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人, 凌雁遲終於下馬,是時候了。
他垂了垂左手,一枚透亮的小藥丸就出現在他手心, 隱隱還泛着草香味, 撬開陳韞玉的嘴, 這粒藥就被送入他口中。
“咳咳……”陳韞玉終於恢復知覺, 卻察覺到一柄匕首出現在他手心, 而凌雁遲看着他臉色溫柔。
這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神色,可一看到這個神色陳韞玉就心口發緊,上一次出現這個神色, 是兩軍對戰前,那時他還不知曉這人身份, 而後二人一夜溫存……可幾天後他們卻落得個誓死決裂, 兩敗俱傷的下場……
那這一次呢?
“你——”
凌雁遲打斷他:“想不到竟醒的這麼早, 世子現在拿着刀,是想捉拿我這亂臣賊子麼?”說着他低頭輕笑了聲, 又說,“他們都說我是你的臠丨寵,卻不知道我是真的心慕你的,你這樣拿刀指着我,我其實還有些傷心……罷了, 既然是你的話, 也就無所謂了, 只是這些兵, 還望世子不要責罰, 他們都是被我騙來的,肅王沒有造反, 是我僞造文書讓他們跟着我的……只可惜,終究還是沒能到那奉天殿裡走一遭啊……”說完他直接擲劍於地。
“哐當”一聲巨響,陳韞玉在他懷裡猛然一震,驀地明白了他的動機與想法,一雙眼直恨不能將人洞穿——你憑什麼,憑什麼!這一切,讓我來不好嗎!
而這時那羣朝臣也聞訊朝橋頭趕來,血腥味令人作嘔,而二皇子陳屍於地,血幾乎留入河裡……
氣惱之間,陳韞玉站直身體,拿刀直抵他的下顎說道:“從來沒有哪一刻我像現在這麼後悔將你帶回了遼東……”
“不要生氣,不要抹去過去的美好……至少此刻之前,你還是愛我的對嗎?”他的臉上始終掛着一抹笑意,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
他搖了搖頭,說:“你總是仗着我對你的縱容一而再再而三的騙我。”
“來人,拿下這亂臣賊子,衆將聽令,不知者無罪,念在你們是被奸人矇蔽才糊塗至此,先放下兵器者從輕發落,賞金千兩,抗命者就地處決!”
他出言擲地有聲,一行人面面相覷,瞬間跪倒一片,這時一旁的蔣長平卻走上前來問道:“世子這人……”
陳韞玉面無表情道:“我的人,我自己動手,不勞各位費心……”
“……”蔣長平一時無言,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半會也不知是該詫異這倆竟有私情還有該詫異那位竟敢謀反,最後索性把眼一別望向二皇子,沉痛道:“先將二皇子收殮了吧。”
至此叛亂之事以凌雁遲的下獄和二皇子的死亡落下帷幕。
叛亂開始的快結束的也快,只是影響深遠,除了老百姓們忐忑不安外朝堂也是一日亂過一日,討論的主題只有一個——該立誰爲君……於是五皇子和太子嫡子陳敏這兩個半大的孩子被推到了幕前。
情況不止於此,在一堆男人的討論聲中偶有時候會聽見婦人的嚎哭,先是喪夫復又喪子,端貴妃承受不住,連着三日都會尋到朝堂上嚎哭一陣,逮誰罵誰,兩天就搜脫了形,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從端莊婦人變成了枯槁老樹。
而這幾日陳韞玉一言不發,仿若一具空殼,不遠處的鐘聲一直不停,他的心裡也是一派澎湃,就差臨門一腳,這個帝位他就能坐實,可他卻想放棄了。
那個人已經在地底呆了五天。
“誒,你們說隔壁那位小兄弟是不是死了,我怎麼瞧他今日一動未動?”一位身穿灰色衣裳的瘦弱青年趴在牢門上望着隔壁的人,這人靠牆睡着已經許久沒有動靜了。
另一位身材壯實的小夥也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疑惑道:“不能吧,昨日不是還好好的麼,還給二柱講過故事,怎麼會死呢?”
二人身後一個小男孩眨巴着機靈的眼,脆生生說道:“不知你們注意到沒,來時他胳膊上有傷……”
“有傷?我怎麼沒發現,那他怎麼不喊疼?哎呀!莫不是傷口爛了,這樣不行啊,得找人治治才行!”灰衣青年拍着大腿說道。
高個子撇了他一眼就回了原處,看在牆角道:“嗨~就你閒,他若是能出去就不會進到這裡來,你以爲牢房是誰想來就能來的麼?”
“可我總覺得他不一樣,他這麼愛笑的人,應該會有人來救他的吧?”
“嘁~”
凌雁遲朦朦朧朧間覺得身上熱的厲害,就像被人架在火上在烤,突然就想到了和陳韞玉一起吃過的兔子。
“韞玉……”
聽見他呢喃,瘦小夥一下就蹦到了牢門邊,頭卡在縫隙裡衝他道:“小兄弟,你醒了沒?醒了動動手指我看看,我這裡還有兩個隔夜饅頭,我扔給你吃啊!”
