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吃飽喝足, 陳韞玉就聞到了秋後算賬的味道,眼瞧着火堆就快熄了,他心裡是一陣竊喜, 不曾想凌雁遲卻又抱來一摞柴火, 朝火堆裡一扔, 瞬間火星四濺, 逼的一旁的他連連後退。
“你不是要看星星嗎?那你快過來, ”他忙拍着自己的大腿道,“睡我腿上……”
凌雁遲淡淡一笑,躺在他腿上道:“別急着轉移話題, 躲是躲不掉的,可你若是今晚肯主動寬衣解帶的話, 我說不定會溫柔點……”
“不急不急, 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啊……”像是沒聽到似的, 他也躺在地上。
地上是枯黃的草地,不遠處更有一大片蘆葦, 有風來,當真是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
“你喜歡星星麼?”凌雁遲望天隨口問他。
“一般般吧,平日裡真正看的也少,說起來這是個風雅事, 得跟自己喜歡的人看纔有意思……”
猶豫了一會, 凌雁遲終究還是說道:“其實你沒必要遷就我, 不用刻意逗我笑, 也不用勉強自己縱容我……”
他看的出, 陳韞玉這幾天笑的可能比他過去二十年笑的還多。
陳韞玉果然斂去笑容,坐起低頭看他, 認真道:“你說的不對,我沒有遷就你,也沒有刻意逗你笑,更談不上勉強,這些都是再小不過的事情,僅僅是看你舒心,我就知足。”
凌雁遲勾着手慢慢揉着他的脖子,一臉淡笑:“你倒是把我花言巧語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
“那你可得把我看緊了,現在我這個手段怕是再沒有哪家的姑娘能逃得出我的手心。”他昂着頭隱隱有些得意。
“嘖嘖……美不死你,還沒問你這些天一直趕路累不累?”
“累啊……累死了,腰痠背痛的,你趕緊好起來,明天換你……”說着說着他就動起手來,扣着凌雁遲的下巴又揉又捏。
凌雁遲一笑,壓過他的脖子和他交換一個淺吻,二人額頭相抵,他道:“正好明天我趕路,所以明天哪怕你在馬車裡躺上一天,也是無礙的吧?啊,還有,今晚你得在上,我這傷口還沒好,腰腹使不得力……”
“……”他現在收回白天的話還來得及嗎?
這一夜自是放蕩無比,左右沒人,陳韞玉也想讓他開心,動作十分放的開,弄的凌雁遲光注意到他微揚的下巴了……直到後半夜二人動作才歇下來,火光漸微,凌雁遲便從馬車上拿出薄毯蓋住兩人,親着他光潔的肩膀,笑道:“世子有進步,這次沒有立刻睡着……”
“……我求求你能有點良心,能對這伺候了你一晚的人溫柔一點,我若是黃昏沒睡這會還能陪你談天說地嗎?”陳韞玉趴在他身上簡直要沒眼看他。
“是,是……我錯了。”他一邊道歉一邊給他揉腰。
陳韞玉扭頭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對勁……也許是溫存過後心思也變的敏感,他覺得這人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眼前的人目光悠遠,望着火光,臉上是和從前一樣的笑,可他身上的那股狡黠勁卻沒了,非要形容的話,倒不如說他整個人鮮活的像一個假象。
“做什麼這麼看我?”他湊近他親了親。
“你……可是覺得心裡不痛快?”他問的是一句廢話,可他覺得凌雁遲懂。
凌雁遲低垂着眉眼想了一會,果斷承認道:“……嗯,我有些怕,這世間最脆弱和最堅強的,都是感情,我怕有一天你我二人緣盡,我會失去你,不僅是作爲心上人,也是作爲朋友。”
這個話不管放在哪裡來講,都是重了的,陳韞玉一聽就兩眼發酸,忍不住抓了他一把,在他蜷腿痛呼時罵道:“你把我當什麼了?這是你現在該說的話嗎!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非要說這些話來傷我……你是不是非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才行……你簡直,簡直就不是個東西!”說着說着他的眼淚就滴了下來,滿心滿眼盡是毫不掩飾的委屈。
他的眼淚他的質問都讓他心碎,可他卻沒有動——原來自己這麼卑鄙。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原來大夏給他的不僅是一個至高無上的虛名,還有一個隨時能夠後退的餘地……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無家可歸,就逼着陳韞玉承認他非自己不可;他不願承認自己已經無路可走,就逼着陳韞玉不住遷就自己……
