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凌雁遲下達了連夜行軍的命令, 他要把那拉開的距離趕上去,終於子時的時候,回來打探的騎兵帶回一條消息, 前頭二十里處就是北吳援軍的營地。
凌雁遲擡手, 示意軍隊停下來, 乾脆道:“我要夜襲, 楊副將有什麼看法沒?”
楊與望疑惑, 眼看三軍就要碰頭了,這個時候再夜襲還有必要麼,他不由問道:“大將軍這是何意?”
“我有個打算, 準備去搶點糧食回來,朝廷的糧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這個時候都沒到。”他是故意這個時候才把這個事情捅出來的, 是想光明正大的派王衛的人去。
“我不同意!聽聞我軍早前就偷襲過他們一次, 現在他們定然都憋着一口氣,這會去不是給他們當靶子打麼?”
馬事友的反對原本就在凌雁遲的料想之中, 是以他只是淡淡一笑,對王衛身後的兵說道:“我派諸位去搶糧食,諸位有什麼意見麼?”
王衛其實現在也是懵的,他沒想到竟然會被朝廷放了鴿子,這會也隱隱有了些火氣,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這是慣例, 現在朝廷這麼做又是什麼意思?
“去!怎麼不去!我寧西將士還能餓死不成!指望朝廷那——”
凌雁遲一把捂住他的嘴, 狀似無意笑着說道:“山野裡來的兵痞子, 話也忒多了。”
王衛心裡一驚,猛然想起這裡還有兩個外人, 頓時低頭噤聲。
“李斯,把我隨身帶的銅鑼拿出來交給王衛。”
看着幾個破銅爛鐵王衛又不懂了,說:“這又是做什麼用的?”
“聲東擊西……王衛,上次那吳軍衣裳,還在吧,先帶上,不穿……這次行動還是百人,爲的是方便你們隱蔽,到位置後先不急,派一組騎兵在吳軍整個營地四周騎快馬敲鑼,見有人出來便迅速轉移,第二組騎兵接上,敲鑼再轉移……我相信他們最開始是不會深追你們的,調虎離山他們也懂,可時間一長將士被擾的睡不了覺,吳軍自會加派人馬追擊你們,將他們殺掉後立即回吳軍軍營,這時再穿上吳軍的衣服……務必保證自己的安全,要機靈……進去後我們的人就可以順利查探他們的部署了,切記不要被他們的障眼法給騙了,糧草那裡的人不一定是最多的,但是火把一定最少。”
“將軍莫非是想故技重施?”王衛的眼睛亮了,上次那刺激的感覺他還記得!
凌雁遲滿意的看着他點頭道:“總算變聰明瞭些,不過這次他們應該有警惕心了,所以我不要你們殺人,只讓你們偷糧食……”
“可糧草那裡有重兵把手,如何轉移?”
“你想一想,若是吳軍來襲擊我軍,你第一反應是什麼?”
“轉移糧草或者說加派人手鎮守!”
凌雁遲笑着點頭:“孺子可教,既然你穿着吳軍的衣服,那自然也是吳軍,假傳一兩句話,不難吧?”
“不難不難……”凌雁遲又一次給他施加了智慧洗禮,搞的他一臉躍躍欲試。
“去吧,計劃可以失敗,若偷不回來就一把火給他們燒光,絕不給他們留一點!懂了麼?”凌雁遲的眼裡閃着精光。
他這種對敵人趕盡殺絕的辦法簡直太對王衛的胃口了,他頓時起頭高聲應道:“是!將軍!”
楊與望在旁邊聽了全程,只覺得這位年輕將軍膽比天大,卻又心細無比,他竟然沒能找到任何破綻,不由看了一眼馬事友,就算是馬將軍,想必也想不出比這更完美的計劃了。
察覺到他目光的馬事友只覺內心翻涌,心裡突然無比清楚:這個人,他一天不死,就會像個影子一樣,一直橫亙在他上頭,而自己就會永無出頭之日。
凌雁遲望着遠去的人心裡卻想的是別的事情,他現在越來越緊張了……明天,或者後天,他們就會和陳軍碰面,到那時他的身份就再也瞞不住了,畢竟大夏沒有另一位姓凌的將軍來拯救他,而自己也不想欺瞞於他……
那陳韞玉會怎麼做呢,他會扭頭就走還是提劍上前,或者是兩者結合?一刀把他捅個對穿,然後從此再不相見?
不行,不行,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寧願陳韞玉捅他三刀四刀五刀都行,可就是不能讓他離開自己,可他還能做些什麼呢?
他心裡沒有半點頭緒,將士們都原地休息了,後半夜既沒有火光也沒有月光,夜風涼爽,吹的樹枝草木輕搖翠響,偶有螢火蟲飛過,像流星的尾巴,倏地就沒消失不見,過會又在另一處青草中出現,慢慢的,他也閉上了眼睛……
同一個時辰,陳韞玉卻還沒睡,聽着纔回來的探子回稟:“將軍,屬下探得前方吳軍今夜遇遭襲,糧草都被燒了個乾淨。”
天助我也!陳韞玉的眼睛一亮,問道:“是夏軍乾的還是單純失火?”