他果然動了動手指,下一刻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就砸中了他的腦門,還怪準。凌雁遲睜眼,覺得肚子難受的厲害,確實餓極,那起那饅頭時卻聞到餿味,於是微微張開的嘴又閉上了,緩緩放下手道:“我……沒有胃口。”呼吸間他也感覺到了自己的體溫,不由上仰頭往牆壁貼近了點。
三天還是五天,記不清了,這幾日都在下雨,牢房裡唯一的一個天窗透進來的光都十分微弱,他睡的又多,醒來時常不知是清晨還是傍晚,不知道這些時間夠不夠那個人控制這一切……
“小兄弟,你可別嫌棄,到了這裡就是有一頓沒一頓的,能吃的都叫外頭那些黑心鬼吃了,剩下的纔會送進來……對了,看你講話談吐,不像是普通人,你又是犯了什麼事才進來的,會不會有人來救你?”
凌雁遲想笑卻有些無力,只翹了翹嘴角,說:“不好說……”
正說着外頭卻傳出開鎖的聲音,一聲聲翠響無比悅耳,很快熟悉的聲音就傳了進來:“世子哥哥,你可要替漂亮哥哥多說幾句好話,你不是喜歡他麼,自然能保的住他的吧……”話說完他就衝到了牢房門口,衝獄卒嚷道,“快給本殿下把門打開!”
凌雁遲偏頭,這才注意到遠遠的站在門口的陳韞玉。
獄卒將門打開,很快陳嘉上就朝他撲了過去,頭埋在他懷裡激動地說道:“漂亮哥哥,你就是我哥哥,嘉上終於又有親人了,放心,嘉上定不會讓你死,馬上就讓人放你出去!”
凌雁遲眨了眨眼,隔着木質牢籠,二人眼神相觸。
“你說的,這是何意?”他問的是嘉上,眼神卻是望着世子的。
“世子表哥都告訴我了,你是嘉上的兄長,我會救你的!”
至此凌雁遲的眼神變了,淡淡的朝他說道:“世子哥哥說謊,他是哄嘉上的,我雖和你母妃長相相似,可和你並無血親關係。”
“不是的,”陳嘉上不停的搖頭,堅定道,“我相信的並非是世子哥哥,而是自己,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很想靠近,你若不是我兄長那又是誰呢?”
“可我娘……早在我六歲那年就死了啊……”
這句話他是在心裡說的,他複雜的看着陳韞玉,這個人爲了他,還真是什麼事都敢做,什麼慌都敢扯……他原本以爲自己提前行動,會趕在他之前阻止這一切,想不到他竟早就埋好了伏筆。 wωω ★ttκa n ★¢o
“值得嗎?爲了一個我。”他用口型問陳韞玉。
他並不看他,只對陳嘉上道:“走吧。”
嘈雜過後,牢房重新上鎖,隔壁屋子三人卻目瞪口呆,道:“我就說吧,他不簡單的,你看他的衣裳就不一樣,精細的,衣角還有銀紋,還有那頭上的髮簪,那個手藝可不是一般匠人能打造出來的,那是京城手藝第一人馬師傅的手藝,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隻。”
高個子睨了他一眼:“怎麼這個時候能說會道了,方纔盡說些屁話!”
“我這不是怕我眼花麼,現在皇子都來了,那還能有假麼!呀!剛纔一緊張我忘了說了,他還發着燒呢,應該吼一聲的!”
“……你這輩子是成不了事了。”
等到第七日,景帝髮妻慧嫺皇后做主將景帝梓宮和二皇子棺槨入殮,一切法事和弔唁活動從簡,只在回宮時說了一句話:“稚子尚小,諸多不易,又何苦爲難那一衆宮人提心吊膽呢。”
這句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陳韞玉終於出現在了衆人眼前,早前出戰大夏的有他,而後伐吳的是他,二次打退北吳的是他,最後護京迎戰的還是他,大臣們吵鬧時他不言不語,不慌不忙……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甚至幾度忽略了他,現在再看,原來他們要早的人一直近在眼前。
以蔣長平和郝功鴻的兩位老臣爲首,率先稱臣。
望着一個個頭頂陳韞玉內心平靜,這是那個人爲了他千方百計謀來的,如果不能讓他平安,那這一切要來有何用?
“我有幾句話,想說與諸位聽……地牢裡關着的人,他叫凌雁遲,早前是位大夏將軍,人稱‘大夏鬼魅’,是和我有過結髮盟約的意中人,不管諸位怎麼想他,我是決計不會殺他的,要麼你們把我和他一起殺了,要麼我現在就放他出來……他身體不好,原本就有喘疾,後又因爲我的原因遭人暗算,勉強撿回一條命後又傷了胃,現在估計只剩半條命……他重傷至此,哪怕是他謀反,這也已經是我能給得起的最大的妥協了……
“想必蔣大人還記得我娘是怎麼死的,周大人又是怎麼死的,應該也有人清楚,和大夏的那一戰,我們被人斷了糧食……這裡頭有沒有諸位的功勞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更不想追究……我想說的是,他此次帶兵前來,只是爲了給我報仇,從頭到尾他沒有傷過一位百姓,如果不是他,大陳不可能和大夏結盟,五年之約,從頭到尾都不是一個幌子……周將軍當時是被他抓住了的,後被毫髮無傷的放了,哪怕回朝後也只落了個削職爲民,害了他的,是諸位,是你們的冷眼旁觀,你們不爲他辯解,你們不護他周全,這才導致周將軍殞命……而現在,也是你們在求我坐這個位子……
我只有一個要求,放了他,從此以後我會看着他,這偌大皇宮就是我們的牢籠,我願意爲了他從此兢兢業業,爲百姓日夜操勞,爲大陳鞠躬精粹……我只有這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