突然陳韞玉撿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好,將薄毯留給他,帶着長劍和幾本書就走了,連頭都沒有回。
他恐慌,害怕,可終究沒有追,這個人,他這麼的好……
再沒有哪一刻他如此清晰的知道,知道原來自己這麼的需要他,需要他的安慰,需要他的關懷,需要他的懷抱他的體溫……而自己這一句句帶刺的話只是爲了證明一件事——哪怕自己一無所有,哪怕自己一無是處,這個人也會不離不棄……
可他同時也希望他走……他不願讓他看到如此無能爲力狼狽不堪的自己……
原來一個人竟真的能夠自相矛盾到如此可笑的地步……
往火堆旁湊了湊,他有些冷,慢慢伸出食指在微弱的火苗上探了探,果然還是沒有感覺,這麼多天過去,他還是感覺不到痛,他的內心一片荒蕪,寸草不生……火光裡,過往月餘的生活走馬觀花一樣從他眼前閃過,秦將軍……李斯……王衛……那些跟着他回來的士兵,屏東鎮上的村民,這一切的一切,最後除了幾座孤墳,什麼都沒有……而他像一個局外人,他人的悲傷,痛苦,無奈,他全都感覺不到……
這樣的自己,又憑什麼佔用這個人這麼珍貴的一顆心……
可他又真的很難受,難受的簡直快要死了……
低頭閉着眼,把頭靠在膝蓋上,他的眼淚終於無聲地流了下來,如果感覺不到痛苦,那就哭吧……起碼能將這一腔情緒開個口,將一腔苦水倒幹,再將心湖上鎖……他不想再故作堅強,不想再假裝自己能將一切看淡,也不想再騙陳韞玉自己已經好了……
而陳韞玉就在不遠處,靠在一棵樹旁望着他孤單消瘦的背影,這個人,他笑的時候明明燦爛又耀眼,可他哭的時候卻沒有聲音,寂靜的讓人心疼……
他是習慣了嗎?習慣沒有人同他說話,沒有人幫他開解,習慣自我消化每一件事,好的壞的,開心的難受的,痛苦的驚喜的……習慣自己取悅自己,習慣將別人喜歡的一面表現出來……習慣豁達,習慣開朗,習慣善解人意……
可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啊……
他想起那天晚上這個人的一滴眼淚,那估計已是他對自己最大限度的毫無保留……他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的,他只是不懂怎麼表達悲傷……
“雁遲……”他輕聲喚了一聲他。
凌雁遲猛然一僵,擡頭幾乎有些茫然地問道:“你沒走?”
陳韞玉跪坐在他旁邊:“怎麼會走……不是早就說好無論經歷什麼挫折誤會,我都會一直陪着你的麼,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望着他包容的眉眼凌雁遲突然笑了,縱容又落寞,他說:“你不要對我這麼好,我說的害怕,不是假話……”
陳韞玉卻歪了歪頭,認真看了他半晌,最後拿起長劍割斷兩人幾縷髮絲,仔細結在一處,放在他手心,說道:“這樣總放心了吧,回頭若是我成了那負心漢,你就儘管拿着這束頭髮來找我……都說結髮同枕蓆,既然結髮了,那自然就是夫妻了,你我二人雖同爲男子,可也得守禮,你且放心,我堂堂大陳世子總不會誆你。”
望着手心交融的兩縷青絲,凌雁遲終於將拳頭捏緊,一把摟過他說道:“我這一輩子,再沒有比遇見你更幸運的事了……”
望向天上的朗月,陳韞玉卻是舉起四指說道:“明月在上,可得爲我作證,這裡有個人收了我的頭髮,可不能讓他耍賴……”
一把將他勒緊,凌雁遲又狠狠道:“我給過你機會讓你走……可既然你又回來了,那就休怪我要糾纏你一輩子……”
“說真的……我求之不得……”
閉着眼,凌雁遲內心安逸,只覺得天高水闊,蒹葭蒼蒼,漫天星辰以及清風明月都不及眼前一人,從今往後,他再不會將他擯除在自己生活之外,無論痛苦喜悲,無論輪迴罔替,除了生死,再沒有人能將他二人分開。
就在這時陳韞玉道:“我有個想法想問問你的意思……”
“你說……”他眼都未睜,滿心充盈的都是感動。
“……你還想行兵打仗嗎?”他問這話其實是有幾分自己的計較的,一旦入了大陳軍營,這個人和大夏,就再沒有任何瓜葛了。
凌雁遲終於鬆開他,不確定地問道:“你是何意?”
陳韞玉說的仔細:“我不喜歡你待在大夏,不喜歡你帶着一身的謎,那是泥潭,是深淵……我只想你開心……既是行兵打仗,在大陳也是一樣,雖然遼王軍隊不多,也就十萬,初進你也只能從小兵做起,可我相信你能在軍營裡找到自我……我從沒打算把你當金絲雀養着,我覺得你……該像大雁,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凌雁遲有幾分錯愕,這個人,原來早已替他想的這麼長遠了麼……
頭一次他竟生出幾分辭窮,這份心讓他從何說起?他一把扯過人,不管不顧就吻了上去,世子剩下的話就掩在了脣舌之間……