,卻是鮮花被急雨拍打,嫣然垂地,而不是像現在,就像殘在西風裡的菊花,連最後一脈鮮豔都枯萎了。
“幾日不見,怎麼就病成這樣了?”白雲暖哭道。
流蘇兀自哭泣,真娘一旁低聲答道:“病來如山倒。”
白雲暖沒有多想,只是撲到牀前去,喚了王麗楓好久,她才睜眼瞧了瞧她,但見白雲暖宮樣新衣,厚羅衫子,雲鬢額黃,十分的華麗動人。在一陣注目之後,王麗楓的視線開始恍惚而迷離,彷彿累極了,倦極了。
“麗楓姐姐,我是阿暖哪!我差人去請寧彥來替你瞧瞧可好?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白雲暖說着馬上就要喊鍾離雪進來,王麗楓卻用了全身力氣般,緊緊拽住她的手,喉嚨裡“咕嚕”了許久,才發出聲音道:“真娘請了郎中來替我看視過了,我是產後血崩,拖不了多久了。”
時光宛若一頭怪獸,將好好一個少女的芳華吞噬成如今凋零殘謝的境地。看着王麗楓掙扎在病榻上,彌留之際的情形,白雲暖不由想起前世的自己,淚便滾滾而落。前世,自己臨死時恨透了章乃春,而王麗楓此刻恨得是誰?她的哥哥,還是她的沐飛表哥?
王麗楓看了真娘一眼,真娘便會意去抱了翰哥兒來,相比母親的頹敗,那孩子幾日不見倒是長得珠圓玉潤,王麗楓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她的脣角綻了一抹母性的光輝,她很想再抱一抱她的孩子,卻沒有力氣了。她只能指着真娘懷裡襁褓中的翰哥兒,對白雲暖臨終託孤:“我之前拜託你的事,不知道你考慮得怎樣了?王爺他同意你收養我的孩子嗎?現在,我就要死了,這孩子眼看着就沒娘了,你看在往昔我們姑嫂一場的份上,答應我收養他吧!”
她的目光充滿了卑微的哀求,她知道只有自己死了,白雲暖纔沒有拒絕的餘地。
她眼巴巴地看着真娘懷裡的孩子,他是那樣嫩生生的,需要人呵護,可是她這個娘只能讓他揹負私生子的名,在人前擡不起頭來,而如果自己死了,他跟着白雲暖進了王府,錦衣玉食,人生坦途便可無憂無慮了。犧牲自己,成全孩子,這是她作爲一個母親唯一能爲孩子做的了。她這一生是糟蹋了,她只希望她的孩子好好的,倖幸福福的,平平安安的。
可是那一切她只能在另一個世界裡看着了。
她的淚心酸而絕望地滾落下來,她就那樣不捨地看着她的孩子,緊緊抓住白雲暖的手,乞求道:“阿暖,答應我,答應我,收養我的孩子吧,好不好?”
她情緒激動地要掙扎起身來,雙手緊緊握住白雲暖的手,頭顫動得像是寒風中一枚搖搖欲墜的落葉。
“小姐,你就答應了她吧!麗楓小姐也是怪可憐的。”真娘難得地替王麗楓說話。
流蘇嗚嗚哭得更加厲害了。
白雲暖如何忍心拒絕王麗楓?她已經不管張易辰同不同意,都決定收養翰哥兒了。翰哥兒,你註定要做我白雲暖的孩子。於是她對着王麗楓篤定地點了點頭。
王麗楓若一個飢渴的人終於嚐到了甘霖,滿足地衝她笑着,笑着,然後眼裡的光彩瞬間瓦解,身子一僵,便直直落在了枕上。真娘懷裡原本安睡的翰哥兒彷彿已經感知到她母親的離去,驀地哇哇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