“屬下不知,遠遠看着像吳軍在自相殘殺……”
“自相殘殺?”怕不是有人僞裝混進去了,“還打探出什麼東西沒?”
“隔着老遠屬下還聽到了敲鑼的聲音……”
“敲鑼?”陳韞玉心念一動,這個套路怎麼這麼耳熟?突然凌雁遲的一番話冒了出來。
“我若攻城,勢必智取,晝伏夜出,小部隊試探,在其城門下方敲鼓鳴鑼,擾亂敵人心智……”
他有些疑惑,難不成凌雁遲什麼時候還拜會過這位將軍不成,不然怎麼連無恥都是一個樣?
撇下這些心思不談,陳韞玉直接下令出擊,吳軍援軍沒了糧食現在定然火大,他要趕在他們的怒氣傳播之前先收拾了眼前這羣吳軍。
而那位鬼魅將軍,你可別先死了,咱們可還有一筆賬要算呢!
隨後大陳軍隊夜襲吳軍,射殺滅吳軍兩萬,剿滅火銃數百,彈藥不計,更是效仿大夏將他們的糧草付之一炬,北吳大敗,往北直接後退近百里……
帶兵休整片刻,天亮後陳軍奮起直追,直接將北吳兩波勢力逼到一起,而此地已是橫屍遍野,腥臭漫天,沾血的旗幟滿地都是,想來夏軍已經在此和吳軍打了一場惡戰。
陳韞玉冷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好趕上了!
“衆將聽令,只殺吳軍!給我衝!”
這一仗直接打到了黃昏,挺拔的樹林間映着殘陽如血,林間的鳥獸早已盡數飛走,將士們各個揮刀亂砍,吼聲震天,他們的臉粘滿鮮血,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手已經酸了,但是沒關係,只要還沒有斷,能拿起刀劍,那他就還能殺敵!
手斷了也沒有關係,腳還在,只要還能出腿,那他就還能戰鬥!
腿斷了也沒有關係,頭還在,只要還能發出聲音,那他的吼聲就能給我軍助威!
死了也沒有關係,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爲國捐軀,戰死沙場,只一句幸不辱命,不枉爲人!
戰鬥的結果顯而易見,吳軍主將姬子涵身中數箭生死不明,左副將王風戰死,又副將帶領剩餘吳軍退回北吳,北吳敗的徹底,敗得意料之中,敗得沒有懸念。
一堆堆屍體中有將軍士兵在統計傷亡人數,凌雁遲站在一顆沒有血跡的樹旁神色木然,他手腳冰涼,眼睛望着戰場心卻一片空白,明明說好不怕的。
他的心上人就要來了。
可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要他心還是要他的命。
兩軍各自休整,半個時辰後陳韞玉派人傳話給凌雁遲。
“我軍陳將軍邀凌將軍林中一敘。”
該來的躲不掉,說到底自己還是想他啊……他低頭望着自己的指尖輕聲笑道:“知道了,讓你們將軍備幾壺好酒好茶,酒我要梨花釀,茶要明前龍井。”
“……末將遵命。”
李斯正在爲傷員包紮傷口,抽空看了他一眼,見他一直出神不動有些異常,忙完手頭的事情就跑了過去,歪頭問道:“將軍不開心麼?是我們勝了。”
“沒有,開心,打贏了自然開心。”
“那就是有心事。”
“李斯啊,你跟了我幾年了?”
李斯不解,怎麼這個時候開始憶往昔了,便說:“到今年整整五年,從將軍入宮起李斯就陪在將軍身邊了。”
“嗯,我記得你和我提過,你爹是我爹的管家,他們現在何處?”
“在涼京一個偏僻的小院裡,不對,將軍現在平白無故說這些做什麼!”李斯重重打斷他,覺得他是打仗打魔怔了。
“沒什麼,我看着這些人都死了,就想着,萬一我要是也死了怎麼辦,就想有沒有什麼東西需要交代,可想來想去,好像也只有你我有些惦記。”
李斯以爲他是見戰況熱烈,觸景生情了,便道:“呸呸呸!都打勝仗了還說這些喪氣話,將軍現在該想想怎麼再跑出去!”他趕緊把這話鋒往開心的事上轉。
“嗯,我知道啦,我去去就來……王衛若是找我讓他不要大聲聲張,還有,殺敵最多的那個將士,銀子記得給,一定要維護好我信守承諾的形象。”
“知道啦,將軍,怎的今日這麼囉嗦了。”
凌雁遲又彈了彈他的鼻子,“好好說話。”他覺得自己這下真像陳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